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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本原的书写

2023-09-01浇洁

四川文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长发头发

□文/浇洁

长发飘飘,云髻峨峨,一直是我的向往。且随着年龄增长,每每对披一身黑瀑、一头别致盘发,或随着腰胯摇曳轻荡的波浪发,定眼发痴,情不自禁跟在美发后亦步亦趋,常忍不住上前动手轻抚。这等轻佻,有时能博美人回眸粲然一笑,大多招来鼓眼忿然甩发而去,颇有同性恋之嫌疑。自己想想都不可思议。

可我从小到大近老,大都以短发示人。

自有记忆始,到十五岁考进师范,我的头发都是母亲剪的。母亲并不是专业理发师,她是以一位母亲的身份行使职责,一为省钱,二图方便。她哪天看我鸡窝头不顺眼了,随手拿起父亲自己打制的百用剪,对着就是一阵咔嚓。十几分钟后,长短不一的多余发丝纷然落地,塑头成功:前面齐眉不挡眼,左右齐耳,好一个在母亲眼里清清爽爽的锅盖!我留有一张小学的黑白毕业照,那发型是母亲刚完成的杰作:顶上头发超短,根根直竖,怒发冲冠状,刘海标准一线,颇有太保之味。

呜呼!读师范后,远离母亲的专职剪,我这腌臜头才不得不花钱交与理发店。我性子急,一待刘海遮眼,要不自拿剪刀乱修一通,要么进店让理发师迅速一理。理发师们全串通好似的,一律帮我剪游泳头,因为我等不及头发长啊!就是百变金手剪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许是大家看我短发习惯了,皆认为我短发好看,能很好地遮去我头尖颧高的不足,展露我瓜子下巴红脸庞的优势。十八岁师范毕业,我那张最有胶原蛋白的得意之照,也是齐耳短发,穿着照相馆里提供的褶边上衣,戴着照相馆里推荐的太阳帽,拎着照相馆里的小坤包。

当然,对自己命定的短发我还是反抗过的。1981年,读初二,已改革开放啦,城里乡下都迅速流行起穿喇叭裤、烫发。那是三分钱可以到食堂打一盘菜、五分钱可以坐十里路班车的年代,有几人舍得花钱美发的。男人剃发好似迫不得已,女人只有新娘子或我们认为钱多得没地方花的,才大方去店里受罪。可我班上几位女同学都卷发烫发了,在辫子发梢翻几个小波浪,在刘海上遛一片小涟漪,头抬得高高的。我很是羡慕,求得一好友秘方:拿一根铁丝,放在蜡烛灯下烧烫,切不可烧红以免焦了头发,尔后把头发缠在发烫的铁丝上,紧摁住几秒钟不放,如此几次,头发卷曲。这可是个技术活,我一人在寝室里对着镜子偷偷操作,手忙脚乱,还差点被红铁丝烧到额头。铁丝卷的发,不自然,上一圈下一圈左右不齐整,但我还是在镜前自我陶醉了好一阵子:如若拿红墨水当口红,配上这洋气的卷发,不正像《大众电影》封面上的时髦明星吗?

还有一回是梅开两度时,人们把我婚姻的失败,归结于我脾气差,不懂得温柔。要温柔,先得从头开始,形式上就要有一头温顺长发,方显女人味。古诗云,“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我想男人大致喜欢这样的。当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男士向我款款致意时,我想他是幻想“能埋在我的长发里深呼吸”的,于是处心积虑留了把过肩的长发,希望给他留下“穿过我的黑发你的手”之间的柔情,留个婉转动人的淑女形象。当年有一首歌这样唱道:黑头发飘起来飘起来,闪着光追着风流动着爱;黑头发飘起来飘起来,天更高地更广飞向未来……

窃以为,黑头发能否飘起来,与女人的未来休戚相关。毋庸置疑,美能吸引更多的友善。试想哪个男人不爱芳华不喜漂亮,不钟情“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的女子,不喜爱“兰膏新沐云鬓滑,宝钗斜坠青丝发”?

别说男子,从古至今,无论线条粗细的女子,对于与“情思”谐音的满头青丝,也有太多割舍不下的牵挂。单看那些描写梳头的动词:绾、结、挽、盘、束。还有那些花样繁多的发髻:惊鹄髻、秋蝉髻、倭堕髻、拂云髻、飞仙髻……这么多轻灵美丽的名字,这么多鲜活栩栩的造型,都需要长发来演绎。它们体现了女子纷扰的心情与心思。男人会在“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的情调里进退回环,会在“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髻云偏”的丽影前千盘百旋。即使英武如花木兰,在代父从军立下赫赫功勋的十二年之后,回到家的首要任务就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更何况是那些温婉可人的女子。她们在良人离别时,会小心剪下一绺头发,珍重地请他带在身边。且自君别后,“云鬟乱,晚妆残。”她们是那样率性地放弃着自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悦己的人不在身边,连头发都乱蓬蓬懒于梳理了。头发简直就是情感的显示器、青春的指示灯。

上面这段网上的文字,是爱发人屡屡垂青的。好比烤羊肉,是我们共同寻求的香味,故忍不住暗暗加了点自己的孜然,偷用一回。是的,发与爱紧密相连。《红楼梦》里的贾琏,一个三妻四妾的“假怜”男,阶段内也有自己的真爱所在。温存的尤二姐被王熙凤算计而死,他放在宝盒里念念不忘的就是她的一绺发;偷情多姑娘,遂成相契时,也是取了她一绺青丝藏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发又不易腐烂,因而常被当作定情或留情之物。

头发,虽不是器官,但含有细胞。它在中医里被称为“血余”,意为身体血肉的一部分,含有人体需要的所有信息,用一根头发就可做DNA鉴定。且发质相迥,禀赋相异:垂者聪慧,硬者多疑,曲者暴躁……

头发属于美的范畴,它主要用于保护头部。细软蓬松的头发具有弹性,可以抵挡较轻的碰撞,帮助头部汗液的蒸发。一般人的头发约有10万根左右。在所有毛发中,头发的长度最长,但一般不会超出2米。

头发的天然色是由基因决定的,常见的有黑色、金黄色、棕色及红色等。当人类老化时,头发通常会变成银白色。科学研究证明:头发的颜色同头发里所含金属元素的不同有关。我们黑发含有等量的铜、铁和黑色素,当镍的含量增多时,头发就会变成灰白色。不同发色的人,如同不同的金属,性情、气质、体量、味道等皆不同。就我们女性,相对而言:黑发稳静,金发性感,红发火爆,棕发知性,银发鬼气……

人一辈子好似都为基因而活,这个基因也就是传统道学中的宿命。尽管现代科技已经掌握了生命的密码,无机和有机的界限可以通过编辑生命密码去打破。人,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堆元素而已。但人这堆元素,经过细胞神经元相触整合,主观强烈意识的参与,加上持之以恒的行动,却可以改变某些基因的表达,更改某些生理特性,最后改变DNA,也就是说,通过努力和大胆想象可以突破既定规常,衍生不确定的希望。正是这种迷人的不确定——万物的本原,将我们照耀或使我们绝望。而守常乃是我们舒适的初心,譬如:每个人都喜欢初始的颜色——基因色,就像人人皆钟爱婴儿。

理所当然,我们黄种人以黑发为美。当头上出现生命趋老的征兆——白发时,人们会想方设法遮盖它、消灭它。《诗经·鄘风·君子偕老》记载:鬒发如云,不屑髢也。“鬒”意为头发浓密而黑,“髢”意为假髻。三千多年前,人们就知道用假发来装饰自己。

一颗大蒜掉在街心,都会毫不犹豫弯腰拾起的我,在姐妹怂恿下,曾花“巨资”购过一个“髢”。戴假发套,标致不少,可必须把真发削得很薄、剪得很短。明眼人近前一瞧那高耸无光的样子,便知是假发。一见假,美感顿失不说,有点类似隆胸美女,面对情爱之揉抚,自己便先怯了场,大庭广众下,常动手去理扶去掩饰,实在不爽。且晚上睡觉卸下时,我每次都无法直视那被挤压得紧贴头皮、又少又稀、短丑无比的真发。夏天又不便戴,焐一头的汗,黏糊糊的,谁也受不了。故那奢侈品,我没用上两月,就收藏柜中。想想那些因生病因种种缘由不得不戴发片的女子,不禁为之戚然。

头发里含风水,显运势。俗话说,“有力长发,无力长甲。”一头乌云不屑髢的女子,似乎命运和身体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太平御览》记载,“上(汉武帝)观其(卫子夫)发鬓,悦之”。卫子夫的一头秀发,就像黑色的瀑布一样闪闪发光,马上吸了汉武帝的“粉”。据说,汉武帝那时候正为没有后代而苦恼,而道家认为,头发乌黑浓密者气血旺,气血旺者高寿多子。卫子夫凭借一头黑发当上了皇后。

自古以来,拼头发的女子真不少。《陈书·后主沈皇后列传》附《张贵妃传》记录:“张贵妃发长七尺,鬒发如漆,其光可鉴。”头发亮丽到可当镜子照的“玄妻”受宠,似无可非议。即便从美学角度来看:“鬓似乌云”与“手如尖笋”相搭,黑得俊俏,白得粉嫩,好一个秀色可餐;“云鬓轻梳”和“蛾眉淡拂”相配,蝉翼自羞,春山相迎,岂一个娇韵了得!一头秀发似一首诗、一个跳荡的音符悬垂于腰际,使人浮想联翩,让人爱不释手,其美之重量与质地,非衣饰可比肩。“等你长发及腰,我即娶你”,是当今君子的好逑。

人心无古今。是人,皆有取悦他人的本性。“女为悦己者容”系不变的真理。虽说,孤独更为安全,但哪个女子不向往温馨的爱呢?说来感慨,我为所爱留清水挂面似长发时,已年近四十。

四十,白居易在《沐浴》一诗中写道:“老色头鬓白,病形支体虚。衣宽有剩带,发少不胜梳。自问今年几,春秋四十初。四十已如此,七十复何知。”

四十已“发少不胜梳”,果不其然矣。许是二婚,双方都有子女,相爱容易相处难。留长发不到一年,我就开始严重掉发,额前刘海皆要尽脱,镜中发不禁秋,枯槁发黄,大有秃顶之危,不堪目睹。有同事怜而告之,头发是健康体检报告单,如山之草木、人之本,它是表心情吃营养的,你要轻松乐呵,每天补黑芝麻、黑豆、核桃、红枣、阿胶等,或干脆上专业美容医院切头皮栽头发。我一怕麻烦,二惧疼痛,三则当时刚买房欠下一屁股的债,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更无法学慈禧太后四十掉发、发明发架来遮饰,故而毫不犹豫把不长的青丝剪去。这又让我往宿命之方倾斜了不少。

花是忽而开的,人是忽而老的,一阵风一刹雨,抬头一看,已是另一番情形。不两年,我就开始长了白发。红颜暗老白发新,可怜人至中年,我只留过短短一年的飘然长发。

“猿声催白发,长短尽成丝”,一地鸡毛的生活和生理更年期,就是那凄凉的猿声。要是我能像自家阳台上的长寿花,该多好啊!年前腊月十五扫灰,擦防护栏时,不小心折了它一小序花蕾,断落在花盆边,也不碍什么的,便一直没清理。那小序花蕾被凄风冷雨刮得倏忽左倏忽右,偶睇一眼,也不见其干枯。没想到,3月16日,它竟和花盆里的花蕾同时盛开,两小朵,钻戒般耀亮在搁花盆的瓷面砖上,一式一样的娇艳灼灼!整整六十天呀,无水无土无根,只承天露,却不管不顾地顽强绽放。长寿花之名真实不虚。而我每日风雨有挡、衣食无忧,仅仅因为孤寂和更年期的到来,内分泌失调,抗氧能力变弱。血要靠氧来运转,“血余”自然更供血不足,褪黑素随之减少,发越发地白。发越白得快,我就越害怕颓衰,“岁月不饶人”这句话从心里脱缰跃出。伴随而来的失眠多梦,上下楼梯膝盖酸痛,全身莫名其妙地不舒坦,愈加感到衰老正步步紧逼。如此,我还会有盛放的勇气和毅力吗?不盛放,爱亦去,实不甘心。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颓废之际,尊崇的男神——苏轼总给我激励。于是乎,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重返青春的快车——美颜照,以骗自己哄自己开心为要,且精选之晾晒微信朋友圈,收割刷屏的夸赞。此虚荣,是一种微压,但人这艘船,不就凭这点压舱之重,勇敢前行的吗?借此,对长发的渴望更达到了病态的地步。尤其看到与我年龄相仿的几位女友,一头长发稍挽,或穿白长裙吹箫,或绾高髻持扇,着旗袍赏花,气质高雅,风韵楚楚!留鬓蓄长发的念想便愈发蠢蠢欲动。

天命之年,对一向短发的我蓄谋起长发,这可是我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不出所料,我一说留长发,狼烟四起,反对声100%地一边倒,“年纪大了,都留短发,哪个老了还留长发?”“你适合短发,利索又显年轻!”……

不听,听不进!我任性着,头发也任性地慢慢生长。正值酷暑,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发,扎又扎不了,夹又夹不住,灰白黑三色相间的头发伴着汗渍杂堆于颈脖,不舒爽不美观。跑精品店,逛淘宝,刷抖音,皆买不到伺候那一撮不长不短头发的发饰。由此反对声愈盛。几位同事趁机接二连三向我发起攻势,乃至苦口婆心:求你了,把头发剪了吧,一点也不像有文化的你,我们实在是看不惯!

人就图活个明白。这倒激发了我不服输的“求知欲”,趁着聚会和饭局的机会,有意向众亲友咨询起对头发的看法。

某作家言:头发确与人的性格习惯有关。桀骜不驯的人,只会是短发或光头,如土匪与诗人。你是一个内心奔放的女子,所以一直是短发,现在想给人宁静之感,才想留长发。说到底,每一个人都是矛盾体。

某师友曰:短发,阳光时尚;长发,温柔古典。太阳和月亮都美。若留长发,纯粹是为拍美照,就没那必要。头发还要与衣饰鞋帽相协调。不过,人生在世这么长,总要有件事让你不厌其烦,不怕烦的事,才是真爱。

大多时候,大家聚一处七嘴八舌,人人对头发都有发言欲:

“一个人的体面是从头发开始的。头发的密度、光泽度会随着年龄和心绪改变,与人生际遇和精神境界有关。”

“黄发的老人明智有经验,垂髫的孩子洁净又单纯。观一头头发能看出人的气宇修养与心理年龄,有人典雅、有人民国、有人现代……”

“在展现美方面,头发仅次于眼睛和鼻子。一个人五官再端正,如果是‘芋头钵子’,纵好看也有限,我就不喜欢光头的女演员宁静。一个女人,好好的剃光头,或蓬头垢面不收拾,人们就会把她当成一个疯婆子。”

“头发是职业的标志。艺术男长发翩翩,艺术女花样繁多。官场上的男女,头发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地痞罗汉,一般挂着根粗链子,脖子上顶着颗煞气瘆人的光头。”

“发型还与朝代相关,它承载了不同时期的审美观,映现了人类的发展史,是社会规制的呈现。你看男人的发型,民国时的中分式到解放初的大背头,改革开放后男女发型各式各样,发色五颜六色,发廊比比皆是。如今小青年居然染白发,小男孩都剪动感头、个性头,再也不仅仅是古板的鼎锅盖。”

“固定发型的人,一般固执。女子剪男性头,要么当官要么是女强人。内心不坚强的爱美女性不敢剪短发,头发再少也留长,用宽边发饰套几圈。要不,怎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

“头发还可唬人,用来虚张声势哩!有些男人为显威武,故意剪寸头。”

“武侠小说里的高人,能用一根头发作利剑杀人于百步之外。女人嘛,要柔韧如发,最柔弱的最强大……”

真是长知识!在生理上,可有可无的头发,却有如此多的审美功能与别样功效。它是华夏之“礼”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乎礼节、礼仪,具有政治、阶层、观念、习俗等多重文化内涵。

翻开《礼记》,能从中找到发与礼的诸多关联。就个人而言,最大的日常礼仪就是“沐”与“浴”。“沐”(洗头)被单独提出来,作为一项独立完整的礼仪形式,古人对它的爱重可见一斑。其实,对发的看重,穿插在每个人成长的历程之中。出生不久,长者就会“择日剪发为鬌”,选定日子剃婴儿的胎毛做“状元笔”,还要留下一缕头发不剪。而“垂髫”“总角”之发型常用来代称天真儿童。长大后,行的成人礼是,男为束发的“冠礼”、女为盘发的“笄礼”。男婚女嫁之大事,也说成“结发为夫妻”,两人头发束结在一起,似能琴瑟和鸣心意相通。而出嫁那天,母亲多会亲自为女儿梳头,边梳边祝福: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情深深意切切就倾注在满头乌丝中。

古人对发的讲究由此可见。不仅是什么年纪梳什么发型,什么身份哪种场合还要配什么发髻,繁复盘叠式代表富有,简单结椎式表示平民。发型显露出人的尊卑贵贱、美丑善恶。不只如此,头发乃“孝之始也”,不敢毁之,古人视头发为生命、为信仰,可做本人的替代。历史上成汤剪发祭天以祈雨,曹操割发代首正军纪,杨贵妃落发示死请宽恕……头发即是生命的表征,所以上古时代有一种酷刑——髡刑,以剃光犯人的头发来精神惩戒,而今囚犯理光头也沿袭于此。根据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思想,人们普遍认为灵魂深藏在头发之中,故对头发的重视,有时达到了迷信的地步。东汉权臣梁翼的妻子孙寿发明了坠马髻,全家被诛;清代贤后乌拉那拉氏因削发被打入了冷宫。如今看来匪夷所思、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却是有明证的史实。

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发展进程中,头发确与家事国事天下事息息相关。有一些反抗压迫的农民起义也用头发来作为口号: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借头发道出了起义的决心、誓死的誓言。满人入关,强行剃发蓄辫,延绵了300多年。辛亥革命,全国上下刮起了剪辫风,把这作为思想进步、反封建的象征。日寇入侵,占我台湾岛,亦是从头发上做文章,要求我同胞“以日本式头发为务”。直到民国,明令禁止蓄发,背负在头发上几千年的附加意义才得以卸落。真不愧为“司令部”上之毛发,非同小可!

头发还常被诗人用来寄托情感。“三千烦恼”之愁思,更是用发来演绎。李白在《秋浦歌》中写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诗人以奔放的激情、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用“白发三千丈”来抒写深重的忧愁。借发来申抒忧思、情怀与壮志的,还有杜甫的“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苏轼的“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及辛弃疾的“了却君王天下事,可怜白发生”等等。就连著名的爱国英雄岳飞,也在《满江红》里用发来豪情满腔,“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可以说,头发不仅是生活史的投影,还是一部形象又独具特色的家族史、美学史和社会史。

话说2022年农历春节,丰县锁链女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声讨、愤怒甚至感同身受。此时,出了一张画,既契合时境,又能很好地纾解人们的情绪:画面是一女子的头盖部,黑发在头顶上方挽了条长长的发辫,那发辫越往上越渐变成一根粗粗的锁链。用长发来诠释,意味深长,堪称绝妙!

发,既能凝聚时间,又能与时间同频共振,似固态魔性的《波莱罗舞曲》,光影之中简单推进又交接纠缠,最重要的是与个体命运和此时此地的心境相通。

头发系女人的第二颗心,内心最隐秘的变化在发上展露无遗。梁咏琪在《短发》一歌中,唱出了失恋女的心情:“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叉……”爱情和头发一样,长了会分叉。可几刀下去,真的能剪去回忆、剪断牵挂吗?除了爱,令女人锲而不舍的还会有什么?有时想,爱男人还不如好好地爱护自己的头发,诱引他们拜倒在如漆长发下,自娱又娱人。再说,爱男人图什么呢?不就图个依靠吗?这时男神苏轼又在旁边目光炯炯,“群居不倚,独立不惧”。其实说穿了,长久过日子,都是和自己过;爱自己,把自己过好,跟谁都过得好。

人这一生,关键得把自己搞清楚啊!

一次开会,中场休息时遇一女友,几年不见,如若不是她叫我,定然认不出。她喊我后,我转头一瞧硬是呆愣了几秒。原先黑发飘飘,在我眼里文文静静的她,这次竟染了一头打眼的橘黄发,手抽一支细长烟。且看烟雾缭绕中的她:用镶有太极图样花饰的柳黄色毛线发套,将橘黄发向上束耸,不长的橘黄发不安受拘,逃窜长出鸟翅,翘扬在她头脸两边,上身黄夹克下身牛仔裤,蹬一双运动鞋。太朋克了!这种引人注目的新潮,使我一脸的“?”。为啥,四十多岁的她审美变化会这么大?是内心受过强刺激,还是感觉岁月无情流逝,欲用发来竭力挽留?此乃一个谜,至今没能解,又不便随意询问。好在,他人的生活没必要太查清,察见渊鱼者不详啊。

自我成功的内涵,是否就等同于自由的外延?我虽不能学此友洒脱,也没到七十岁能随心所欲不逾矩,但还是想为自己的意愿搏一回,何况只是操纵一下长在自己身上的头发而已。

顺应自然的节奏呼吸,懂得撒手才能变成强者。我承认自己只是一名弱女子,为“理想”葆青春,我毅然与头发拗上了!明知美发只图外在,人最重要的是心灵,可心灵之事,谁又能摸得清?人真是可笑复可怜,一边自嘲一边践行。由是,逛街时,我特别留心像我般差不多长发的女人是如何扎发的。一回,在街道偶遇一女子与我年纪相似,也是不长不短的发。只见她在额头两侧各用细皮筋扎了鬓发,随后又用一条粗黑皮筋在脑后扎一撮短马尾,三根皮筋便搞定。一瞅,再一瞅,颇适合懒散又无经验的我,故而大胆追上前向她请教。她是一位近郊农妇,坦然道,她把长发剪了,是为卖钱,头发短不短长不长的粘脖颈,她又怕热,只能这样扎呗!

我依葫芦画瓢,用三根皮筋分别一扎,头上顿长出三角,自觉装嫩不少,喜滋滋去上班。这等新鲜,迅添气场,招惹爱美的女同事簇拥而至,对着我就是一番唇枪舌剑:牛角扎,天!白发都跑出来了,活脱脱一乡下农妇……农妇就农妇!黑皮筋扎发简洁易使,如若用那种某同事推荐的假珍珠大发卡,白闪闪地在脑后束结成髻,俗气到油腻,我是断然无法接受的。确实,我也自认,扎小女孩似的三只牛角不美观,不适合我这“文化人”的身份,白发也更彰显。有时要出入重要场合,我只得上发廊吹风,飘个斜分式腮边向内卷的齐下巴发,稍显雅气些,但大多时候,我仍以农妇头示人,慢等时间来让头发变长。

“楼上春风日将歇,谁能揽镜看愁发。”我与岁月搏斗着。为了圆长发梦,不惜以损伤头皮、危害身体的代价频繁染发,但权衡利弊,觉得此危害相比心情愉悦带给身体的益处,还是少些吧。

自认,生活的最高智慧,就是尽可能地展示自我之美,让他人快乐,这也是善的体现。为了让人看我最好的一面,我除了学她人扎发,还不时学习一些美发知识、编发技艺和衣饰搭配等,狠补了一下黄金分割律。知道遵循发长与脸长1∶0.618的比例最为调和,而人体身形等于“八个头长”,即为最标准的身材。

“一个发型能拯救一张脸,由宽面变长面,把国字脸削成瓜子脸,而刘海最能画龙点睛……”记得一位理发师这样说过。

知识能变成力量能创造美,懂得输入能量、捕捉慧智,对自我整体造型和艺术素养会有一个看得见的提升。至少,你能和理发师商榷,激其灵感,掘其潜能,设计出最适合你自己的发型。

前不久开大会,众妇女团聚。我浣染过的黑色长发和用心打造的发型,飘出洗发水淡淡的馨香,穿一双坡跟鞋,化了个淡妆,人前意气风发的模样,赢得不少称赞。最受用的来自前后两位女性对我的赞美:你比十年前还好看!并贴耳轻言,以前的你有点土哦……哈哈,得此美言,近老之女夫复何求哉!

双髻绾云颜似玉,顶上头发顶上事。诚然,这点妩媚归功于我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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