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人伉俪的风采

今年某日，筆者于市面上见到一卷青松松鼠图轴，颇有趣味。此画为纸本，尺幅68厘米×45. 5厘米，构图特征鲜明，为“一枝主干支撑半边天”的形式。画面中，松树主干于右下角入图，又于右上角出；数根松枝由左上入图，横空穿插，形成均衡之势。松枝上松针朵朵，与枝干相扶持；松树主干苔点浓重，更显其苍劲之态。一只松鼠自右上入图，卧伏于松干之上，昂首紧盯松针松枝，作跃跃待发之状。松鼠身上的绒毛先染后点，浓淡相间，鼻子、眼睛、胡须、四爪清晰可见。几笔下来，一只活灵活现、具有无限生命力的松鼠形象便跃然纸上。

这幅画兼工带写，形象生动，格调高雅，寓意深刻，充分展现出作者的笔墨功力之精、谋篇布局之巧和自身的文化修养之深。画卷左侧纸边有落款“如黛”，下方盖白文印“徐改”。当我仔细观看时，感觉此画似曾相识。

徐如黛《青松松鼠图》

画轴中藏着惊喜

如黛是何许人也？其乃是当代学者、女书画家徐改。徐改于1966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绘画系，主攻中国美术史论和花鸟画创作，多年从事美术教育和美术史论研究，曾任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出版有《中国美术简史》《中国古代绘画》《郑板桥》《齐白石》《孙其峰》《钱松岩》《郎绍君·徐如黛邀请展作品集》等著作。其绘画师从知名画家孙其峰、李鹤筹等。孙奇峰曾题词“别开蹊径、自出手眼”来赞誉徐改的绘画。

徐改对于画禽鸟和各类小动物尤为擅长，比如鸳鸯、八哥、麻雀、松鼠、猿猴等等，无不栩栩如生。且其善书法、喜诗文，虽然多才多艺，但做事低调含蓄，好安静而不张扬，通常以字行于世，多用如黛款。她还是郎绍君先生的夫人。笔者家里有郎绍君、徐改的作品和画册参考，因此在观画时认定此画应为真迹，当即购入。

数日后，笔者前往看望郎绍君、徐改两位先生，与之当面确认此画真伪，并将画作留在徐改先生处。三天后，忽收到徐改先生寄来的快递，怀着兴奋的心情打开，只见徐改先生在原画右下方新添了一处小楷题写：“癸卯谷雨，慧鉴堂主人×××先生携此卷来舍下，言市场购得，请辨真伪。观之有名款无年款，从构图用笔着色钤印可断定：此图乃余丁亥年所作无疑。能得慧鉴堂收藏，深感欣慰，因缀数语。”落款：“癸卯三月十日 如黛记于京华两顾楼”。落款末尾印有阳文“黛”，右上印阳文“ 徐”，右下印阳文“家有舒斋咏庐”。

不仅如此，更令人喜甚的是，画轴中还卷有一幅《荷花鸳鸯图》相赠。此图为纸本，尺幅62厘米×4 5 . 5厘米。展图观之，笔法勾、描、写、画兼具，熔工笔写意于一炉，画中有数朵荷花盛开，荷叶花杆弥漫扑散，中有两只鸳鸯游动戏水、盼顾相呼，情趣盎然。整幅画面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浓而不艳，笔意清新。画面右上角落款：“ 绍君、如黛合作于癸卯（2 0 2 3年）初春”，并钤印两方，分别为“郎绍君印”“ 徐如黛印”。由于“ 徐如黛印”第一次加盖时不太清楚，所以又在下方重盖了一次。画上另有两方白文印章，右上为“ 桐翁”，左下角为“两顾楼”。由此可知，此图乃是郎绍君、徐如黛夫妻和合之作。

徐如黛、郎绍君合作《荷花鸳鸯图》

专业精神令人敬重

郎绍君是一位对中国现当代美术作出重大贡献的专家。他出生于河北，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

其主编有《齐白石全集》《陆俨少全集》《唐云全集》《中国名画家全集·近现代部分》《北京画院藏齐白石全集·手稿卷》等，出版有《论中国现代美术》《重建中国精英艺术》《现代中国画论集》《守护与拓进》《齐白石的世界》《林风眠》《陶冷月》《城市梦魇》《自然的再发现》《中国现代美术理论批评文丛·郎绍君卷》等专著。

郎绍君《与兰吟诗 与竹言志》

郎绍君《慧鉴堂》

郎先生是当代美术史论家中我最敬重的一位。他既深入传统，又注重当下。其文品人品俱佳，刻苦认真，谨慎谦虚，既重视宏观现象，也研究微观问题，实事求是，从不文过饰非。

2 0世纪9 0年代末期，笔者也曾和杨臣彬、郎绍君两位先生为某拍卖公司鉴定书画，其中就有《齐白石全集》著录的作品待拍，我们三人看过都感觉不真。郎先生当时就和我说，《全集》里有的作品他根本没看过实物，一直心有所虑。

后来见他在其专著《中国现代美术理论批评文丛》的自序《我与美术研究》中写道：“迄今为止，书画鉴定主要靠经验以及经验与知识的互证，而不是靠科学方法，但经验鉴定必须坚持老老实实的科学态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没把握就说没把握，错了就认错。”他还就齐白石作品特别作了说明：“《齐白石全集》编入的两千余件作品，很大一部分是根据照片鉴定的。后来看到部分原作，深感看照片（特别是那些清晰度不够的照片）容易误‘判。近年来，我陆续重看《全集》，发现少量作品是可疑的。出现这样的问题，一是我当时水平有限，看走了眼（不仅是因为看照片）；二是有一小部分作品是出版社编辑未征得我同意后加的。我不知道《齐白石全集》还有没有再版的机会，如果有，我希望能够做一次清理。”郎先生如此的情怀，令人赞叹！

记得十年前，我曾和萧燕翼、郎绍君两位先生一起为某博物馆馆长鉴定清代高凤翰的一本书画合璧册页。三人精心看过后，所得意见完全一致。郎绍君先生题跋：“南阜老人书画合璧册，十六页。书法含五篇诗作，其中游天池山二百字一篇有南阜老人左手款。知为乾隆二年（1737年）病痹后之作。画作中有六页同尺寸，两页略窄小。其款题三页署壬戌（1742年），一页署丁卯（1747年），一页署癸丑（1733年）。此外，多页钤印亦多不同。由此可知，合册非一时之作。可能有藏家集之而成，但其画法、风格应为南阜晚岁面貌，笔势老辣，自有一种苍兀奇肆之势。如秦祖永所言，离奇超妙脱尽笔墨畦径者，癸巳初冬，郎绍君识。”萧燕翼先生有感题诗：“西园左手残人画，笔竟天成意味浓。只向扬州繁华地，赢得艺坛八怪名。”我也有数语缀后，并写了一篇题为《离奇超妙脱尽笔墨畦径——高凤翰书画合璧册鉴赏》的鉴赏文章，发表在2014年2月的《中国文物报》上。

郎绍君《老树笔尖生奇石》

文人伉俪尽显风采

和郎绍君、徐改两位先生的交往，使我受益匪浅，其文章著作、书画作品和批判理论都滋养过我，如师长般使我不断前行。二人的风格都是在理论研究上偏于理性，于作书作画上偏于感性。他们的书画看似信手拈来，但往往是有感而发、有着定向的表达意义。比如此次赠我的《荷花鸳鸯图》，让人自然地想到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与“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意境，既表达了对受赠者的赞赏与美好祝愿，也是他们幸福生活的自我写照。他们以前赠我的书画——《与兰吟诗》《慧鉴堂》《石上双树图》《猫石图》《偶得》也都是如此，笔墨生动，意境深远。

徐如黛《偶得》

徐如黛《貓石图》

二人的绘画书法难得之处就在这儿——不仅隽美，还意有所指，包含哲思。

正如郎先生在《潘天寿与中国画》中引用的潘天寿《论画残稿》里的话：“美有如火之热情，美有冷静之头脑，美有冰雪之聪明。美有自由之规律，美有无边之真诚。

美有极端之善意，美有至乐之境域”一样，两位先生都是美的追求者、美的创造者、美的传播者，又都是培养出许多后继者的导师，是当代有学养、有笔墨、有情怀的人文学者。两位本是天津美术学院的大学同学，天赐良缘，让他们成为文人伉俪，一生互敬互爱、同历风雨，共创辉煌。

夫妻二人虽已至耄耋之年，但仍守贞笃实、笔耕不辍，令我联想到那些名垂史册的文人伉俪们——元代的赵孟頫和管道升，近代的谢稚柳和陈佩秋、吴作人和萧淑芳……他们的艺品人品、家国趣事，都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丽风采。我们应该祝福他们、赞美他们，把这些美丽风采铭记下来，传承下去，发扬光大，让无数后来者从中获得勇气，获得慰藉。特写此文以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