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全译本四译者的翻译诗学

项琦

内容摘要：《红楼梦》问世以来各种英译本至少有24个，但全译本目前只有四本，本文基于已建成的《红楼梦》中英文平行语料库，参照四个全译本对前56回中“晴雯”这一曹公唯一给出完整结局的人物，且颇为钟爱的一个女性形象的话语翻译，比较和探讨四个英译本译者的翻译诗学。通过考察，发现四个译本都彰显出独特的风格翻译方法上邦译，乔译，杨译都较大程度忠实原文选择异化的翻译策略，增补大量人物及文化词汇信息，霍译选择归化的改写策略。四位译者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翻译诗学观。

关键词：翻译诗学 平行语料库 晴雯 勒菲弗尔

自从Baker（1993）倡导将语料库应用于翻译研究以来，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已经广泛应用于译者风格的考察、译语普遍性的验证、翻译培训以及翻译教学等诸多方面，并取得了丰硕成果（刘康龙、穆雷，2006）。张美芳指出，“利用语料库进行研究，对一些难以捉摸的和不引人注目的语言习惯进行描述、分析、比较和阐释，能比较令人信服地说明译者的烙印确实存在”。（2002 ：57）

“诗学”（poetics）一词源自亚里士多德文艺理论与美学名著《诗学》（Poetics）一书，指诗的艺术本身、种类、功能、成分等（亚里士多德 1988： 1）。本文采用勒菲弗尔的诗学观点，将翻译诗学置于勒氏的翻译诗学模型即。诗学”是勒非维尔改写理论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指作品的内部环境，包括两种组成要素：一.是文学要素，包括文学手段、文学样式、主题、原型人物、情节和象征等; 二.是功能要素，即在社会系统中，文学所发挥的作用，或应当发挥的作用（ Lefevere 1992： 26）。然而译者诗学观念既是整个社会主流诗学的反映，又是译者个人诗学取向的见证。而诗学不仅包括社会主流的诗学，也包括译者本人的诗学。译者的诗学包括其翻译思想、文艺思想以及翻译策略（白立平 2016： 16）。这正是本文考察的重点。

诗学因素不仅影响着字词层面的翻译，还影响着译文的修辞和整体风格。在文学翻译过程中，译者对原文进行“改写”，任何形式的改写都是译者诗学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反映。然而译者诗学观念既是整个社会主流诗学的反映，又是译者个人诗学取向的见证。而诗学不仅包括社会主流的诗学，也包括译者本人的诗学。译者的诗学包括其翻译思想、文艺思想以及翻译策略（白立平 2016： 16）。这正是本文考察的重点。从诗学对译者制约的两个方面入手：一.译者对译材的选择；二.译者的翻译策略。

一.译者对译材的选择

文学翻译中译者的首要任务就是选择合适的文本。勒菲弗尔在“重建翻译策略”这一节中谈到译者在译材选择时要考虑的几个问题按照先后次序为：（1）原作是否符合当时目标语文化的主流意识形态？如果是出版商委托翻译，则出版商代替译者考虑了这一问题；（2）如答案为“否”译者就继续考虑目标语文化中是否有一种足够强大的外围意识形态趋势需要或可以使用某一译本来挑战主流意识形态；如问题（1）、（2）的答案均為“否”则应放弃翻译该作品；（3）原作是否可以很容易地被吸收进目标语文化的文学类型中？（4）原作能否令人信服地转换成目标语文化中某种文学类型的变异形式？（5）原作者是否和目标语文化中的某位作家有相似之处？（6）对某一作品的翻译能否被当成一个模板或一种催化剂促进目标语文化中的外围诗学来反对主流诗学在两种或多种诗学的斗争中发挥作用？

（1）清光绪十八、十九年（1892、1893），英国派驻澳门副领事亨利·班柯拉夫特·乔利（Henry Bencraft Joly，1857-1898）翻译出版了两卷《红楼梦》英文译本。乔利翻译《红楼梦》与他作为使馆翻译生的汉语学习经历密切相关。换而言之，他翻译动机的产生肇始于自己汉语学习过程中对《红楼梦》的研习，并为其深深吸引，而他译本将译本定位于语言学习辅助资料，所以其译本选择顺应当时中国的主流诗学，靠近源于文化与诗学，远离目标语读者，而译者为此译著工作呕心沥血，尽管因病逝世未能完成，也足见译者的认真态度。

（2）邦斯尔神父的《红楼梦》英译文独自完成于20世纪50年代末是杨宪益和戴乃迭英译本以及霍克思和闵福德英译本问世之前世界上第一个120回全译本，但该译文未能以书本的形式正式出版。退休后于20世纪50年代父亲完成《红楼梦》120回英文全译。斯邦尔神父在没有图书资料可查、没有与其他学者探讨的情况下完成的这两份译文可能是这两部完整著作最早的英译文。可知邦斯尔神父热爱中国文化和文学苦心孤诣、孜孜不倦才选择翻译《红楼梦》。

（3）杨宪益、戴乃迭译《红楼梦》是外文社下派的翻译任务，身处特殊的年代，译者从开始接受翻译《红楼梦》就是一项服从于特定历史时期对外宣传目的的政治任务，从翻译的发起、工作人员的调配、底本的选择到具体的翻译方法，其自由度都极其有限。

（4）霍克斯出于个人喜好，他热爱中国文学与文化，霍克斯抓住了和企鹅出版社合作的机会，全面启动了《红楼梦》120回的全本翻译工作。因霍克斯本在牛津大学任教，辞去牛教职，全心投入《红楼梦》翻译。霍克斯作为一名资深的中国文学学者，具备犀利的文学鉴赏眼光，积累了对中国文学独到的鉴赏力而选择翻译《红楼梦》。

二.译者的翻译策略

1.基于语料库探译者翻译策略

借助语料库工具Anconc，可分别获取四个英译本中词汇的基本数据，包括类符/形符比、标准化类符/形符比、词长分布、高频词等。

在类符数量方面，霍译最高，杨译仅次于霍译，邦译较杨译稍低，乔译最少；在形符数量方面，邦译与霍译基本持平；诸多研究表明译语有趋向显化之特征，其表现为译文比原文本冗长。而且，从词汇数量来看，乔译、邦译数量最大，其显化特征最为明显，杨译则最不明显。乔译、邦译和霍译在词汇长度方面差别不大。词语越长，阅读难度越大，这似乎说明杨译的书面语程度较高，而作为叙事文体的特征略低于其他三译本。另外，四个译本中使用频率中虚词较多，且排列顺序基本相同，由此说明四个译者在前五个高频词的使用方面基本是一致的。

2.基于案例对比分析

晴雯先接出来，笑道：“好啊，叫我研了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扔下笔就走了，哄我等了这一天。快来！给我写完这些墨才罢！”

（1）"That's nice，" exclaimed Ch'ing Wen， as she came to meet him with a smile on her face， "You tell me to prepare the ink for you， but though when you get up， you were full of the idea of writing， you only wrote three characters， when you discarded the pencil， and ran away， fooling me， by making me wait the whole day！ Come now at once and exhaust all this ink before you're let off." （Joly）

（2）Ch'ing-wen came out first to meet him and said with a smile："Good！ You told me to grind some ink. When you got up this morning you were in high spirits and you only wrote three characters. Then you put your pen down and went away. You cheated me into waiting all this day. Be quick and come finish your writing for me. Then this ink will be accounted for." （Seaton Bonsall）

（3）Qingwen greeted him with a smile， exclaiming，“A fine one you are！ You made me grind that ink for you this morning because you were feeling good; but you only wrote three characters， then threw down your brush and marched off. You've kept us waiting for you the whole day. （Yang Xianyi）

（4）Skybright was the first to greet him. “You're a nice one！”she said. “You made me mix all this ink for you this morning， sat down in a state of great enthusiasm， wrote just three characters， threw down the brush again， rushed out， and left me waiting here all day for you to come back and finish.” （Hawkes）

在该例中，对“笔”的翻译，乔译为“pencil”，邦译为“pen”， 杨译和霍译均为“brush”，前两位都采用归化译法，与原文偏离大，后两位译者都尊重原文语境中的文化事实，即古代文人都以毛笔写字。另外，本例中“早起高兴”，乔，邦，杨，霍四位译者分别处理为“you were full of the idea of writing”，“you were in high spirits”，“because you were feeling good”，“in a state of great enthusiasm”，中文是意合语言，笔者认为只有乔译把“高兴”的原因都显化出来。其它译者都只是单薄地表现出“高兴”的情绪。

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 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出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

晴雯作为并未接受过教育的丫环，却是贾宝玉身边的一等丫鬟，其话语多为白话，言语尖刻是一大特征，且混杂方言土语，在该例中“打嘴现世”乃是江淮地区的方言，意为“出丑，丢脸”之意，四位译者分别将其翻译为“But with the shame you bring upon yourself before the world”，“You speak ill of your lot in the present life.” “you're the bane of our lives and a disgrace to us all. ”， “A little claw like this can only bring you disgrace.” 四位译者都译出“现”的“丢脸”之意，但对于“世”之意理解各不相同，也有译者直接省略，由此可见，对方言文化的 理解和翻譯，译者的处理策略各有考量。

晴雯听他说“我们”两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 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不是我说，正经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

在该例中，汉语成语“鬼鬼祟祟”四位译者分别译为，“those devilish pranks ”，“Those devilish things”，“What you're up to on the sly”，“what goes on between you”前三位译者都用贬义词汇“devilish”， “prank”，”on the sly” 重现原词贬义，而霍译则选择意译，再现原文的影射之意；对于“姑娘”这一社会文化词汇，乔译为“ designation of  'Miss！' ”，邦译“ a young lady ”，霍译“a “Miss” by rights”都忠实于原文的隐含之意，只有杨译直接显化为“ the grade of a concubine”，采用归化法，易于目标语读者理解原文的社会文化及晴雯这一形象。

综上所述，四位全译本的译者的翻译诗学各有特色，在主流诗学和译者本人诗学的影响下，进行文学作品的翻译选材和翻译策略的考量和采用。

通过以上语料库统计分析，观察到《红楼梦》中“晴雯”话语的四个英译本在标准类符 / 形符比、词汇密度、高频词分布句长等方面都呈现一致性。霍译用词丰富，词汇密度较低，句子数目最多，偏向于目标语的成文方式，易于目标语读者理解与阅读邦译词汇密度较低，平均词长较短，且用很多的句子阐释原文中的一个汉语句子。杨译的词汇变化较大，但总体词汇量较低，同比之下文本明显短于另外三个译本，翻译时较忠于汉语原文，保留异域特色。乔译最明显的特点是较多使用长句，和其他三译本相比，乔译出版年代较早，并且将译文定位为汉语教辅材料，与现代读者距离较远，现代读者不易接受。四位译者对“晴雯”形象的再塑造各有特色，在涉及特定文化词汇都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写。

从各译者的时代背景和个人身份职业和受教育背景来看，四位译者无疑受到当时主流诗学的影响，也受制于个人的诗学取向。乔利的翻译策略忠实又灵活，更从教辅语料角度改写原文。长久被埋没且鲜为人知的斯邦尔神父译本得以问世，斯邦尔神父恪守“完整翻译”的原则，过于忠实原文，以致可读性较差。杨宪益比较遵循汉语行文，保留了异域特色，可读性较差。霍克斯译本较明显地遵循英语的行文策略。四位全译本译者对中国文学文化的国际传播都做出贡献，也对今后的中国文学文化走出去提供有益借鉴。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