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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英译的诗学探究
——以中国古典诗歌和现代诗为例

2023-09-10沈秋蓝

现代英语 2023年9期
关键词:原诗陌生化诗学

沈秋蓝

(广西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4)

一、 引言

隐喻(metaphor)研究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从亚里士多德(Aristotle) 开始, 传统修辞学(rhetoric)便将隐喻视为本体和喻体之间的替代关系,雅各布森(Jakobson)提出了隐喻理论,试图将语言学和诗学结合起来,在俄国形式文论和现代语言学间架起桥梁[1]。 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将认知领域的成果应用于语言学研究,莱考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在Metaphors We LiveBy中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他们认为隐喻无处不在,隐喻不仅是语言形式,更是思维方式[2],此后基于认知视角的隐喻研究逐渐成为热门。 但由于概念隐喻的概念性和系统性特点,对单个隐喻表达能否构成概念隐喻的问题尚且存疑[3],概念隐喻理论对文学作品和诗歌中的意象隐喻(image metaphor)和“A is B”型隐喻不具有很强的解释力[4]。

诗歌中出现的隐喻常常与诗歌的意象和意境相关,体现了诗歌的文学性和诗性,因此,文章聚焦诗歌的本质特征,从意象和意境两个方面对中国诗歌中的隐喻英译案例进行分析,以总结出有助于诗性再现的翻译策略和方法。

二、 诗学与翻译

中西方对诗学的讨论由来已久。 西方诗学理论认为陌生化是体现文学性的手段,是文学的重要特征。 俄国形式主义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Shklovsky)认为比喻将表现客体置于“新的感受域”中,是诗歌中惯常使用的陌生化手法,体现了诗歌的本质特征和倾向性[5]。 与之相似的是前景化概念,利奇认为前景化是对标准化语言规则的偏离(deviation),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标志[6]。 而中国古典诗学的意境理论认为诗有三境,包括物境、情境和意境,重视“心”的作用,即审美感受。 意境理论可以概括为“意与境会”和“境生于象外”[7],诗歌除了呈现意象和体现情感外,还应留给读者联想空间。 中国古典诗学中的意象表现手法对英美意象派诗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意象派诗歌多从意象入诗,提倡自由体和短句,打破了维多利亚时期诗体和格律的限制。

在翻译领域,有不少中国学者、诗人倡导在译诗时回归诗歌的本质特征,再现原诗的诗性和文学性。 如王东风结合陌生化和雅各布森的诗学功能定义提出了诗学翻译的概念,认为文学翻译应体现原文的诗学效果,尽可能保留原文的反常化表达,以实现诗学功能的等值[8]。 裘小龙提出了诗歌翻译感性交流的概念,认为诗歌翻译应该是感性凸显和感性融合的过程,强调感性的审美功能和历时性[9]。

以上两种翻译观都致力于在翻译中凸显诗歌的本质,中国古典诗歌和现代诗中出现了很多极具创造性的隐喻,这些隐喻既有陌生化特点,又体现了中国古典诗学的审美特质,因此对诗歌中隐喻的处理既要考虑保留这种陌生化的审美效果,又要从语言形式及其背后的感性出发,在特定意象和意境方面再现原诗的诗性。 诗歌英译肩负推动我国文学艺术走向世界的使命,更应该追求与原文诗学效果的对等,基于此,文章对中国诗歌的隐喻处理进行对比分析,探究译文诗学效果的再现情况,并提炼出有助于诗学效果再现的翻译策略,供后来的译者借鉴。

三、 隐喻翻译对比分析

(一)意象与性别意识

诗歌中的某些意象具有特定的性别指向性,甚至有些隐喻关系是通过带有性别色彩的词凸显出来的,因此,译诗中性别意识的凸显与否会影响诗学效果的再现。

例1: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徐志摩《再别康桥》)

杨宪益、戴乃迭译:In the gentle waves of Cambridge

I would be a water plant!

Cyril Birch 译:Could I only live as a water plant

Where Cam winds her gentle way!

中文里“柔”多用于形容女性,如“阴柔”“柔美”“柔和”等,例1 中原诗用“柔”来形容康河,赋予了康河阴柔的女性特质。 康河孕育了水草,而康桥培育了“我”,将两个概念整合起来可以合理推断,诗人视角中的“康河”颇有“母亲”的意味。 “水草”在河中随意摇摆正如“我”在剑桥自由的学术氛围中徜徉,原文利用了“水草”自由浮动的特质,将“我”和“水草”联系在一起构成隐喻。 诗人通过对特定意象的选择和句子结构的编排,引发读者联想和推理,让读者能够根据诗中的陌生化表达体味诗歌的隐含意及情感意图。 这种巧妙的遣词造句不仅体现了诗歌的诗学功能,还体现了情感功能,表达了诗人对康桥的眷恋和深情。 杨氏夫妇的译文通俗易懂,“gentle waves”这一用法在英文表达里较为常见,“gentle”一词在柯林斯词典中有“having a mild or kindly nature or character”“soft or temperate;mild; moderate”和“archaic”等解释,不同于中文的“柔”,该词所形容的对象并无特定性别倾向,既可用于形容女性,也可用于男性。 杨氏夫妇的译文将原诗的“柔波”译为常见的表达,而没有赋予“康河”女性特质,这一缺省可能会影响读者对意象的解读。 Cyril Birch 的译文增设了“her”以凸显“康河”的女性特质,同时增译了动词“wind”以体现河水蜿蜒流动的动态美感,相较杨译,Cyril Birch 的处理更有助于读者进行概念整合并理解意象隐喻。

例2: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无题》李商隐)

卓振英译:This silkworm ceases not to spin her thread before she's dead;

Unless burnt to ashes endless tears a candle'll shed.

A. C. Graham 译:Spring's silkworms wind till death their heart's threads:

The wick of the candle turns to ash before its tears dry.

《无题》是一首表现男女之情的诗歌,该例中“春蚕”“蜡炬”两个意象喻至死不渝的爱情或思念之情,但原诗本身并无明显的性别指向性,第一个译例中增设的“she”对译文读者有一定的导向作用,在读者进行认知识解时,对意象的理解局限于拟人手法和女性特质,这不利于读者展开联想向原诗靠近。 而Graham 译本则不具有明显的性别意识,让读者得以产生不同的审美感受也正是其诗性的体现。

(二)意境与读者联想

意境理论中的“象外之象”是指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学效果,诗人在构建隐喻时刻意选择了不常见的表达,经过对句子结构和特定意象的精心编排引发读者联想。 因此,译者在翻译时也应保留原诗的陌生化表达,力求呈现出与原诗一致的画面感。

例3: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再别康桥》徐志摩)

杨宪益、戴乃迭译:That pool under the shade of elm trees

Holds not water but the rainbow from the sky;

Shattered to pieces among the duckweeds,

Is the sediment of a rainbow-like dream.

Cyril Birch 译:That pool in the elm tree's shade,

No spring, but a rainbow it seems.

Shattered among the rushes,

Steeped in a rainbow dream.

中文里“一潭”多用于修饰水状物体,如“一潭死水”。 “月光如水”这一表达在文学文本里较为常见,但诗人在构建隐喻时没有将“一潭”和“月光”联系起来,而是选择了不常见的“虹”,创造性地为“虹”这一意象赋予了“水的特质”,这种陌生化隐喻拓宽了语言表达的路径,体现了诗人的文学素养和诗歌的诗学功能。 同时,这样的选择也为下文以“虹”喻“梦”做了铺垫,是诗人对句子精心锻造的结果,因此,在翻译时应当尽量还原诗人巧妙的设置。杨氏夫妇的译文选择将量词转换为名词“pool”并用作主语,增译动词“hold”以阐明“潭”“清泉”及“虹”的关系,阅读该译文时,读者的脑海中易联想到“彩虹映在潭水中”的画面,从而将“虹”与水的特质联系起来,杨氏夫妇的处理方式既保留了“一潭虹”这一陌生化表达,又能引发读者联想,再现了原诗的文学性。 Cyril Birch 的译文没有点明“一潭”和“清泉、虹”之间的联系,而是采用了类似英美意象派诗歌中意象叠加的处理方式,省略衔接手段以强调意象的呈现,是对原诗陌生化表达的直译,在形式上更接近原诗。

例4:再没有更近的接近,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诗八首》穆旦)

王宏印译:There's no nearer nearness,

And chances stand fixed between us;

Only sunrays come through tree leaves

Onto our two willing hearts, all the same.

穆旦译:There is no nearer nearness,

For chances have determined all between us.

Only the sunlight that rains through the interlaced foliage

Makes our two hearts equally willing,

该例中“心”和“叶子”构成了一层隐喻,中文里有“一片丹心”“一片叶子”之类的表达,因而中文读者更容易理解原诗中的“两片心”这一表达,从而将“心”和“叶子”的特质联系起来,但英文中并没有与汉语量词对等的表达,所以从语言形式上来说,几乎不能通过直译达到和原诗一样的诗学效果。 相较而言,王宏印译本对原诗的还原度更高,介词“onto”再现了阳光穿过枝叶打在心上的一系列动作,虽然不像原诗那样通过量词将两者的共同特质表现出来,但对读者联想具有一定的引导作用,更接近原诗意境。 而穆旦自译本相较原诗产生了较大的偏离,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更小了,几乎不可能让读者体会到“心”和“树叶”的隐喻关系,原诗的诗性也因此丧失了一部分。

四、 结语

诗歌是一种文学性极强的体裁,在翻译过程中应将诗学效果的对等置于翻译策略选择的中心地位,追求诗学效果的对等本质上也是忠实原文,而译者对隐喻的处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译文能否再现原文的诗学功能和效果。 中国诗歌中出现的隐喻体现了诗学功能和情感功能,诗人在构建隐喻时刻意选择了不常见的表达,经过对句子结构和特定意象的精心编排引发读者联想,让读者在阅读中自行体会意象间的微妙联系,给予读者奇妙的阅读体验。

通过以上对比分析可以发现,由于译者诗学观的不同,其译文也体现了不同程度的诗性。 诗歌里的某些词具有明显的性别倾向,诗人选择用这些词来修饰具体意象,赋予了该意象特定的性别特质,以此巧妙地体现隐喻关系。 译者在翻译时应侵入原文,体悟意象的内涵及其所蕴含的性别色彩,一般可通过增设带有性别指向性的名词或形容词性物主代词的方法,在译诗中凸显性别意识,从而达到与原文相同的诗学效果。 如在例1 中,Cyril Birch将“在康河的柔波里”译为“Where Cam winds her gentle way”,译者敏锐地察觉到了诗人对意象赋予的性别内涵,并选择在译诗中再现这种表达方式和性别特质,原诗的文学风味得以保留下来。

诗歌中常出现诗人的创造性隐喻,诗人通过细化对意象的描写为读者提供线索,层层递进地引导读者将两个本不相关的意象联系起来,或是通过对特定意象进行选择组合,让读者通过信息整合来理解其隐喻关系。 如例1 中“康河”“柔波”“水草”的组合,例3 中的“虹”意象及例4 中的“心”“叶子”,为体现诗人构思之精妙,译文可采用直译的方法呈现原文意象,而不必对意象之间的关系做过多阐释。 对中文里的一些灵活表达,译者可采用转换词性的方法细化意象间的关系,为读者联想提供线索,如例3 中杨氏夫妇的译本将量词“一潭”转换为名词。 由于诗歌语言往往会超越文字的限制,予以读者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体验,因此在译诗中也应该体现出这种感性特质,不能只追求句式的对等而让诗歌失去其他方面的可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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