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拓集萃 从这里读懂传统文化之美
2023-09-11赵玉国
赵玉国
你也许看过金石拓片展,也看过古琴展,但二者相结合的琴拓展,你参观过吗?
有琴,有拓,有名曲,有名家……
前不久,由中贸圣佳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玉声山房联合主办的“千岁声——中国古琴拓片集萃展”在北京圣佳艺术中心举行。
作为国内首个以琴拓作为“ 主角”的展览,展出了部分古代名琴及数十件古琴拓片精品,“千岁声”“锦江涛”“清角”等名琴一一亮相,查阜西旧藏古琴、明代四藩王制琴、明成化御制“ 洛象”琴、一代宗师严天池斫“冷月疏钟”琴等古琴拓片,以及历代玉制琴轸雁足、名家手迹等也纷纷登场。同时,由当代斫琴人制作的“剑式”琴、“无极”琴等也在展出之列。
这些展品的主人马俊昌先生在琴界赫赫有名,他既是重要的制琴家,更是知名的收藏家。其斋号“玉声山房”由一代古琴大家郑珉中先生题写,数十年来,所藏古琴无论从体量还是体系来看,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的。与众不同的是,马俊昌在其藏品体系中又衍生出一个重要的门类——琴拓。
如果说收藏界中古琴是小众,那么琴拓更是小众中的小众。马俊昌收藏的琴拓皆出自老琴,为了搜集琴拓,他几乎走遍全国。应该说,小众的琴拓却有着非凡的意义。比如,展品中有一张琴拓是由唐代韩愈的一张琴而作的清代拓片,原琴大概早已不存,只此拓片流传于世,供人观赏、研究,其间留存的历史信息更可宝贵。而类似这样的藏品还有很多。
将这批琴拓集结出版也是马俊昌多年的夙愿,而借本次展览的契机,他也如愿以偿——由圣佳文库出品、筹备了近一年的新书《千岁声——中国古琴拓片集萃》与大家见面。该书收录了马俊昌收藏的古琴拓片10 0 余张,并且对琴铭内容做了详尽注释,对于推广、传播古琴文化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也让琴拓这个门类得以首次系统化地呈现。马俊昌在序言中写道:“历来琴家、古琴藏家、各大博物馆馆藏古琴,皆对琴的流传、工艺、声音上加以留心,而对琴背的琴铭却不太有人重视。琴背上的铭文信息,是历代文人雅士把他的生活理想,对琴的了解和情感,通过各体书法题刻到琴上,是十分难得的历史遗物。”
琴界大家吴钊、王鹏分别在展览开幕式上发表致辞、演奏古琴。收藏家马俊昌与中贸圣佳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总经理薛世清均表示此展的举办是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尽一点绵薄之力。
对于这个展览以及这本新书,业内人士给予了高度评价。《中国收藏》杂志记者在展览开幕现场看到,琴界大咖齐聚一堂,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吴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王鹏,古琴演奏家、天津音乐学院教授、天津音乐家协会副主席王建欣等业界名家悉数到场,他们认为“马先生为中国的琴学研究又增加了一个方向”。
琴拓背后有余音
2 0 年前,在北京举行一场古琴雅集,有数十人到场已经算规模不小。
2 0 年后的今天,一场古琴演出常常是一票难求。
2 0 年间,一门古老的艺术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尤其在当下,古琴艺术开始受到越来越多年轻人的追捧。
究其原因,這与古琴申遗成功以及许许多多为了传承古琴文化而辛勤耕耘的人是分不开的。
古琴艺术有着独特的音乐韵味和精神内涵,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而古代匠人利用传拓手法将铭文制成拓片进行保存、传递和交流,纤毫毕现的拓片集中展示了古琴的全貌。琴拓上铭文中包括了琴名、题撰诗词、印鉴等,彰显着极高的艺术造诣,极具审美价值。
“千岁声——中国古琴拓片集萃展”的举办,让我们对于古琴、琴拓以及古琴的文化内涵有了更深了解。近日,《中国收藏》杂志记者邀请了七位琴界人士畅聊古琴。他们中,有的是斫琴人,有的是演奏家,有的是收藏家,还有研究者,但他们都是马俊昌先生的朋友。在这个朋友圈中,关于展览、关于新书,他们还有许多话想对大家说。
原呈龙(青年琴人、圣佳琴社副社长):
这个冷落已久的门类应被重视
古琴拓片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过去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其实它是很好玩的。金石拓片的兴起是在北宋中叶以后,一直到清中期才走向兴盛。即便如此,金石拓片的收藏也是有壁垒的,因为普通阶层的文人是接触不到的,所以后来连陶罐、瓦当、汉砖都被拿来拓印。而古琴本身就是具有庙堂之气的器物,拥有古琴的人身份也是高贵的,所以能接触到古琴拓片的人就更少了。这就导致流传下来的古代古琴拓片的数量凤毛麟角,明朝古琴拓片可见一些,更多的是清代和民国时期的。
这次展览最重要的意义就是给大家提了一个醒,古琴拓片是不容忽视的,让拓片玩家们对这个被冷落已久的门类重视起来。之前有一些博物馆举办过专门的金石拓片展,而能把这么大体量的古琴拓片收集起来做集中呈现还是第一次。应该说,对于古琴拓片的传播和普及,这个展览以及马俊昌先生出版的《千岁声》这本书都是功不可没的。
另外,我也亲手制作琴拓。做琴拓的原理和基本操作与做金石拓片相同,需要格外注意的是水分的掌控,一般来说达到湿润就可以了,槌拓手法也要更加轻盈一些。如果一张琴已经很斑驳了,漆片开始活动,制作拓片会对其有轻微的伤害;如果是漆胎很好的琴,做拓片是没有伤害的。
李可(吉林省古琴协会副秘书长、清华大学古琴社指导老师):
了解古代文化的突破口
2003年左右,那时候古琴艺术并不受重视,弹琴的人也很少。但我发现琴学是一个大的门类,涉及历史、文学、音韵甚至数学等古代文化的方方面面,所以学琴不只是学一种乐器,而是为了解古代文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比如背诵古代诗词很枯燥,但是配合古琴弹唱就是另一种感觉了。后来我认识了马俊昌先生,知道他是古琴收藏界的泰斗级人物,并跟随他见识了很多老琴。由此我才知道,老琴的声音与新琴简直是天壤之别。
尤其是一些古代琴曲,如果用新琴弹奏总会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指法对了,但琴的区别会导致一支曲子的韵味完全不同。
但那时候我确实把更多的关注点用在了老琴的音色和断纹上,对于琴铭其实没有那么上心,而马先生则很上心。也是受他的影响,我逐渐关注起古琴拓片。我发现,观察这些拓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可以通过老拓片看到古琴的铭文和断纹在细节上发生的变化,其记录着一张琴在不同时期的面貌。琴拓上那些斑驳的文字和纹路,犹如历史剪影串联起一张琴的前世今生。从这个意义上看,我觉得琴拓的意义是彩色照片所无法取代的。
仲尼式“落花流水”琴拓玉声山房藏
许大涛(青年斫琴师):
大家的热情让我看到未来
我最早喜欢弹琴、听琴,后来开始自己制琴,这次马老师的展览中也有我的作品来配合展出。我开始制琴也是出于熱爱,后来有身边的朋友喜欢,也会为他们做一些。开始时价格不贵,大家都很捧场,慢慢地在这个领域内做出了一点名气。现在玩儿琴的人中年轻人占有很大比例,大家对于传统文化的热情让我们这些琴人也看到了这门艺术的未来。老琴的价格近些年水涨船高,也与古琴行业整体氛围趋向火热有关。而对于斫琴人来说,让每一张琴在自己手中达到最佳状态,做好每一个细节,才是对众多古琴爱好者最好的回报。
石骅(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会员、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古琴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
展现真实的历代古琴“朋友圈”
在2003年古琴申遗成功之前,有一次在北京做活动,一共来了50人,这在当时可称得上北京古琴界的半壁江山了。而现在,根据统计,全国学习古琴的人应该在50万至100万人。这种变化,体现的是一种文化自信。如果翻开历史文献我们可以看到,在明代,弹古琴并不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才会、才懂的事情,其群众基础十分庞大,古琴就是那个时代的“好声音”。
马俊昌先生的这本《千岁声》书籍的出版,应该说是开了古琴界的一个先河,对很多人来说它是认知中国文化的一扇门。其收录的100多张拓片涉及唐宋元明清至民国,而且在其上题跋的人也是从唐朝到民国都有,整体来说它是一种很立体的流传。很多人重视古琴的流传过程,但这个过程恰恰是通过这些拓片才能真正梳理清楚的。
马先生花费大量心血,将琴拓上的文字逐一辨识,为我们展现了鲜活的历代古琴“朋友圈”。而且它不是一个异想的“朋友圈”,是真实存在的“朋友圈”。这些将个人心得铭刻于琴上的人,一定曾经弹奏过那一张琴,他们记录下的都是对这张琴最直接、最直观的感受,这也为我们了解这张琴的过去奠定了基础。这本书里呈现的10 0多张琴,是可聆听、可看见、可联想的一部中国古代文化史。我们可以用千年前的琴,弹奏千年的曲子,当弦音响起,韩愈、欧阳修、文同、文天祥……这些人就是活生生的,仿佛就坐在我们身边。
神农氏“清角”琴拓吴振文先生藏
仲尼式“千岁声”琴拓玉声山房藏
仲尼式“中和”琴拓
仲尼式“铁鹤舞”琴拓简国钏先生藏
能集齐100多张琴的拓片,这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量。目前在我国公立博物馆中,能拥有几十张古琴已经很了不起了,并且已经被博物馆收藏的古琴是不可能再进行拓片制作。而在马先生的书中,有一部分就是已收藏在博物馆的古琴。所以说,这本书更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它让后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张琴的历史面貌。
仲尼式“云涛”琴及琴拓元朱致远斫琴管平湖旧藏玉声山房藏
朱慧鹏(琴家):
它们的光芒会一直传承下去
对于这个展览,我有两点感触:一是赓续文脉,二是泽被千秋。
这次展出及出版的拓片,有一些原琴还存世,但有一部分原琴已经不复存在,而现存的老拓片就证明了曾经有这样一床琴存在过。琴拓不仅展示了一床琴的形制、断纹、铭文等重要信息,还如实记录了一床琴的尺寸、比例等数据,而这种记录为我们研究古琴的历史传承和斫琴工艺提供了较详实的信息。而琴铭的内容,有对琴形制美的理解、有对音色的理解、有对拥有这床琴后主人情感的描述等等,这些真知灼见为后人认识古琴、理解古琴都提供了重要帮助。
另外,有句话叫“纸寿千年”。现在我们看到这100多张琴拓,其实它们终有一天会再次散出。而到那个时候,就像星星之火一样,在不同地方发挥着光芒。它们的收藏者会一代一代将它们传承下去,让后人了解到现在这个展览、这本书以及我们所做事情的意义。
因为有这种精神,中华文明才能不断地发展到现在。我们也要有信心,当代人一定能够接住中华文明传承的接力棒,而且我们不会比古人差。
仲尼式“天响”琴拓 唐款郭关道长藏
萧竹(青年琴人):
希望你从这里找到知音
初学古琴时,只觉得古琴的音色和形体都是我喜欢的。直到把古琴弹出沉郁辽阔之感时,我才开始对古琴有深入了解的兴趣,尤其是琴背的铭文。
我在马俊昌先生那里看到了大批历代古琴琴铭拓片,尤其对“落花流水”琴背后的铭文拓片,简直有点着迷。要知道,在传世古琴中据考证为唐至宋时期所制的“落花流水”琴最为世人瞩目,也是最具收藏价值的古琴之一。尽管想把一张古琴、一段铭文阐述清楚是很难的事,但我也愿意为“落花流水”琴贻笑大方一次。
乍一看这张拓片的“ 落花流水”四字,就会想起南唐后主李煜的词“落花流水春去也”,但我认为此“落花流水”绝非李煜悲怆沮丧的“落花流水”。尽管李煜会弹琴,尽管古人认为诗书画乐同宗同源,但这张拓片上的四个字是规整的隶书,用笔稳健、均衡、流畅,足以说明彼时的琴主人写字时心态平和、呼吸均匀,有着任凭日升月落、春来冬去、雨雪风霜,我自在琴弦之上留住落花声音,记录流水律动的气定神闲和身外无物。
琴铭的诞生,最初可能是琴主人在琴的背面画一个符号,以确认主权。后来的琴铭则逐渐成为记录琴主人心情、志向和琴的出处、音色等的文字。乐器有悦人悦己之分,古琴是悦己的乐器,“伯牙断琴”的故事大概是尽人皆知的。古琴是找知音,不是找听众,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介入古琴领域,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知音。
近日,《中国收藏》杂志记者邀请马俊昌先生(右四)以及他的七位琴界朋友畅聊古琴文化。通过他们的讲述,一定能让您对古琴有更深入、立体的认识。
邸聆桐(颐和琴社创办人、北京古琴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
古琴收藏注重一个“玩”
我觉得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古琴,一是作为乐器的它,表达了人们的喜怒哀乐;二是它承载了厚重的传统文化,是一种集大成的文化载体。
这就像是在用两条腿走路,缺了其中任何一部分,它可能都不会成为我们今天见到的古琴。如果它只是一件乐器,可能在当下不会有那么多人对其着迷;如果只承载文化,那么它可能就成为一项遗产,而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古琴。
古琴从两汉之后基本定型,它是目前世界上有效弦长最长的“乐器”,达到1米多,这样的物理基础造就了其独特的音色。这种声音与人在说话、唱歌时的频率很像,琴音就像是人在对话。历代琴曲中有很多类似这样的作品,如《渔樵问答》,一个渔夫与一个樵夫,通过一支琴曲活灵活现地表现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正是因为古琴的音色近似人声,它也就成为了人们表达个人感情的最佳载体。
另外,从物质角度来看,古琴的制作工艺与世界上其他乐器不同的是它有灰胎,外面再包裹一层厚厚的大漆,这也是形成那种特殊音色的原因之一。这种音色十分醇厚内敛,让人回味无穷。而这层灰胎还让古琴达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状态,就是可以流传千年不坏。于是,我们有了与古人对话的机会。
再说古琴的收藏,也与其他门类有所区别。如果收藏一件宋瓷,你肯定不会每天拿着它喝茶;如果收藏一件宋画,你也肯定不会每天挂在墙上去欣赏。但如果是一张宋琴,藏家是会经常邀請好友来共同抚琴欣赏的,“玩”这个字在古琴收藏上体现得非常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