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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以来“纸老虎”概念的渊源流变、话语构建和多重运用

2023-08-23张智超

关键词:纸老虎语词帝国主义

邓 红,张智超

(南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纸老虎”语词已是生活实践、公共舆论与社会话语当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它的运用蕴藏着知识人的风趣、乐观和智慧。在历史语料与日常话语表达中,关于虎的称谓就有纸老虎、母老虎、坐地虎、笑面虎、拦路虎,等等。凡此“××虎”,皆非真正之“虎”,而是虚假之“虎”,更是虚弱之“虎”。其实,任何一个概念语义的流变,都有着特定的话语背景和价值指向。近代以来,“纸老虎”概念在政府、媒体、知识界及民间社会广泛使用。词义范围日益扩大,常常作为贬义表达见诸知识分子笔端,且带有强烈的指责批判意味。在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话语体系中,“纸老虎”在指称对象上,一直被帝国主义及反动派所“独享”;在认知与书写实践上,该语词逐渐成为国民抵制帝国主义侵略的话语斗争武器;在话语传播上,直至毛泽东的话语言说,“纸老虎”才成为尽人皆知、不言自明的政治话语概念。从学术史的视角缕析,新中国成立后的30年,随着毛泽东对“纸老虎”理论的精辟阐发,该语词广泛流播,成为享誉世界的政治话语,社会各界掀起了学习毛泽东“纸老虎”理论的热潮。局囿于时代的风云嬗变,学界关于“纸老虎”的探研基本沿着革命史观的理路,宣传和阐释毛泽东对“纸老虎”的系列著名论断①关于改革开放前学界对“纸老虎”的研究,社会各界人士在《世界知识》《哲学研究》《理论与实践》《历史教学》《读书》等刊物发表了多篇理论阐释性专论。。改革开放后,学界仍然更多注目对毛泽东“纸老虎”理论的探讨,近年来才关注蔡和森、恽代英等中共早期理论家对“纸老虎”的阐发①马连儒、姚维斗、于俊道《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论断的提出和发展过程》,《求索》1984年第1期;钟建言《何时提出“纸老虎”》,《党建》1992年第1期;陆善怡《毛泽东关于“纸老虎”战略思想的形成及意义》,《山东社会科学》1999年第3期;过家鼎《关于“纸老虎”和“精神文明”的译法》,《上海翻译》2005年第1期;张银付《毛泽东“纸老虎”思想及其当代价值》,《人民论坛》2013年第11期;徐方平、金飞《蔡和森与恽代英的“纸老虎”理论辨析》,《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年第2期;刘先锐、王习胜《毛泽东政治话语“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修辞学阐释》,《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等等。。目下所及,学界从实证史学的视域下,对“纸老虎”语词的渊源流变、不同个体的日常书写与表达等方面的探赜,仍有研究推进的空间。尤其是对抗日战争时期社会各界对“纸老虎”的阐发,并未引起学界关注,造成了“纸老虎”概念在传播路径上的时空断裂。有鉴于此,笔者拟从概念史的视角,系统爬梳近代以来“纸老虎”概念的渊源流变与话语构建,详细缕析抗战时期“纸老虎”语词的传播样态,最终形成连续性的“纸老虎”概念传播的“整体史”图景②本文的考释也意在纠正以往社会各界习以为常的“常识”:第一,英语“paper tiger”并非毛泽东发明,早在1828年传教士马礼逊就已使用该词指称“纸老虎”;第二,中共党内首次提出“纸老虎”概念的理论家是蔡和森,首次提出“反动派是纸老虎”论断的是恽代英,这与徐方平教授的考证基本一致。。

一、“纸老虎”的传统意涵及近代指称

一个话语概念的提出和践履,一定是在社会环境中特定的表达行动和意图。“纸老虎”语词也不例外,也有其嬗递演变的语义烙印。回顾往昔,“纸老虎”成为众人皆知的名词,多归功于毛泽东20世纪40年代后政治话语的表达实践。但考索史实,该词并非中共所独创。“纸老虎”语词由来已久,相似的称谓还有“纸糊老虎”“纸虎”“纸头老虎”,构成了一组同义词组。其实,“纸老虎”最初来自民间俚语,具体最早出自何人何时何地很难稽考。至少在元末明初,“纸老虎”这类的近似语汇就流传于市井坊间。在《水浒传》第25回《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中,话说武大郎捉奸在房,西门庆吓得钻到床底下去,潘金莲顶住门,慌做一团,口内却责骂道:“闲常时只如鸟嘴,卖弄杀好拳棒,急上场时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跤!”[1]这里的“纸虎”即“纸老虎”,属于民间口语化的表达,喻指人外强中干,不堪一击。这是有据可考“纸老虎”一词的最早踪迹。明清以来,小说戏剧中近似“纸老虎”类语词大量涌现。清代戏曲作家沈起凤在《伏虎韬》第四折中记载:“门斗白,闲人闪开,纸糊老虎来了。”[2]白话小说《补红楼梦》第35回中薛孝哥又念道:“一位假老虎,一位纸老虎,一位死老虎,一位小老虎。猜四书四句四处。我先请问头一句可是望之俨然?”[3]537这是市民阶层话语表达和日常生活图景的生动体现,但该时期文学作品中的“纸老虎”一词生活气息较为浓重,语词含义较为单一化,仅指人的色厉内荏,使用仅限于该词语的本义,并未扩大使用范围,亦不具有特殊的表达意涵。

相较于明清时期“纸老虎”语词多以生活化叙事与情感化表达的方式呈现,近代以来,“纸老虎”则大量出现在政论家的话语表达中。它经社会各界的解读言说,已然是一个极其关键的概念话语。据考证,“纸老虎”的中英表达在华的首次流播,与传教士关系甚大。英国来华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最先使用“纸老虎”,并将其与英文词汇“paper tiger”联结起来。1828年,他在澳门编著《广东省土话字汇》(Vocabulary of the Canton Dialect)词典时,首次使用“paper tiger”。粤语词汇的附录(AN APPENDIX OF CHINESE WORDS AND PHRASES)中记载:“Che low f oo,纸老虎A paper tiger,a false pretext to frighten people.”③[英]马礼逊(Robert Morrison)《广东省土话字汇》(Vocabulary of the Canton Dialect),1828年在澳门出版。该文中“paper tiger”与“纸老虎”的释义趋同。这同时证明该词的中英文表达早在近代初期就已出现,并在中西交流中使用。历史地看,该词的中英文表达长期处于近乎“失语”的状态,直至经过中国共产党人的阐释与运用,才得以广泛流播。

在清末的政治舞台上,有“信史”之美誉的《庚子西狩丛谈》中,记载了西太后与李鸿章皆使用过“纸老虎”一词。西太后讲到对义和团的态度时,说自己为大局着想“委屈求全”,迁就义和团教民,保持了稳定局面,否则一旦“那时纸老虎穿破了,更不知道闹出什么大乱子,连皇帝都担着很大的危险”[4]102。西太后借用“纸老虎”指代义和团,表示自己早就看透了义和团人多势众的表象,实际不堪一击的本相,这实属为自身洗脱罪责。李鸿章在给友人信中也讲自己一生做过很多事情,如早期开启洋务运动,建立海军、操练陆军,以求强求富,但“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 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4]107。洋务革新最终皆化为泡影,成为徒劳无功的“纸老虎”,李鸿章以此表达惋惜与悲叹之感。西太后与李鸿章对该词作中性词使用,意指外表强大而内里虚弱。从词义的表达指代看,他们所言的“纸糊的老虎”与小说中出现的“纸虎”,都只在概念上接近“纸老虎”,并没有继续衍生,该词也并未在社会层面广泛流传。

直至清季民初,“纸老虎”语义指涉范围不断扩大,成为民间流行词语。随着历史的迁衍,这一概念在保存旧有语义的基础上,以其新的意指呈现着新的陈述和表达。政治活动家徐旭生在其日记中写道:“对于内争,或者可以扎个纸老虎,吓吓别人,一旦有外患,结果可不问而知了。”[5]此处“纸老虎”意指国内反动派,在内乱争斗中或可一争雌雄,然而在外敌面前,就立即土崩瓦解。梁启超的“纸老虎”含义清晰,指向反动军阀。他认为北洋军阀割据地方,但不足为惧。危害一方日久,反抗力量就越强大,“他们的独夫资格,一天天的加增;由建设在国民意志方面的力量看他们,都不过是些纸老虎”[6]。梁启超意指军阀势力空有地盘、军队、武器装备,缺乏国民精神和权力认同,不过是空架子而已。胡适则在评点“中原大战”缘起时,将“纸老虎”投向执掌中央权柄的国民政府。其核心思想是中原大战再次激起了内战,形式上的统一局面都难以维持。胡适痛斥政府名不副实,徒有虚名,“要知政府之为物,本是一种纸老虎,经不起戳穿,全靠政治家之能运用耳”[7]。胡适意在维持“纸老虎”般中央政府的虚名,不予戳穿,尚可维持和平稳定的时局。其言外之意仍是主张走“曲线”的“联省自治”式统一道路。

由此窥知,20纪初期,在革命的时代境遇下,大量知识人都已使用“纸老虎”喻指国内外不同的势力或集团,以表达其政治观点与思想趋向。其实,社会历史的变革往往存在于话语表达的特定概念之中。近代以来,话语符号与社会环境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在不同的社会图景下,同一语词会被赋予不同的含义和经验,其所呈现的概念语用功能也往往泾渭分明。“纸老虎”语词在不同的语境下,被不同的使用者建构,使用范围不断扩大,日趋成为对革命对象与政治宿敌猛烈挞伐和批判的核心用语。这些表述对中国共产党“纸老虎”话语概念的建构大有裨益。剖析国人对“纸老虎”概念的内涵认知和社会运用,对理解革命行为也有着重要意义。

二、早期共产党人对“纸老虎”语词的初步建构

善于运用民间俗语、谚语表达深刻道理,是中国共产党的一大话语特色。中共早期理论家蔡和森、恽代英、邓中夏等将“纸老虎”统摄于革命的话语体系中,即是重要表征。他们对“纸老虎”语词的建构运用,实现了对社会具体现实的表达性建构。“纸老虎”论亦开始成为中共建构反帝革命话语的核心要旨之一,并随着时代嬗变和斗争需要而动态发展。其实,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类似“纸老虎”的近义语词已然出现。1919年,列宁就曾将英法帝国主义比喻为“泥足的巨人”[8],揭露帝国主义的内部积弊与虚弱本质。中国共产党人对“纸老虎”的话语构建,在本质上与列宁“泥足的巨人”异曲同工。其相关阐释既是对列宁革命理论的赓续和发扬,也是推进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重要途径。

(一)蔡和森对“纸老虎”话语的构建

在大革命的时代洪流中,早期共产党人以独特的话语表述来阐释其政治思想意涵。缕析相关史料,可清晰地洞察“纸老虎”语词所蕴含的思想张力。蔡和森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提出“纸老虎”概念的第一人。1922年9月20日,蔡和森发表《武力统一与联省自治》一文,鞭辟入里地讲到疏离群众的政治家,根本认识不到群众的伟大力量。因此,他们不是互相勾结国内反动分子,就是与帝国主义列强结盟。不是发表藐视群众、侮辱群众的怪论,“便是想出些上不靠军阀下不靠民众的智识者的纸老虎或乌托邦”[9]114。这是“纸老虎”一词首次进入中国共产党知识分子的视野中。蔡和森笔下的“纸老虎”是指与群众隔离的政治家或中看而不中用的政论家改良道路。蔡和森认为近代社会动乱的根源在于军阀割据称雄,解决途径并非政治制度,而在于以革命的手段推翻军阀乱政割据[9]113。他以此来表达革命救国的观点,并认为这是中国唯一的出路。1922年12月23日,蔡和森在《革命中的希腊》一文中用“纸老虎”指代国外帝国主义势力,“维尼齐洛这派强盗虽想借这次政变把资产阶级的威权分外的恢复起来,但是业已戳穿了的纸老虎是吓不住民众势力之发展的”[9]205。他对希腊的资产阶级政党企图发动政变颠覆政权,危害民众的行为给予严厉的批判。这是中国共产党人首次将国外资产阶级反动派比作“纸老虎”。

1924年,广东商团叛乱发生时,蔡和森阐发时评,其中多次使用“纸老虎”一词。10月22日,蔡和森评论道:“反革命的纸老虎,经十五日那一日的恶战,便完全戳穿了!”[10]11月19日,他讲道:“商团本来不过是几个买办包办的纸老虎。”[11]1926年,蔡和森又讲“纸老虎叛乱之后,胡汉民在其政治活动中表现出极大的右倾”[12]。以上提及的“纸老虎”意指有英帝国主义为靠山的广州叛乱的商团军队。蔡和森以“纸老虎叛乱”取代“商团叛乱”,指责国民党大员对待商团叛乱时,立场动摇犹疑,错失良机。其“纸老虎”论并未指代帝国主义,而是没有真正势力的群体或集团,但已初步具有了帝国主义及其反动派皆是“纸老虎”的理论雏形。“纸老虎”的大量使用,内涵日益丰富,极大地鼓舞了工农革命力量的滋长,推动了反帝革命运动的高涨。1925年4月19日,蔡和森在文论中,将中山先生比作“猛虎”,“所谓猛虎在山”,对冯自由等反革命言行“当然还镇压得下来”[13]。他希望国民党承继三民主义之精髓,肃清反革命分子,这是完成国民革命的前提。“猛虎”和“纸老虎”含义正好相反,与恽代英使用的“真老虎”含义相近。蔡和森此语寄托了对国民党继续推进反帝反封建的殷切期望。

在有据可查的历史文献中统计,蔡和森一共9次使用“纸老虎”。“纸老虎”的指代对象包括商团军、工人纠察队、工农群众、改良路线、国外反动势力。蔡和森对该词只是简单的话语指代,喻指外强中干的团体抑或敌对力量,并未上升至理论的维度。但蔡和森对于“纸老虎”意蕴内涵的阐释,是中共“纸老虎”理论的历史源头,对于中国共产党从理论维度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出了重要贡献。

(二)恽代英“纸老虎”论的思想内蕴

话语不仅反映客观实在,其产生的力量亦可形塑人们的观念,进而发挥改造社会的功用。恽代英在革命实践中多次使用“纸老虎”指称革命对象,是党内提出国内反动派是“纸老虎”论断的第一人。1922年9月25日,在《民治运动》一文中,他严厉批判改良思潮,主张为民主革命而抗争,在党内首次提出“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论断[14]36-37。恽代英厉声批驳慈禧太后、袁世凯、张勋的复古倒退之举,并倡言革命方为解决中国问题之法,“纸老虎是不好戳穿的,一经戳穿了,还盼望用愚民政策,使他再信这是个真老虎,这简直是可笑的梦想”[14]37。恽代英将复古反动派称为“纸老虎”,同时阐发“真老虎”的概念,表达了复古思潮的不切实际。复古派对守旧文化的“恋恋不舍”,对民治政治的实现无益。他从矛盾对立统一的视角,阐明一切反动派从外部看实力雄厚,但内在却是软弱无力的。1923年,恽代英在《论三民主义》一文中提出近代中国的病根到底在哪? 是军阀暴政还是政客争名逐利? 等一系列的疑问[14]155。恽代英认为约法弃置无用后,又制订宪法,就如“一样的纸老虎,换一块招牌,便可以吓人了么?”[14]157恽代英认为只有通过革命的路径方能彻底解决中国问题。此外,他极力抨击反动军阀,认为以武力称雄的直系军阀在直奉大战中竟不堪一击,溃不成军,“说明直系军阀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15]。概言之,反动势力与帝国主义狼狈为奸,酿成了中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的局面。只有通过暴力革命,戳穿帝国主义的“纸老虎”,才能从整体、从根本上解决中国问题,此外别无他途。

恽代英在理论上承接列宁的帝国主义观,注重把革命实践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探索相呼应。1924年,恽代英提出“帝国主义是一戳便穿的纸老虎”的论断[16]587。面对“怎样抵御得过干涉压迫我们的外国势力”的追问,恽代英提出:“我要指出帝国主义是一戳便穿的纸老虎。”他认为帝国主义国家之间本就分崩离析,本国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危机四伏,因而列强不易于联合起来,共同对抗中国[16]588。他将“纸老虎”运用到革命意识形态的建构中,体现了早期共产党人对帝国主义的认识日趋深入。他通过分析帝国主义国家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内部争斗,坚信只要人民坚持革命到底,壮大革命势力,激发被压迫民族的革命洪流,完全可以战胜帝国主义势力。从战略高度看,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之间的矛盾是近代中国社会的根本矛盾。十月革命的胜利使世界范围内反帝运动风起云涌,被压迫的人民必将给帝国主义及其依附势力以沉重的打击。恽代英的“纸老虎”论断是基于反帝反封建的历史使命之上。

恽代英是党内首个提出国内反动派是“纸老虎”的革命者。他对“纸老虎”语词的应用是基于军阀的割据混战与反帝运动持续发酵的历史语境下,用“纸老虎”具体指向国内军阀和帝国主义。他创新性地提出“纸老虎”与“真老虎”的辩证关系,具有强烈的辩证思维观念,为毛泽东后来的“纸老虎”理论的形成奠定了初步基础。他关于“纸老虎”的话语阐释,倡言以革命根治中国问题,对推动民主革命运动发挥着重要功用。

(三)其他早期共产党人对“纸老虎”论断的理论贡献

早期理论家蔡和森、恽代英对“纸老虎”论断贡献颇多。此外,邓中夏、林伟民、谢觉哉也关涉了“纸老虎”语词的命题。邓中夏将“纸老虎”语词灵活运用到工人运动的实践中,是党史上第一个提出帝国主义是“纸老虎”论断的理论家。邓中夏关于“纸老虎”的命题,是在他对工人运动亲身实践探索后,获得的真知灼见。1925年5月,邓中夏深刻总结了工人与资本家斗争失败的根源。他认为工人群体虽然有时能用罢工的办法让资本家一时屈服,“但这种‘纸老虎’,以之吓‘暴出河’的资本家有时或能生效,若以之吓‘老精怪’的资本家那就碰上钉子要倒霉了”[17]526。所用“纸老虎”一词代指力量弱小的工人群体,偶尔在斗争中取得成功实属侥幸,在与资本家长期的博弈中则一直处于弱势。邓中夏提出工人运动组织缺位与效能低下是斗争失败的重要因素。1925年10月,邓中夏在领导省港大罢工中,旗帜鲜明地提出英帝国主义是一只“纸老虎”,“香港政府表面上似一只老虎,但这个老虎,各位应知是纸老虎”[17]743。有英帝国主义做后盾的香港政府是名副其实的“纸老虎”。邓中夏的识见极大地鼓舞了工人大众对敌斗争的士气,坚信工农群众定能获得反帝斗争的胜利。他与各界群众甚至慷慨激昂地高呼:“工商联合万岁! 中华民族解放万岁!”[17]744邓中夏结合革命斗争的需要,对“纸老虎”语词的进一步建构,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历史实践。

在中共的话语体系中,“纸老虎”这一概念表述常常能起到点石成金的功效。早期工人运动领袖林伟民在进行革命斗争时,曾使用“纸老虎”一词。1924年夏,他参加赤色职工国际运输工人代表大会时,回顾了香港海员工人大罢工的来龙去脉。当时,香港政府迫于海员工会的压力,由教会牧师出面,被迫将摘去的工会招牌挂回原处,此举标志香港海员罢工取得胜利。林伟民言:“昔日专横一时的英国帝国主义,这时不得不向工人屈服。香港和广州工人从此称帝国主义是‘纸老虎’。”[18]从林伟民的话语中窥见“纸老虎”意指港英帝国主义,而且该词成为大罢工后对英帝国主义的一种习惯性称呼。

1928年7月,大革命失败后,革命陷入低潮,广大革命青年和工农群众意志消沉,对革命前途甚至陷入悲观失望的境地。为增强与敌斗争的信心,谢觉哉发表《湘南、湘东、赣西革命势力之扩展》一文,满怀自信地提出:“反革命方面的动摇与崩溃,正和革命方面的高涨为正比例进行。已终成了纸老虎,一戳就穿。”[19]此时,谢觉哉的“纸老虎”论具有凝聚人心,坚定革命信念的作用。

中共对民众所熟识的词语根据政治的需求加以改造,成为体现其政治意涵的概念符号。“纸老虎”这一概念话语的迁衍嬗递,不仅体现了时局的演变在中共话语中的历史烙印,而且也彰显着中共在概念话语表述中的政治逻辑。早期共产党人的“纸老虎”论断成为其反帝革命话语的构成要件,这是阐释中国革命发展规律的重要部分。

三、抗日战争时期“纸老虎”语词的核心指向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大举侵华,步步紧逼,“亡国论”“投降论”等消极思潮甚嚣尘上。甚至居于执政党地位的国民党内部对抗战时局和前途命运持悲观态度者也比比皆是,部分高层官员犹然。主管财政经济的首脑孔祥熙“甚倾向和议”“对大局似甚悲观”[20]。据蒋介石日记记载,国都南京在沦陷前后,国民党决策层因对日战事节节败退,不断滋长对日谈和的妥协思想,“各方人士与重要同志皆以为军事失败非速求和不可,几乎众口一词”[21]。国民党高层官员尚且如此,底层民众的悲观情绪自不待言。为消解大众的消极心态,同时了解日本的真实底牌,揭露其外强中干的本质,迫切需要一个具有涵括性且掷地有声的话语予以抨击和揭示。“纸老虎”有着广泛的认知基础,加之十分契合民族危机下抗战救亡、与敌抗争的时代话语。因此,该语词顺势被塑造为一个具有独特意指的概念表达。社会各界用“纸老虎”揭露日本貌似强大、实则虚弱的历史面相。“纸老虎”话语的动员策略和宣传艺术也在抗战时期得以彰显。

早在1932年的“一·二八事变”中,“纸老虎”一词就已用来指称日本侵略者。各界声言“日本帝国主义不过是纸老虎”[22]。十九路军参谋长黄强亦认为“此次抗战可以说是壮宇宙而振山河,不独一洗中国军人不中用之耻辱,且将敌人纸老虎戳穿”[23]。由此窥知,“纸老虎”语词此时就已用来揭露日本军事侵略的行径,成为战略上藐视敌人的重要话语。

随着抗战时局的日益严峻,民族危机加深与复兴意识的强化,“纸老虎”展现了不同历史语境中使用者的思想意涵。根据地乡村的老百姓更是习用“纸老虎”语词,指代日本侵略者。他们通过对敌持久作战,取得宝贵的斗争经验,以此揭示日本帝国主义的“纸老虎”形象,同时表达抗战到底的决心。

“应对日军虽然很凶,对我们没有办法,因为我们村齐心协力,参军参战,日军不敢轻易来‘扫荡’,汉奸伪军们更怕得要死,如我村南大地主天津吉顺号家,多次企图买动南河伪乡团,来镇压我村革命,保全他的土地财产,伪乡团的团长,刘恩相怕死就没敢来。经过斗争的实践证明,日本鬼子是纸老虎,汉奸伪军更是狗熊,一切人民的敌人都是欺软怕硬……”[24]43

抗战时期,中共正是加强了对乡土社会的治理和改造,重塑了乡村的政治生态,将党的革命理念和精神气质嵌入民众心中,村庄里的抗战真正得以实现[25]。因此,革命群众才有这样的慨叹:“要胜利就得斗争,我们这个村不愧是抗日的模范村。这个村的党支部,是村的坚强领导核心,战斗堡垒。这村的人民群众,是这村抗日的钢铁长城。”[24]43这是人民群众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指称日军为“纸老虎”的坚实底气。

舆论是社会意识形态的风向标。抗战全面爆发后,新闻报刊大量报道日本外强中瘠的“纸老虎”本相。《文摘》上刊载《中国是不可征服的》一文,激发国民抗战到底,“中国人民都有抗战的决心,中国的土地广大,资源富足,人口有四万万五千万,日本的武力只是一只‘纸老虎’”。因此,“日本绝无力量战胜中国,即使中国单独和日本作战,中国也不会失败。而且中国绝不会孤立,已经获得了世界的同情”[26]。从中日战时的综合实力讲,深处弱势的中国远落后于日本。再者,抗战初期正面战场的屡次失败,国人信心受挫,“恐日”情绪滋长。因此,此时报刊舆论对日本“纸老虎”话语的阐发,有着鼓舞斗志、增强抗战信心的用意,同时也是弱国抢占话语主导权、动员国民积极抗战的话语斗争武器。新闻舆论对日本“纸老虎”的指称虽流露出抗战动员的意味,但仍具有言确据凿的支撑。《战争中的日本帝国主义》一文则从兵源补充、士兵训练、兵器储造、装备状况等方面详细阐明日本的战力颓势,号召我军将士击破日本帝国主义的“纸老虎”[27]。日本军方曾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淞沪会战在全民奋起,焦土抗战的情势下,就持续三个月之久,粉碎了日本的狂妄企图。因此,时人声言:“沪战中证明一切,总之,日本纸老虎,不戳穿则已,一戳穿,也不过如此。”[28]新闻媒体对日本侵略者“纸老虎”话语的建构,对实现全民族抗战无疑发挥着重要功效。“纸老虎”的传播与运用,为激扬民族情绪提供了有效的概念工具。

抗战爆发后,主流知识精英对时局高度重视,并呈现出心态与行为的一致性和多样性。他们借用“纸老虎”概念从不同的视角阐释,提出坚持抗战到底的必然性。作家郁达夫从军事角度提出,“敌人陆军的无力,作战的拙劣,经沪战的证明,纸老虎才被揭穿。它的增援军队的来得不适当,即在飞机大炮(海陆空合作的)等优良武器掩护之下,死亡率之高,仍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之外”[29]。爱国民主先驱章乃器提出,“今后怎么样呢,趋势已经很显明了,那就是我们多一分决心,我们的友邦也多一分决心。初步的胜利已经戳穿了所谓‘皇军’的纸老虎了,友邦的决心也许更不成问题了”[30]。报业人宋斐如认为,“我们能否把疯狂侵略者的日本帝国主义打倒,问题只在于我们是不是看穿了它这个纸老虎,真正把握住它的弱点和危机,更进一步而利用它那满身疮痍的危机”[31]。即抗战取胜的关键在于正确的认识敌人和适当利用敌人的弱点。主流知识精英学贯中西,对中日国情有着较为深刻的体察,他们的“纸老虎”论点颇具影响力。“纸老虎”直指日本侵略者,强化了国民的民族意识,为国人自我认知和抗击侵略提供了有效的思想武器。

抗战中后期,随着战争形势向好,反法西斯国家加大对日限制,日本整体颓势显现,这时日本“纸老虎”的本相彻底暴露和揭穿。首先是全民族的抗战,虽然“当时日本军阀摆出饿虎吞羊的姿势,想一口气把中国吞下去。可是我们一开始便认清了,这一只纸做的老虎,绝对吞不了我们”,所以,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同时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准备。其次是国际反法西斯联盟的建立。“英国、苏联也用了长期抗战的武器,戳穿了德国这只纸老虎。美国也起来帮助反侵略国家的长期抗战。今天纸老虎还在东奔西突想吓人,全世界反侵略的国家,要一致联合起来,将这些纸老虎送到火炉里去。”[32]简言之,多重力量的合力拆穿法西斯的“纸老虎”,最终赢得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1941年11月7日,蒋介石在重庆招待外国记者讲:“日本、德国、意大利这些侵略者国家,不过是一些纸扎的老虎,到今天已经被我们戳穿了,再也吓不倒人了。”[32]从国际形势看,日本在国际上陷入孤立的境地,国民政府对日“纸老虎”的指称与时势正好相称①抗战时期蒋介石站在民族抗战的立场上,用“纸老虎”指称日本侵略者,抗战胜利后却发动内战,背离人民,自己却成为“纸老虎”。。抗战中后期,“纸老虎”语词由此前形塑的弱国话语武器,转向彻底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外强中瘠的历史面相,同时也实现了对“强国”的话语抑制。

抗战就是中国存亡绝续的重大命题,国民深刻认识到“只要我们集中我们的力量,予以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们这个纸老虎便要揭穿!”[33]“纸老虎”概念可以说有着独特的概念意涵和行动意蕴。它在社会层面的流播,也为激励国民提供了重要的语言工具。整体地看,“纸老虎”成为一个言说侵略者的代名词。作为一种具有感召力和建构力话语,贯穿于抗日战争全程。

四、毛泽东对“纸老虎”概念的创造性阐释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社会贤达将“纸老虎”应用在文学艺术与时事政论中,但皆未能广泛流播,产生深远的影响。直至毛泽东汲取了早期共产党人关涉“纸老虎”语词的相关阐释,将这一语词放置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中,并上升至理论的维度予以升华,展开了一系列科学精妙的论断,这一语词才大放异彩,蜚声海内外。毛泽东重构了“纸老虎”独特的概念意指和象征意义,形成了一种铿锵有力的概念话语。“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成为毛泽东“纸老虎”论断的核心要义。其“纸老虎”的论断,系统深刻地求解应当如何认识革命与反革命力量的问题,不论在中国,或是在世界范围内,一切马克思主义者和革命家都必须求解这一命题,以便谋划正确的革命方略,早日获得革命的成功 。这一系列精妙绝伦的“纸老虎”论断,深深嵌入广大人民群众的心灵深处。

毛泽东对“纸老虎”的论断肇端于延安时期。1940年2月1日,他发表了《团结一切抗日力量,反对反共顽固派》的演说,抨击国民政府的“假统一论”,认为国民党“借统一之名,行专制之实”,因此我们“就要戳破他们的纸老虎,我们要坚决地反对反共顽固派”[35]719。他以此揭露国民党顽固派企图消灭中共武装的阴谋。抗战胜利后,虽然和平与民主成为主流的思想趋向,但是国民党依旧专制独裁,妄想以内战解决分歧。美国更是奉行“扶蒋反共”政策,国际局势的风云突变,国共内战随后打响。在此背景下,毛泽东与美国记者斯特朗就国内外时局进行谈话。毛泽东顺势提出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断。他认为反动派看上去很强大,事实上只是徒有表面,不足为惧,“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蒋介石和他的支持者美国反动派也都是纸老虎”[36]1195。他娓娓道来地以沙皇、希特勒、墨索里尼、日本帝国主义为例,佐证反动派“纸老虎”的面相。这一科学论点极大地增强了人民的胜利信心,成为激励工农群众向帝国主义及反动派英勇斗争的政治宣言。如华东解放区人民战士的政治教材中的阐释:“美国这只‘纸老虎’用军火和金钱帮助各国反动派进攻人民,而且天天装腔作势,装作很凶很硬的样子,来吓唬世界人民,美国帝国主义的这个阴谋计划,已经注定了必然失败,因为美国帝国主义,是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实际上是只癞蛤蟆,他的强大只是暂时的和表面的。全世界人民民主势力团结起来,就可以打败美国帝国主义的这种阴谋计划。”[37]

当斯特朗问及美帝国主义使用原子弹,中共应对之策时,毛泽东适时提出“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人的一只纸老虎”的著名论点。毛泽东讲原子弹是一种极具震慑效应的大规模武器,“但是决定战争胜败的是人民,而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36]1194-1195。从军事上讲,可以说原子弹极具破坏力,而且震慑效果极强,但在毛泽东的战略视野下,这不过是“唯武器论”,是用来唬人的“纸老虎”。毛泽东的英明之处在于他并未轻视原子弹本身在国防军事上的战略价值。恰恰相反,他十分重视以“原子弹”为代表的尖端科技,这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原子弹既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象征,也是外交斗争有力的盾牌。

毛泽东重申“美国的原子讹诈,吓不倒中国的,如果飞机加原子弹的美国对中国发动侵略战争,那末小米加步枪的中国一定会取得胜利”[38]。其实,早在抗战初期的《论持久战》中,毛泽东就提出,“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35]469。双方力量比拼不只是经济与军备,而是人力和人心的对比。从内外环境看,毛泽东提出“原子弹是一只纸老虎”的论断也正逢其时。解放战争初期,国民党军队正大举进攻解放区,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紧急时刻,如何精准科学地把握国内外时局,认清美蒋“纸老虎”般的虚弱本相,弱化人民群众“恐帝”“恐核”的倾向心理,凝聚党心军心民心尤为必要和紧要。因此,客观上需要一个简洁响亮又激荡人心的政治口号。毛泽东的“纸老虎”论断呼之欲出,且经受住了帝国主义数次核讹诈的重大危机,为巩固新生政权和维护和平发展发挥了重大作用。

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发表《论人民民主专政》,强调与反动派博弈中,时刻保持“亮剑”精神,揭露反动派的阴谋诡计。他指出“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的怯懦。我们要学景阳冈上的武松。在武松看来,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36]1473。毛泽东汲取传统文化的精粹意象来阐述国共双方力量的对比,表明只有通过革命斗争才能推翻一切中外反动势力,将革命进行到底,民族才能获得真正解放。他对“纸老虎”的申论在社会层面获得了广泛的共识。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屡次重申“从本质上看,从长期上看,从战略上看,必须如实地把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看成纸老虎”[39]。他多次在外交上与各国政要、国际友人阐释“纸老虎”理论。据统计,毛泽东在公开场合使用“纸老虎”至少高达24余次,在国际社会产生了极其广泛的影响。这成为毛泽东政治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一种统合性概念,也深刻影响了世界范围内反帝话语的重构。

“纸老虎”论断也引起了美国媒体的注目。1949年3月,《美国劳工月刊》报道毛泽东曾把美国称为“纸老虎”的论点:“现在,华尔街老虎是纸做起来的性质,正在显示给一切人们看。美国帝国主义这个正在咆哮狂吠和野蛮地装腔作势的怪物,已经被武装窳劣的中国工人和农民所揭穿:这个怪物,不但有的是一只泥足,而且肚子里装满的是金圆而不是心肝五脏。”[40]美媒接二连三地转载毛泽东的“纸老虎”论,以犀利的笔法控诉美国对华政策的失败:“在目前,面对着它在中国的挫败,这个怪物在做着一连串的威胁的新姿态,并且在试图把它那尴尬的面目,装成一种对东方人民假仁假义的笑脸。”[40]“纸老虎”论发挥了讽刺美国政府所作所为的功效,产生了较大的世界影响力,有利于世界各国人民了解中共、走进中共,进而支持其所领导的民主革命。

毛泽东依据辩证法和革命实践,科学总结了人民群众与反动派、帝国主义革命斗争的历史经验,创造性地发展了“纸老虎”的理论,充分诠释了“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35]511。毛泽东以高度的理论自觉阐释“纸老虎”论断的历史意涵与行动逻辑,并在此基础上建构了体现中共意识形态的概念符号,进而成为中共革命话语体系的重要一环。从早期共产党人的“纸老虎”论到毛泽东的“纸老虎”概念话语的转变,既是中共基于时局演变的逻辑演绎,也是革命先贤睿思卓见的集中体现。这一科学论断在内政外交方面皆有展现,成为社会舆论中的主流语境和认知趋向。

五、结 语

历史沉淀于概念,概念表征着历史。近代以来汉语新词频繁迭出,其中多为西学演绎而来,而“纸老虎”一词根植于中国传统的文化土壤,在新的历史时期得到改造与运用,并以崭新的姿态进入世界历史的语言创造。通过概念的源流考订,“纸老虎”一词最早来自民间话语场域。元末明初以来,近似“纸老虎”语词出现;至近代前夜,作为日常习语,词义基本稳定,形容人或群体外强中干的本质;近代以降,“纸老虎”一词多次见诸知识分子的笔端,词性也由中性逐渐向贬义转化。清季民初后,“纸老虎”的使用频率突飞猛进,各界言说“纸老虎”的文论蔚为可观。它在不同时期的使用蕴含不同的意指,但其最初本意一直延续。

在波诡云谲的近代时局中,话语符号与社会环境紧密地交织。近代知识人对“纸老虎”的运用,往往潜隐于针对中国现实诸问题所发表的言说之中。他们对“纸老虎”的大加阐发,使其演变为生动形象的政治话语,服务于革命伦理与自身欲求。民主革命时期,“纸老虎”语词所承载的思想意蕴和中共的革命诉求相契合。中共话语中的“纸老虎”体现出鲜明的革命表征和强烈的理论自觉。党的早期理论先驱使用“纸老虎”意指反动军阀与帝国主义,这成为中共建构反帝反封革命话语体系的内容之一。早期理论家在革命实践中对“纸老虎”概念内涵的建构,为形成毛泽东一系列“纸老虎”的著名论断提供了历史之源。在理论方面,也成为中共扎实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大众化的最初尝试。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成为“纸老虎”语词的核心指向。抗战初期,中日实力悬殊,社会各界对“纸老虎”语词的历史书写,是弱国抢占话语主导权、动员国民积极抗战的斗争武器。抗战中后期,日本尽显颓势和败象,此时该话语在社会层面的流播,意在彻底揭穿日本虚有其表的“纸老虎”本相。一旦弱国在战争中持续掌握主动,弱国的话语武器随即演变为对强国的话语抑制。国民对日本帝国主义“纸老虎”的指称,体现了国人对侵略者的贬斥和憎恨。“纸老虎”话语最终成为国人鼓舞斗志、坚定抗战必胜信念的精神资源。

核心的话语概念往往具有感召的效果,抑或说正是话语概念中所蕴含的共同价值、经验、期望和伦理,能够发挥激励性与引导性的功用。毛泽东的“纸老虎”论断是对早期共产党人“纸老虎”论点的赓续和发展,并最终成为革命话语体系的一面旗帜。毛泽东将美帝国主义、原子弹、一切反动势力称作“纸老虎”,是放置于特定历史境遇和社会条件变迁下形成的论断,突破了“纸老虎”概念的意义空间,拓展了其“语义承载能力”,另一方面赋予其新的历史语境,形成新的概念话语和实践表达,并最终成为革命话语体系中宝贵的思想遗产。“纸老虎”论也成为中国共产党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重要话语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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