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与人书俱老
2023-09-14鲍贤伦
中国书法 2023年7期
鲍贤伦
我习书数十年,觉得摆不脱的有两难:不自由与不自然。难以自由几乎是必定的,中国传统书法艺术几千年的发展,有极其丰富的遗存,包括书体、书迹、书技、书论、书史等,光是技法系统就可以细化、繁复到无以复加,任何个人从『精益求精』角度讲,永远没有满足的资本。更何况书法创作『一过性』的性质,需要笔墨、纸张、环境、心绪恰到好处的配合,手永远跟不上心,或許有瞬间自由的幻觉,似乎如有神助,根本上仍逃不脱今是而昨非的命定,永远与真正的自由存在着最后一米的距离。如果说不自由是因为书者个体面对庞大的书法宝库形成悬殊的对比这一客观性而生成的,那么从宝库中取一局部作为对象,或许能因为减负(即不自由的刚性)而换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果。而这里说的不自然,主要指的是书者个人求胜求异求超越心切,对毛笔的使用、汉字的形体、文字的排列、墨与笔与形的关系等,做出种种超乎常规的处理,试图寻求别种新的可能。这种努力一般会破坏书法本身具有的稳定性和可识性。如果说不自由主要是『技不足』造成的,那么不自然便是由『技崇拜』造成的,带有『技泛滥』的倾向。
『人书俱老』是很有迷惑性的熟语,它抚慰着书法家们的心,凭空生出夕阳无限的期待。其实人生与艺术的规律都是很难抗拒的,一般的书法家在四五十岁的阶段已经登上了自己的艺术巅峰,其后便是维持,然后便是下滑。身体的衰弱和心智的迟钝是不利于艺术创造的,真正的『人书俱老』者可说是凤毛麟角,哪是强扮壮硕或假作天真可行的?虽然心里明白这大势所趋,但总难舍一个梦想:六十岁以后有点进步,七十岁以后再有点点进步。梦想当然是奢侈的,但是万一实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