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李玟，我们在月光下离去的爱人

王中中

2023年7月5日，歌手李玟的姐姐李思林发文称，李玟于数年前不幸患上抑郁症，于7月2日在家中轻生，送院后抢救无效，最终于7月5日离世，时年48岁。

不敢置信的震惊，难以接受的泪水，都随她一起走进这个并不温良的暗夜。

阳光型抑郁症一词亦再次引起广泛讨论。人们怀念CoCo，“分享她那标志的灿烂笑容、真诚待人及传递善心爱心给身边的每一位”。更多的人希望，她曾经带给我们的爱与快乐，能止息此刻就潜藏在某个人心中的沉默暴风雨。

世界该是五颜六色的

如今我们夸赞一名人人艳羡的独立新女性，会说她是“每个女孩成长中都有的那个小姨”。李玟就是那个能让我们达成共识的“小姨”，她时髦有趣、热情自由，是美与独立的启蒙，时刻如闪烁钻石，折射出生活的每一面都有万千可能。

像小姨爱穿的枣红长风衣，或是会随着“didadi”旋律摇摆的Y2K红发，亦如哥哥张国荣唱的“像年华盛放的气焰，也像红尘泛过一样明艳”，李玟是红色的。

2001年，一袭红旗袍的李玟在奥斯卡的舞台上献唱电影《卧虎藏龙》的主题曲《月光爱人》，导演李安在台下微笑鼓掌。那一年，《时代》杂志称她为“华人之光”。我们爱李玟，爱的正是这抹独属于她的红。

对李玟而言，2001年是一个格外重要的人生节点。那年2月，李玟第一次登上了央视春晚舞台，是第一个卧倒在沙发上唱着《好心情》“躺”进春晚的时尚女孩；3月，《月光爱人》被提名奥斯卡最佳歌曲，也让她成为第一位在奥斯卡舞台上演唱的华人歌星；7月，李玟又作为嘉宾出现在北京申奥之夜的莫斯科会场里，见证了申奥成功。

这一年，李玟26岁，距离她正式出道第一次站上舞台，仅仅过去了8年。这些履历就算放在当下，也依然难以被复刻与超越。放眼华语乐坛，李玟是当之无愧的流行天后。

“天后推手”姚谦一眼相中李玟的原因，是觉得她和当时所有的“ABC歌手”都不一样，“表面是洋气开放的样子，其实内心是个很敏感的人，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她是个脆弱的敏感的小鹿”，是东西方文化融合的极佳表现人选。

而当时李玟答应姚谦的邀约跳槽索尼，只有一个要求——染头发。前东家现代派不让她染头发，理由是她的美式唱腔已经足够新潮，“还要搞这个头发？”

李玟在索尼推出的第一张专辑《李玟CoCo同名国语专辑》，果然就把头发染成了橘黄色，从此之后，她在每张专辑发布时都会换一个发色。1998年初发行的专辑《Di Da Di/暗示》，红色丸子头成为李玟最经典的造型之一，也成就了李玟演艺事业的一次大爆发。同年夏天，头顶橘红羊毛卷的李玟再推一张《Sunny Day好心情》，把明亮和朝气带给大街小巷的年轻人。

变换着不同饱和度的五彩头发，在舞台上、歌曲里、广告中，李玟用斑斓的彩色定义着那个时代独特的“健康性感”，也创造着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

在“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的千禧年前后，被到处是阳光包围的“新新人类”，有关天下大同地球村一家人的畅想，都能在李玟独树一帜的风格中找到参照物。而推开世界大门的钥匙只有一把，就是像李玟一样对未来报以微笑与勇气，无论何时何处出发，人人都可走向世界。

爱笑的女战士

“她对我来讲好可爱的，居然有人可以笑得那么自在，我太喜欢看她笑了，她笑的时候发出的咯咯声，特别好听。”被李玟的招牌笑容感染和疗愈的人，远不止姚谦一个。

在音乐节目《声生不息·港乐季》中有一场李玟演唱《天若有情》，她穿着电影里女主角的经典婚纱，装点着“泪钻”贴片的精致妆容，缓缓倒伏在舞台上，再现结局悲情一幕。表演结束一下台，她就把泪钻撕下贴在人中处假装哭出“鼻涕”，破坏气氛逗大家开心。

在刚出道接受采访时，李玟曾将自己爱笑，归结于她是家中老幺，“出门时，妈妈总叮嘱我年纪小，不要多说话，笑就可以”。久而久之，李玟就变得格外爱笑，也更爱逗别人笑，因为另一个原因：害怕被抛弃。“大姐是学霸，二姐是艺术家，我唯一擅长的就是逗妈妈笑。”

李玟是家庭中的第三个女儿，取名李美林。遗憾的是，在她出生前几天，父亲因为突发疾病离世。父亲去世后，李玟母亲独自带着三个孩子艰难生活，有人曾建议母亲将最小的女儿送走减轻生活压力，虽然母亲当场就拒绝了，但年幼的李玟还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故事，“从那时候我就害怕被遗弃，总想着花更多时间，去让旁人开心，所以总是笑着，希望别人能喜欢我。”

坚强自律又一丝不苟的母亲，让李玟自小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努力工作、奋斗，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出道将近30年的时间里，李玟几乎一刻都不敢松懈下来，永远是给自己最大压力的那个人。

事业上了新台阶，她最多只享受一晚的开心，“庆祝一点点，然后还有太多其他工作要去做，下一个，继续努力”。每次演出都是她需要复盘的“功课”，这么多年来，奥斯卡的表演她一直不敢看，因为看了就只会挑毛病，这里头发乱了，那处动作很怪。出道第28年，她给自己的寄语是：“这一年我必须要更加地努力，因为——CoCo李，李玟我还没有完成我的职责，我还有话要说。”

今年2月，她发微博称：“我要面对我生命中最大的挑战，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恐惧”。因为出生时被过度拉拽，李玟的左腿天生患疾，一直以来她都是全靠右腿支撑着行走，甚至是跳舞。去年10月初，在排舞时，李玟触及旧患髋关节移位，神经线被压住了无法移动，必须进行手术。

“只要大家开心，多痛也值得”，因为她是女战士，唯独在这方面，她可以全然忘掉“痛”。但李玟的微博停留在了5月20日，那天，她的新歌《战歌》终于上线了，“生活要面对很多困难和伤痛，勇敢去挑战，去追求，你就是战士。”

破碎太阳之心

2022年，李玟曾在一次采访中透露，她签了新公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新团队说：“我必须要做自己，你们不要限制我。我只有这一生，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我现在还能唱、还能跳，我想继续给大家带来快乐。”

2020年，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上映，时隔22年，李玟再度演唱主题曲《自己》。在录制“我眼中的自己，每一天都相信，活得越来越像我爱的自己”这段歌词时，她没忍住哭了。“从小到大，我只知道为歌迷而活、为工作而活、为我家人而活，我没有想到其他……从来没有为我自己活过。”

那年夏天，李玟去了新疆，职业生涯20多年来首次在工作期间“摸鱼”出游，在新疆的某处山顶上，李玟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渺小。“这个世界有多大？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停顿看一下世界，看看蓝天、看看星星、看看树，这些是我们生下来就已经有了，可是我们不珍惜，其实应该珍惜的。”

2001年奥斯卡后，因为给自己的压力过大，李玟陷入了三个月的失声状态，幸好最后慢慢恢复了过来。2007至2009年，李玟遭遇了更严重的第二次失声，无法控制自己的中音区，嗓音状态极其不稳定，最严重时只能高八度说话，“就像曾志伟一样”。“想到唱歌是我的生命，唱歌就是我唯一能做的，把这个东西拿走，我觉得这是最最难过的时候。”

在人生最低點的失语期，李玟亦同样对外界保持着沉默。事业进展断断续续，大家也很少看到她，只以为踏入婚姻的她在长时间地忙着备孕和处理之后的婚变。

在2020年发布微博称“自己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时间去医治破碎的心灵”前，李玟几乎没有暴露过她脆弱易碎的一面。自媒体人吕彦妮在去年的专访中问过李玟一个问题：“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她的回答是：“幸福是真正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为别人改变你自己，你做你自己就对了。”

从李玟身上学会做自己的一代年轻人，在一个夜晚永久地失去了告诉她谢谢、坚持自我是有用的这个机会。

拥有一个很难念的英文名Ferren的李美林，在大姐的建议下起了一个很像小狗名字的“CoCo”，可爱又能逗笑所有人。

2017年，一部也叫《CoCo（寻梦环游记）》的动画片上映。“死亡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人们总是忽视它的存在，不敢相信。但有一点很明确，就是我们都要面对它、经历它。这个既残酷又很有力量的现实，我很自豪我们从来没有隐藏过它。”导演定义的“CoCo”内核，是想要留住我们所珍惜的记忆，离别或许也是一场寻梦环游记。

在这个漫长的梦里，你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