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抗战时期中共对晋察冀边区村政权社会结构的改造

2023-08-23李春峰

关键词:晋察冀边区边区政权

李春峰

(河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村政权建设是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的基础,是乡村社会各项事业发展的核心要素。宋劭文曾指出:“一切工作在于村,复杂的问题,都发生于村,村政权是政权的细胞组织。”[1]为了广泛动员民众,巩固抗日根据地,晋察冀边区党和政府采取形式多样的措施与方法,构建村政权各项制度,改造村政权组织结构,削弱地主、富农等旧精英对乡村权力的影响,锻炼与培养以贫下中农为主体的乡村干部队伍,促进民众行为方式与思维方式的转变,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乃至新中国成立后乡村社会的发展提供了经验借鉴。当前学术界对于抗日根据地村政权建设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村政权建设的历史嬗变、“三三制”的贯彻实施、乡村选举、党政关系、村政权改造、闾制度等问题①相关研究主要有张同乐《晋察冀边区的“三三制”村政权建设》,《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陈静、王德政、杨英法《1942年冀南抗日根据地村政权改造研究》,《甘肃理论学刊》2017年第5期;庄媛《从村政权改革看民主建设的发展——以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边区为例》,《邢台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陈静、孟令择等《传统、现代与革命:抗战时期晋冀鲁豫根据地村政权的现代化初步改造》,《长春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3期;梁丽辉、张学朋《“以人为本”理念在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村政权中的体现》,《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李春峰《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村政权建设的特征与意义》,《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李春峰《1942:“三三制”、精兵简政与整风运动在晋察冀边区村政权建设的实施》,《辽宁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李春峰《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闾制度在村政权建设中的兴废》,《农业考古》2013年第1期;梁丽辉、赵远、李静体《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村政权的性质及组织形式》,《学理论》2013年第32期;邓红、梁丽辉《“三位一体”: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村政权的构成及职能》,《抗日战争研究》2011年第3期;梁丽辉《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村政权的演变》,《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期;梁丽辉《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村政权研究》,河北大学2009年硕士论文;梁丽辉《从村选看村政权的嬗变——以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边区为例》,《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董佳《革命与乡村:晋绥抗日根据地党与村政权的二元分析》,《历史教学(高校版)》2007年第8期等。,更多地侧重于制度构建与嬗变,对于宏大叙事下的“个体”着墨较少。本文试图对晋察冀边区村政权社会结构的变动以及民众行为与心态的变化,做一简要论述。

一、乡村党支部与党员:村政权建设的核心力量

依靠党组织建设带动乡村政权及其他事业,是中共在长期革命实践中积累的宝贵经验。党的领导是保证晋察冀边区村政权建设稳步发展的坚强堡垒与核心力量。抗战全面爆发后,中国共产党主要依靠军事、党组织的力量,深入晋察冀广袤乡村,广泛动员乡村民众,创建敌后抗日根据地,实现对乡村政权的介入。中共中央与毛泽东在对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各种指示中,多次提到通过建立党组织、发展党员等手段,动员乡村民众参与民族抗战的重要意义。1937年9月24日,毛泽东在对恒山、五台等地工作的指示中明确强调:“应选择能独立领导党政军各方面之干部,应立即开始普遍的组织地方支部及群众组织。”[2]461937年10月27日,周恩来、刘少奇也指示华北各地方党组织,“要以自己公开面目和主张动员群众,扩大民族革命统一战线运动,要使自己成为统一战线的领导者、组织者”,“一切共产党员在群众运动中,要完全依靠党的主张去领导群众运动,不许在群众中模糊党的主张”[2]52。

然而,在1937年底之前,晋察冀各地党组织的建立与发展,尚无法适应瞬息万变的抗战形势。对此,彭真明确给予批评:“目前党的组织发展是远落在抗战形势发展和党的政治影响发展后面的。这是我们党的组织工作中最大的缺点。”[3]70-71为了克服党组织发展滞后的问题,1937年11月底,中共晋察冀省委成立,以指导晋察冀各地乡村政权的建立。1938年2月24日,张闻天、刘少奇关于大量发展党、扩大民先队等问题给聂荣臻、彭真发出指示,要求晋察冀边区各地应“大量发展党,发展民先队,强固各级群众团体”,“加强训练各种干部,扩大干部学校”[4]61。1938年3月15日,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大量发展党员的决议》,认为“目前党的组织力量,还远落在党的政治影响之后,甚至许多重要的地区,尚无党的组织,或非常狭小”,为此,“大量的十百倍的发展党员,成为党目前迫切与严重的任务”[5]466。这一决议遂为晋察冀边区广泛建立乡村党组织、大量发展党员,起到指导性作用。

根据中共中央指示精神,晋察冀边区指示各地乡村广泛建立村级党支部,“挑选在政治上、工作能力上较强的干部担任政权工作,应当把巩固政权工作放在党的工作日程上来,加强政权中的党团工作,建立经常的党团会议制度,政权工作的干部必须服从党团与党的领导”[6]。同时,“有计划地创造模范支部,来推动,改造其他支部”,“使每一个支部发展成为团结群众的核心,战胜日寇进攻边区的堡垒,及每一个共产党员的列宁学校”[7]。由此开始,边区各地党支部与党员的数量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并且带动各地乡村政权的广泛建立。根据中共晋察冀省委组织部的不完全统计,“到1938年6月初,边区(平汉路以西)党员发展到约10 460人(阜平县6区和5分区数字缺),其中90%以上是抗战爆发后新发展的”[8]70。

然而,初创时期的晋察冀边区,在建立村级党组织、发展党员的过程中,存在着“拉夫”、重数量不重质量的错误现象,导致地痞、无赖等投机落后分子混入党内,阻碍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贯彻执行,严重损害党的社会形象,破坏党与民众的团结与紧密联系。李葆华对于这种现象提出严厉批评,认为“在党的队伍迅速发展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偏差”,“对发展党的方针缺乏正确认识,单纯追求数量,忽视质量,主要表现为不负责任的‘拉夫’现象和缺乏必要的入党手续,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一人一天发展几十个新党员的事情”。由于没有严格的审核机制,导致“个别的投机分子、自首分子的混入,没能及时洗刷,新入党的党员没有给以应有的教育,党的某些组织制度未能建立,因此没有使党更加巩固”[9]。在党组织凝聚乡村合力的具体实践中,出现了“以党代政”“党政不分”“一党包办”“以政代党”“取消党的立场与主张”的两极分化现象。有些党员甚至忽视村政权工作,“受到地主的麻痹,甚至有把政权机关和党对立起来”[6]。“浑源某村党员干部因不满意于新选出的村代表,而直截了当地要重选,结果给外人以口实说:你们是‘一党专政’吗? 所以这样做的结果,对党的影响是极坏的”[10]。

为了扭转党组织与党员中存在的种种错误倾向与错误行为,晋察冀边区采取多种措施与方法,积极发挥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与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对此,聂荣臻在总结华北抗战经验时指出:“党要起真正的战斗作用”,“党应该深入教育党员和群众,领导群众走向积极抗日的道路”[2]116。在党政关系方面,边区政府指示各地村政权坚决反对宗派主义与把持包办、党政不分的现象,纠正村政权中党员干部一切违反政策的行为,以及脱离人民群众的倾向。在整顿党组织方面,边区指示各地村政权动员广大民众积极检举,仔细核查,严格入党手续,彻底清除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投机分子、流氓、惯匪、兵痞等势力。从1939年秋至1940年秋一年的时间内,冀中区在9万党员中洗刷2 730人,约占党员总数的3.03%,其中叛变者138名,逃跑脱党者406名,主要是异己分子和严重脱离群众的流氓、地痞,其次是太落后的分子。北岳区自1939年10月份之后的10个月时间内,按15个县的统计,共洗刷759人,约占15个县的2%,其中449人分类的比例是:阶级异己分子25.2%、敌探奸细10.5%、投机分子26.3%、太落后分子38%[11]。

此外,为了规范乡村政权中党员的行为和思想,晋察冀边区多次颁布党员行为规范条例。如1938年5月14日,中共晋察冀省委颁布《中共晋察冀省委关于在政权机关中工作的党员必须遵守的条例》,要求在政权中工作的党员,“必须坚决站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民主的立场上”,“保护工、农、小资产阶级及其他阶级阶层一切抗日群众的利益”,“刻苦耐劳,积极负责,绝对廉洁、正直”,“绝对服从党的决议和指示”。如若党员违犯上述道德品质与组织规范条件,则会受到批评、教育的处罚;而“经批评、纠正不改,或相当的党的领导机关认为有辞职必要时,均须立即服从命令辞职,否则,开除其党籍”[2]164。北岳区党委在《关于一九四一年村选及村建设的决定》中也对党员个人品德规范与工作能力等方面提出严格要求,认为当前村政权的巩固,“必须提高每个党员干部高度的积极性责任心”,而党员则“应成为村选的核心和广大抗日人民的领导者”,各级党组织要经常性地检查党员干部“是否有违反党的各种基本政策与包办代替、强迫命令、贪污腐化、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作风”。如若检查错误属实,则“必须根据‘党内要严’的原则,从严处置”,选择可靠的党员干部充任村干部,只有这样,“才能树立党的威信,加强党在政权中的领导工作”[12]13。

经过党组织的整顿与党员行为的规范,晋察冀边区乡村党支部纠正了党员干部中的官僚主义以及脱离群众、脱离实际的倾向,基本克服把持包办与放任自流的错误倾向,改进党的作风,使乡村党支部、党员成为边区村政权建设的核心力量。截至1940年,晋察冀边区党支部已达到整个农村的52.1%,67.5%的行政村都有党的工作。冀中区党支部已达到整个农村的43.9%,54.1%的村庄都有党的工作[8]189。边区党组织的巩固与党员素质的提升,塑造了良好的社会形象,加强了与民众的紧密联系,获得了广大民众的支持与认可,保证了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正确执行,促进了乡村经济社会各项事业的顺利开展。

二、村干部的更迭:村政权权力结构的变动

村干部是连接国家政权与社会民众的中介与枢纽,是国家政策下行与民意上达的渠道,对于村政权的巩固、社会秩序的稳定,具有重要作用。对于乡村干部队伍建设的重要作用,宋劭文曾明确指出:“村是政治的基础单位,村政权不健全,则政治都落了空。而干部决定一切,不加紧培养青年干部,则抗战纵然能胜,建国亦难期于成。”[13]

近代以来,随着中国社会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日渐加深,传统乡村社会所遵循“人伦本位”的基本原则和社会道德,受到强有力冲击。乡村基层政权日益掌控在“痞化”、道德形象低下的“赢利型经纪”手中。晋察冀边区初创肇始,承袭国民政府乡村旧制,加上初来乍到对乡村社会本地情况不熟悉,导致地主、富农等旧乡村精英仍把持、掌控乡村权力。边区1938年第一次村选后,“村政权表现存在着旧日村政权浓厚的残余:庄头当村长,村子里好人不当村长,坏人抢着当村长一类的事”[14]。五台五区新庄村村长智宏“平时对于村事独断独行”,“不经过全村民众的同意,私自修盖戏楼,浪费公家钱财”,“以村长的名义随便应酬吸烟,酒饭挥霍金钱于无用”[15],引起本村村民的强烈不满。1938年9月,为了配合对武汉、广州的侵占计划,华北日军对晋察冀边区发动大规模的围攻作战。在这次反围攻战役中,“某些地方的区村政权,在战争中表示出很大的动摇与涣散,距离敌人还很远,而村长、闾长,跟百姓却都一起逃跑藏匿了”[16]。

受国民政府旧的乡村制度、官场陋习与村干部自身素质的影响,某些干部严重脱离群众,“对人民痛苦的漠不关心,特别不少村级干部的违法渎职,欺压群众,使政府各种政策法令不能贯彻”,“某些干部质量的不强;某些组织的脆弱,还禁不住敌寇残酷的破坏与进攻”[17]516。即使在1943年初整顿村政权后,边区部分地区仍然存在着村干部“对工作消极敷衍,不负责任,战时动摇逃跑放弃职守”,“不听取群众意见独断专行,对群众强迫命令”,“故意曲解政府法令逃避负担,游惰不事生产”,“自私自利,生活腐化,浪费公款公粮”的现象[18]。乡村干部的行为与作风问题,以及部分村干部无力承担乡村政务,无法凝聚、团结村民的现象,直接损害民众对中共社会形象的认知,严重影响边区村政权的稳固与发展。

同时,在边区村政权广泛建立后,部分地主、富农、士绅等旧乡村精英仍不甘心从乡村权力结构中退出,企图控制乡村政权。“不少的顽固势力还在运用着极其隐蔽和曲折的办法,破坏边区的村区民主选举,企图使村区政权仍旧作他们横征暴敛、鱼肉乡民的剥削工具。”[19]而普通民众除了困于乡村人情世故与“文化网络”,也害怕被秋后算账,在实行减租减息政策之后,“又偷偷把已减的租息照原数退回”,“有的工人在增加工资之后,又暗与雇主约定‘明加暗不加’。有的工人、贫农已经当选村长了,但凡事又偷偷去请示地主、士绅或雇主,装出一副可怜相去摇尾乞怜,或者祈谅。这种情形在当时,虽不是一般的,却也有着举不胜举的例子”[20]13。

为此,建立一支信得过、靠得住、认同与支持中共革命的乡村干部队伍,剥夺土豪劣绅对村政权权力的控制,消除其对中共抗日民主政权的影响,成为晋察冀边区掌控乡村社会的关键。基于此,晋察冀边区党和政府指示各地“有计划地大量培养训练干部,健全干部政策,扩大干部的数量,提高干部的质量,下最大的决心克服工作的发展与干部的发展中间不平衡的现象”[12]159,“选举坚决抗战,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群众领袖政工人员,到村区政权中去”[19]。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在1943年1月l5日的《关于民国三十二年村选工作指示》中,也明确作出指示:“通过与运用各种方法,改选村干部的成分,肃清汉奸特务分子把持村政权,改造流氓成分,使之掌握在抗日分子手中,特别要加强各阶层的团结,在村政权中吸收各阶层人民的代表参加。”[21]117

从整体而言,抗日民主政权的乡村干部大多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虽然有着革命的冲劲与干劲,但是对边区政府各项政策的理解认识存在偏差,在政策实施过程中,实际执行效果与政策目标相差甚远,甚至偏离中共预期的方向。宋劭文对这一现象明确提出批评:“已经培养提拔了许多干部,不过在干部上还存在着严重的缺点,特别是区村干部文化水平非常低,我们最大多数的干部政治水准也不够,把各项工作的经验教训提高到原则水平,普遍地都差,把复杂的人事,加以组织,这样的组织能力也还很差。”[22]因此,提高村干部文化素养和政治觉悟,加强干部训练,成为边区村干部政策亟待解决的中心任务。边区各地在村干部不脱离工作、不脱离生产的原则之下,通过举办干部高小、村干部训练班,开展冬学运动等形式,进以提高村干部的文化知识水平,加强村干部政治素养与工作能力。1943年灵邱县在整理各级组织完成后,即着手村干部的训练工作。“四月五日至七日训练村长,四月九日至十一日训练民政委员。村长训练的主要课程,为土地、婚姻等政策及加强村政权的领导和村干部作风问题。民政委员训练的主要课程是‘优抗办法’和‘调解工作’。他们的学习情绪很好,对课程了解一般都在百分之八十左右。”[23]

为了预防村干部违法乱纪行为,晋察冀边区十分注重对村干部行为与思维的引导与奖惩,对成绩突出的村干部,给予大会表扬、传令嘉奖、发给奖状与奖金等项奖励,对违法违纪的村干部,则给予批判、警告、记过、撤职、撤职查办等惩戒,视其情节严重,犯法者则依法治罪[18]。同时,还时刻注意掌握村干部的思想、行为动态。例如,在1941年8-10三个月份进行整理组织、健全村政权的工作中,晋察冀边区政府派人对村政权工作进行访问和研究,主要了解“村干部的成分、文化水平、与群众的关系、政策法令的了解与政策法令在该村的执行情形(尤其是减租减息、合理负担、抗战勤务、春耕救灾、武装动员与优抗)、各种制度的坚持等”[24]。

晋察冀边区结合边区乡村实际情况,形成了每年举行一次村选的惯例,逐渐削弱了地主、富农等旧乡村精英的比重,减少了他们在乡村政权中的影响与作用,从而实现对乡村社会的改造,重组乡村权力结构,完成村政权结构中乡村精英的新旧更迭。在1940年的村选举中,边区“从政权的组织成分来说,各级行政机关的党员和进步分子合计都在过半数以上”。至于民意机关,根据冀中区定南、深极、安平、饶阳、博野、清苑、蠡县等7个县的乡村统计,“工人和贫农在村为百分之四十九点二”,若再加上中农,“村为百分之八十七点一”[11]。

妇女干部的数量也不断增多。据不完全统计,在1938年第一次村选中,全边区只是完县有36个女村长村副,占全县村长村副的9.8%;1939年参加第二次村选时的妇女虽已增加,当选的人也增多,但所有当选之女村长村副,只占全边区村长村副的2%。而至1940年春,晋察冀边区妇女当选村干部比例上升明显,在村政权改选运动中,女村长村副共139名,以三专区最多,占76名,即占全数的51%。按年龄看,青年妇女最多。女村委员共1 425名,亦以三专区最多,占1 114名,占全数的77%。女村代表5 052名,亦以三专区最多,占2 177名,占全数的43%。其中以中贫农妇女占多数[25]2-4。

村庄政权阶级结构发生变化,贫农、中农等新乡村精英在边区村政权阶级结构中的比例上升,清除了不称职的干部和投敌叛变分子。1943年,在昌延县,根据14个村公所的调查,村选前,60个村干部中贫农17人、中农26 人、富农17 人;而村选后,75 名干部中,工人1 人、贫农30 人、中农27 人、富农17人[26]56。在游击区,也日渐消除土豪劣绅对村政权的控制与影响,使之逐渐向抗日民主政权靠拢。据不完全统计,北岳区第一专区在1 623个行政村中,建立抗日一面政权200个,抗日两面政权1 163个,完全应付敌人的政权为221个[27]566。1943年“北岳区就有2 000多村由亲日变为抗日,冀中七、十一专区,冀热边在这方面的成绩更大”[28]。由此,村干部文化素质与工作能力的提高,加强了村干部的政策理解力与执行力,发挥了村干部在边区基层民主政治建设中的基础作用,促进了乡村社会的变革和乡村政治共同体的塑造。

三、纠葛与融合:民众民主实践与意识的互建

抗战时期,普通民众对于抗日民主政权的认可与拥护,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行为与意识层面上历经从纠葛到融合、从被动到主动的曲折复杂的历程。有学者指出:“中共政权与基层社会之间的关系并非人们想象的这样简单,而是一个相互排斥、融合乃至转换的互动过程。民间社会、广大民众并非完全被动的角色,民间传统运行方式、民众传统心态及其行为也在相当程度上制约着共产党的政策,塑造着中共政权本身”,“共产党的宏观政策与各地的具体实践之间是有相当距离的,农村社会按照自身的逻辑对中共政策进行了过滤和变通,反过来对中共政策的调整又会产生影响”[29]289-290。

晋察冀边区乡村民众,身处传统乡土“熟人社会”,置身于以宗族、家族、血缘、地缘等社会关系钩织的“层层涟漪”之中。“一般群众的文化水准比较低落和保守”[30],大多信奉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生存哲学。由于长期疏离于国家政治生活之外,多数民众存有“被过去环境所造成之思想的落后,对政治的漠不关心,以及对村级政权的恐惧或厌恶的错误观念”[31]。边区乡村政权成立初始,大多数村民政治参与热情不高,“不了解政权和他自身利害的关系,对于参加政权,不感兴趣,选举的时候不会认真”,甚至有些民众“服从依赖家长、闾邻长惯了,事事推在家长、闾邻长身上”[12]108。而且,民众还对边区政权与各项政策存有抵触或不信任的情绪。例如,1938年初定县开始减租减息,但“佃户顾虑很大,有的说:‘减了租明年地主不让种地吃什么!’‘种人家的地,给人家租子,是应该的,减了租于心不忍。’”[32]22晋察冀边区的“银行发票子后,人们不相信,开始靠法币维持”[33]8。这种不理解甚至抵触的心理与情绪,在抗战初期较为普遍。

晋察冀边区乡村民主政治与村政权建设,必须紧紧依靠广大民众的广泛参与。对此,边区党和政府深谙其重要性,认为在当前抗战形势下,“如果单单依靠现有在政权工作同志的努力,绝难做到好处的”,必须广泛动员广大民众“都来切实运用民主的权利”,“认真的选举抗日的民主的政权”[34],必须“提高民众的政治兴趣、民众的文化娱乐”,“在村政权中实现真正的民主,把一村一村的民众都动员到抗战中来”,才能“把山沟小道落后的村庄,变为先进的村庄”[13],进而巩固和健全抗日民主政权。为了提高民众的参政热情,边区党和政府采取形式多样的措施与方法,通过积极参与、舆论宣传、切身体验与感受等方式,将村选、村政权建设与民众切身利益紧密相连,克服农民保守、自私的小农意识,进而启发民众积极投身村政建设的认识与热情,极大地促进边区乡村民主政治的发展。在每年一次的村选举运动中,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来岁的青年、儿童,都积极参与其中。1940年,“完县第一区惠家沟在二月二十四日开始选举村政权,参加人中,有七八十的老太太扶拐杖参加,还有个老头儿,年岁太老了,且还有病,他届时也参加了村选”[35]。灵寿三区甚至有一位113岁的老太太也亲自到场投票。小学生也积极参加到乡村民主运动中。“崞县95%以上的小学生参加了选举的宣传工作。盂县儿童剧团40个,演剧254次,又宣传队157个,参加人2 500人。”[36]82-83

随着乡村民主政治制度的不断完善,村庄参选人员结构愈趋合理、全面,参选人数所占比例逐年攀升,民众开始摆脱不信任、抵触的情绪,积极参与到村政建设中来。据资料统计,1938年,晋察冀边区“有8 000多个村庄进行了民选村长的运动,参选公民占40%—50%”。冀中区24个县,“有3 128个村庄进行了选举和改选,占所属村庄的68%”[8]78-79。而到1940年春天,晋察冀边区的村选运动,各县参选人数平均占全体公民的80%以上[8]198。1941年的村选中,晋察冀边区五专区的三个试验村,“参加选民达百分之九十以上”[37]。从行唐县上北庄的村选,可以窥见当时的盛况:“街上扎起高大的牌楼,会场在群众共同努力之下架起可容三百人的席棚,翠柏、标语、伟人像、红旗……还有老太太们把街道打扫干净,点缀得上北庄更加活跃,气象为之一新,人们更加兴奋紧张了。”“到会人数在干部保证之下,已作到百分之百的参加,四位有病的也让人扶到会场边的树荫下躺着等待着取票。竞选的情形非常热烈,参加的共有二十二人,里面有父与子、男与女、婆与媳、夫与妻”,“秧歌舞在月光下扭起来,庆祝大会胜利地完成”[38]。晋察冀边区游击区的乡村也积极开展村选举和村政建设。因受战争因素影响,有些乡村村干部的选举选在夜间或者在其他村庄里举办,并派有民兵警戒把守。“阜平某村因接近敌人据点,平时都不在村里居住,今年村选的时候,村民在民兵掩护下,回来进行选举,而且大家都非常认真。”“唐县某村在村选时,不时传来敌人的炮声,但选举却进行得更紧张而热闹,小宣传品上写着有趣的标语。”[39]

妇女政治热情与政治意识的高涨,是乡村民主实践中最大的亮点。完县已有94个村成立了妇救会,会员共约5 200余人。她们积极参加村政,在慰劳军队、参加大会、站岗放哨、捐助抗日军人、参加选举、识字运动方面表现出强烈的愿望[40]。同时,妇女积极参与村选,成为村政权组织机构中的重要力量,在村政权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日渐凸显。易县第七区××村妇救会邢玉梅上讲台,发表她的竞选演说,结果得了四十票,当选为村副。十一区××村在竞选中,青年妇女张秀英当选为村副[41]。新乐两个区在1940年春季的村选中,“共计有三十一个坚强的女村长”[42]。摆脱了几千年来家庭经济附属地位的妇女们,获得了较大程度的自主权与话语权,积极踊跃地参与到乡村民主选举运动之中。妇女从参政到当政,从选举者到被选举者,从配角到主角的角色转变与地位提升,成为晋察冀边区乡村社会进步和民主政权建设的重要标志,同时也成为中国妇女运动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此外,民众心理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在1938年反围攻以前,“老百姓对于民主参政是没有兴趣的,由于多年受人的压迫,对村事不敢讲话”。大多数人认为:“那里有咱说话的地方?”“咱管不着那些”,“大家都不说话咱也不敢说话”。自从村政权改造之后,老百姓的想法发生了改变:“‘还是民主好,大家的事大家办’。‘咱们选好人当村长,能替咱们办事’。”[43]477甚至有些曾对村选和村政权改造存有顾虑与不信任情绪的地主也表示,实行村选后,“这才有我们的世界了,我们才有活头了”[44]15。乡村民主政治的舞台成为民众表达真情实感的平台,而乡村民众可以公开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和政治偏好。乡村民主政治的普遍实践,加速了晋察冀边区民众心态与思维方式的变化;反之,这种心态与思维的变化,又提升了民众积极投身民主政治实践、争取自身政治权利的热情与愿望。通过民主政治实践与意识的互建,边区民众对待中共领导下的乡村政权,历经从陌生、不信任到接受、服从再到真心拥护的心路历程,促进了晋察冀边区乡村民主实践的进一步发展。

回首晋察冀边区村政权建设发展历程,无不彰显着中国共产党矢志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夙愿。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党和政府以全民族抗战为契机,以革命话语体系改造了乡村权力结构与人员构成,确立了中国共产党对于乡村社会的领导,形成了中共、村干部、民众三者的互动关系,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乃至新中国成立后的村政权建设,提供了经验借鉴。

猜你喜欢

晋察冀边区边区政权
党的七大擘画建立新型国家政权的蓝图
太行山第一个苏维埃政权
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女性婚姻问题的考察
马士英与弘光政权
彭真的《关于晋察冀边区党的工作和具体政策报告》
简论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的兵役制度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战斗在皖浙赣边区的刘毓标
《中共闽浙赣边区史》出版发行
抗日战争时期的鄂皖边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