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风险防范研究
2023-08-28蒋薇薇
蒋薇薇 王 喜
(1.苏州大学 应用技术学院, 江苏苏州 215325; 2.嘉兴学院 经济学院, 浙江嘉兴 314001)
一、引言
促进中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是中共十九大提出的重要战略目标之一,也是全面提升中国经济整体竞争力、 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需要。改革开放以来,依托劳动力价格比较优势,中国出口规模持续扩大, 出口总额由1978 年的168 亿元增至2022 年的239700 亿元,增长了1426 倍多。
然而, 随着劳动力价格比较优势的逐渐减弱,中国产业在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进程中遭遇了“双向挤压”。 中低端市场上,中国与越南等国竞争较为激烈,价格优势不再凸显;中高端市场上,美国等发达国家稳居竞争高地,更在关键零部件、核心技术和国际标准制定等多个领域牢牢掌握话语权。据检索到的文献,国内相关研究所取得的成果主要侧重两方面。 一是关于中国劳动力成本优势变化及其影响研究。 一些学者认为,中国劳动力绝对成本优势正在减弱(钱诚,2020;王昆和李兆千,2018;李建强和赵西亮,2018),劳动力成本上升对上市公司跨区域资本配置、中国出口优势和利用外资等产生了一定影响(王雷和刘斌,2016;马飒,2015;冯伟等,2015)。 二是关于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机制、路径和对策研究。 一些学者发现,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需要发挥比较优势 (夏友富和何宁,2018),依靠创新驱动和产业转移推动发展(洪银兴,2017;李敦瑞,2018)。
国内学者虽然在这两方面研究中取得丰硕成果,但在传统优势不断减弱的背景下,针对推进中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可能面临的风险及防范的研究文献尚不多见。 奋力实现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这一重要战略目标,需要准确把握中国比较优势的演变,客观分析可能存在的风险,并采取有效防范措施。
二、制造业劳动力成本比较优势减弱的典型表现
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丰富的劳动力资源曾是一个重要的比较优势。 但随着政策调整和经济发展,中国劳动力市场的供需结构发生了显著变化,这一比较优势逐渐减弱。
(一)绝对劳动力价格的国际比较
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工人年均工资为600 元左右,不但不到同期美国工人工资的3%,而且远低于菲律宾、 泰国等一些发展中国家 (樊学瑞和高波,2019)。 40 年后,中国劳动者报酬大幅提升,2022 年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月均工资为9502 元,按汇率折算约为1370 美元。
与发达国家(地区)相比,中国绝对劳动力价格优势不断减弱。 从表1 中的劳动者月均报酬看,2000 年中国制造业劳动者月均报酬约为日本的3.2%、韩国的3.7%、加拿大的3.8%和新加坡的5%,而2018 年中国制造业劳动者月均报酬已经上升到上述国家的33.8%、25.9%、26.1%和26.2%。
表1 中国与部分国家制造业劳动者月均报酬比较表
与发展中国家(地区)相比,中国绝对劳动力价格已经偏高。 由表1 可以看出,2000 年中国制造业劳动者月均报酬远低于巴西、南非和菲律宾等国,分别是上述三个国家的21.1%、14.1%和53.3%。 2018年中国劳动者月均报酬已经超越巴西、南非、越南、菲律宾和泰国, 上升到上述国家的1.35 倍、3 倍、3.52 倍、3.76 倍和2.05 倍。
(二)相对劳动力价格的国际比较
国际上一般用单位人工成本 (Unit of Labor Cost,简写为ULC)即一个部门或地区的劳动者报酬与劳动生产率的比值来反映劳动力相对成本。
与发达国家(地区)相比,中国相对劳动力价格优势逐渐缩小。 由表2 可以看出,2008 年中国制造业ULC 值为16.0%,分别为德国、英国、美国、法国、日本和韩国的26.6%、30.7%、33.1%、41.2%、46.0%和48.3%。 2018 年,中国这一指标达到26.7%,仍低于上述国家(地区),但差距在缩小,单位劳动成本分别是上述国家的52.6%、76.9%、59.1%、64.8%、81.7%和82.4%。
表2 中国与部分国家相对劳动价格比较 单位:%
表3 华为核心零器件对外依赖情况表
与金砖国家相比, 中国制造业相对劳动价格不及印度,但相对于南非、俄罗斯和巴西仍有一定优势。2018 年,中国相对劳动力价格分别是南非、俄罗斯和巴西的41.1%、61.9%和75.2%。
与东南亚一些国家(地区)相比,中国相对劳动力价格优势已不存在。 2008 年中国同柬埔寨、菲律宾和泰国等国的相对劳动力价格相差不大,但2018年,中国ULC 值已经是菲律宾的2 倍、泰国的1.4 倍。
三、比较优势减弱下制造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风险
传统比较优势理论认为,一个国家(地区)只要按照其比较优势,专业化生产相对要素禀赋密集的产品就能顺利实现资本积累和禀赋结构的升级和转换,这个过程不存在任何制约(Krugman,1990;郭界秀,2013)。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演化理论则认为,产品空间可能是不连续的,企业跳跃范围内可能不存在新的升级产品,产品升级可能陷入断档或者停滞(Grossman & Helpman,1990;Hausmann & Klinger,2007;张其仔和李颢,2013)。 在劳动力价格比较优势减弱而新的比较优势还没有形成之时,中国制造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可能面临产业优势断档风险,具体体现为产业间断档风险、价值链断档风险和产品品质断档风险(任志成等,2017)。
(一)产业间断档风险
产业间断档风险是指传统比较优势减弱后,制造业在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过程中国外核心供应商“断供”导致的产业发展停滞或衰退。
改革开放以来,利用丰富的劳动力比较优势,中国在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方面取得了长足发展。 尽管中国制造业出口的总量居世界首位, 但由于 “心脏”和“脑袋”缺失,导致内部产业结构水平和层次在全球制造业四级梯队中还处于第三梯队 (郭晓蓓,2019),且这种格局很难在短时期内得到改变。 以电脑行业为例,虽然国内该行业的自主配套率已经超过95%,但由于从事的是组装加工,所以只能获得不足5%的利润。 相对来说,英特尔由于掌握了关键零部件生产和核心技术,每年的利润率都超过20%(毛蕴诗等,2014)。 制造业产业结构的分工地位和现状决定了劳动力价格比较优势减弱后,中国在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关键零部件生产和核心技术缺失导致的产业发展断档。 2019 年5 月,美国宣布将华为及其附属公司列入出口管制“实体名单”。 随后,多家美国软硬件企业陆续停止了对华为的技术支持,不再提供芯片、元器件和技术服务。 尽管国内有中芯国际等知名企业,但这些企业在关键零部件等领域同发达国家和地区尚存较大差距。 从控制芯片看,华为在这一领域对美国有较大依赖,华为电脑端和企业服务器所需的高端芯片仍以英特尔为主,短期内国产替代较难实现;手机终端各等级芯片设计环节可基本国产替代,但生产制造环节以台积电为主,风险仍然存在。 从存储芯片看,华为的磁盘存储业务需要依赖从希捷、西部数据等公司进口,尽管零部件都能找到国产替代产品,但大部分产品短时间很难达到企业的品质和性能要求。 从功能芯片看,由于国内产品成本较高、技术迭代步伐较慢,华为所需的WIFI 芯片、蓝牙芯片、电源管理芯片、NFC 芯片也主要被美国厂商控制。
(二)价值链断档风险
价值链断档风险是指在原有价值链环节比较优势减弱后,价值链升级无法实现引发的风险。
按照全球价值链理论, 企业迈向价值链高端环节需要经历工艺升级、产品升级、功能升级及链条升级等阶段。 在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过程中,中国顺利实现了工艺升级和产品升级,但这并未改变中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的分工地位。 由表4 可以看出,中国的分工地位虽有一定程度提升,但仍处于国际价值链中低端和非核心地位。
表4 中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分工地位表2
表5 9个国家制造强国发展指数比较
在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过程中, 中国正面临着功能升级和链条升级的挑战,即面临从劳动密集型比较优势环节攀升到知识和技术密集型比较优势环节的挑战。 在此过程中,功能升级是实现从制造转向研发、设计与品牌等服务能力的提升,链条升级是实现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嵌入程度和分工地位的提升(王杰等,2019)。 作为被动吸纳型模式参与产品内国际分工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的制造业主要聚集在组装、加工、简单的再生产等低技术业务环节,一直处于微笑曲线的底端,这就使得中国制造业面临“大而不强”的严峻形势。 在传统优势不断减弱的背景下,如果不能顺利实现功能升级和链条升级,“价值链断档风险”可能就会出现。
(三)产品品质断档风险
产品品质断档风险是指劳动力价格上涨引致产品价格上涨后,产品质量没有提升引发的风险。
企业参与市场竞争的手段主要是价格和质量。一直以来,中国企业赢得竞争优势依托的是低廉的价格。 当劳动力价格优势逐渐减弱后,产品品质对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作用日益凸显。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出口规模大幅提升,但产品质量却未发生明显改善,甚至相对世界平均水平不断下降(李坤望等,2014)。《2021 中国制造强国发展指数报告》显示,2020 年制造强国发展指数排名中, 美国依旧排在第一位,其次是德国、日本、中国、韩国、法国、英国、印度、巴西,中国制造强国发展指数相对值与美国、 德国、 日本等传统制造强国的差距正在缩小。“质量效益”是中国制造业主要短板,中国“质量效益” 分项数值对制造强国贡献率的占比始终低于15%,5 年内贡献率仅提升2 个百分点,远低于美国30%和日本27%左右的水平。实际上,近些年来国人到海外市场疯狂“海淘”,一定程度反映了中国产品与发达国家产品在品质方面的差距。 “海淘热”一方面说明中国的需求结构尤其是对产品品质的追求正往高级化方向快速升级,另一方面也说明国内高品质产品有效供给不足。 当劳动力价格优势逐步减弱后,如果不能进一步提高产品质量,制造业的发展很可能出现产品品质断档风险。
四、制造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风险防范
在劳动力价格上涨的背景下, 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可能面临产业优势“断档风险”,要警惕这种风险,采取有效防范措施。
(一)提高产业链的稳定性
一要补足产业链短板。 一方面, 要明确核心技术和关键零部件的突破方向。 加快产业技术路线图制定是实现这一突破的主要途径。 实践证明,中国许多行业在核心技术和国际标准制定方面取得突破都与技术路线图的制定紧密相连,而一些行业关键零部件和核心技术发展差强人意也与产业技术创新方向不明密切相关。 在制定技术路线图时,要积极吸收借鉴国外在相关领域的先进经验,积极发挥技术路线图的精确指引、集聚各方力量的优势,尽快突破发展瓶颈,实现超越。 另一方面,要坚持创新发展。 要积极推动自主创新和原始创新。 自主创新和原始创新是中国制造业避免残酷的低水平竞争、开辟蓝海、攀登科技高峰的唯一途径。 要把加强基础研究和提升原始创新能力摆在突出位置,以关键共性技术、前瞻引领技术、“卡脖子”技术为突破口,完善关键技术供给体系。 要完善现有的科研体制,提供适合研发创新的投入环境。 此外,要加大“走出去”战略实施力度,开拓国际市场。 从世界上先进国家和地区产业发展规律看,跨国并购是企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重要举措。 在面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中高端、中低端“双向挤压”下,基于自身产业结构失衡困境与产业升级内在要求,中国要通过跨国并购绕开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过程中两端的围堵和拦截,获得已经处于全球价值链两端企业的技术或品牌,实现直接进入全球价值链两端的“跃迁”。
二要锻造产业链长板。 一方面,要优化劳动密集型产业,拉长长板。 全球价值链中高端的标准是能不能获取高附加价值,劳动密集型产业也可能具有较高的产业附加值,也可能位于全球价值链中高端。 中国14 亿人口和大量劳动力的国情决定了中国不可能放弃那些占人口需求比重大的、附加值高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市场, 而主攻那些市场相对狭小、高精尖的技术密集行业。 在劳动成本上升的情境下,要通过设备升级、技术革新和管理创新等手段降低单位产品生产成本,切实提高劳动密集型企业的附加值。 另一方面,要加快发展新兴产业领域,锻造长板。 高质量发展阶段,不但需要利用补短板来弥补区域之间、 产业之间的非均衡发展问题,还需要通过锻造长板来参与国际竞争。 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加速演进,5G 等新技术蓬勃发展。 在新兴产业领域,世界各国的发展起点大体相同,要珍视这一难得的历史机遇, 通过财政金融等多种措施,锻造新一代信息技术等关键领域长板。 要通过锻造长板加速企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提高制造业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发展水平,推进产业转型升级。
(二)发展国内价值链和区域价值链
一要发展国内价值链。 中国拥有巨大的国内市场,更重要的是,中国拥有完备的工业体系,不同区域间存在较大差异,有利于推进专业化分工。 在传统劳动成本比较优势逐步减弱的条件下,中国应充分重视和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容量的优势,积极培育国内价值链。 一方面,要进一步破除国内区域间各种壁垒,推动各种要素、商品和服务自由流动,形成统一开放的国内市场。 要高质量地推动区域合作分工。 培育国内价值链还要立足于不同区域经济发展与产业结构演进的区域特点及比较优势,精准制定符合本地实际的产业政策,发展适合本地的优势产业,高质量地推动区域合作分工。 另一方面,要积极推动国内企业并购重组。 要通过并购提高国内企业的综合实力,获得更多企业发展需要的要素等资源,提升企业创新的价值链支撑,培育具有一定竞争力的“链主”。
二要发展区域价值链。 一方面, 要提升构建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区域价值链。 中国位于亚欧大陆东部,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紧密相连,海陆位置优越(高丽娜和蒋伏心,2014)。 地缘优势有利于助推中国制造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2013—2021 年,中国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货物贸易额累计达11 万亿美元,年均增长7.1%,占同期外贸总值的比重从25%升至29.7%。同期,中国企业对沿线国家和地区的直接投资规模高达1613.1 亿美元。 推动中国制造业迈向价值链高端,削弱劳动力价格上涨带来的不利影响,应该充分发掘和利用这种地缘优势,拓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的经贸往来,构建以中国为主导的区域价值链,进一步增强中国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力与贡献度。另一方面,要构建同RCEP 国家的区域价值链。 《2020—2021东盟投资报告》 显示, 全球约15%的FDI 存量和33%以上的全球流量来自RCEP 成员, 而RCEP 国家对外投资总额占全球FDI 的48%。 要抓住《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签署的机遇,做好政策沟通和标准对接,有序布局RCEP,推动区域内价值链融合发展。
(三)培育新型比较优势
一要培育人力资本优势。 近些年来, 劳动力价格优势虽有一定削弱,但中国有14 亿人口,人口规模优势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将继续存在,并有可能转变为人力资源优势。 一方面,经过40 多年改革开放实践经验的积累, 中国产业工人队伍已经初具规模,无论相对于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大量具有一定知识和操作技能的产业工人已然使中国保持了一定的产业竞争力。 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国内教育事业发展迅速。 这不但提高了中国产业工人的素质,还为中国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提供了大量潜在的高技能人才。 推动制造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需要营造有利于高技能人才创新创业的良好发展环境。 要对高技能人才及其团队设立专项经费,在税收减免、用人编制、住房条件、子女教育、医疗康养等方面提供政策优惠。 要弘扬和发展工匠精神,发展人力资本优势,消除劳动力优势局限,释放更高级的“人口红利”。
二要培育产品质量优势。 产品质量是产业迈向价值链中高端质量断档风险产生的主要原因。 当前,中国制造业的产品质量同发达国家和地区相比仍有一定差距,要全力培育产品质量优势。 要利用财政、金融、保险等政策培育一批具有核心竞争力的“中国品牌”,通过品牌建设不断提升“中国制造”的附加值和美誉度。 要强化标准管理,夯实质量基础。 建立和完善政府标准与市场标准协同发展机制,强化标准在提升产品质量、迈向中高端的引领作用。 要建立健全参与国际标准化活动工作机制,大力支持企业与标准化机构开展合作,加快企业自主优势技术标准向国际标准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