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纳进取疗法简介

2023-08-29邓云龙马鑫

心理学通讯 2023年1期

邓云龙，马鑫

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长沙 410013

1 概述

悦纳进取疗法（willing acceptance and commitment therapy，WACT）是邓云龙教授基于心理治疗研究和实践，结合进化、发展、认知等心理学分支领域的研究发现和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要义，提出的一种中国特色心理治疗方法（邓云龙, 周红桂, 2018），与基于东方文化的接纳与承诺疗法、正念减压疗法、正念认知疗法和辩证行为疗法等类似，是一种基于正念的第三波（认知）行为疗法。

与第二波行为疗法（即认知行为疗法）强调改变认知的方式和内容不同，第三波行为疗法的特征是强调运用正念技术对认知内容进行觉察和接纳，从而减轻痛苦（Barnhofer, 2002; Hayes, 2016），其中以接纳与承诺疗法最具代表性（任志洪等,2019）。悦纳进取疗法与接纳与承诺疗法最为相近，并因直接扎根于本土文化和现代科学而特色鲜明。

2 基本理论

悦纳进取疗法认为，道生一：真实和谐是健康之体；一生二：悦纳进取是健康之用；二生三：痛苦-悦纳-进取三角理论是悦纳进取疗法的心理病理和治疗模型（邓云龙, 周红桂, 2018）。

如果在生物、心理、社会（环境）的大框架下去理解健康的内涵，可以发现健康的实质是个体应对环境和自身应激与变化时（真实）不断调节和适应产生的动态平衡（和谐），包括心身内稳态的维持以及与环境的和谐共处。在中国文化看来，真实和谐就是当下的“和”，是天人合一，是“道生一”之太极（吴立群, 2008）。

根据进化心理学的观点，人类保持和追求健康的根本目的在于解决生存和繁衍后代这一根本问题。痛苦之所以会产生，一是受基因驱使从事的有意义的进取活动受挫或不能导向更好地生存和繁衍这一根本目的；二是不能以不评判的态度来无分别地接纳（悦纳）这些挫折或事件。要达到心身的真实和谐，“进取”与“悦纳”缺一不可，恰如儒家提倡刚健有为、积极进取与道家顺应自然、无为而治之互补（赵建建, 2022）。道儒互补的悦纳进取将促进真实和谐，此即“一生二”之太极生两仪：阴阳互补互生。

痛苦、悦纳、进取相互作用，形成恶性（痛苦产生或增加，即心理病理学）或良性（痛苦减少或消除，即心理治疗学）循环。因此，“进取不当-痛苦-悦纳不当”形成了悦纳进取疗法的心理病理模型，“痛苦-悦纳-进取”则是其治疗学模型，此即“二生三”。二是悦纳进取之阴阳，三指阴阳（悦纳进取）配合所生之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真实和谐）”。

大脑是思维和情感的关键器官，它决定了人如何感受这个世界，安排了人如何回应这个世界；同时人对这个世界的感受也在功能和结构上改变着大脑（McEwen & Gianaros, 2011）。在半个世纪前神经心理学之父唐纳德·赫伯（Donald Hebb）就提出我们的经验可以重塑神经元皮层的连接。之后，许多实证研究证明了成年动物大脑皮层的化学和解剖学的可塑性（Johansson, 2000）。唐纳德·赫伯认为同时发生的两件事情，会在大脑内部形成一定的关联性。因此，即便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事件同时对大脑的两组神经元产生了刺激，仍然会在大脑中形成一定的联系，而且这种联系是长期性的，一旦未来遭遇到其中一个情景，就会触发神经元联想到另外一个情景。比如，司机在公路上感到了恐慌，未来在同样路况情景下，神经网络很有可能继续使他体验到同样的感觉。

痛苦-悦纳-进取三角理论认为：当个体感觉痛苦时，基于执念，个体习惯性通过逃避或控制来应对痛苦，而这种应对实际上是对痛苦的强化，“求而不得”会强化行为与痛苦之间的联系。相反，放下执念，悦纳痛苦，反而可以消退这一条件反射，减轻痛苦（巴甫洛夫,2010）。所以说，痛苦不过是大脑的记忆，试图通过逃避或控制来消除这种记忆只会激活相关的神经活动，反而强化痛苦记忆的神经痕迹；而中性的无分别和开放包容、乐意接纳可以促使这一神经痕迹退隐。

3 主要方法

悦纳进取疗法包括八个步骤（见图1），主要方法一方面吸收了行为、认知、人本等现代心理疗法中的有效技术，另一方面，立足以儒释道为主的中国文化，巧妙地使用国人熟悉的成语俗语、故事传说和健身方法，包括气功、太极等，还可以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灵活改动和创造治疗方法与技术（邓云龙, 周红桂,2018; 罗斯, 2016）。下面按八个步骤顺序介绍一些常用的技术。

图1 悦纳进取疗法八步骤

3.1 观物知己，了解自我

通过持续观察固定目标来体会通常不易觉察的三个自我：概念我、体验我和观察我。“概念我”是人生过程中形成的对自我的概念或执念（我执），甚至也包括对外物的看法（法执）。这些执念不论是否真实，是否与环境相协调，都时刻影响个体对自我和外界的认知评价（分别心）。“体验我”或“过程我”是当下的我，包括此时此地所体验到的各种情绪、躯体感受，以及脑海中出现的各种想法。这些体验是在当下不断上演，又时时变化的。“观察我”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对自身体验进行观察的我，是相对恒定不变的存在。通过观物知己的训练，使患者可以更为灵活地从“观察我”的角度，即以一个既开放、超越又安全、稳定的自我，去察看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该技术可以促进患者与概念我的分离，破除我执，促进患者与当下“体验我”的灵活接触。在持续变化的过程中，体验到自我的稳定感，体验到一种自我的超越感，即“你不仅仅是你的身体和思想，更不仅仅是痛苦的记忆”。

3.2 痛苦清单，认识痛苦

通过痛苦清单及评价练习，可以使患者认识到痛苦包含实际生活事件及其应激反应两个方面，如不舒服的感受、感觉和想法等。痛苦之痛可以是客观的，或难改变的；痛苦之苦却与自我认识评价、概念我或法、我两执有关，其性质和程度等均可改变。练习要求患者将其痛苦的感受、造成痛苦的不同原因（痛以及苦）分别列出，并根据它们对生活的影响程度进行评分、排序，分析痛与苦之间的相互关系，体会概念我、分别心和执念对痛与苦的主客观性质、严重程度和后果的影响。

3.3 体会控制，检讨应对

通过比喻和练习，增加患者对自身在应对痛苦体验时习惯性和经验性的不当应对方式（如控制或回避）的觉察，体验这些不当的应对方式是如何被唤起的，检讨这些应对方式又是如何造成痛苦的。通过对这些应对方式的有效性进行评价，可以对这些不当应对进行审视和检讨，并思考是否存在更有效的应对方式。如让患者想象一头生动的粉红色大象，然后要求患者不要想和刚才想象的大象有关的任何东西。通过这个练习，患者通常会发现越是想控制自己不想粉色大象，粉色大象的画面就越鲜明。

3.4 描述重复，开放接纳

通过各种客观化练习，如客观描述、评估、给痛苦命名并重复念出名称等技术，使患者放下执念、开放自我、实现对痛苦进行无分别地接纳。如在“反复重复”练习中，治疗师要求患者反复快速重复某个词或语句（如“香蕉”），之后再评估现在对词语的感受与之前的区别。通常患者会发现在多次重复之后，词语变得毫无意义。该技术可以帮助患者从刻板的概念我（我执）中解放出来。

3.5 正念悦纳，觉照无住

通过练习正念悦纳功达到“觉照无住”。觉照无住即观察、觉察自身躯体感觉、想法和情绪但不执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通过不断的正念悦纳练习，可以逐步退隐痛苦神经留痕，达到缓解痛苦、恢复真实和谐健康状态的目的。

这里的正念悦纳功也叫悦纳静功，通常应在相对安静、无意外干扰的环境中进行，练习时间为10 ～30min 左右，采用坐、立、卧、行的姿势进行练习均可。悦纳静功分为五个步骤：（1）觉照环境、融于自我；（2）观深呼吸、悦纳感受；（3）自然呼吸、随息观感；（4）意气相随、意守丹田；（5）回到环境、收功活动。悦纳静功暗含对痛苦的系统脱敏和以开放接纳的方式取代不当应对方式，是悦纳进取疗法的核心技术。

3.6 应无所住，活在当下

通过练习包括正念在内的多种技术，以慈悲、开放、好奇、灵活的态度去生活，在喝茶、吃食、刷牙、洗碗、扫地等多种日常生活的活动中体验活在当下，体会“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以帮助巩固和提升悦纳无住的技能，真正将悦纳进取带入生活。

五指调心术是一个简单、易行、活在当下的练习。治疗师首先向患者说明从大拇指到小拇指分别代表不同的时间段，依次为：较远过去（一月以上）—较近过去（一个月以内）—当下—较近未来（一月以内）—较远未来（一月以上）。练习时，要求患者伸出一个手掌，左右手皆可，五指张开，同时察觉自己当下的躯体感觉、想法和情绪并判断这些感受的时态性，根据手指对应的时间定义，对当下的躯体感觉、想法和情绪做出过去、当下和未来的判断，并弯曲相应的手指来表示。

3.7 探索评估，明确价值

通过各种方法帮助患者探索价值观，为促进其产生与价值观相适应的行为改变做准备。

价值靶心技术是常用的探索价值观的方法，通过让患者对不同领域（工作、学习、生活等）的价值观及相应的重要性、彰显度、偏离度和付出的代价等作出评分，从而找到患者最看重的价值观。此外，“假如可以”“参加自己的葬礼”等练习同样可以帮助患者明确价值观。

3.8 激励进取，承诺行动

通过激发符合患者价值观的改变的动机、挖掘患者已有的可获取的资源、制定具体可行的行为改变计划，尊重患者的自主性并及时对其改变的承诺和行为进行鼓励和强化，促进患者重新开始有意义的生活。

4 实施程序

悦纳进取疗法由十六字诀和由该原则指导下的八大步骤构成，恰成四象八卦。十六字诀即“知己知彼，反应适当，真实和谐，悦纳进取”，既是心理健康原则（邓云龙, 戴吉, 2010），又是心理治疗要诀。八个步骤首尾相接、环环相扣、各具功能、循序渐进，分别为：了解自我，认识痛苦；检讨应对，开放接纳；觉照无住，活在当下；明确价值，承诺行动。其中，了解自我、认识痛苦是知己知彼的内涵方略；检讨应对、开放接纳为反应适当的方式方法；觉照无住、活在当下是真实和谐的修炼之道；明确价值、承诺行动则为悦纳进取的行动指南。

了解自我，认识痛苦。了解不同的自我和痛苦的内涵（苦）、形成的原因（痛）及机制（如执念），做到对自我和痛苦的知己知彼。检讨应对，开放接纳。引导患者审视和检讨自身对痛苦的不适当的应对方式，学习用开放接纳的方式应对痛苦，体会悦纳在减少痛苦方面的有效性。觉照无住，活在当下。主要是正念相关训练，体会悦纳无住、活在当下的真实和谐状态，练习用悦纳代替逃避和控制等不当的应对方式。明确价值，承诺行动。帮助患者明确其价值观，并发现和强化符合其价值观的动机和行为，促进其产生与价值观相适应的改变。

悦纳进取疗法完整的治疗过程包括八个步骤，一般每周进行一个步骤，每次1 ～1.5 h；也可每周两个步骤，每次2 ～3 h。在治疗开始之前先对患者进行初始访谈，了解患者相关信息。之后的每个步骤按照相对固定的流程进行：回顾上周内容，开展本周主题与练习，预告下次主题，布置家庭作业。悦纳进取疗法可以通过个体或团体的形式进行。当用作团体心理治疗时，需要根据团体治疗的原则和参与对象做相应的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