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历史逻辑、基本特征与时代超越性
2023-09-03邓社民何厚仪
邓社民 何厚仪
[摘要]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推进全人类解放事业不断迈进的历史选择。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的物质主要表现为共同富裕;观念主要表现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制度主要表现为法治昌盛。中国式现代化以人性圆满自足为底色的共同富裕,实现了对西方以资本奴役人性为主导的局部富裕的超越;以立己达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了对零和博弈式霸权主义的超越;以人与地球共同体,实现了对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超越;以面向全民的普惠现代化,实现了对小国寡民式极简现代化的超越;以物质与精神高质量协同发展,实现了对娱乐至死等反理性现代化的超越。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共同富裕人类命运共同体高质量发展
[中图分类号] D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642(2023)04—0005—09
2022年10月1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庄严宣告:“从现在起,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有别于同期西方社会和过去我国任何历史时期,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今中国式现代化具备五大特征:以人口总量巨大为基础、以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为手段、以和平与发展为对外方针、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治理理念、以全民族共同富裕为终极目标[2]。在建党百年之际,我国历史性解决了困扰中华民族上千年的贫困问题,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如今又高歌凯进,为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而奋斗。然而,当今时代浪潮汹涌澎湃,国际政治形势日趋复杂:北约与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上呈现持久冲突态势;美国国会前众议院议长佩洛西高调窜台,公然挑衅中国的政治底线;美国罔顾中美建交三个联合公报的宗旨,提出在中国台湾建设军事基地。以上因素都为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增添了不确定性,党的二十大正是在这样的国际背景下召开的。
长期以来,国际主流话语体系中流行着“现代化等同于西方化”的论调,其底层逻辑正如农村从属于城市、文明程度低的国家听命于文明程度高的、落后的东方从属于发达的西方一样。“如果一个国家或民族不想灭亡,它就必须遵循上述历史命运”,海德格尔将其称为“地球和人类的欧洲化”[3]。然而,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国仅用几十年时间,就走完了西方发达国家上百年才走完的现代化路程,成功证伪上述“历史命运”。总体上,中国式现代化呈现出鲜明而灵活的实用主义立场,即一个国家的制度只要能够不断推进它向前发展,那么这个过程即可被称为“现代化”。既然如此,中国式现代化的“现代性”何以体现?中国何以能后来居上?如何解构不证自明甚至“先验”的西方现代化理论,超越对西方现代化模式的“复制粘贴”而跻身世界强国之林?为厘清上述问题,本文从论述过去中国特定历史阶段的现代化经验入手,然后分别阐述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的物质、观念、制度三个方面的特征,最后就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时代超越性的五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中国式现代化探索的历史逻辑
从历史视角来分析中国式现代化的生成逻辑,是科学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理论和实践的基本前提。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阐释了中国式现代化探索的历史经验[4]。本文在《决议》的基础上,将时间维度拉伸至中国近代,剖析晚清时期进步人士对中国现代化路径的探索,使中国现代化史全貌得以更完整展现。
(一)晚清时期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叩开了清朝闭关锁国的大门,“成千上万的英美船只开往中国,这个国家很快就为英国和美国用机器生产的廉价工业品所充斥”[5]。为扶大厦将倾,一些进步人士率先开启救亡图存的现代化尝试。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洋务运动和19世纪90年代的戊戌变法,分别以“器物”和“制度”作抓手推进现代化,具有一定的时代特性。
洋务运动开启了中华民族历史上首次现代化实验。虽经过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中国知识分子认识到西方科学理论的重要性,但此时西学仍未能打破中国人固有的“夷夏观”。基于文化心理的天然排斥,“华尊夷卑”的观念在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与统治阶级的思维体系中仍然占据着主要地位,在洋务运动期间形成“中本西末”论。随着西学不断输入中国,“中本西末”受传统“西学中源”的注解,嬗变为“中西各有本末”或“中本亦可变”[6]。然而,无论是洋务运动早期的“中本西末”,还是后期的“中西各有本末”,其本质都充斥着浓厚的功利主义色彩。换言之,洋务派之所以坚持“西学中源”,主要是为了对抗守旧派,以便为洋务运动开路。例如,李鸿章曾试图在不违背封建传统的基础上赋予学习西方技术的合理性:“无论中国制度文章,事事非海外人所能望见,即彼机器一事,亦以算術为主,而西术之借根方,本于中术之天元。”总之,洋务运动式的现代化,是停留在器物层面的低维的现代化。该时期清朝的知识分子在面对西方技术时,仍固守“华夷之辩”。这种病态的社会氛围催生出我国历史特有的畸形现代化形态,即“现代性”主要从“传统性”中挖掘。
以洋务运动为代表的器物现代化被证明无法拯救清朝的统治后,戊戌变法被推上历史舞台。戊戌变法是中国历史上首次自上而下的现代政治体制改革。为解构儒家绝对正统的思维定势,一方面,戊戌变法借“托古改制”的旗号,将中国传统的儒家学说与资本主义宪政结合起来;另一方面,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提出“传统的儒家学说被王莽、刘歆篡改”的观点,意图瓦解儒学的神圣不可侵犯性。然而,尽管戊戌变法起初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取得一定的成效,但仍然落得仅仅持续了“百日”的下场[7],其根本原因在于变革主体不敢突破封建主义的枷锁,甚至连统治阶级的固有利益都无法触及。这一时期的现代化,一是较之洋务运动有了一定的进步,不再停留于纯粹的器物更新,而是着手于政治制度等更高维度的体制改革;二是《新学伪经考》等著作在一定程度上起了思想启蒙的作用,使人们不再盲目信奉所谓的“夷夏之别”。但同时,戊戌变法也是极为不彻底的改革,是对小农经济以及封建土地私有制的小修小补,并且缺乏超前于时代的理论指导。《新学伪经考》的不彻底性在守旧派和维新派两边都不讨好,使得变革无法得到广泛支持。另外,戊戌变法还畏惧群众的力量,康有为在《上清帝第五书》中认为,“既无强敌之逼,揭竿斩木已可忧危”,提醒统治者堤防人民反抗。以上局限决定了戊戌变法只能是中国近代现代化探索过程中的又一次试错。
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的一切变革措施,都不得不首先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寻找合理性,然后才能考虑现实的有效性,呈现出“进一步,退半步,然后归于原点”的时代特征。因此,历史上这两次改革,由于改革认识论的保守性以及方法论的软弱性,并不能被称为“中国式”现代化。
(二)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
1919年的五四运动标志着旧民主主义革命向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转变。毛泽东同志在《在晋绥干部会议上的讲话》里提到,“新民主主义革命在诸多方面不同于以往的社会变革”。具言之,新民主主义革命以无产阶级作为领导主体,以广大人民群众作为革命主体,以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为革命对象,以解放与发展生产力为革命目的。第一步先改变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状态,建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第二步再建立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主义国家。因而,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中国现代化呈现出三点特征:第一,中国的现代化必须以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为前提;第二,社会主义现代化允许实行多种经济形式共存;第三,中国工业化必须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基本方针。这个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现代化探索,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然而限于国共两党政治、军事实力悬殊的背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代化进程仅得以在陕甘宁、晋冀豫等19块分散的根据地有限展开。另外,无论是1931年通过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关于经济政策的决定》,还是1945年党的七大报告和1949年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报告,都把现代化等同于工业化。
(三)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时期
这一阶段的国家任务是实现新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建立稳定的政治前提。一方面,两个“五年计划”推动下的国家工业化使我国从古老的农业国顺利过渡为工业国,改变既往资本主义强国通过殖民掠夺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经济发展方式;另一方面,这个时期全国资本存量高速增长,从1952年的400亿元上升至1978年的6430亿元[8]。值得注意的是,随着社会主义建设的深入开展,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的认识以及对我国实现现代化目标的理解也更加深入,例如,1964年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提出的“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标志着我国现代化理论逐步实现从“工业化”向“四个现代化”的转变。“四个现代化”的理论探索与实践,为改革开放后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了宝贵经验和理论准备。遗憾的是,由于受政治风波的影响,原本高速进行的经济建设被踩下刹车。如果把1952年的中国经济指数设定为100,那么1958年达到1889,而到1962年下降至1411,1964年又恢复至1843。可以说1958—1964年间,中国经济增长近乎停滞。此外,虽然党的领导干部当时对现代化的理解有了一定进步,但仍将现代化内涵基本等同于物质层面的现代化,精神和生态文明的现代化被置于物质现代化之后,甚至忽略。
(四)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以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团结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深刻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正反两方面经验,围绕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一根本问题,借鉴世界社会主义历史经验,立足我国基本国情和现代化建设问题,形成“中国式现代化”理论。该理论具体阐释为:首先,应明确中国式现代化是社会主义的现代化,而不是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其次,中国式现代化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现代化,实现经济现代化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核心内容,在此基础上突破单一经济维度,最终实现社会全面进步的現代化。这一时期的中国式现代化,以改革开放为载体,以持续改善人民物质文化生活为奋斗目标,使中国人民生活水平从温饱、总体小康,一步步迈向全面小康。正如《决议》所言,“改革开放是党的一次伟大觉醒,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次伟大革命”[4],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中国式的现代化”的实践推进与理论探索,成功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新道路、新局面。
现代化的“化”可解释为“变化”或“重塑”,是事物在一定时间内性质更迭过程中的两种表现形式。无论是变化还是重塑,都无法保证事物性质的转变路径必然具有正向性与发展性。江泽民同志指出,“现代化建设是一个宏伟而复杂的系统工程,各方面工作必须相互协调、相互配合,顾此失彼,畸轻畸重,就不会取得最终的成功”[9]。纵观中国现代化发展史,以鸦片战争为始,我国大多数现代化探索实践之所以难以避免陷入片面化、消极化、被动化的恶性循环,不幸落得国家蒙辱、百姓蒙难、文明蒙羞的惨痛下场,原因是多元的。首先,归根结底是经济体制的发展滞后性诱发了现代化的狭隘性。自春秋时期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自耕农经济始终是我国最主要的经济形式。以土地私有制为基点的自耕农经济模式,虽较井田制更容易调动佃农的生产积极性,但其内在的私有属性易导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绝大多数生产主体只能在小块土地上分散经营,生产力水平低,所得收入仅能满足家庭必需和纳税。农民无物可易,商品经济的生存空间被严重压制,而基层市场无法得到拓展,盐铁等高层市场又被官府垄断,生产剩余只能流入地主经济。换言之,工商从业者即使通过商业行为获得巨额资本积累,也只会将资本投入于购置土地,而非扩大商品再生产。这使中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无法形成规模化的新兴资产阶级,社会生产力水平停滞不前。王朝历次更迭也仅沦为“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的历史循环。晚清时期中国两次现代化愿景的落空,根本原因在于其从未涉及财政、货币和土地政策的现代化,使得改革空有“现代化”而无“现代性”。尤其是戊戌变法,限于当时国内民族资本主义发展水平极低的时代背景,弱小的民族资产阶级根本不足以同封建势力抗衡,于是变法只能以一种狭隘的、不断退而求其次的方式进行。其次,中国历史上的现代化进程总是缺乏强有力的政治领导,国家政权衰微造成发展战略被动。没有国家,就没有市场。市场经济需要规则,需要强有力的机构,需要稳定,需要组织。如果一个国家的各级政权各自为政,不仅会导致社会政治经济活动紊乱、不稳定因素增加,对于现代化道路中新生事物的出现,也会疲于应付,慢人一拍。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现代化经验教训,要求我们国家必须由具备坚强领导力量的政党来掌舵中国现代化征程。“只有创造过辉煌的民族,才懂得复兴的意义;只有经历过苦难的民族,才对复兴有如此深切的渴望。”[10]在国际政治局势波诡云谲的当今,如果我国现代化战略规划无法在领导力量、价值立场、路径选择上赋予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以全新的时代内涵,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就无从谈起。
二、新时代视野下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特征
21世纪的中国共产党吸取历史经验教训,在没有照搬西方现代化模板套路的前提下,化解了西方政治精英欲将西方现代化的特殊价值观一般化、普遍化的企图[11]。这充分说明我国在现代化探索道路上触及了现代化的真理性经验,而这经验恰巧包含中国共产党的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正如《决议》强调的,“党的根基在人民、血脉在人民、力量在人民、人民是党执政兴国的最大底气”[4]。因此,研究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所具备的以人民为中心的基本特征,有助于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真理性经验,以下主要从物质、观念和制度三个维度展开论述。
(一)物质层面:以人为底色的共同富裕
我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呈现出东西部发展、城乡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不同地区的人民贫富差距较大。为实现全方位“大一统”格局,共同富裕必须被提上日程。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实现共同富裕的远景目标包括全面缩小城乡、区域发展差距以及实现全体人民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针对城乡悬殊问题,我国实行乡村振兴战略,集中力量弥补短板。这些短板最集中地体现为基础设施落后和科技人才短缺。對于农村基础设施,各地转变“重建设、轻管护”的工作态度,消除了通过项目维护获取长期效益的政绩观念。近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推进,农村路网结构逐步趋于合理,总体质量不断提高,农村交通基础设施损耗严重的问题已得到极大改善。对于农村科技人才短缺问题,“人才资源是第一资源”的理念在乡村工作中得到广泛认同。根据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数据显示,在农业生产经营人员中,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占917%,其中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占434%,农村人才储备匮乏问题相当严峻[12]。为解决该难题,我国不断完善乡村人才振兴政策,切实做好乡村育才、引才、用才、留才四方面的工作。针对部分区域发展滞后的问题,我国实行因地制宜的发展战略与产业结构。这类地区包括革命老区、少数民族地区、边境地区、脱贫地区、生态退化地区(包括高海拔地区)、资源型地区和老工业城市等,覆盖近4亿人口。为弥补上述地区的发展短板,党和国家落实可持续、高质量、绿色的发展战略,就产业结构单一等问题实施精准定位与治理,并把红色文化、民族文化、生态资源优势转化为特色产业。最后,针对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我国将其作为社会主义制度巨大规模优越性的具体体现。具体为,政府提供基本公共服务投资,加快城乡融合发展、基本公共服务标准统一和政策并轨进程,健全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并逐步消除城乡差别,同时扩大普惠性非基本服务供给。
(二)观念层面:两个共同体的构建
首先,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即构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13]。我国人均耕地面积不到世界的二分之一、人均水资源仅为世界的四分之一、人均森林面积仅为世界的五分之一。然而,党和国家依然向世界发出宣告:“(中国人)建设现代化国家,走美欧老路是走不通的,再有几个地球也不够中国人消耗……中国必须创新绿色现代化,即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14]为此,我国相继打响蓝天、净土、碧水保卫战,绝不重蹈西方国家“先发展,后治理”的覆辙。党的“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推动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到2035年,生态环境根本好转,美丽中国建设目标基本实现。
其次,建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国际关系秩序新格局,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中国近代百余年历史中,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遭受了巨大的苦难。即便如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也没有发动过一次侵略战争,没有侵占过别国一寸领土[15]。相反,我国还一直对外供给公共产品。由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合作倡议,依靠中国与有关国家既有的双多边机制,借助既有的、行之有效的区域合作平台,旨在借用古代丝绸之路的历史符号,高举和平发展的旗帜,积极发展与沿线国家的经济合作伙伴关系,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一带一路”的建立可以使范围内3400万沿线居民摆脱中等贫困,使760万人摆脱极端贫困[16]。中国式现代化倡导“互利互通,礼尚往来”的共赢主义,反对“强者通吃,弱者皆输”的霸权主义。中国人民与世界人民同呼吸、共发展、共命运,展现大国担当,不断为人类的现代化模式探索作出实质性贡献,展现大国担当。
(三)制度层面:法治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要求和重要保障
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必然也是法治国家[17]。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全面依法治国是国家治理的一场深刻革命,关系党执政兴国,关系人民幸福安康,关系党和国家长治久安。必须更好发挥法治固根本、稳预期、利长远的保障作用,在法治轨道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1]中华民族若要实现现代化的伟大愿景,就必须能持续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18]。法治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重要依托,它要求国家治理者善于运用科学、民主和法治思维来治理国家。从历史逻辑看,社会生产力从落后到发达对于法治昌盛起决定性作用。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一切事物发展水平的高低取决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从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再到后现代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历次转型,都以社会生产力作为动力源泉。社会转型的过程总是伴随着新旧社会关系建立与消灭的竞合。要保障初生社会关系的可持续性与生命力,就必须制定新的法律制度,以此免遭旧有的甚至落后的社会关系的反噬。例如,中华民国时期的《土地法》(1930—1949)第7条规定,“中华民国领域内之土地,属于中华民国国民全体,其经人民依法取得所有权者为私有土地”,以成文法形式规定了土地私有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帮助农民从土地解放出来,响应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建立社会主义公有制,中共中央于1953年讨论通过了《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提出“(从)临时互助组和在共同劳动的基础上实行某些分工分业而有某些少量公共财产的常年互助组,到实行完全的社会主义的集体农民公有制的更高级的农业生产合作社”,体现出土地国有化的政策趋势。1986年颁布的《土地管理法》第9条,以法律形式确定了“农村和城市郊区土地,归农民集体所有”的法定土地制度。我国由此实现了农村土地私有制向集体所有制的转变。综上,法治化进程在现代化进程中内生性地加速推进,并为现代化的发展提供制度依据和发展轨道。
从现实逻辑看,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中国式治理现代化的内容,包括优化政治权力关系、公民权利关系以及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就政治权力关系而言,要不断加强党的全面领导和集中统一领导体制,提升党的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水平,完善立法权、行政权、司法权、监察权相互协调的权力边界。就公民权利关系而言,应继续加强人权法治保障,保障人民享有实现人生目标,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权利与自由。实现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的同时,激发与拓宽公民行使权利的积极性与途径,促成公共权力与公民权利的合作共治,兑现国家治理、社会组织调节和居民自治之间的循环互动。
不难发现,我国现代化基本特征始终与本国社会主要矛盾发展变化紧密相连[19]。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现代化事业以改革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中心,极大地促进了国民经济的发展并取得历史性成就。例如,2001年成功加入WTO,2006年外汇储备居世界第一,2010年GDP总量跃居世界第二。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们不仅要东部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还要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富裕;不仅要广大人民丰富的物质文化生活,还要人与地球的和谐共生;不仅要社会稳定与长治久安,还要国家治理能力与治理体系现代化。以上目标成为解决当前社会主要矛盾的根本指向。概言之,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特征是随着以人为精神主旨的社会矛盾不断转移而持续丰富和发展的。
三、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超越性
“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20]为彰显中国式现代化的优越性,我们应秉持方法论上的自觉态度,将中国式现代化理论置于世界历史坐标,以开放与批判的态度将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主流现代化理论作横向比较。
(一)人性全面發展的共同富裕对人际二元对立少数富裕的超越
在资本价值观视角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利润增值与逐利动机驱动下的个人主义或利己主义为准则。按照西方的观点,发展中国家若想实现现代化,必须无条件拥抱市场经济,而为有效发挥市场经济的作用,又必须倒向所谓自由而开放的资本主义制度。然而事实却是,在1960年统计的中等收入经济体中,到2008年跨过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体只有13个[21]。主要是欧洲边缘的小国,如希腊、爱尔兰、葡萄牙等;或城市经济体,如中国香港、新加坡,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发展中国家。归根结底,资本主义的本质决定了资本是“少数人的希望,多数人的绝望”。资本的逐利性促使富者恒富、贫者愈贫,与共同富裕的发展理念相互矛盾。即使资本主义社会总财富不断指数级增长,社会贫富差距的鸿沟也只会不断拉大,因为经济发展的红利并不在人民之间共享,国民内部关系持续紧张化。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的西方现实社会,工具理性控制人的主体精神,人成了获取剩余价值的载体和工具,人与人的关系被定格在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和利益关系上[22]。
相较于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以人民为中心作为重要价值与指导原则,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只有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的坚定遵循。无论是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还是公共服务体系均等化,不外乎以人为核心。实现共同富裕的前提隐含着人性解放与自由。一是人的全面发展。旧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产业工人等同于生产要素,从事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为改变此种生产现状,马克思提出,“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23]。因此,中国式现代化追求的是人的身心协调发展,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互补,以及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平衡。二是人的自由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劳动异化——劳动所生产的商品与劳动的付出分离。劳动者如果要购买商品,必须支付对价,使劳动变为一种非自愿的选择。在中国式现代化之下的共同富裕,个人自由与社会自由高度统一、相互依存、不可分割,是矛盾对立统一体。三是人的主观能动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受限于生产资料私有的矛盾,资本家通过物质激励调动产业工人生产积极性的效果并不显著;而中国式现代化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经济基础,劳动者可以内生性发挥劳动积极性和创造性,生产海量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总之,中国式现代化的共同富裕坚持以人为本。这个“人”不特指某一群体,而是最普遍意义上一切具备自由意志、独立发展能力的人。
(二)和平共处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对非赢即输的零和博弈的超越
西方现代化理论中的国际关系秩序,是上述微观层面中“人际对立模式”的镜像表现。之所以只要提到西方的工业化、现代化,就离不开早期殖民战争以及一战、二战,是因为零和博弈的底层逻辑深刻影响了西方高层精英群体的国家战略制定。零和博弈认为利益相关方的利益之和永远等于零,从根本上否认共赢的存在性。在国际关系层面,零和博弈意味着别国的经济发展必然导致本国经济利益受损。这就赋予了本国决策层针对别国采取报复行动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并由此发展为修昔底德陷阱,即在21世纪崛起的中国,必将与当今世界霸主美国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反观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则处处彰显着鲜明的共赢、互利、合作的价值立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人民要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但我们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不会走扩张主义和殖民主义道路,更不会给世界造成混乱。”[24]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和”文化源远流长,蕴涵着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协和万邦的国际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以及人心和善的道德观[25]。在漫长的文明发展史中,中华民族一直追求和传承着和平、和睦、和谐的坚定理念。“吹灭别人的灯,并不会让自己更加光明;阻挡别人的路,也不会让自己行得更远。”[26]中国式现代化的探索历程,与世界各族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为全球治理新秩序的建立供给中国智慧。
(三)生态伦理和谐共同体对自然生态商品化的超越
在资本价值视角下,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表明现代资本与健康生态是先天抵牾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现代化严格遵循“资本丛林”规则的一般规定,并绝对服从于资本力量和逻辑[27]。表面上,发达国家的生态保护比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更为出色,如实行严格的垃圾分类、设置众多非营利性环境保护组织等;但实际上,这种保护策略是以牺牲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生态利益为代价,来完成发达国家的生态空间修复,即以全球国际分工为幌子,将本国污染物转移消化处理。“(西方国家)对于污染问题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把它们移来移去。”[28]概言之,西方现代化理论将生态环境“标上价格”,然后将其商品化,如果要实现国家的现代化,就必须支付“对价”——牺牲生态环境。反观中国,从古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到新时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观念,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把人民对优美自然环境的需求与向往作为党和国家工作的出发点。生态文明建设和经济发展从来不是两条互不交叉的道路,二者都以人民为中心。这里的以人民为中心,不是超自然主义人类中心论认为的“人是万物的尺度”,不是要求一切以有益于人类现有利益原则出发,也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等甩手掌柜式极端不负责任的短视行径,而是满足人民的生态需要、维护人民的生态权益、促进人民生态共治共享,以广大人民最根本利益为红线的世界观与方法论。
(四)十四亿人口的全民现代化对小国寡民式小规模现代化的超越
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诉求与人口规模巨大式现代化所蕴含的内在要求高度统一。截至目前,全球成功步入现代化的国家不到30个(其中绝大多数为西方国家),总人口不到10亿人,远低于中国的人口数。无论是人口体量仅数百万的小国,还是虽有3亿人口但事实上仅有极少数人群享有现代化红利的美国,都不能被称为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以上现象的根源在于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路径选择,本质上与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所要求的“共有、共享、共荣”内在逻辑背道而驰[29]。一方面,西方现代化成果只是用来献祭追逐剩余价值最大化的资本,而非致力于满足人民群众真实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资本主义将享有主体性的人异化,使人等同于物化的生产要素,沦为“计算资本主义生产目标函数的变量因子”。另一方面,在经济全球化大背景下西方国家基于新马克思主义提出“不发达政治经济学”理论,妄图构建起“依附型”和“脱钩型”两种新型国际关系秩序,使广大发展中国家难以实现真正的现代化。依附型现代化,是指发展中国家学习西方完成现代化国家的政治体制、科学技术,以及文化价值观等,简单将西方现代化范式复制粘贴,植入本国现代化建设,罔顾不同文明间普遍的异质性。脱钩型现代化,是指发展中国家应当实施以自我为中心的发展战略,强调国家的积极干预,避免参与价值不平等交换的全球分工与贸易[30]。无论是选择依附型现代化还是脱钩型现代化,其国家非但没有走出中等收入陷阱,还丧失了本国政治、经济与文化上的生命力与内生性。
我国之所以能实现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关键在于坚持和加强党的领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集中与效率的优势[31]。14亿多人口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主要特征之一,更是我国的基本国情所在。首先,为使国内14亿多人口都搭上现代化的快车,我们党领导人民打响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脱贫攻坚战,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32],并于2021年完成消除绝对贫困的任务。消除绝对贫困后,为杜绝因灾、因疫以及因病等不可抗力因素而产生的返贫现象,巩固脱贫成果,我国又持续推进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创造就业岗位,增加居民收入,使居民收入年均增长率始终略高于GDP的年均增长率,极大提升了老百姓的抗风险能力。其次,我们党领导人民破解了发展中国家“依附”或“脱钩”发展的二元难题。中国既不“脱钩”,也不“依附”,而是自己走出一条新发展道路。在国际层面,我国顺应经济全球化的潮流,积极参与和推动全球化,牢牢抓住发展的主动权,保持了发展的独立自主性。在国内层面,我国政府实行“有效市场+有为政府”的现代化运行机制。既充分发挥市场经济在国民经济的主导地位,又主动通过政府的财政或货币政策等宏观调控措施,牵引与平衡资本,克服由市场固有的盲目性与滞后性所引发的贫富分化、生态破坏、资源浪费等次生伤害,实现高质量发展。我国现代化道路同时实施国内国际双循环战略,在积极贯彻全球化发展规划的基础上,利用国内的内需潜力进行补充,为国家开放型经济发展发挥兜底作用。这无疑为世界上既追求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的发展模式。
(五)物质与精神文明比翼双飞对娱乐至死精神生活的超越
虽凭借对自然的征服和人力的剥削,资本主义仅用不到一百年就创造了比过去几千年还要多的物质生产力,但对于优质精神产品的供给,西方资本主义精英群体则讳莫如深。正如前文提及的资本主义固有矛盾,生产力发展所增长的社会财富增长并不由全体社会成员共享,而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奶头乐理论”认为,为使80%的社会财富集中在20%的社会人口手中,同时避免社会阶级冲突,政府制造“奶嘴”用以安抚剩余80%人口的不满情绪。最典型的“奶嘴”即为海量娱乐信息,通过分散底层群体的注意力和不满情绪,使之逐渐安于现状并丧失热情、抗争欲望和思辨能力,最终整个社会主流精神沦为感官、欲望与无规则游戏刺激下的附庸。人类知识的获取不再来源于客观世界,而是身边泛娱乐化媒介的信息输出。长此以往,人们日渐失去对社会事务的严肃思考和理智判断能力,被轻佻的文化环境培养成既无知又无畏的“精神侏儒”。对比中国,习近平总书记在阐释中国式现代化内涵时明确提出,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比翼双飞的发展过程。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也认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政治等精神生活过程,而精神生活又能对物质生活提供支撑。”[33]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起,我国就极为重视协同抓好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从毛泽东同志指出“中央政府致力于扫除旧中国遗留下的一切愚昧与封建”,到改革开放又提出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再到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提出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意识形态领域的主导地位,以及积极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实施“文化强国、文化自信”战略。显然,中国式现代化的共同富裕不仅体现在丰衣足食的硬件层面,更體现在“仁义礼智信”等软件层面。
综上,中国式现代化已取得的成功经验证明,国家实现现代化的道路绝不只有一条,更不只有西方式现代化一条。中国共产党以卓越的政治担当与历史勇气向世界证明,中国式现代化以人民为本而非以资本为本;用铁的事实向世界宣告,“各国最终都要以西方制度模式为归宿”的单线式历史叙事已经破产。我国没有照搬西方的既有经验,反而实现了人民逻辑对资本逻辑、合作共赢对零和博弈、生态伦理共同体对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物质精神相伴共生对娱乐至死式反理性思潮、十四亿人民同舟共济的现代化对西方少数人口现代化的全面超越。
结语
方向决定道路,道路关乎命运。中国式现代化从纵向上超越了我国历史上多次现代化的尝试,从横向上独立于目前仍占据世界主流意识形态领域的西方现代化模式。世界上每一个拥有独立主权的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其根据自身历史、文化背景选择不同类型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基本权利都应当得到尊重。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已被证明是中华民族通往伟大复兴的道路和推进全人类解放事业不断迈进而蕴含历史开创性的选择,也是能为世界其他国家提供参考借鉴且具有说服力的人类文明新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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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徐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