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贸易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

龚昱劼 肖 越 肖文海

（1.江西财经大学 软件与物联网工程学院， 江西南昌 330013； 2.江西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江西南昌 330013； 3.江西财经大学 应用经济学院， 江西南昌 330013）

一、引言与文献综述

当前，数字贸易发展迅猛。 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公布的数据显示，2010—2021 年，中国数字服务贸易年均增长16.73%，跨境电商年均增长26.74%， 均远高于同期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数字贸易改变了企业远距离获取资源和市场的空间成本，进而对投资目的地选择产生深刻影响。 外商直接投资是稳增长的重要变量， 既要稳定外商直接投资的数量， 更要稳定外商直接投资的质量。 探讨数字贸易发展对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 有利于更好地把握新时期外商直接投资的趋势，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提供政策参考。

数字贸易对经济发展方式产生了巨大影响，学界对此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 在数字贸易发展与国际贸易关系研究方面，李轩和李珮萍（2021）以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27 个国家国际贸易数据为样本进行研究，发现提升数字贸易发展水平显著降低了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间的贸易成本。[1]候杰和刘旭晨（2023）指出，欧亚经济联盟国家数字贸易发展水平与中国对其的出口额成正比，提升数字贸易水平有助于中国与当地的出口贸易。[2]邵金岭等（2023）认为，数字贸易有利于提升国内出口企业竞争力，其中内陆地区制造业受益更为明显。[3]在数字贸易的成本竞争力研究方面，杨雅铄和曹建海（2023）认为，数字贸易降低了信息搜集、营销分销、物流交付、售后服务等成本，并提升了企业内部管理效率，实现跨境贸易“降本促效”。[4]梅寒（2020）以“一带一路”沿线的中、东欧国家数据为样本进行研究，得到了类似的研究结果。[5]在中国数字贸易发展空间格局研究方面，王亚飞等（2023）指出，中国数字贸易呈现以东部地区为核心、中西部向核心靠拢的网络型空间结构。[6]段丁允和冯宗宪（2023）采用面板数据熵值法，测度出中国城市群数字贸易呈现出多峰形态的梯度和极化效应。[7]

综上，学界关于数字贸易发展与跨境贸易关系的研究较深入。 在计量方法上，多数文献从数字基础设施、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等维度对数字贸易进行测算，并从交易成本、技术赋能等角度分析数字贸易的影响机制。 贸易与投资既相互关联，又遵循不同的内在规律，而目前关于数字贸易与投资关联的研究尚不多见。 笔者以数字贸易影响吸引外资为切入点，结合数字贸易发展对跨境直接投资的影响效应进行实证分析。

二、数字贸易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机制

数字贸易包括了大数据、现代互联网技术驱动下数字服务贸易和产业数字化转型的系列机制。 数字贸易改变了传统贸易形态，交易内容和途径的革命性变化使得跨境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动机发生了变化。 在传统以获取资源为导向的对外直接投资中，由于特定资源在地理空间相对固定，企业为规避进口不可流动的特定资源导致的高交易成本，选择在资源所在地国家（地区）投资。 数字贸易大大改善了资源的流动性，跨境企业通过大数据与云计算技术，能够以虚拟跨国公司网络的形式，在更广阔的空间和更远的距离有效地组织生产，形成跨境投资贸易联盟。 进一步分析发现，数字经济时代不仅是矿产资源，其他产出数量与质量均能通过网络清楚界定资本和劳动力资源尤其适合于远程获取，从而降低了对外直接投资的必要性。 经典国际贸易理论认为，跨国投资企业为扩大市场份额、建立海外客户关系、提供售后服务，有必要在国外设立分部，但数字贸易发展使得这种情况发生变化，尤其是对一些相对简单的标准化商品而言， 企业通过5G 互联网传递相关信息就可以比面对面接触建立更好的客服关系。 强大的大数据和云计算技术，可以为客户提供感兴趣的需求信息，实现精准化和个性化营销。 有些策略性的寻求市场的跨境投资，其目的在于监视竞争对手的营销举动或价格策略，现代数字贸易手段能够赋予企业在远处监控对手的能力，没有必要再与竞争者共处一个区域，设立跨境投资分部的必要性就大大下降。

应该看到， 数字贸易虽然能够降低某些类型跨境投资成本，但并非所有投资都是以降低资源或市场获取成本为目的的，尤其是知识与创意等难以通过数字化途径进行的贸易（肖文海，2004）。[8]在知识爆炸的互联网时代，此类为寻求知识与数据的跨国投资越来越普遍。 由于知识外溢首先发生在行业集聚地，在世界范围内寻求智慧资产的企业必须优化投资空间组合，此时只有企业在当地的附属公司才能最好地充当智慧资源的接收器。 由于创意首先出现于主导市场的集聚区域内，企业需要在这个主导市场内投资设立分部，同时通过数据处理技术有效协调不同分部的经济行为。 传递这种创意性、意会性的智慧资源所需的沟通成本会随着空间距离的扩大而增加，这意味着企业必须定位于产业集聚中心。 尤其是数字贸易时代，跨境投资的定位决策对制度环境更为敏感，因为优越的制度并不能在网上传输。 认识到这一点，东道国将更加重视营商环境的建设，这将促进形成更好的产权、税收、规制等制度环境。

通过总结现代数字技术以及新型贸易机制对企业跨境投资动机的不同影响后发现，一方面，数字贸易有利于降低信息搜寻、营销渠道等各种成本，这将降低跨境直接投资获取资源和市场的动机和必要性。 另一方面， 大数据技术有利于提升一国的整体经济效率， 从而改善其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地位，具有自然要素、制度环境、基础设施等特殊优势的区位将吸引经济行为更加高度专业化，与各产业链形成更加紧密的联系体，从而增加对吸引外资的极化效应。 同时，数字贸易也可以通过消费需求变化倒逼供给侧改善效率，东道国利用数字技术溢出效应提高创新驱动发展水平，将吸引更多的跨境外资进入。 综上，数字贸易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并没有一个确定的模式，而是依赖于智慧资本存量、科技创新能力、产业集聚水平等诸多因素而形成的。

三、数字贸易发展对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效应

（一）实证模型构建与变量说明

为对“数字贸易发展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路径进行实证分析，建立面板数据固定效应回归分析模型如式（1）所示：

其中，fdi 表示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变量， 是模型中的被解释变量。 该变量由当地实际利用外资的额度度量，数据来自前瞻数据库。digitrade 表示数字贸易发展水平，是模型中的核心解释变量。 笔者分别从数字基础设施、数字化贸易两个维度来度量该解释变量。 在一般的分析中，通常采用互联网覆盖率、宽带接入率、企业上网率、移动电话普及率等指标的综合加总来度量数字基础设施。 笔者认为，数字基础设施的各项硬件指标发展水平可以采用电信业务收入指标来度量， 该指标能较好地、综合性地显示移动互联网覆盖率等数字基础设施发展状况。 数字化贸易用数字产业化与产业数字化度量，其中数字产业化用软件业务收入和信息技术服务收入的均值度量，产业数字化用电子商务销售额和采购额的平均数度量，而数字化贸易发展水平则是上述指标的加权平均，数据来自国研网数据库。 这一思路的好处是避免了对数字贸易水平的综合性测度，并有利于处理模型的内生性问题。 X 表示除数字贸易以外的控制变量集合，主要包括资源丰裕度、 劳动力成本、营商环境水平、科技创新水平。 μi和ηt分别表示地区和年份的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误差项。 控制变量中，资源密集度由该地级市矿产资源开采业产值表征，劳动力成本采用当地公布的小时最低工资表征。营商环境数据采用设区市民营企业主营业务收入表征，数据来自相关年份统计年鉴。 科技创新水平采用当地高新技术产值度量，数据来自历年科技统计年鉴。 所有数据区间为2002—2019 年，数据来自中国293 个设区市相应指标，共5274 个样本，计量分析使用的软件为Stata。

（二）基准回归结果

通过逐步添加各变量的方法， 实证分析并仔细观察数字贸易所产生的影响效应，以充分揭示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在表1 的（1）～（6）模型中，回归结果显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对吸引外资的影响系数均为正，且都通过了5%或10%水平上的t 检验。 以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表征的数字化贸易发展水平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系数为正，说明数字贸易发展有利于吸引外商直接投资。 从各控制变量看，矿产资源丰裕度的回归系数不显著，部分系数为负，表明近些年来外商直接投资并不以获取资源为目的，资源丰富的“资源诅咒”效应可能促使外商直接投资远离该地区。 劳动力成本回归系数为正但不显著，说明低工资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效应正在减弱，亟须从人口红利向人才红利转型。 在模型（5）和模型（6）中，营商环境、科技创新水平与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系数为正且均通过了1%水平上的t 检验，说明在数字贸易时代，外商直接投资更为看重当地的营商环境和科技创新水平，愿意把公司分部集聚于产权秩序稳定、商事成本低廉、配套环境完善的设区市，这些集聚更多行业龙头企业的地区同时也是行业创新知识来源地。

表1 数字贸易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效应

（三）异质性分析

上述实证结果表明，总体上数字基础设施以及数字化产业贸易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具有促进效应，但考虑外商直接投资与当地所处区位、人均收入水平、环境保护重视程度有很大关联，有必要进一步进行分组异质性分析，具体结果见表2。

表2 数字贸易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影响的异质性分析

1.分东部与中西部检验

将全国设区市样本划分为内陆地区和沿海地区两个组别进行异质性分析，表2 报告了模型回归结果，其中第一列对应东部地区，第二列对应中西部地区。

由表2 可知，东部地区和中西部地区的数字基础设施与数字化贸易水平对地方政府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但在数字基础设施回归系数中，东部地区的估计系数大于中西部地区，在数字化贸易水平回归系数中，东部地区的估计系数小于中西部地区。 这表明对东部地区而言，更先进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水平相对于中西部地区拥有更高的外商直接投资挤入效应，这可能是因为东部地区较发达，其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会对创意产生更多促进作用，从而吸引外商直接投资。 而中西部地区数字基础设施便利外资远处获得资源或市场，对外商直接投资产生挤出效应。 但研究结果显示，相对于东部地区而言，中西部地区数字化贸易水平能够与吸引外商直接投资产生更多的互补性。

2.分人均收入水平检验

经济发展水平与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紧密相关。经济发展水平越高，越有利于地方政府吸引更多外商直接投资。 表2 第（3）、第（4）列显示了不同收入水平分组下，数字贸易对地方政府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影响效应的检验结果。 第（3）列对应的人均国民收入大于等于平均值组的回归结果，第（4）列对应的人均国民收入小于平均值组的结果。 这表明对于高收入组，无论是以数字基础设施还是以数字化产业贸易度量的数字贸易，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总体促进效应大于低收入分组。 高收入组在控制住营商环境、劳动力成本等变量后，以电信业务收入表征的数字基础设施水平每增加1 元，将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增加3.498 元， 对较低收入组而言， 数字基础设施每增加1元，将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增加1.156 元。对高收入组，数字化产业贸易每增加1 元，将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增加2.953 元，对较低收入组，数字化产业贸易每增加1 元，将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增加0.586 元。 可能的原因在于先发地区对于后进地区具有更大的要素极化效应，即先发地区数字化贸易更能吸引外商直接投资。

3.分环保支出水平检验

该研究并未将环境保护作为一个控制变量，但环境保护无疑是影响外商直接投资的一个重要因素。 有一种观点认为，更为严格的环境保护将减少吸引外商直接投资。 笔者以地方生态环保支出水平表征地方政府对环保的重视程度，考察在不同环保支出水平下，数字贸易对影响外商直接投资的综合效应是否存在异质性。 具体做法是计算出研究样本节能环保支出的平均值，将大于与小于均值的样本分别划分为低、高两个组别。 表2 第（5）、第（6）列显示了异质性回归分析结果， 在高环保支出样本中，以基础设施与数字化贸易水平两个维度度量的数字贸易影响效应估计系数显著，而在低环保支出样本中这一估计系数符号为正但并不显著。 这表明地方政府没有因为优先重视环保而减缓对外资的吸引力度，同时说明环境保护是营商环境的一个组成部分，更高比例的环境保护支出意味着发展水平越过了环境库兹涅兹曲线的右端，有更多的财力去建设和发展生态文明，从而促进了数字化贸易发展对吸引外商直接投资的效应。

三、政策启示

对于跨境投资与商品贸易之间的关系，学界有替代和互补两种观点，且争论比较激烈。 实证分析结果表明， 数字贸易并没有抑制外商直接投资，某种程度上， 数字贸易与跨境直接投资具有互补性，这一研究结论具有以下政策启示。

1.应进一步加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 数字基础设施水平的提升有利于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影响系数显著。 在控制住其他变量后，以电信业务收入表征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每增加1 元，将促使外商直接投资增加2.602 元。 目前跨境企业直接投资早已突破了单纯的以资源或市场寻求为导向的阶段，跨境企业投资重点考虑因素就是数字化基础设施是否能满足需要。 随着数据资源在跨国价值链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数据生产力更为各国所重视。只有建立发达的数字贸易网络，才能利用超大规模市场吸引外商。 这就要求加强数字核心技术的研发与创新，增强在“机器换人”“网络换地”“数据换资”等领域的自主投资，建设高速泛在、天地一体的数字化信息基础设施。 分区域的回归分析结果表明，中西部地区数字基础设施对外资的吸引与促进效应不如东部地区，这可能是因为基础设施建设具有门槛效应，这意味着数字贸易时代更应落实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数字设施互联互通，加强6G、光网等新一代网络研发， 加大力度建设数据中心和算力设施，消除中西部地区与东部地区的“数字鸿沟”。

2.提升数字化贸易的创新驱动水平。 以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加权平均表征和度量的数字化贸易发展水平能够显著促进外商直接投资，相对东部地区而言中西部内陆地区数字化贸易发展，对吸引外资的促进效应甚至更大，这为中西部地区以创新驱动战略加大吸引外资提供了新机遇。 同时，随着数字化贸易的发展，智慧资源在价值链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更能促进外商直接投资。 外商投资企业看中的是中国巨大的潜在市场，但市场潜力并不能直接转化直接投资的行为，只有知识与智慧才是促进投资的动力，这意味着内陆城市开放型经济试验区建设要更加重视数据资源开发，更加重视算法和算力设施建设，实现从“制造”向“智造”转型，力促形成数字经济领域VR、 元宇宙等细分赛道的创意扩散中心，通过智慧资本的增值，让自身成为吸引外商直接投资落户的沃土。

3. 推进营商制度创新与绿色发展更好地结合。资源丰裕程度、劳动力成本优势不再是外商直接投资的主要考虑因素，预计会有更多的外商逐渐迁移到其他国家，这一方面对中国吸引投资的战略构成了严重挑战，另一方面也对实施制度创新战略提出了更高要求。 内陆地区要通过优化营商环境促使外商投资转型，加强开发开放力度，提高本地区对外资的集聚吸引势能。 当前要以稳定预期为着力点，平等保护内外资产权，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基础上，吸引更多的外商高质量地投资中西部地区，稳定产业链供应链。 实证分析表明，提升科技创新水平更能促进外商直接投资，而更加重视环境保护的设区市不会挤出外资，这是因为外资投资看中的早已不是便宜的资源，而是数据、信息、技术、创意等智慧资产，这要求中西部地区要把营商环境改善战略、创新驱动战略、绿色发展战略有机结合起来，在绿色创新进程中促进区域经济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