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青铜器纹饰与图画文字
2023-09-14李运富李玮璟
李运富 李玮璟
关键词:商周时期 青铜器纹饰 图画文字
商周青铜器是当时社会、政治、文化、宗教等方面高度浓缩的物质符号,也蕴涵着当时人们的美学思想。其中最能体现艺术审美观念的,应是青铜器纹饰。学界对商周青铜器纹饰的研究,多见于宗教、考古、美术等方面,也有将纹饰与铭文结合起来分析的。如杨晓能《另一种古史:青铜器纹饰、图形文字与图像铭文的解读》一书将商周青銅器外底中看似纹饰却兼有铭文功能的图像称为『图像铭文』,认为『图像铭文』是从纹饰到图形文字的中介。[1]朱歧祥《论殷墟的目字纹饰》一文将青铜器中的『目』形纹饰与古文字中的『目』字对比,认为早期文字中的『目』,脱离文字的功能,转而成为艺术形态的纹饰,从而兼具了美学和神学的特殊功能。[2]陈英杰《谈青铜器中器与铭相照应的现象》一文将青铜器与铭文的关系分为三类,其中第二类谈到青铜器花纹与铭文内容相照应的情况。[3]本文参考这些学者的观点,把早期青铜器上象形性较强的铭文,这类既包括族徽,又包括私名或其他意义的铭文称为『图画文字』,进一步探讨商周青铜器纹饰与图画文字的关系及图画文字对文字书法的影响。
商周青铜器纹饰与图画文字的关系
商周青铜器的图画文字流行于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并于西周中晚期逐渐绝迹。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在图画文字内容及风格上整体差异不大,一些图画文字具有继承性。商周青铜器纹饰与图画文字的关系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类,第一类与第二类为特殊关系,第三类为常见。
器物纹饰主题与图画文字涵义完全一致
河南安阳殷墟1004号大墓出土的牛鼎(图一)与鹿鼎(图二),两个器物的腹部分别饰有牛角兽面纹与鹿角兽面纹,牛角与鹿角的分支角都很突出。此两个器物上的图画文字分别为,皆与器物腹部所使用的图案纹饰相同。探究其意,关键在于对图画文字所起作用的解读。如果认为图画文字是表示器物的功能属性,那么就可以推测牛形铭文意指此器为烹饪牛之用,而鹿形铭文则指此器为烹饪鹿之用。[4]如果把图画文字看作器物所有权的标志(相当于族氏铭文),表示该器物由『牛』『鹿』族所制作或所占有,那这两个图画文字就是族氏铭文,可能体现了作器者的祖先对动物图腾的崇拜,所以用此图腾作为族氏的标记。如果把图画文字看作单纯的审美需要,视为呼应纹饰主题而作,那么图画文字与纹饰主题的背后关系就没有必要进行过度的猜想与推测,因为图画文字『牛』与『鹿』已脱离文字功能,转为图画性质,呈现出艺术形态的美,这也许是商人的一种特殊审美观念。
器物纹饰主题与图画文字涵义部分一致
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商代晚期的尹舟簋(图三),容庚说:『其纹饰形状如古舟字,纵三舟相重,横多舟相连。铭文亦作﹁ ﹂,或非普通之纹饰也。』[5]簋口和足部的纹饰同,均为连珠纹镶边的三重舟字纹纵向排列,或多个舟字纹横向相连。尹舟簋的舟形纹可能表示器物持有者属『』族,与簋内图画文字『尹舟』之『舟』字相呼应,都是所有权的标记。即除了图画文字『舟』外,在显眼的纹饰中也能辨别出器物持有者的族氏。类似的情况还见于如下数器:
商代晚期的父丁觯(图四)。《欧洲所藏中国青铜器遗珠》介绍说:『此觯腹部纹饰极为奇异,蕉叶呈桃形,而铭文中的族氏也作桃形,彼此应有关系,值得吟味。』[6]此器盖上铭文有『( )册,父丁』四字,第一字拓本上未见,第一字与器物腹部纹饰中的桃形纹相同。
西周早期的龙爵(图五)。现藏于上海博物馆,腹部饰有斜条龙纹带,与鋬内的图画文字相呼应。斜条龙纹在青铜器上十分少见,此爵纹饰的特殊设计应是为搭配鋬内的图画文字而作。
殷墟出土的牛首鼎(图六)。器、盖各有一个像牛头形的图画文字,鼎的两耳上及其盖顶上都立着立体的牛头。鼎上的图画文字与其耳上及盖顶上的牛首应是相呼应的。
这些器物的纹饰主题与器上的图画文字部分一致,不同器物对应的位置不固定,或足部,或腹部,或耳部。纹饰与文字在不同器物的不同部位呼应,是否具有特殊的含义还有待研究,也许仅仅是一种审美表现。
器物纹饰主题与图画文字涵义基本无关
在商周青铜器中,纹饰主题与图画文字基本无关的情况占大多数。其中,有部分图画文字逐渐脱离图画意味,转为文字而表示特殊意义(如祭祀时的位置摆放、占卜的记录、族氏铭文等),举例如下:
安阳出土的一套三件商代铜盉,现藏于日本。每器各有一个图画文字,分别像金文中的『左』『中』『右』三字,这三个图画文字显然是表示成组的三件铜盉在祭祀时所摆放的位置。
日本宁乐美术馆所藏的父乙盉,盖上图画铭文应为占卜的记录(七—六—七—六—七—六)[8],那么,该图画文字已起到表数字的作用。
陕西耀县丁家沟村出土的西周早期青铜爵,器物上刻有字,此图画文字已很接近甲金文的酉字,有学者认为该图画文字为单一氏名。
从西周中期开始,随着青铜器纹饰的内容和风格的转变,青铜器的纹饰变形和抽象的过程加快,图画文字也随之消失。这一变化反映了周人社会观念、审美观念及时代崇尚的变迁。
图画文字对文字书法的影响
中国书法史通常将甲骨文视为较早的书法作品,但通过考古来看,在甲骨文之前的青铜器图形铭文则是更加久远的文字,青铜器上的图画文字很可能是甲骨文的前身。[10]青铜器图画文字中,有一部分起着图画的作用,一直未起到文字的作用,也有一部分逐渐地转为文字。这部分后来转为文字的图画文字对文字书法有着一定的影响,所以研究中国文字书法的源头,应该远溯到图画文字。
书法家认为甲骨文特点是实用性较强,极少刻意追求美化,而图画文字正好相反,实用性不强,主要追求美术化、艺术化,所以有些图画文字与周边的纹饰融合在一起,如龙爵。
图画文字的特征之一是笔画形态多样化,有方笔,这些笔画形态影响着后代文字的书写。从某种程度上说,图画文字笔画的多样性为后世书写者提供了模仿继承的素材,也为书法家创作出各种新笔画提供了先前的探索与实践。
图画文字的结构没有固定的形式,为了与周围环境相融合统一,可以随时变换结构。第一个字与第三个字的结构布局不同,一个是上中下结构,另一个是左右结构;第一个字与第二个字的构件不同,第一个字中间仅一个,而第二个字有两个与其方向相反的这种文字结构与书写构件的布局变化,在后世书写者的书法中也有体现,如有时把『鴨』写成,形成了所谓异体字,实际上可能是书法审美的需要。
图画文字的章法(此处指『小章法』即单个字的点画布局以及单个字跟多个字之间的相互关系)也是多样的,有斜线形、正三角形、倒三角形、圆形等多种章法,反映了商周时期人们避免规则化模式化的审美观念。图画文字章法的多样,同样被后世书法家吸收借鉴来创作自己的书法章法。
图画文字应是中国书法艺术的先河,最初的汉字取形于自然事物,图像思维和方块构形奠定了中国文字书写的基本法则。商周时期图画文字的书法特征鲜明,笔法、结构、章法等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是当时人们审美观的反映,是书法史的真正起点。有时同一件器物的盖与器同铭,可能是同一人所作的同一个图画文字,但在字形书体、笔画结构等方面却存在这样那样的变化,说明这一时期已有追求书法审美的自觉性,故中国书法『自觉』的时代,存在一部分至少追溯到商代后期。[11]图画文字的书法色彩浓厚,从书法角度对其进行研究,有助于增进对古代书法在笔画、结构、章法等方面的认识,从而完善书法学和书法史的理论。关于图画文字的书法价值,前人虽有所论,但尚未深入,有待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