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下的梦想

郑克红

晓雯和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

晓雯大学放假回来的时候，曾经满脸幸福地给我讲过她的男朋友。他们手拉手走遍开封的大街小巷，感受这个八朝古都浓厚的文化底蕴;也曾一人手捧一本书，背靠背坐在学校的湖边，沉浸在书的海洋中，一起做他们的文学梦。晓雯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三毛一样的作家，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随心所欲地行走、写作。而他的男朋友每每看到她一脸憧憬的样子，就会捧起她清秀的脸庞，认真地说：“放心吧，我会陪你到天涯海角。”就这样，她在男朋友的呵护中度过了幸福的四年大学生活。

然而，毕业让所有幸福的情侣从童话回到了现实。晓雯的男朋友要继续深造，考到了北京语言大学中文系。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跟晓雯说，他的梦想是北京，他一个农村的孩子，要去更广阔的天地实现自己的抱负。晓雯流着泪送他去了北上的列车，她没有留他，知道也留不住，因为她深深地理解文艺青年的执念。她也有梦想，但是为了她多病的父母，她毅然回到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小县城。

晓雯在县电视台工作的同时，也会去乡镇小学义务代课，给孩子们讲故事，讲关于文学的种种，偶尔写的文章发表在一些报纸杂志上，她想，她这辈子不会把文字丢掉，哪怕生活再无比艰难。

晓雯26岁的那年，耐不住父母亲朋的“关心”，相亲认识了强子。

强子家在县城拥有几家连锁的家电城，家底殷实，强子高中只混了一年，就不愿意再进校园，跟着父母下海经商，现在自己独自管理两家电器城。强子倒也长得不错，开着一辆宝马车也是派头十足。认识晓雯后，强子就开始了猛烈追求，每天下班时间他的宝马车准时出现在电视台的大门口，鲜花礼物不断。没过多久，几乎小县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俩在谈恋爱。

晓雯本来对强子毫无感觉，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偶尔答应他一起吃饭，也是听他说赚了多少钱，在哪哪哪准备开第三家家电城。晓雯想不再和强子交往，但是七大姑八大姨的说教在耳边没有消停過，“你看你都多大了，再不结婚都成老姑娘了。”“强子这孩子多好，长得好，还这么能干，在咱们县城找不出来第二个了吧！”有天，妈妈在一个夜晚咳嗽了几声对晓雯说：“我看强子这个孩子对你不错，是个实在孩子，是打心眼里对你好的，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好好考虑考虑吧。”晓雯看着母亲斑白的鬓角，在心底妥协了……

半年后，晓雯和强子在县城最好的饭店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晓雯穿着洁白的婚纱，圣洁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强子一身帅气的西装，体贴地站在旁边，一双璧人羡煞了众人。婚后，我受邀去晓雯的新房做客，两层的别墅装修得富丽堂皇，强子热情地给我倒水拿水果，看到晓雯这么幸福，我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她结婚后因为彼此繁忙，中间聚了几次，也是匆匆忙忙，问她婚后生活如何，她欲言又止，最后以一句“还好”收场。

听到她离婚的消息后，我给晓雯打电话，约她去常去的那家茶馆喝茶。晓雯满脸疲惫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喝了几杯普洱后说，你肯定也是问我为什么离婚吧，别人问我都是说性格不合，其实真正的原因比这还要简单，就是因为一个书桌。

晓雯看我吃惊又疑惑的目光，开始缓缓地给我讲述她短暂的婚姻生活。

晓雯说强子对她倒也不错，从相识到结婚然后离婚，快两年的时间里，对她还算体贴，有良好的物质基础，也不用为柴米油盐费太多的心，所以晓雯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

她俩初识没多久的时候，晓雯就知道强子连书都不看，他说当初不想再上学就是不想再看书，现在更是一眼看不进去。晓雯想慢慢地熏陶他，可是时间久了她发现是徒劳，说得多了，强子就开始不耐烦，嫌她唠叨，于是她就不说了。他们的新房，大大小小五六个房间，晓雯婚前就惊诧地发现连一个书桌书柜都没有，一个本来装成书房的房间被强子放了麻将机，不时有他的各种麻将局。婚前晓雯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也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想婚后了自己买一个书桌放进来就好了，方便自己看书写字。

结婚后没多久，晓雯给强子说想买一个书桌，放在客房那里，强子说，客房是留给他爸妈的，老年人爱看电视，你往那一坐，他们还怎么看？晓雯说，那要不放在你那个游戏室吧？或者健身房？强子不耐烦地说，你有病吧，放那合适吗？把那些房间的结构都破坏了。晓雯不甘心地说，那我都没个地方写字看书啊，要不你把麻将桌挪出去，放个书桌好了。强子白了她一眼，说，那我在哪打麻将？你坐沙发上不能看不能写？茶几、餐桌不是都可以？晓雯一时语塞，想起了自己娘家虽然条件不好，但是她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整整一面墙的书柜，想起了爸爸给自己买的那个漂亮又大的书桌。那天晚上，晓雯望着天花板默默地流了一晚上的泪。

后来晓雯或撒娇，或争吵地又提了几次这个要求，均被强子搪塞过去。晓雯心里一直有这么个结，二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容不下自己小小的梦想，虽然她的梦想已经小到成了一个书桌。

事情的爆发是一个月前，在他们结婚一周年前夕，强子问她想要什么礼物？晓雯想都没想地说，你知道的，我就是想要个属于我自己的书房、书桌。强子突然就爆发了，冲晓雯吼道：“你装什么文艺女青年啊！天天看书有什么用，就是给你个书桌，你以为你还能成作家吗？一点都不接地气，你看看方圆几公里，谁没事会坐那看书？”说完摔门出去了。

防盗门清脆的撞击声撞到了晓雯的心底，撞得她似醒非醒。在短暂的恍惚后，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完后才发现，这么大一个家，她的所有物件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原来自己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晓雯苦笑着看着镜子里自己落寞的影子。

后来，强子来找过晓雯几次，可是晓雯说，我用一年的时间来等一个书桌，可是没有等到。强子看得到晓雯眼里的坚决，于是，回去了。

很快，他们两个人就在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晓雯没有要强子的任何离婚补偿。她说，她只是想要一个书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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