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训：青绿山水第一人

雪斋

他是皇室贵族、『大李将军』，他是与吴道子齐名的一代宗师，以青绿山水开创了中国山水画的新境界。李思训的画有着怎样的艺术特征？他因何被称为『青绿山水第一人』和中国山水画『北宗之祖』？

山苍苍，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

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搀天长。

客舟何处来，棹歌中流声抑扬。

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

峨峨两烟鬟，晓镜开新妆。

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

—［宋］苏轼《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

北宋元丰元年（1078年），苏轼任徐州知州时见到了唐代画家李思训（651—716年）的《长江绝岛图》，叹赏之余作了这首题画诗。苏轼精通书画，当然知道李思训在画史上的地位，诗中所写都是画中情景，却饱含了他对这位绘画先贤的赞誉与崇敬之情。

出身贵族的天选之才

李思训出身唐王朝宗室，祖上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李叔良，父亲李孝斌官至原州都督府长史。成长于贵族高门的李思训，一出生便自带光环，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家里还延请名师教他绘画。他也不负众望，表现出了极高的才气和艺术天赋。

唐高宗麟德元年（664年），14岁的李思训以祖荫补为弘文生，后进士及第，授常州司仓参军，20岁迁江都令，仕途平顺，展现出了非凡的才华。后来因武则天掌权，对唐皇室进行清算，李思训不得不弃官隐居。正是这段隐居生涯使他得以摆脱世俗，每日寄情山水，精研翰墨，探索绘画技艺，在艺术方面有了质的飞越。

唐中宗神龙（705—707年）年间，李思训被重新起用，任太常丞、太府少卿，后迁宗正卿，封陇西郡公，官益州长史。唐玄宗开元（713—741年）初年，李思训任左羽林大将军，进封彭国公，转右武卫大将军，因而画史上称他为“大李将军”，他的儿子李昭道则被称为“小李将军”。父子二人均以画闻名于世，在画史上传为美谈。

优越的生活环境，丰富的文化资源，优秀的艺术才华，再加上执着的艺术探索精神，成就了李思训在画坛的地位。唐玄宗时，他的画已经名满天下，有“国朝山水第一人”的美名。唐玄宗非常喜欢李思训的画，《唐朝名画录》记载，天宝年间，玄宗命李思训在大同殿画“掩障”，后来，他告诉李思训“夜闻水声”，可见李思训绘画水平之高妙。后世视李思训为青绿山水的开创者，明代画家董其昌称其为中国山水画“北宗之祖”。

精细工致的山水境界

李思训的绘画作品主要反映唐代贵族阶层的生活理想与审美趣味，加之他有一段时间不短的隐居经历，受文人风气和佛道思想的影响，其画作中不时流露出世情调。他的创作多取材于实景，描绘风景秀丽的山川自然和富丽堂皇的楼阁宫殿，有时也会表现神仙题材，赋予山水画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唐代画评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其画山水树石，笔格遒劲，湍濑潺湲，云霞缥缈，时睹神仙之事，窅然岩岭之幽。”

北宋《宣和画谱》记载李思训作品有《山届四皓图》《春山图》《海天落照图》《江山渔乐图》《群山茂林图》等17幅。可惜他的作品多已散佚，传世不多，现存李思训款画作有《江帆楼阁图》《九成避暑图》《宫苑图》《方壶阆苑图》等。

《江帆楼阁图》为绢本，青绿设色，纵101.9厘米，横54.7厘米，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是李思训青绿山水画的代表作。此画表现的是游人在江边游春观景的情景。画面采用斜角构图，以对角线为界，左下为山，右上为水。近景画山之一角，林木葱郁，各种树木十余种，姿态多变，采用双勾填色法，描摹精细。山脚几处楼阁掩映在苍松翠竹之中，黛瓦朱廊，墙施泥金，金碧辉煌。一人头戴乌纱，身穿长袍，笼袖低眉，站在廊下，若有所思，仿佛刚从外面归来。楼阁外岸边，有一主三仆正在向院落行进，主人身穿青衣，骑在驴背上，前面一人引路，后面两人挑着食盒，带着酒具，似乎是春游归来，去朋友家饮宴。稍远处岸边平坡上有二人面对江面，正在交谈着什么。这三组点景人物虽然很小，但是眉目清晰，神态毕现，尽显春游之雅趣。画面右上部分江天空阔，画三艘小船，两艘靠左正在鼓帆破浪前行，右侧江心一条渔舟，渔翁正在船头整理钓竿，钓竿上的钓车清晰可见。整幅画工整细致，以泥金打底，山石、树木、墙壁也辅以泥金装饰，青绿金碧互相辉映，色彩丰富，景色鲜明，人物传神，表现出江边春游的胜景与闲情。

《九成避暑图》是一件团扇作品，描绘贵族在九成宫游乐的场面。此画以青绿为主色，间用朱色绘殿阁层叠，各色人物穿插其间，有的歌舞宴乐，有的骑马过桥，有的乘船玩水，有的亭下乘凉，在狭小的空间内绘各色人物50余人，线条精细，人物生动。外景峰峦叠嶂，林木茂密，又有涧水流淌，飞瀑流泉，清溪拱桥，游船画舫。整幅作品内涵丰富，意境深远，非常富有想象力。

李思训这些作品标志着青绿山水画的成熟，为中国山水画打开了新境界。

敢于创新的一代宗师

有人说李思训与唐代画圣吴道子齐名，其实二人分属不同的画科，很难做出比较。不过就在画史上的地位和影响力而言，二人确实不分伯仲，分别开辟了山水画和人物画的新境界，成为后世学习的典范。唐玄宗曾说：“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皆极其妙。”唐张彦远认为山水之变始于吴道子，成于“二李”（李思训和李昭道）。

李思训青绿山水画风受隋代画家展子虔的影响。元代汤垕《画鉴》云：“展子虔画山水，大抵唐李将军父子多宗之。画人物描法甚细，随以色晕开……下为唐画之祖。”如果说展子虔的《游春图》是中国山水画描绘山川自然、成为独立画科的萌芽，那么李思训便是中国青绿山水画的奠基人。由此，中国山水画日渐成熟，开启了青绿山水的新时代。

笔者认为，李思训与宋徽宗赵佶倒是有颇多相似之处。首先，二人均是皇族出身，生活环境优越，文化资源丰富，为他们的艺术研究提供了丰厚的物质基础。其次，二人对山水画的艺术贡献相近：李思训的主要艺术成就在青绿山水，开创了金碧山水，发明了斧劈皴等绘画技法，推动了山水画走向成熟的进程；青绿山水画在李思训之后几乎失传，宋徽宗开设国家画院，大力推广绘画艺术，命王希孟绘《千里江山图》，成为传世绝品，延续了青绿山水画的艺术命脉。即便宋代山水多以水墨为主，但对李思训的绘画技巧还是有所继承和发展，特别是斧劈皴技法在北宋山水画中被广泛应用。最后，二人均为艺术天才、绘画达人，风格相近。与宋徽宗一样，李思训的绘画注重色彩应用，特别是金碧山水，明朗鲜艳，透露出一种皇家贵气，且极具装饰意味。

李思训的山水画继承了展子虔的绘画特点且有所创新和发展，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色彩丰富艳丽，有富贵之气。一个人的艺术涵养是与个人生活环境和人生阅历分不开的。李思训骨子里的贵气，与个人审美观念和艺术追求相融合，便生发出与众不同的审美需求，在绘画中把富贵元素自然地展现出来，画作呈现出雍容华贵的场景。

二是构图考究绵密，有生活气息。李思训善于以小景营造大景，南宋周密《云烟过眼录》中言李思训“溪山，满卷皆小景，甚奇”。无论是山水树木，还是楼台殿宇，李思训绘画时都会根据表达需求把它们安排在恰当的位置，各种元素铺满整个画面，却繁而有序，并不杂乱拥挤，这需要极强的艺术构思和高超的绘画技巧。加上各类点景人物穿插其间，有时也会适当留白，使得画面鲜活生动，富贵清雅之中透着人间烟火气，从而呈现出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三是线条精准，敢于创新，品格高奇。李思训脱离了早期山水刻板粗糙的绘画方法，以精准的线条勾勒描摹各种场景，山石、树木、楼阁、舟船、人物等各具其态，开创了青绿山水工細技法。其画风精丽严整，以金碧青绿的浓重颜色作山水，细入毫发，独树一帜。同时他又创斧劈皴技法，“描山体岩体之表面曰皴，形如斧劈，故名斧劈皴也”。斧劈皴用于描绘大片山石，突出山体的瘦硬雄浑，使画面丰富且更具立体感，这一技法成为后世山水画常用技法之一。李思训在青绿山水画中大胆使用泥金绘制楼台殿宇，以浓烈的色彩对比呈现金碧辉煌的效果，此种山水画被称为“金碧山水”。时人称李思训金碧山水“品格高奇”，明代朱谋垔《画史会要》云：“李思训……用金碧辉映，为一家法，后人所画著色山，往往宗之。”由此可知李思训绘画技艺和品格之高。李思训的金碧山水画对后来中国山水画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影响深远，后世山水画中的青绿山水就是对他这一派画风的延续。

以上三点，是李思训青绿山水画的成功之处，代表了他独特的绘画特征。他以卓越的绘画成就开辟了山水画的新境界，为五代和北宋时期的山水画奠定了基础，从而确立了其在山水画史上的杰出地位。李思训对后世山水画，特别是北方的山水画派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董其昌把他称作中国山水画“北宗之祖”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