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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局外人》看加缪眼中的“荒诞世界”

2023-08-22魏筱宸

名家名作 2023年3期
关键词:默尔局外人加缪

魏筱宸

一、《局外人》中默尔索的形象

(一)亲情的凉薄

小说的开头和结尾都提到了母亲的葬礼,在开头默尔索的心理独白中,开门见山地为我们展示了他是如此“满不在乎”母亲的葬礼;在去葬礼的路上,我们感受到他多么厌烦阳光和颠簸的汽车,完全没有提及对母亲的情感,甚至在后面有人询问母亲多少岁的时候,他甚至回答不出来。以至于最后在法庭审判的时候,把他在葬礼上的态度作为他有罪的证据。的确是,无论是书中的旁人还是读者都认为这是无法忍受的。母亲,作为人与社会关系成员中最为重要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人学会表达爱的起点,更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所以在这种普世伦理情感下,加缪用最具有典型性的人物——母亲和典型的事件——死亡,共同展示一个对这都怀揣无所谓态度的人物。但默尔索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冷酷吗?其实,作者也写了许多细节来印证默尔索本身不是不爱母亲,比如立刻想见到母亲,和在抽烟喝酒时想到母亲会不会喜欢而思考了良久,当然主人公是遵从本心的。我们不难发现,加缪在刻画这一人物的时候是力求真实的,他有在思考,他是怀揣的一种真挚但又深不见底的爱。这里真挚的意味体现在和《李尔王》中的“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是一样的。是不多言赘述,是绝对的诚实,是绝不违背自己心里所想,是发自内心的流露,完全比那些花言巧语、只说不做的人更爱。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这与虚张声势的仁义道德完全是冲突的,谎言往往比实话更招人喜欢。加缪曾在英文版的序言上写道,在我们的社会里,如果在母亲的葬礼上无法哭泣,则是要被判处死刑。

(二)爱情的麻木

在小说中让人匪夷所思的还有默尔索对待爱情和婚姻的看法。当玛丽询问默尔索结婚意向的时候,他依旧用他的经典的口头禅“我怎样都行”回应。这显然在我们“常人”的世界里是行不通的。在“我们”的价值体系中,结婚被赋予重要的意义和价值。而在主人公默尔索的世界中,这是没有意义的,“婚姻”“爱情”等词语是苍白的,后面在默尔索进入监狱后更能印证他的看法。最后他幻想的仅是男人和女人的肉欲,具体的情感消失了,玛丽也可以随意替换成别人。所以默尔索到底爱不爱玛丽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本身是拒绝对这些感情实体化的,只是单纯追求此刻自我精神上的欢愉。即使后期在一刹那间,在地中海的阳光下,默尔索曾想和玛丽结婚,但是,这个人对他来说,是别人也可以。因为他对婚姻中的生活本质的美好,他是肯定和憧憬的。婚姻中两性关系最本质的快乐被去伪存真,在这里,他所认为的婚姻意义的神圣性已经彻底被解构,因为单纯的两性之间的关系被放大,这也更能突出默尔索本身不排斥亲近和包容。

(三)死亡的淡漠

在小说中,一直围绕的是在枪杀阿拉伯人之后对默尔索的审判和判处死刑之后默尔索的心理变化。在法庭上大家对案子本身不在乎,而是对他在母亲葬礼上表现的麻木和冷淡极为关注,甚至成为他罪大恶极的证据。检察官在法庭一一列举他在母亲葬礼结束后去和女人约会、看喜剧电影,这些稀松平常的生活行为,被冠以违背世俗的罪证。因为大家感兴趣的不是这个案子,而是在其他人看来默尔索有悖于常理的行为。在审判过程之中,默尔索好像置身事外,大家都没有关心过他本身的想法,因为在一开始他就已经在他人心目中被判有罪。而所说的这些行为,只不过是为了支持有罪的论点而已,这也完全有悖于常理下正常的司法审判流程。在这个过程中,默尔索感到自己的命运完全被别人支配和决定,律师也曾在默尔索想要表达想法的时候让他别说话,这里没人关注被告人的言论和想法。默尔索也质问律师这些辩护词果真有很大的区别吗?我们也可以看出此时是一个分界点,在前期是默尔索主动将自己划为局外人,而现在则是局内的世界有意将他排除在外。

默尔索在狱中生活时常常幻想死刑的死法和逃离死刑的机会,这一部分的描写呈现为一种颓废消极的、并且更偏向于懦夫和游离者,默尔索在面对一个碗时心里想的是“我微笑了,可碗里的神情还是那么严肃”[2]。作者在这里尝试用隐喻的手法描写默尔索表面上看起来淡然和冷静,而在碗的折射下能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严肃的态度也表现出默尔索对目前的牢狱生活并不满意。从这两种一表一里矛盾的心理想法,也能感受到默尔索的痛苦和挣扎。而对于报纸上捷克人的小故事,笔者认为作者意在突出欺骗和伪装地活着必然会自食恶果。

在小说末尾,当默尔索被判处死刑,出现一个频频渴望给默尔索“洗脑”的神父。前面说到在进入监狱后,默尔索的心理一直都处于无限斗争和不断变化的状态中,一会是“决绝者”,一会又变成惧怕死亡的懦夫。但是当他拒绝法庭对他肉身行为的审判时,同时也拒绝了神父所代表的对他灵魂的改造。神父在这里不断告诉默尔索,上帝才是正义的一切,只要皈依,死亡之后的生活就是你幻想的生活。但默尔索对这种脱离现实的虚无主义说了“不”。在小说结尾,默尔索愤怒地质问神父所说的一切,这是一个从冷漠到反抗的阶段。加缪在美版的序言中,认为默尔索是最接近真实的人,并且他也是为了真实而死。世人所追求向往的,是可以最大化展现、倾吐和感受生活。不再给所有事物下定义,也不计较生命的长短,尽最大可能去感受生活,而默尔索做到了。

死亡作为一直贯穿于文学和哲学中的经典母题,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它的意义都是泛泛的。从默尔索的视角来看,表面上云淡风轻,事实上并非如此。死亡对默尔索并不是绝对置身事外的抽离,当他意识到自己将会判处死刑,他是害怕的。无论作者对角色的设计是为了不让其有悖于人性,还是为了体现默尔索作为一个局外人对于经历的混乱和犹豫。在许多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中,悲剧式的结尾往往伴随着自杀,但是加缪笔下的默尔索认为,这可能并不是正解,自杀更倾向于是逃避问题,这也绝对不是“局外人”面对问题的解决办法。在最后奔赴死亡的前夕,默尔索与世界的鸿沟逐渐清晰,“默尔索实际上是死于意识形态、世俗观念的肆虐。他之所以被妖魔化而定罪正是由于他一系列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细节,意识形态对法律本身的侵入,使得法律变成了一个专制工具,所有的这一切外表极为客观谨慎,但是内部暴露了司法制度的荒谬”[3]。这一系列荒诞感的递进,他也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整个世界的荒谬和一直自己所认可的自我真理是同一的。

二、《局外人》中的荒诞感

(一)现实社会背景下的精神危机

作家所处的时代对其思想的影响必然是小说创作内容的根源。所以想要了解整部小说更深层次的意义和加缪哲学的思想体系,我们必须立足于他的生存状态。

小说的出版时间正好处于“二战”时期,所以许多评论家对小说的评价都侧重于受战争的影响,但加缪本人却否认了。因为加缪创作完这部小说的时候,法国还没有正式向德国宣战,整个法国还没有意识到战争的逼近。但小说的出版确实在战争爆发之后,这导致许多人认为默尔索是一个消极、惧怕战争的人物形象,把他的冷漠归结为战争致使人民迷茫的缩影。其实我们看到的更多是人类社会在发展过程中,生活方式的变化和物质的丰盈所导致传统的价值体系之间的冲突。科技和机器的发展必然使人的思维模式更倾向于计算、控制等一系列理性的思维模式。而物极必反,当过于理性的思维模式逐渐变成固有的模式化程序的时候,人本身原有的独特感受和个性会逐渐消亡。我们所谓的一切对标的理性尺度都在削减和要求着我们非理性的诉求,这逐渐被扼杀的感觉必然会被一些敏感的群体所感知。但在洪流般的社会进程中,这些看起来的“异类”是没有办法控制社会走向的。在这种冲突下必然会导致冲突和迷茫,常常会思考生与死、人活着的意义和价值等等。

同样在此时代中,有关各派哲学和宗教的博弈也在进行。 宗教不再是人的生活中心,这必然会导致一些人在信仰上的流浪。加缪认同尼采的想法,在书中默尔索一直以来所有的行为都来源于自己。即使是下意识的犹豫和混乱,最终还是以自我决定为中心,从主观体验中来感受。

(二)“局内的困境”与“局外的反抗”

许多评论家认为这就是一场社会游戏,而默尔索属于游戏之外的人或者说是反抗者。遇到自己讨厌的游戏规则时,选择抵触,比如法庭的审判。他并不是绝对游离在“局”之外的,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两者并没有绝对清晰的界限。内和外同样也是有相对概念的,在解析默尔索人物形象的时候,我们知道他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异类”。他有着自己的社会生活方式和节奏,没有任何厌世的想法。只不过是与这社会规则的冲突,导致他是边缘的。或者说,默尔索是否一直没有再离开过这个“局”。

除了界定“局内”和“局外”两者在规则上的冲突之外,还有“自我”和“非自我”的区别。局内人常常追求自我,被迫在脱离趋同后产生的恐慌感中伪装成“非自我”。“大部分人总是表里不一,他们做的往往并非他们内心真正渴望的。他们都有一种群居意识,惧怕被疏离与被排斥,惧怕孤单无依靠。”[4]他们是惧怕“特殊”,惧怕超出平均范围内,惧怕超出合理的逻辑,在萎缩中选择常人的生活。而长时间地沉溺于“非自我”的生活必然会导致个体意识的丧失,开始逐渐强迫他人与集体相符。在“我”所遵循的常人价值标准体系下,其他人也要遵循。

三、加缪的精神世界

在影响加缪的众多哲学家中,有许多选择“沉溺上帝”,这当然是加缪所反对的。这其中对加缪影响最大的就是克尔凯郭尔。这位“存在主义之父”认为人的存在是因为其主观感受中能体会到恐怖、死亡、忧郁等等,这些构成了人最真实的存在。其中,对绝望的感受更与加缪不谋而合,加缪认为他是与荒谬联系最紧密的。

加缪文学作品体现出完整的哲学思想和体系,而加缪本身的思想自然而然受到前人的哲学影响。比如在文学作品中,卡夫卡把荒诞性提升到新高度。在小说《变形记》的开头,同样描绘的是极其荒谬的一句话——“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与《局外人》的开篇一句异曲同工。并且两人在对其主人公描写的死亡的逼近、孤独感、边缘感都是共同的话题。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弊端日益暴露的情况下,卡夫卡运用无厘头将荒诞运用到极致,为了表达人在社会中的异化和冲突,在后半部分的书写中,对于平常而言不带有主观的描述手法,也被加缪适当借鉴到自己的作品之中。

对于与加缪一直有着亦敌亦友关系的萨特,其哲学思想对加缪来说更有逻辑体系和思辨感,而加缪则更倾向于人的感受,是基于生活本身,是来源于自我的体验和感知。所以在常常有人讨论加缪是否为哲学家的时候,加缪则声称自己不是一个“存在主义者”。其实我们从两者的区别中能看到的是,两者都是肯定荒谬的存在,只不过萨特认为,人是无法改变荒谬的存在的,只有自身去适应其中的存在方式;而加缪则是认为——反抗,既然意识到荒诞感的存在就要反抗。加缪更关注如何解决、如何行动,是一种生活的哲学。

四、结语

从荒谬到反抗,是对原有的文化体系和现有的社会运作体系进行的反叛,西方的古典文化所构建的理性的价值追求不断被瓦解。从否定现实到现实意义价值的丧失,再到迷茫和荒谬感,在这期间不断探索更深层次的心理需求。总的来说,20 世纪那个充满战乱和危机的年代不断迫使知识分子寻找在精神上关于解决人与世界和社会矛盾的出路。加缪作为其中的一员,通过默尔索来告知他寻找的解决问题的答案。而“荒谬”作为他解决的“起点”,不断在文学和哲学领域中继续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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