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的山崖（组诗）

南山，有雾

长廊上已无色彩中的斑斓

灰雀穿过暗云，并无明显消匿迹象

没有什么慰藉空茫之心

山脚下，几棵果实未落的树木独自兀立

烟火渐渐散去

早间的开阔地带，山河仍被遮蔽

看不清的远方，仍在远方……

只有叶片落下的声音，碰响另一个声音

打破这无边的沉寂

浓雾一层一层，包裹着万物

去丛林深处，几行脚印歪歪斜斜地通往渭河边

那次，从南山回来

我看到故园一成不变的样子

无非是肃穆与伤悲……

左侧的山崖

车速减慢，山路仍在上下颠簸

我紧靠的车窗外面，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人间五月，高原上还略显荒芜

山那头的浮云和身体里的睡眠，慢慢醒来

看上去，飞尘布下迷阵

为我们献出一个村镇、一片田园和一处池塘

是完全有可能的

对于这片天地，我深怀敬畏之心

草木恭谦的姿势，暗示了穷其一生的辛劳就此结束

一群牛惊恐的眼神又能说明什么

多少不可抵挡的孤苦，在有限的年华里

消退于不可预测的深渊

而山崖，依然是道路的一部分

是新鲜如初的树叶上，闪着光泽悬着露珠的一部分

夜晚的沉默

无声的哭泣来自哪里

一片平静而阔大的海平面

抑或倒伏夕照的麦田？

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不能抚平

寂寥无边的夜色之时

沉默是最好的回应

山一侧，你听见

猫头鹰发出凄切的叫鸣

回响于空荡荡的夜晚

令人绝望的边缘

赶路者的表情多么迷惘

星光永不磨灭，悬挂高空

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借助风力

生长出桉树、紫槐或苍柏

坐在半山坡的石阶上

聆听着松涛的教诲

对山野的想象力随风慢慢消散

可我们谁也不肯

将存放心底多年的伤痛

轻易说出

南湖公园

已经有三声鸟鸣响过

沿青石铺成的小路拾阶而上

也许还会遇到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

湖光与山色相映成趣

人群腾空的广场不再喧扰

我在午后滋生的倦意此刻全无

鹅卵石从廊桥下面爬向岸边

芦苇荡招摇着树林虚幻的影子

我并非想写一首虚无之诗

为了再次亲近你

我像一枚小小的斑点

从六月，缓慢移动到繁花落尽处

彼时，我想以慌乱的表情和内心

贴近形同异乡的故乡

以无声的呼唤

等待徘徊南塬的风

吹凉曲径通幽处的竹林与池城

夏荷记

多好呀，为了你

我等了一季又一季

公园里的翠鸟，南山坡下的青林

渭河以北阔大而神秘的湿地

你的出现，没有我不喜欢的

多好呀，露珠在上面

滚来滚去，迷人的色泽闪动期间

只要热风稍稍吹动

整个池城就会形成一层波浪

染绿我眼眸深处

多好呀，样子那么美

仿佛一把大伞

托起了无数丽日与晨昏

散发出清香的味道

沁人心脾

花朵与叶片亦有衰败之时

蜜蜂和蜻蜓转眼之间踪迹难觅

这个夏日，比她更高雅和素洁的事物

我不再留恋

山脚下

等鹰翅擦过云朵一角

我将重新看清

春天一路赳赳，奔赴秦岭的方向

平静比热烈，有时更易于令人心动

与山川粘连相互的那一部分

河道弯曲，青草蔓延

几座房子孤零零地在花丛间老去

烈风摇晃着整座山脉

香甜的汁液正从茎叶间恣意流出

途中遇到的所有新鲜事物

被日月供奉

当我们俯瞰山底

因为河谷过于深远

实在无法听见行旅者的趸音

在哪里出现，又在哪里消失

致小白河

秋季温柔多情，你那里

雨水正好，阳光灿烂无比

一条流淌的小白河，传递着十月的欢歌

又是一年，在凝望中将尽

漫过街头的寒风，令人感到人间微凉

我多次遥想过的小城，已成惘然

一份夕光里的渴念，如果化为一枚落叶

我愿将把它夹在枕边书的扉页

我没有去过小白河

如同你没有来过罗敷河

可他们终会同归大海

这两条最终走向相同的河流

让秋阳，与河畔的楊树林靠得更近

在这情深一往的季节

夜幕中的孤月，帮我们指认各自回家的路

归乡曲

秋声最懂我

秋声为簌簌而下的落叶与唧唧虫鸣备好盛宴

万丛林带初露峥嵘迹象

却不知道，那个意欲踟蹰的人

因何在这个晨间，踏上了归乡路

今日渭河平原南岸天色未晚

四野不曾衰败

我怀有沉沉心事，无法被沿途

恍然消失的景致吞没

顺着不能更改的方向，方能找到归乡之路

这些年，我从西安回罗敷镇

记不清辗转走了多少次

没有谁知道，我的每一次思乡

抑或我的每一次归乡

都有无处安放的黯淡愁绪

窗外此时秋色斑斓

——斑斓的山色就像哀伤一层层缀满原野

斑斓的山色就像我独自一人颠簸在归乡的路上

山南，或三里庄

也许翻过一座山岭

再越过一条大江，又能见到你了

也许星辰闪烁之时

你正在怀想一个叫三里庄的地方

也许在去往你的中途

列车还未停靠山城小站，清冷的月色就将我们分开

这如浮萍般的人世，聚聚散散

昨日的相逢一笑，已成明日再欢聚的奢望

我承认，一生也不能抵达你，那个向我默默招手的人

那个与我隔着千万里之遥的人

可我该怎样记起你，怎样让山不再高、水不再长

令温柔的念想，化成灯前浅浅的诗行

【作者简介】王琪，现居西安。中国作协会员。参加第27届青春诗会。入选陕西“百优作家”。获陕西作协年度文学奖、第八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等多项。出版诗集《秦地之东》《河岳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