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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城的亲近与疏离

2023-09-16胡笑梅

翠苑 2023年4期
关键词:星河老师

胡笑梅

《星河镇见》是青年作家荆枫的最新青春校园小说。

作者以清新明快、素简晓畅的笔调,娓娓讲述了初一新生的校园学习、家庭生活、社会关系等现实状况,巧妙融入常州的地理风貌和风土人情,塑造了好学上进、认真负责、善良大度的林月,见多识广、镇定自若、事半功倍的江晓星,漂亮柔弱、清高孤傲、外冷里热的江晗,打抱不平、自以为是、主观臆断的姜蓉,慷慨大方、息事宁人、胆小怕事的李梅,民主包容、因材施教、年轻有为的什老师等形象。每一个人物虽不完美但很接地气,很真实,让人可触可摸,可视可听,可感可想。

小说中的林月,是作者浓墨重彩着力刻画的人物。从乡村到城市,从小学生到中学生,从班长到副班长,从生疏隔阂到适应融洽,从自我怀疑到自信乐观,……短短的一个学期,林月不仅完成了身体的成熟、习惯的养成、规则的适应、知识的积累,而且收获了真挚的友谊,实现思想和精神的成长。单枪匹马刚到城市读书的林月,保留着乡村女孩的质朴与热情、真诚与善良,她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全新的校园和同学。她有些茫然、焦虑,也有很多疑问与无所适从。但孤身在外,她必须镇定冷静,靠自己勇敢去面对、摸索、解决所有的问题。

聪慧的作者,在小说伊始,就将父母外出打工、寄宿在姑母家的林月安排在陌生无助的环境中,设置大大小小的矛盾与障碍,让她与同学、老师、家长产生千丝万缕的关联。异乡人初来乍到,13岁的林月能否得到本地师生的关照?在高手如云的创新班,林月能否继续保持优势出类拔萃?孤独、内向、无友的林月,能否遇到心有灵犀的知己?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林月能否安全着陆?这些悬而不决的念想无不牵扯着读者的心。

18世纪,英国诗人威廉·柯珀写下被后世无数次引用的“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建造了城市”的句子。他既赞美了蕴含人类身体和精神本能的乡村,也惊叹于在工业革命中高速发展的城市。诚然,随着城市工业化的影响日益加深,乡村文明开始节节败退,并逐步被城市文明所取代。悉心慢品,林月遇到的一系列问题,无论是疏漏了政治老师在家长群里布置作业,突兀地喊“起立”,还是不会做课间操、老师“放养”式的管理、姜蓉的挑衅质问、江晗的可疑举止等,归根到底,呈现的都是“人与城”亲近或疏离的关系问题。像林月及其父辈一样,有的是失去土地的人到城里打工,有的是外出求学的人留在城里谋生,有的是为子女的教育暂住在城里。这是中国社会在城市化进程中,一个永远也绕不开的话题。

不可否认,也无法回避,从乡村到城市,从城市到全球,人类正在经历高度的城市化和全球化进程。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或被动地选择在城市落脚,漂泊和乡愁成为人类共同的命运。提及城市的农民工,也许,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马不停蹄的快递、外卖小哥、家政女工等。但根据2017年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农民工监测报告》,制造业流水线上的工人及建筑工人,是最大的两个农民工群体。官方数据显示,2017年底,农民工人数已经达到2.8亿之多。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忙碌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为城市建设添砖加瓦,却仿佛城市的边缘人般,默默无闻、悄无声息。他们和他们子女的声音,淹没在众生喧哗之中,不被大众所听见。其实,年轻人在城市难以立足,可以追溯到“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的唐代,乃至更早。尤其是近十来年,怀揣梦想的年轻人纷纷离开故土闯荡城市,他们状况百出的情感故事,饱受生活吊打的坎坷困境,隔三岔五被搬上荧幕,艺术演绎,供人咀嚼,譬如《奋斗》《蜗居》《北京爱情故事》《理想之城》等,俯拾皆是。他们是成年后的林月,林月是少年时的他们。笔者以为,这才是作者荆枫《星河镇见》的真正写作意义所在。

另外,小说中姜蓉对陆春华审讯般的质问,从本质上说,就是一场校园霸凌的前奏。如果不能防患于未然,青春生命的凋零与陨落弹指间。这是当下一个棘手的热点,也是一个很好的书写角度,可以大做文章,发人深省。可惜,荆枫只是点到为止,一句“老师来了”,围观的同学一哄而散。笔者以为,应该让“老师来了”成为彼时彼地彼事的暂停键,对于凡事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姜蓉,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毛线花事件”经过一段时间的搁置与冷落、酝酿与发酵,陆春华将会面临更加猛烈的暴风雨,林月将会遭遇理智与情感的拷问,其他同学将会面对善与恶、正与邪、是与非、利与弊的抉择。荆枫如果能够学习电影《奇迹男孩》《少年的你》《悲伤逆流成河》《校园规则》等叙事策略,将压抑、悲愤、怜悯、暴力、反抗、无奈等情绪,聚焦在不言不语的镜头中一样,将相似的情感蕴含于平静冷峻的文字叙述里,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表达效果。要知道,山重水复之地,正是柳暗花明之处,而水到渠成的人物塑造和教育契机就隐藏在这里——是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如何提前预防和正确应对自己或他人遭遇霸凌的行为,是一种能力,就像地震火災等应急演练一般,需要平时的学习和训练。

在林月眼中,淹城比自己的家乡繁华富裕很多倍,虽然每天生活学习其中,但她与淹城是有心理距离的,是“隔”的,是“疏离”的,仿佛水和油的关系。军训时,第一次出了城,到了与其气质相合的星河镇,简直就是林月的“风水宝地”。在这里,林月如鱼得水,找到久违的“池鱼归故渊,羁鸟回旧林”的感觉,包括与江晓星的小姨有种天然的亲近,一见如故;娴熟地烧火做饭,陪伴与帮助孤寡老人;与江晗开诚布公,坦诚相待,成为朋友。即便出现了少女成长中的尴尬“状况”,也能及时“逢凶化吉”。经过新农村建设的星河镇,是林月梦中家乡的未来模样:农民不再辛苦地靠天种地,不用外出打工,男女老少安居乐业,怡然自乐,引进高科技农用设备,改种收益高的大棚蔬菜和水果,家家别墅汽车,各种日用电器一应俱全……俨然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且在富庶的江南已成为现实。90后的作者荆枫,正是享受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红利的一代,她耳闻目睹,感同身受常州及周边乡镇的巨变,欣喜与自豪溢于言表,因“动于衷”,故“发于言”。

特别值得肯定的是,小说中所宣传的全新“安全教育”理念,不同于昔日一个小学生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去救火、救人,或者只身与歹徒搏斗,无疑与鸡蛋碰石头、飞蛾扑火。林月和江晗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虐待小狗,林月跑去喊人,江晗独自看守现场。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小狗得救,坏人被抓,两个女孩也安然无恙。但作者还是郑重地告诫孩子:“遇到危险时,当然应该见义勇为,但在成为更有力气、更有头脑的大人之前,应该先保护好自己”,不做无谓的牺牲。在“琪琪的歌唱梦”中,保持警惕的林月,以在家乡遇到“拐子”的经验与直觉,第一时间识别了骗子,防止了上当受骗,保护了个人财产未受损失,成为其他孩子的学习范本。另外,小说的名字富有浪漫诗意,让读者联想起李清照《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的豪情与气度。“星河”是无数星星组成的河流,每个孩子都像一颗闪亮的星子,虽然渺小无名,却是星河中不可缺少的一分子,就像一个家庭,一个班集体,一个学校,一个城市,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个地球,如果少了天真无邪的孩子,该是多么无趣乏味,荒芜与苍凉?“星河”还是银河,是宇宙,寓意玄妙无穷,深奥无尽,一如青春的成长故事,写作的无限可能。诚然,“眼有星辰大海”才能“不染岁月风尘”,“心有繁花似锦” 才能“不负奋斗韶华”。如果天时地利人和,不妨把林月这些孩子的初二、初三生活分别各写一本书,就是一个淹城系列小说,将是非常有意义的尝试。

当然,任何一部小说的完成,就像一座房子的装修一样,再完满,都会留有各种遗憾和不足。《星河镇见》也不例外,有几处值得推敲的地方,借此机会与作者和方家商榷,虽然瑕不掩瑜,至少可以在改稿或再版时加以避免。首先,什老师的戏份很少,可有可无,或者直接拿掉,或者增加戏码。一个大学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年轻老师,管理经验不足,不了解孩子,肯定在班级管理中会出现一些状况和失误,如果增加一些情节,让新教师PK老教师,最后彼此心悦诚服,相互取长补短,形成校园里老师与老师、学生与学生、班级与班级之间正向良性的竞争,是否更好?其次,在救助小狗的过程中,林月说:“你虐待小狗!我都已经拍下来了!我要发到网上去曝光你!”如果在“林月”和“说”之间加一个“虚晃一枪”或“佯装”,就可以消除读者的疑问,否则,既然有手机或电话手表,直接可以报警,何必舍近求远,且冒着危险?第三,对于“双减”和课后延时服务的举措与福利,作者荆枫显然只是停留于概念和名词的想象上,并未深入校园,明察暗访,体验生活,因为不了解实情,写得太浪漫,太理想主义,也是情有可原的。第四,小说中可以设计一个淹城土著居民,扮演“淹城百事通”的角色,寓教于乐,带领林月等异乡孩子了解淹城的前世今生,如此,不但可以丰厚小说的历史文化背景,让淹城的本土元素名副其实,而且可以吸引更多的“林月们”长大后来淹城成家立业,振兴乡村,让第一故乡和第二故乡不仅在纸上,而且在现实世界中共同繁荣。记得狄更斯《双城记》卷首语所写: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如今,我们都是被城市化的一员,我们回不去故乡,也离不开城市。关键是,我们是选择被世界改变,还是用双手筑就心中的理想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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