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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字》中霍桑的性别观念

2023-08-22宋泽妤胡雨璇

今古文创 2023年30期
关键词:红字霍桑

宋泽妤 胡雨璇

【摘要】美国小说家纳撒尼尔·霍桑在《红字》中对主人公海斯特·白兰和亚瑟·丁梅斯代尔的塑造反映了作者自己的性别观念和理想的两性关系。本文以《红字》中小说所处的和作者霍桑所处的时代背景为基础,通过对主人公海斯特·白兰和亚瑟·丁梅斯代尔所担任的社会角色和所展现出的角色形象进行分析,发现造成两人最终结局的因素不仅有两个人对社会道德的违反,犯下了“通奸”罪,还有他们没能遵守传统的性别角色,并认为《红字》体现出了作者霍桑的性别观念,即以当时的(19世纪的)社会分工为基础的两性关系才能够得以维系。

【关键词】 纳撒尼尔·霍桑;《红字》;性别观念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0-0037-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12

作为享誉国际的著名作家,有关霍桑以及其代表作《红字》的学术研究十分丰富。学者纽贝里(Frederick Newberry)专门研究《红字》写作的主要历史背景,即17世纪新英格兰历史与霍桑作品之间的关系[1]256;还有学者研究了17世纪的荒野,阐释它与《红字》的联系[2]104。有学者对霍桑的女性观进行了研究[3]167,还有学者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对《红字》进行研究,揭示其反映的霍桑的父权意识、社会意识和妇女观,是对女性主义理想的解构[4]152等等;还有一些研究讨论了霍桑作品中的角色。然而,由于《红字》这部作品的复杂性以及霍桑在作品中对女性角色的态度,人们很难对霍桑的性别观念做出定论。另外,在分析《红字》中的人物时,分别讨论关于男性角色和女性角色的文章较多,而基于《红字》讨论霍桑对性别观念看法的文章相对较少。本文将通过对《红字》的时代背景、人物和文本进行分析,阐释《红字》中的性别形象以及霍桑理想中的两性关系。

一、情节与人物形象

(一)《红字》的源发性历史语境[5]222

所谓的源发性历史语境实际上是这个作品的故事背景[5]222,对于《红字》而言,则为17世纪新英格兰的社会情境。霍桑是美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直接以清教历史为题材、以清教主义背景、以清教思想为表现核心的作家之一[6]194-195。而早期新英格兰神权统治遭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它的“不宽容”,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1692年的塞勒姆驱巫案[6]65-66,而霍桑的祖先就是此案的参与者。由于霍桑祖上与新英格兰的清教历史有着密切的联系,一直以来,对《红字》的研究都非常重视霍桑的家族对他写作的影响。而重视霍桑祖上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红字》的序言《海关》里,霍桑明确地提到了他自己的祖先,并且表达出了他对他祖先的态度:

“不管怎樣,我,目前身为作家,作为他们的代表,在这里为他们承受耻辱,请求他们招惹的任何诅咒——如同我听说过的,也如同那个种族凄凉而不发达的境况许多年后证实其存在的——现在和以后都可以得以消除。”[7]8

此外,由于霍桑对历史的了解,尤其是对缅因州历史的了解,清教历史中一些与神职人员相关的通奸案件很可能为霍桑的创作带来了灵感,比如玛丽·巴彻罗(Mary Batchellor)案[1]264,17世纪新英格兰的历史,以及霍桑的家族等,都有可能对霍桑的创作造成一定的影响。

(二)角色在不同环境下的表现。

作为一个母亲,白兰在珠儿的成长过程中不仅承担了作为母亲的社会角色,同时也需要承担起父亲的社会角色,不仅要成为家庭的经济来源[8]93,通过劳动支持家庭,还要照顾珠儿的成长,成为她的保护盾。例如,在第八章中巫婆西宾斯太太邀请白兰到森林里参加聚会,白兰回答:

“我一定要待在家里,照看我的小波儿。他们要是把小波儿从我身边夺走,那我倒愿意和你到森林里去,在‘黑男人的名册上把我的名字也写上,还会用我的血写上我的名字呢!”[7]75

对珠儿的爱化作了白兰的勇气,是白兰敢于与宗教力量进行斗争的勇气的源泉。白兰不仅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在经济上,她也从不依附于别人,而是凭借自己的双手,靠做针线活支撑起自己和珠儿的生计。而在白兰所处的17世纪里:

“通过婚姻,丈夫和妻子在法律上成为一个人,也就是说妇女的存在或她的法律身份在婚姻中被搁置了,至少说是被合并入了丈夫的存在之中,与他成为一体。”[8]90

在妻子的独立性都被否定的17世纪中,白兰能够凭借自己的劳动达成经济独立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此外,选择通过针线活来维持收入与白兰的社会形象也相吻合。白兰有着良好的出身,而针线又是欧洲贵族女子常见的技能[8]91,因此,白兰选择做针线活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情[8]91。在为珠儿做衣服时,白兰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在孩子的穿戴方面呢,情况不同,明显看得出一种很有想象力的新颖,或者,我们可以换个说法,一种别出心裁的独创,这样的奇装异服的确为小姑娘家早期显露出来的那种空灵可爱增色不少,但是细细看去却也不乏更深的韵味。”[7]38

通过衣物能够看出,白兰对珠儿的爱溢于言表。

对于17世纪新英格兰的人们来说,荒野有着多层的意义。首先,新大陆里无边无垠的森林是人们未触及之地,因此,人们对森林有着敬畏,甚至恐惧之情,荒野也因此象征着野性、未知与恐惧[2]104-105。但与此同时——

“森林作为未被开发、驯服的荒野,本身正是生机盎然的大自然,它虽然桀骜不驯,却兼容并包,能以宽广无私的胸怀接纳游荡于社会边缘的灵魂。”[2]105

森林的包容性为白兰提供了释放自我的空间,在森林里,白兰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也不会受到清教伦理的压迫与规训;在森林里,白兰摘下了胸口的“A”字,展露出她的女性气质:

“又一种冲动袭来,她摘下拢着头发的平常的帽子;她的头发一下子掉落在她的肩头,乌黑而浓密,浓厚的秀发中立刻出现了影子和光亮,她的容貌随即变幻出柔和的魅力。”[7]167

森林就像一位母亲一样,为疲于奔波的孩子们提供庇护,让他们毫无顾忌地展示最真实的自我。

而对于丁梅斯代尔来说,他拥有着多重的身份:在面对清教社会和群众时,他是一名地道的清教徒,是一个教民景仰的牧师[9]98。不论是从“牧师”这个身份对于清教徒的崇高意义来说,还是从其在社会中的地位来说,丁梅斯代尔都不愿意放弃这个身份[9]99。但同时,他也是海丝特的情夫,珠儿的生父,并且这个身份是通过犯下“通奸罪”之后而获得的。本身通奸罪就已经触犯了法律,更别提是一位丁梅斯代尔这样的神职人员了,因此,丁梅斯代尔只能在两个身份中选择一个,而不能两者兼顾[9]99。面对这种抉择,丁梅斯代尔选择了“牧师”的身份,继续在公众面前扮演牧师的角色,直到临死之前才承认自己的罪过[10]81;在无人知晓的森林里,他才敢暴露出自己白兰情人、珠儿父亲的角色,在夹缝中得以喘息:

“你告诉一个人进行一场比赛,可他的膝盖在发抖啊!我只有死在这里了!我身上已经没有力量和勇气,到广阔、陌生、困难的世界里去闯荡,独自一个人不行啊!”[7]162

二、《红字》中的性别形象

(一)《红字》的生产语境[5]222

“生产语境”也就是作品产生时的历史语境,是作者所处的历史语境[5]222。霍桑曾经给《红字》添加过名为“传奇”的副标题[5]222-223。在霍桑看来,小说会更加关注真实性,而“传奇”则会更加关注想象的内容;而将《红字》的副标题取名为“传奇”则是在为自己的作品争取更多的自由度,同时从侧面告诉了读者:作品中会掺杂一些主观的内容[5]222-224。因此,关注创作者所处的时代、和作者在这个环境中的所思所想对理解《红字》这部作品有着重要的意义。

此外,霍桑之所以把《红字》的副标题起名为“传奇”不仅仅是他对于文学的艺术追求,更多的是对现实的妥协。在1848年的美国大选中,霍桑因为没有支持获胜党派而被从海关的职位开除,为了通过写作谋生,霍桑必须去迎合市场的趋势[11]67,这也是《红字》中,霍桑将白兰塑造为一位符合19世纪中期品德要求的道德模范的重要原因。但是,“传奇”这一体裁意味着一定的想象空间和自由度[5]223,因此,霍桑实际上是在“试图在自己的艺术理想和文学市场两者之间寻找某种平衡”[11]68。

(二)白兰:具有反叛精神的道德典范

在故事的开始,霍桑对白兰的外貌进行了积极、正面的刻画,让读者直观地感受到白兰的女性魅力:

“她长了一头乌黑的好头发,色泽闪闪的,把阳光折射出了一种流光,一张脸呢,五官端正,面容姣好,十分美丽,黑黑的眉毛和凹进去的黑眼睛更是抢人眼球。”[7]7

作者对白兰的外貌描写不仅体现出了白兰的美丽动人,还体现出了白兰稳重端庄的举止,这一些都与她当下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美丽端庄的一名女性,现却因为犯了通奸罪而示众。但是,当她被人盘问孩子的父亲、通奸的对象究竟是谁时,她却展现出了与柔美外表不符的坚毅与勇气,坚决不透露孩子父亲的名字,而是选择自己扛下骂名,承担起一切。在面对困境时,白兰有勇气一人挑起全部的骂名,承担起本不必自己全部承担的后果,这种刚毅、勇气和担当是不同与传统的女性形象的。并且,这种沉默和不妥协也是对权威的一种反抗。白兰的反抗精神还体现在她胸前佩戴的红字“A”上。红字“A”本是白兰“赎罪者”身份的象征,但“她把它刺绣得十分奇妙精巧 ,使之成为一个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品”[12]66。

但同时,白兰也是一位道德典范,因为不论白兰内心再有多么具有反叛精神,白兰的行为除了通奸罪之外,是符合当时社会(19世纪中期)的道德规范的。身为一名需要靠写作谋生的作家,霍桑也需要迎合市场和时代[11]68,去塑造出一个符合当时社会道德规范的形象。

(三)丁梅斯代尔:一个通过自我惩罚寻求救赎的清教徒

面对同样的过错,白兰与丁梅斯代尔的处境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丁梅斯代尔一直到临死前才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而之前,所有的辱骂和惩罚都是由白兰一人来承担,他而却一如往常,享受着大众对他的拥护与爱戴。但是,这份怯懦所带来的荣耀却使丁梅斯代尔倍感煎熬,因为身为牧师的他原本应该是大众品行的标杆,但是他却没有做到诚实[13]117。这份愧疚从始至终都在折磨着他,从他劝白兰供出他自己时,就能看出他内心的煎熬:

“务必不可对那个人心怀错误的怜悯和仁慈,不肯开口说话;因为,相信我好了,赫斯特,尽管他将会从高位走下来,和你一起站在那里,站在你羞耻的台座上,可是那总比一辈子遮掩一颗犯罪的心,要好得多。你不肯开口,除了引诱他错上加错——是的,简直是助纣为虐——还会在罪孽上多一层虚伪,其他还会有什么好处吗?”[7]22-23

从这段话里,所感受到的与其说是他的虚伪,不如说是他“内心的撕裂、痛楚、苦弱,乃至哀求”[13]117。可白兰对他的爱,和丁梅斯代尔自己的懦弱使他一直没能在公眾面前自己的罪孽,因此,他赎罪的方式是自我惩罚、自我审判。最终,丁梅斯代尔没有选择继续隐藏他的罪恶,而是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公众面前。但是,当白兰问他,他们死后是否可以相聚时,丁梅斯代尔却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我们破坏了法律啊!让这些东西单独地留在你的思想里吧!也许,在我们忘记了我们的上帝的时候,在我们破坏了我们相互间的灵魂的尊敬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徒劳地希望我们在来世相见、在永恒和纯洁中团聚了。上帝很清楚啊;他是慈悲的!在我的各种苦难中,他已经证明了他的慈悲,差不多全部证明了。赐予我这个燃烧的折磨,让我在胸膛上承受!把那个黑暗可怕的老人派遣来,让这种折磨总是如同红火炙烤一样!把我带到这里,在众人面前,以这种胜利的耻辱的死亡形式而死!倘若这些痛苦一直没有,那我倒是永远没救了!赞扬上帝的美名吧!他的意愿会完成的!别了!”[7]223

他始终是一个懦弱的人,而他的懦弱在白兰的对比下显得更加明显,在临死前,也无法直面白兰的爱,甚至连虚无缥缈的承诺也不愿意做出。虽然丁梅斯代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坦白,他最终完成了自我救赎,但是,本应该由两个人一同承担的来自社会和公众的批评,却始终只由白兰一人来承担;白兰的爱,在丁梅斯代尔看来,却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三、霍桑的两性关系观

(一)与性别相关的社会和家庭因素

霍桑所生活的时代,19世纪,是美国文艺复兴时期[14]121,也是社会逐渐接受“男女分工不同”这一观念的时候[3]168,但19世纪也同样是美国女权逐渐发展的时期[3]169。历史时代背景的特殊性和霍桑经历、接受的思想的复杂性[15]3使得霍桑“想寻求改变人类生活状况的方法”[14]121,并且“企图寻找一剂拯救社会的良方”[6]197。霍桑的作品中也关注女性的命运,但是,从霍桑的一些言行中来看,霍桑认为女性不应该介入社会生活,而是应该遵守传统性别观念所赋予女性的职责[3]171。但有趣的是,霍桑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觉得女性天生不能创作、没有创作的能力;相反,他非常认可他妻子的创作水平[3]170-171。

(二)霍桑的理想两性关系

在经历了无数人生境遇之后,白兰认为,要想改变如今的处境,需要有一种“新的真理”[7]229出现:

“她也向她们担保,她坚信,到了更光明的时期,到了这个世界成熟的时候,到了天国自己的时间,一种新的真理就会展示出来,为的是在男女双方幸福更加牢靠的基础上建立那种男女的整体关系。”[7]229

但是从白兰最终的结局来看,这种“新的真理”[7]229并未展现出来,即使白兰一直在与自己的命运、与社会进行反抗,但最终她仍然选择进行赎罪,这也证明了“霍桑仍没有脱离当时传统的宗教和社会意识影响”[4]155。而正是白兰的这种规训于社会的行为为她带来了来自社会的认可,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霍桑对于性别关系的认识:他意识到了性别问题的存在,并对受到压迫的女性抱有一定的同情,但是并不支持改变他所处时代的社会分工以重建两性关系,《红字》中白兰、丁梅斯代尔和珠儿的结局就像霍桑对此观点的一例举证:在《红字》中,白兰“反传统”的形象,即充满了反抗精神、勇气与担当,与她最终的选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而丁梅斯代尔既违背了身为一名牧师的社会角色,也没有承担起身为一名丈夫和父亲的性别角色;珠儿则选择了成婚。最终,白兰赎罪终身,丁梅斯代尔在受尽折磨后死去,珠儿则承担起了“贤妻良母”的社会角色。

综上所述,作者在《红字》所刻画的两个形象,白兰和丁梅斯代尔, 他们虽犯下同样的罪,但是两个人的处理方式却完全不同:白兰选择了勇敢承认,并把象征耻辱的“A”戴在胸前,通过禁欲苦行的方式为自己的赎罪;而丁梅斯代尔一开始没有选择承认自己的过错,而是选择继续扮演牧师的身份,历经煎熬后终于承认自己所犯的罪。

这两人不仅违背了社会的道德规范,而且没有遵守19世纪中期的性别分工:白兰没能扮演好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不仅犯下通奸罪,还具有反叛精神;而丁梅斯代尔不仅身为牧师还犯下通奸罪,并且始终没有承认自己与白兰和珠儿的关系,直到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才最终坦白。两人对道德底线的触犯和对性别角色的违背导致他们最终的结局:白兰用一生赎罪,而丁梅斯代尔在坦白后死去,最终,谁也没有获得一个幸福的结局。通过《红字》,霍桑表达了对违背道德和性别角色的否定态度,并体现出霍桑对性别观念的看法:以当时的(19世纪的)社会分工为基础的两性关系才能够得以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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