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表演中人物肢体语言的情感分析——以话剧《桑树坪纪事》为例

韩宗宜

（中国传媒大学 北京 100024）

话剧是一种以对白和动作为主要表现手段来表达情感、反映现实的戏剧形式，是一门综合的舞台艺术形式。在以人物为核心的话剧表演艺术中，剧中人物通过外在的语言与动作表达内心的情感和思想。人物的肢体语言是可视化的表演，是具象的外在表现，而人物的情感表达是隐性的表演，是抽象的内在表达，二者互为支撑、相得益彰。话剧对演员肢体语言的表达和运用能力有极高的要求。演员要以“真听、真看、真感受”为基础，以作品的创作背景、时代背景、社会背景为依据，以人物的身份、性格、经历等个性特点为抓手，从理论到实践、从宏观到微观、从整体到细节，设计并运用人物的肢体语言表达策略。话剧《桑树坪纪事》中的许彩芳是典型的封建社会的农村妇女，她没有受过教育，淳朴而天真、倔强而大胆，具有一定的反抗精神，但最终被时代裹挟而无法摆脱悲剧命运。彩芳的情感经历了“妥协与挣扎、幻想与期待、付出与反抗、无助与绝望”四个阶段，她在不同阶段的个性鲜明的肢体语言是她性格特征、所思所想的直观体现，其所传递的思想情感直指人心、发人深省。

一、话剧表演中人物肢体语言的运用

话剧表演中的人物肢体语言是丰富表演的手段，刻画人物的手法，也是完整讲述故事情节、表达人物思想情感的重要手段。话剧表演中的肢体语言将台词语言的听觉与肢体语言的视觉相融合，以双重感官效果更加立体地塑造人物形象，带给观众更为生动的审美体验。在话剧表演中，演员对肢体语言的运用要有完整的、符合逻辑的表演行动设计。首先，演员要深入理解、挖掘所饰演人物的身份、年龄、性格以及人物生活的年代、环境，包括时代背景、社会背景、教育背景、家庭背景等，由此设计人物的形体、姿态，塑造出符合人物性格、社会环境、时代特征的人物形象；其次，演员要深入生活，探究人物的生活方式、处事方法以及人物所持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还原人物所处的时间、空间环境，感受、体验当时的场景及人物的心理活动、心态变化，从而挖掘人物的内心感情、思想情感；最后，演员要设计出符合人物特点和情节发展需要的肢体语言，在舞台行动中彰显人物形象、推动剧情发展。例如，在《桑树坪纪事》的表演过程中，演员要深入挖掘作品的时代背景，人物的性格、命运等，以此为依据来设计、表现、运用人物的肢体语言。话剧《桑树坪纪事》描绘了20世纪60 年代末中国西北部一个苍凉落后小村的社会图景，描写了桑树坪人的贫穷、困苦、愚昧、扭曲的生存状态。许彩芳是剧中的女主人公，18 岁的她美丽善良、开朗勇敢，但她生活在封建思想浓厚且极“左”思想泛滥的社会，她出身卑微，没有受过任何教育。12 岁时，她被卖作童养媳，17 岁时，她变为寡妇，丈夫死后，她又被收作“干女子”，接下来，她又要转房嫁给丈夫的弟弟。她从小就过着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担惊受怕的生活，每天处在对未知的恐惧中，生活没有盼头、苦难没有尽头。在绝望和痛苦中，她不断地挣扎与妥协，最终投井自杀。据此，演员根据彩芳的年龄、性格、遭遇以及她的生长环境、社会背景等，设计出符合人物特征和成长经历的肢体语言，使人物形象真实且生动地展现在舞台上，引起观众的共鸣。如果没有对人物及背景的深入挖掘，人物肢体语言的运用就会失之偏颇，人物的表现就会失真，演员就无法还原当时的环境和生活，与社会和时代相违。因此，在话剧表演中，人物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要经过精心设计，没有前期对剧本的深入研究，就无法成功塑造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

二、话剧表演中人物肢体语言的情感分析

话剧表演中的人物肢体语言是外部行动，人物的心理状态和活动是内部行动，二者紧密结合，共同呈现作品的主旨思想和情感内涵。因此，要清楚具象呈现的人物肢体语言背后的目的、原因和含义，以外部的动作行为阐述内心的思想情感。中国传统戏曲表演中的身段是戏曲演员独具特色的肢体语言表达，不同的行当有不同的身段，根据行当的特点运用身段能塑造个性迥异的人物。话剧中的肢体表演虽不像传统戏曲的身段表演那样具有完整的程式，但亦借鉴了戏曲的技法和手段，其宗旨在于表达人物的情感。作品和作家的思想情感需要演员的二度创作和解读，对白与独白是直接的语言表达，肢体语言是间接的表达，是更具视觉效果、充满深刻意蕴的表达。将情感融入形体的展现，将不能言说的内涵通过形体进行传达，可以使角色获得更加立体的呈现，使情感得到全面的彰显。演员的肢体语言是人物内心活动、心理变化和情绪冲突的外部体现，演员要以时代背景为基础、思想蕴含为支点、情节发展为主线、人物性格为核心，综合运用文字语言和肢体语言对情感表达进行升华。

三、话剧《桑树坪纪事》中彩芳的肢体语言及情感分析

话剧《桑树坪纪事》是一部民族风格与现代审美兼具的戏剧作品，讲述了1968 年到1969 年前后一个贫瘠、封闭、蛮荒的小村——桑树坪发生的一幕幕悲剧。剧中的女主人公许彩芳以典型的肢体语言和浓烈的思想情感带给人强烈的冲击，彩芳在短短的一生中经历了困窘、痛苦的事件，她的情感经历了“妥协与挣扎、幻想与期待、付出与反抗、无助与绝望”四个阶段，这种内心情感的起伏跌宕塑造了丰满、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

（一）妥协与挣扎

彩芳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地从人群中跑出来，向估产干部揭示朱晓平的身份。在李金斗的坚持和朱晓平的威慑下，产量没有被虚定。估产干部走后，彩芳同桑树坪群众一起跑向坐在地上的李金斗，将他围在中间，表示不敢相信估算的产量。1.肢体语言：拿着锄头，倾听时身体前倾、走路时步伐较快，身体状态积极向上。2.情感分析：彩芳的命运始终由他人掌握，她想要冲破牢笼却又深感无力。所以，她只能面对现实、接受现状，渐渐融入这个集体，成为村集体和劳动人民的一员。彩芳善良热心的性格使她的共情能力和同理心极强，所以，在估产量的好消息发出后，她喜极而泣，并发自内心地心疼和感谢李金斗的付出。在绝望和痛苦中，彩芳依旧能抓住每一丝美好，在幻想与期待中妥协与挣扎。

麦客的到来为寂静闭塞的桑树坪注入了活力与生机。蓬头垢面的彩芳随着村子里的女人们一起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从窑洞里窜出，向村头涌去。彩芳和几个姑娘、媳妇抢过了榆娃掉下的头巾，围着榆娃舞蹈化地戏耍着。1.肢体语言：双臂抱在身前，上半身稍显拘谨，但脚下的步伐紧凑轻盈。跳舞时的姿态多呈外张和开放式，自由灵活，动作幅度较大。2.情感分析：彩芳在妥协与挣扎中释放着压抑已久的情感，展现出自由洒脱的性格和少女的烂漫天性，追寻着自己的爱情。

在李金斗的逼迫下，彩芳去保娃家赔情。最开始，保娃用言语挖苦讽刺，在听到保娃媳妇回来后，彩芳猛然脱下上衣，假装和保娃亲密，给他设局。1.肢体语言：双臂抱在身前，脚一直在地面上肆意晃动。2.情感分析：虽然彩芳言语尖酸刻薄，并且展现了积攒已久的怨恨，但从肢体语言上来看，彩芳在心理上始终是矛盾不安的。这个行为其实违背她的内心，是她被逼之后的极端做法。在恶劣不堪的环境和作恶多端的村民影响下，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进行反抗，但在做出这样的行为后，她的内心也是恐惧慌张的，她不想一直忍气吞声，但又担心自己被“同化”。

在给保娃设局后，崖畔上传来了女人和娃娃们的叫骂声，许彩芳毫不屈服地与他们对骂。1.肢体语言：用力向崖畔上方跳跃，迅速捡起地上的物体向远处用力抛去，将心中的委屈与怨恨外化，通过动作发泄出来。2.情感分析：彩芳内心要强，具有反抗精神，在面对其他人的侮辱时，她本想装作不在意，但在长期的苦楚和委屈下，她被外界的恶意和侮辱所压垮，并且，这种打破自己道德底线的做法也使她充满负罪感。当她是受害者时，施暴者可以逍遥自在。当她想要保护自己不受迫害时，却依旧要被谴责和侮辱。

（二）幻想与期待

麦收结束后，村中举办唱戏的活动，村民们推举榆娃唱胥埙，彩芳自告奋勇地扮演陶芙奴。二人含情脉脉地注视彼此，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1.肢体语言：与以往外放洒脱的形体不同，此时的彩芳有朴素却特别的优雅和媚气，拘谨中展现着羞涩。2.情感分析：彩芳对新生活的向往愈加强烈，期待着自由、幻想着快乐、憧憬着未来。

榆娃答应带彩芳离开桑树坪并娶她。现在的他们与幻想中未来的他们走向彼此，他们打破时空的限制共同舞蹈。1.肢体语言：与以往慌张琐碎的形体表现不同，此时的彩芳变得缓慢且坚定、稳重且有仪式感。2.情感分析：彩芳和榆娃有着相似的经历，在压制中想要反抗，都想自己创造出自由的新世界。在情感的共鸣和感情的互通下，二人的情感愈加浓烈。在黑暗的现实和残酷的压迫下，他们依旧对未来持有乐观与热情，抱有憧憬与向往。

（三）付出与反抗

正当彩芳和榆娃幻想未来时，举着火把的桑树坪村民将他们团团围住。榆娃被村民殴打，李金斗命令被五花大绑的许彩芳跟他回家，而彩芳却向榆娃走去。1.肢体语言：彩芳双手被绑、双脚受伤，拖着沉重的身躯艰难却坚定地忍痛前行，彩芳将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肩膀和头部进行反抗。2.情感分析：彩芳再次被逼上绝境，她奋力保留最后一丝终会破灭的希望，这是在爱人面前被激发出来的勇气和力量，她为了保护榆娃不惜牺牲自己。

在众多闲后生的激怒下，李福林先是扯下了陈青女的贴身小衫，最后直接当众扒下了她的裤子。彩芳上前阻拦，却被福林推倒在地。1.肢体语言：用力奔跑，阻拦福林，被推倒后迅速爬起，全身紧绷，全力保护青女。2.情感分析：在面对与自己有相似命运的人时，彩芳拯救青女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她不仅是在阻止悲剧的发生，更是在对青女进行心灵与精神的保护与救赎。

（四）无助与绝望

李金斗表面哀求彩芳，实则是在逼迫彩芳转嫁给仓娃。1.肢体语言：步伐异常缓慢，身体逐渐消沉，肢体中曾蕴藏着的反抗力量消失殆尽。2.情感分析：她想要拒绝和反抗，却又因怕伤害到别人再次犹豫。正是彩芳的善良让她无数次妥协，他们正是利用她的善良对她进行精神控制和道德绑架。此时，彩芳的生命主体意识和生命本能全部被消灭。面对再次被安排的命运和杳无音讯的榆娃，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彩芳选择投井自杀。1.肢体语言：拖着犹豫的脚步向唐井前行，一步比一步绝望、一步比一步坚定。2.情感分析：彩芳默默地守护着最后一丝希望，直到最终梦想破灭，她向命运屈服，了结了从未属于过自己的生命。

“妥协与挣扎、幻想与期待、付出与反抗、无助与绝望”四个情感阶段构成了彩芳的一生。每一阶段，彩芳表现出的肢体语言都极具个性：“妥协与挣扎”中表现出的拘谨且刻薄，“幻想与期待”中表现出的快活且羞涩，“付出与反抗”中表现出的勇敢却无力，“无助与绝望”中表现出的坚定却屈服。这是彩芳一生的画像，也是20 世纪70 年代中国农村社会的真实写照，深刻揭示出那个时代的中国女性完全丧失了尊严和人格，沦为“工具”和时代牺牲品，没有反抗能力的悲剧命运。

彩芳鲜明生动的肢体语言与情感表现带有丰富的时代元素，表现了特定时代农村妇女的处境和遭遇，她们对爱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对美好未来的追求仍深刻启发着今天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