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1949:近代青岛城市的音乐生活
2023-08-23刘清
刘清
青岛,原为明代即墨临海的一个小渔村,位置约在今天青岛火车站附近的天后宫一带,地域范围很小,村民们以捕鱼为生,“青岛村初为渔舟聚集之所,归有居民三四百户,大都以渔为业,今之天后宫、太平路一带,乃三十年前泊舟晒网之所。章高元驻兵后,渐成为小镇市矣。”章高元1892年驻守胶澳,是青岛建置后的第一任总兵[1]。他驻守后,对衙门、军火库、前海栈桥等进行修筑,青岛村逐步有了城镇的样子。1898年后,由于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良好的港口条件,随着西方国家的介入,这里快速从海边渔村过渡成一个现代城市。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加之有着“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西方建筑群落,构成青岛城市景观的重要部分。无论是近代早期的城市规划还是建筑风格,青岛都表现出与省内济南、淄博等地不同的风貌。20世纪初,西方音乐传入青岛,对青岛地区民众的音乐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关于“城市音乐”的研究
对于城市音乐的研究近年来成果显著,逐步在上海、苏州、广州、哈尔滨等地聚焦,其中既有方法论的探讨,也有对不同城市音乐特点的考察。国内较早将声音景观纳入城市文化研究的是《城市音乐景观》[2],作者提出城市音乐景观的多元联动与互动的思考,初步探讨了城市音乐景观研究的理论范式。《城市音乐研究的语境、内容与视角及“中国经验”的方法论思考》[3]《乡村视野的城市音乐》等,也展现了对城市音乐研究有独特的研究视角,前文为城市音乐研究提供了相应的方法论与个案。后文关注现代城市与乡村传统之间的关系,认为城市音乐与乡村音乐“都在互为他者的参照中变异”[4],城市音乐的研究不能脱离与乡村视角。
青岛本地的研究者对近代青岛城市音乐的形成与发展也有一定关注,如:《近代西方音乐在青岛的传播研究》[5]一文,通过传播途径、传播方式以及影响等方面,对西方音乐的流入、传播、普及等资料做了纵向梳理。《1912—1949:青岛教会学校的音乐教育》[6]《近代山东教会学校的音乐教育》等[7],则以教会学校为立足点,通过史料的爬梳考察了近代青岛的音乐教育。
每一个城市文化都是在地理、历史、科技、经济、人口、观念等方面相互作用、调试后形成的。近代青岛在现代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城市音乐生活充满了多样性和复杂性,本文的研究将从“中西并置”的声景特色入手,考察近代青岛的城市音乐生活。
二、近代西方音乐的传入及影响
1898年清政府与德国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青岛的现代社会进程开始起步。在城市发展的进程中,西方音乐的早期传入与传教士直接相关,传教的本义是培养能够认同西方文明的中国人,但却无意间触发了近代青岛西方音乐的发展开端。
“昔年德国人於经营市政之余,尤注意於招来旅客……又设期夏期音乐会、跳舞会、游泳会……海水浴场在会全岬之西湾……有音乐亭二,昔年德人之海军乐队恒于暑季,更番奏乐……”。西方音乐历史上,著名的德国作曲家、优秀的作品层出不穷,听赏音乐是很多西方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将这样的音乐生活习惯带给了青岛。20世纪初的青岛,已经是国内著名的旅游城市之一,每到夏季会有大量游客来此消夏,期间频繁的西方音乐的表演活动,是这座城市接触西方音乐的开端[8]。
1904年上海的报纸曾报道,德国的海军乐队从青岛赴上海演出活动的盛况。演出曲目除了有德国作曲家瓦格纳、舒伯特、莱昂卡瓦纳、梅耶贝尔、柏辽兹等人的作品,还有法国作曲家托馬斯的歌剧《迷娘》序曲。在1910年前后还出现了一个以青岛命名的管弦乐队,频繁开展音乐演出活动。这应是西人组建的管弦乐队,演出曲目以德国作曲家的作品为主体,甚至还上演过瓦格纳之夜的专场音乐会。
1912年《字林西报》《大陆报》等,同时报道了青岛管弦乐团在上海举行音乐会的盛况,青岛管弦乐团音乐会——从瓦格纳到施特劳斯。在十年左右的时间里,西方音乐的影响在逐渐扩大,1915年后开始逐步辐射到青岛本地民众的生活中。1916年在青岛大饭店举行的一场音乐会,就上演了罗西尼、瓦格纳、格里格等作曲家的作品,同样获得好评。
在西方音乐传入的早期阶段,青岛这座城市直接并快速接受了相对复杂的西方多声音乐。西方人喜爱聆听音乐的习惯,也逐渐被中国人接纳,并且对后来的青岛城市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这样听赏音乐习惯的养成,与教堂和学校教育直接相关。
1908年胶澳总督府出资建设青岛路德堂,1932—1934年青岛又兴建了圣弥厄尔天主教堂,它今天还矗立在青岛站附近,双顶十字架的建筑样式,仍然醒目。这座教堂的建设花费不菲,穹庐高耸,气派非凡,在建设之初就配置了价值七万元的钢琴,用作传播福音。人们只要参加日常唱诗活动,就必须掌握简单的乐理知识。教堂传播西方文化的过程,就是普通民众接受、学习、欣赏西方音乐的过程,同时也是培养这座城市相应聆听惯习的过程。我国近代不少音乐家在走上专业音乐道路之前,都曾受过教堂音乐的熏陶。青岛籍小提琴家谭抒真,钢琴家王重生、王复生姐妹,歌唱家茅爱立,作曲家王云阶、茅沅等等也都直接或间接受到教会音乐的影响。
早期的学校教育是西方音乐传入青岛的另一条重要渠道。最早的开设音乐教育的学校一般是教会学校,“如1898年开办的德华书院,是进行学校工作的基础。”除德华书院之外,此后的私立学校礼贤书院、文德女中、圣功女中等学校均设立了音乐课程,教授音乐常识、演奏、演唱技巧和简单的乐理、和声等知识[9]。
1930年代之后,这些学校不仅提供音乐课程,还积极举办音乐会、音乐社团,音乐演出层出不穷,培养了不少优秀的音乐人才。著名女高音茅爱立在青岛接受了良好的音乐教育,她的父亲也是一位画家兼小提琴家,茅爱立在成名之后,又重新回到青岛圣功女子中学教书;王重生、王复生姐妹也是其中的佼佼者,1937年她们一起赴美学习音乐,回国后分别在青岛文德女子中学和圣功女子中学任教,以自身的艺术修养反哺这座城市。新中国成立之后,私立学校改为公办中学,前述之青岛圣功女子中学、青岛私立崇德中学后分别成了青岛七中、青岛十一中学;青岛文德女子中学后改为青岛八中,礼贤书院改为青岛九中等。至今青岛的很多中学,还保留着重视音乐文化的传统,这与当初学校的办学理念是分不开的。
不仅如此,当时的青岛市政部门对教育系统的音乐活动也给予了支持政策。1933年青岛市教育局还专门颁布了若干音乐演奏会办法,“一、本局为陶冶市民性情,并提倡高尚娱乐起见,举行音乐演奏会;二、音乐演奏会得每月举行一次或二次;三、音乐种类分中西器乐、声乐两种;……”政策的支持加之人们对音乐会的认可,让近代青岛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琴岛”[10]。
1935年《青岛画报》记录了一场别具一格的小型音乐会,“青岛聊青社,最近举行的音乐会……所听所得很值一谈:王女士的钢琴独奏……,林女士的口琴独奏……,齐女士的琵琶独奏……观止矣,蔑以加矣,虽有名曲,吾不欲观矣。” 音乐会一共只有三个节目,分别由王女士、林女士与齐女士演出,使用的乐器包括钢琴、口琴和琵琶。乐评给予了“虽有名曲,吾不欲观之”的极高评价。可见上世纪30—40年代的青岛,人们学习音乐、欣赏音乐的行为已蔚然成风。这座城市用了30年左右的时间,以学校教育为起点,迅速完成了从教学内容、社团活动、音乐表演等一整套的体系,不仅直接影响了青岛民众的音乐观念,也让青岛成为近代音乐人才辈出的城市之一。
二、同时存在的中国传统音乐
20世纪初叶,是中西方音乐交流、碰撞的时刻。此时也正值中国传统音乐兴旺发展的时期,不少传统音乐品种,最终在城镇迈向了成熟。在西方音乐传入的同时,民间音乐是广大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传统的音乐与民间风俗观念相辅相成,牢不可破。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明在近代青岛的第一次正式碰撞,就是天后宫拆除事件。
天后宫建于明成化年间当地人称之为“大庙”,主要供奉妈祖,不仅是当地民众最重要的市井生活空间,还是当地民众举行庙会、大型集会活动的重要地点。德国当局在修建城市的初期,为了保持海边一线建筑风格的统一,曾意图拆移天后宫,但却遭到所有中国人的反对,在乡绅斡旋和百姓全员支持下,天后宫才得以保留下来,成为太平路上西方建筑群落中唯一的传统色彩。天后宫附近正是各路民间艺人撂地摆场的好地点,当时的柳腔、肘鼓子戏、杂耍等等五花八门的民间艺术,吸引着游人的目光。1930年代之后,还有许多民间戏曲、曲艺、歌舞等品种,涌入固定的茶馆、剧场,相声大鼓、评词、评戏、渔鼓、柳腔、数来宝等应有尽有。据《解放日版》上的消息,在解放前,这些场所的受众已经达到万人以上,足见青岛当时市井文化之繁荣。梅兰芳、尚小云这样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也多次赴青演出,观众数目极为可观。1936年的《风月画报》曾报道了梅兰芳先生赴青岛避暑期间受邀演出的情况,“梅兰芳避暑青,瞻仰梅博士艺术起见,特请登台表演一次,以慰渴望,闻梅慨允之下,已於十五日在汇泉东海饭店出演,惟配角及售座问题,则为详悉。”可见,青岛本地百姓,对京剧艺术和京剧表演艺术家是非常喜爱的,哪怕是在梅兰芳先生是度假休息期间,也要特地邀请他演出,积极获取观赏京剧大师表演的机会。
此时距离市区稍远的地方,依然是乡土中国的世界。流传在周边地区的民间戏曲,柳腔、茂腔等在百姓中生活中有重要地位,胶东大鼓、胶州秧歌等传统音乐品种,也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民间小调、劳动号子、说唱戏曲在周边村落中依然稳定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形成了與城市内完全不同的声音风景。
三、结语
西方国家介入,无异于在近代青岛封闭的社会中,突兀地插入了一个现代社会的雏形,在社会结构突变的直接影响下,青岛用30年左右的时间,就完成了从一个村镇到一个现代城市的变化。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本地人已经养成了重视音乐、欣赏音乐的文化喜好。当时的消夏音乐会,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逐步发展成了各种形式的夏季音乐节、大师班等活动。但由于其转换过程过于快速直接,原本传统的市井文化自身又处在一个蓬勃发展的阶段,青岛的传统戏曲和曲艺也很发达,并有相应的表演场地与观众群体。因此传统音乐与西方音乐尽管在这座城市并存,但是却是相对独立的关系。而这样的声景特色是由于青岛城市发展的早期阶段,实施了“华洋分居”的城市治理模式造成的,不同居住格局里展现出了中西互不相融的声景特色,在音乐生活上呈现出了近代青岛的城市味道。
本文系2019年度青岛社会科学规划“青岛城市音乐景观研究”(QDSKL1901055)的项目成果。
注释:
[1]赵琪修、袁荣叟:《胶澳志(民国十七年版)》,文海出版社出版1928年版。
[2]汤亚汀:《城市音乐景观》,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
[3]洛秦:《城市音乐研究的语境、内容与视角及“中国经验”的方法论思考》,《中国音乐学》2017年第3期,第102-112页。
[4]宋瑾:《乡村视野的城市音》,《音乐艺术》2013年第1期,第76-84+6页。
[5]佘慧敏:《近代西方音乐在青岛的传播研究》,《青岛大学》2006年第9期,第54页。
[6]何梦影:《1912-1949:青岛教会学校的音乐教育》,《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4期,第61-69+4页。
[7]何梦影:《近代山东教会学校的音乐教育》,《人民音乐》2015年第4期,第56-59页。
[8]罗隐:《青岛见闻记》,《江南晚报》1928年。
[9]任银睦:《青岛早期城市现代化研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07年版。
[10]《民国二十一年教育行政报告》附录二十四:《青岛市教育局音乐演奏会办法》,《青岛教育》1933年第3期,第41页。
刘 清 博士,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法学院音乐系
副教授
(责任编辑 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