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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杜甫《雕赋》

2023-08-19陈航

今古文创 2023年29期
关键词:杜甫

陈航

【摘要】《雕赋》是杜甫于天宝十三载(754年)所作,此赋是一篇咏物赋,全篇均是作者借雕自况,以来抒发自身的政治理想、描绘自身的人生际遇、讽喻君主的骄奢淫逸等。杜赋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地位虽不如杜诗,但此赋依旧表现了他沉郁顿挫的诗歌风格,表达了他忧愤深广的爱国情怀。

【关键词】杜甫;借物咏怀;借喻讽谏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9-004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9.013

杜甫之诗反映了唐朝广阔的社会生活,体现了当时动荡的时代节律,抒发了诗人内心慷慨激昂的情感波澜,表达了自身伟大深沉的人生理想。因此,其诗被称为“诗史”,其人被称为“诗圣”。因杜诗之博大深沉而被古之学者推崇、仿效,被今之学者研究。

但杜甫不仅是伟大的诗人,而且也是优秀的辞赋家,其赋依旧表现了他沉郁顿挫的风格和忧愤深广的情怀。例如,杜甫自评其赋:“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又如,清代仇兆鳌对杜甫之赋就给予极高的评价:“咏物题作赋,若徒然绘影描神,虽写真曲肖,终觉拘而未畅。惟含寓言于正意,感慨淋漓,神奇勃然,斯为绝构。阅《雕》《狗》二赋,觉《鹦鹉》《鹪鹩》诸作,不能专美于前矣。”

本文主要将目光聚焦于杜甫不被众人重视的咏物赋《雕赋》上,以此来探究杜甫如何借助咏物赋之借物言志、借喻讽谏的功能,通过对雕之凶威勇猛的描写,来表达自身的雄心抱负,抒发自身壮志未酬的感叹,以及对当朝的最高统治者及奸佞之臣的讽喻。

一、赋之借物言志

杜甫作为一位“集大成”者,不仅有博大的胸怀,还有更加广阔的视野。因此,杜甫面对丰厚的文学遗产,始终抱以虚心的态度,并提出“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的文学思想。在杜甫眼里,赋体文学是文学遗产中光辉的典范。所以,赋也是杜甫创作学习的对象之一,其中《雕赋》就是杜甫虚心学习的优秀成果。这篇赋是作者借物言志之作,他借《雕赋》中雕的刚勇之姿来比喻自己的英雄之姿,其雕之境遇亦自身之际遇也!

(一)描物之境况,绘己之处境

作者通过对大雕艰难困苦处境的描写来比喻自身困顿窘迫的处境,并以此寄托渴望自己能够被朝廷重用,能够为国效力的政治理想。

作者在文中写道:“若乃虞人之所得也,必以气禀冬冥,阴乘甲子,河海荡潏,风云乱起,雪沍山阴,冰缠树死,迷向背於八极,绝飞走於万里,朝无以充肠,夕违其所指,颇愁呼而蹭蹬,信求食而依倚。”此赋作于天宝十三载(754年),自杜甫天宝五载(746年)西入长安以来,这是他旅食京华的第八个年头。

而此时的杜甫,因其失去经济来源,在物质生活方面,他是穷困潦倒的。例如,杜甫在《今夕行》中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此句虽能见杜甫豪气尚存,但也能窥其家徒四壁。又如,杜甫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言:“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此时的他于权贵们的残杯冷炙中乞讨生活,这又是怎样的穷困与潦倒啊!

在精神生活方面,他是忧愁愤懑的。例如,杜甫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直抒胸臆:“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倾吐出自己内心的烦闷与忧愤。又如,杜甫在《奉留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中吐露道:“青冥犹契阔,凌厉不飞翻。”抒发了自己空有壮志而无法实现的焦愁与苦闷之情。

在身体状况方面,虽然杜甫此时才三十三岁,但是他已是疾病缠身。例如,他在《病后过王倚饮赠歌》中向友人陈述道:“疟疠三秋孰可忍?寒热百日相交战。头白眼暗坐有胝,肉黄皮皱命如线。”本有肺病的他又染上疟疾,使他的人生更为艰难。

杜甫在长安的八年,并未实现他的理想抱负,取而代之的却是愈发窘迫的生活,愈发羸弱的身体,愈发愤懑的精神。这对杜甫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因此,作者借“取雕”的最好时机应是它饥寒交迫之时,来含蓄地表达希望玄宗能够任用此时正处于潦倒困窘之际的自己,同时也反映了杜甫内心渴望入仕、渴望被人任用的急切心情。

作者自幼心怀雄心壮志,只待入仕后将其施展。但时至今日,杜甫依旧仍是一介贫民。因此作者在《雕赋》中,言雕应先得到训练而后再試,喻得士应先养而后用。当然,杜甫对入仕的渴望与他的家庭传统是密不可分的。

杜甫于太极元年(712年)出生于一个具有悠久传统的官宦家庭,从小就受“奉儒守官”的家庭传统的影响,因此,杜甫一生也在渴求入仕,希望借助入仕这个途径来施展自己的人生抱负。例如,杜甫于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参加应试而落第;又如,在天宝六载(747年),杜甫又参加了皇帝亲自选拔人才的制举考试,希望能够趁此机会而大展宏图,但却因李林甫的政治阴谋而未及第;再如,杜甫自天宝五载(746年)西入长安以来就不断向达官贵人投赠诗篇,有投赠予汝阳王李琎的《赠特进汝阳王二十二韵》,也有投赠予河南尹调任尚书省左丞韦济的《奉寄河南韦尹丈人》和《赠韦左丞丈济》等。

与此同时,杜甫眼见前三种进入仕途的途径均以失败告终,又开启了向朝廷献赋之新径。天宝十载(751年),杜甫献《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和《有事于南郊赋》,虽然此次献赋引起了玄宗的注意,但是也因李林甫从中作祟,最终也没能让杜甫真正地进入仕途。

可见杜甫入仕之心伴随他始终,随着岁月之流逝,此心之迫切。面对长期不被重用的困境,甚至自己正处于“众雏傥割鲜于金殿,此鸟已将老于岩扃”的艰难处境。因此,杜甫借此赋委婉地表达希望玄宗能够先任用自己,犹如雕可先习而后试。

除此之外,杜甫在赋中也直接表明,若大雕能够任用,它必“引尘沙而昼昏,豁堵墙之荣观,其功效而不论……”它必“拉先鸣之异者,及将其而遄臻。忽隔天路,终辞水滨。宁掩群而尽取,且快意而惊新”。在此赋最后作者也写道:“故不见其用。则晨飞绝壑,暮起长汀;来虽自负,去若无行。”即作者借若大雕不得识而终将茫然而去来比喻倘若自己不被任用必将悲伤潜身。

(二)咏物之特性,抒己之壮志

杜甫一生虽颠沛流离、失意落魄,但也不可否认的是他青年乃至壮年时期拥有的放荡与轻狂。此赋作于天宝十三载(754年),此时的杜甫正处壮年,在此赋中,作者借雕之特性以展现自身的才华横溢和非凡的自信。作者咏雕“以雄才为己任,横杀气而独往”而言大雕的勇猛;“杳不可追,俊无留赏”而比喻大雕的迅疾。即作者以写实之笔概述雕之俊逸来比喻自己负有雄才。

首先,杜甫作为“诗圣”亦有非凡的才华。例如,开元五年(717),杜甫于六岁之时观看公孙大娘舞《剑器魂脱》,但在五十年后作《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一诗,依然能生动细致地回忆公孙大娘的舞姿,诗中描写道:“?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将公孙大娘高超的舞技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

又如,杜甫在《壮游》中言自己:“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作者七岁便能开口咏凤凰,九岁便能书写大字,可见杜甫非凡的天赋及惊人的学力。可见杜甫诗才之早熟,学识之广博。

其次,杜甫也有过人的政治才识。例如,因战争只会给人民带来伤害,所以杜甫对于战争始终是持反对态度的,在《前出塞九首》(其一)中杜甫言:“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在《前出塞九首》(其六)中又言:“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由此看来,杜甫对于统治者穷兵黩武的不义战争是反对的、是讽刺的。

又如,杜甫对于当时急征暴敛的赋税制度是坚决反对的,并认为应该轻徭薄赋。在《同元使君舂陵行》中杜甫谴责道:“凄恻念诛求,薄敛近休明。”在《岁晏行》,中杜甫又鲜明地指出当时人民为缴纳赋税而导致的悲惨状况:“况闻处处鬻男女,割慈忍爱还租庸。”因此,作者借大雕具有雄才,实则是比喻自己学力之广博,见识之远大。

当面对宦官专权、朝政腐败、民生凋敝的社会状况,杜甫更加希望能够得到君主的重用,辅佐玄宗,铲除奸臣,恢复民生,从而回到开元盛世的太平时代。在《雕赋》一文中,作者既借雕能够逐个的消灭孽狐、狡兔,来比喻负有奇才之士必能铲除国之巨奸;也借雕以强健之力勇于诛邪,来比喻士以凛然正气敢于斥奸;还借雕之飞翔,而枭怪之鸟隐藏,来比喻正人之士得用而小人之奸必去。

杜甫自出生就在儒家思想的滋养中成长,他拥有儒家志在天下的人生信念,始终把安邦济民视作自身的使命。例如,杜甫青年时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暮年时的理想依然是“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

他也拥有推己及人的仁爱精神,即他由爱己到爱众人、爱国家乃至爱万物。例如,杜甫身陷长安之时,“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作诗以聊表自己对远在故乡妻子的怀念。又如,同时期作者写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由自身屋逢漏雨、寒夜难眠的艰难处境而联想到天下同样遭遇的寒士们,可见杜甫博大的胸襟、深沉的仁爱精神。

他还拥有沉重深广的忧患意识,即有对时代的忧患,也有对国家的忧患,还有对人民的忧患。例如,在《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中,杜甫发出感慨:“自非旷世怀,登兹翻百忧。”又如,杜甫在《独立》中又言:“天机近人事,独立万端忧。”可见杜甫始终怀有忧患意识,而这也完美地展现了杜甫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感。

除此之外,杜甫还拥有弘毅的人格精神等。可正因为杜甫拥有这些可贵的精神品格,其为奇才之士、正人之士,倘如入仕必能做到忠君爱国、鞠躬尽瘁;必能清除乱臣贼子、庸碌之徒;必能消灭国家祸患于隐伏滋生之中。

作者在《雕赋》中,时时喻己、处处寄志。作者通过对大雕的描写,将自己困顿窘迫且不被任用的处境,胸怀雄才大略且具有致君尧舜的壮志刻画得淋漓尽致。作者以雕自况,借以言志,可见其咏物赋始终具有借物言志的特征。

二、赋之借喻讽谏

赋有两大功能:一是润色鸿业,二是讽喻劝谏。杜甫共作有六篇赋,而他创作赋虽是学习文学遗产的成果,更是他进入仕途的一条道路。因此,杜甫之赋多为颂圣之作,多为赞美之辞,但其中也有讽谏之作。而《雕赋》就是借试雕场面的繁华热闹来讽谏统治者的骄奢淫逸,借鸟禽之兽来讽喻当今朝廷中的乱臣贼子,极具讽喻意味。

(一)绘雍容华景,谏国之至尊

作者既讽喻君主之奢侈骄纵,也讽喻君主之有眼无珠。

首先,作者在此赋的第三段描写道:“然后缀以珠饰,呈于至尊。抟风枪累,用壮旌门。乘舆或幸别馆、猎平原,寒芜空阔,霜仗喧繁。观其夹翠华而上下,卷毛血之崩奔;随意气而电落,引尘沙而昼昏。豁堵墙之荣观,其功效而不论。”此为试雕之场面,排列如门般的旌旗,发亮如雪般的仪仗,堵墙般的人群,可见君主之阵仗声势浩大、铺设排场。而作者作此赋时为天宝十三载(754年),但是在开元末、天宝初时,在唐朝繁荣的外表之下,其王朝内外的矛盾已在不断地滋生与激化。其表现为统治阶级的日益腐朽。例如,唐玄宗沉迷于歌舞、斗鸡等游乐中,甚至还在宫廷之中建鸡坊,重用斗鸡之人等。

其次,朝政日益黑暗。又如,开元二十二年(734年),李林甫登相位,排斥贤相张九龄、左相李适之,而后独揽大权;天宝六载(747年),遣人仗杀海内名士李邕、裴敦复,又迫李适之自杀等。还有轻启边衅,荼毒生灵,阴谋叛乱等。而面对国家内外如此危险之际,玄宗却依然能骄奢放逸,醉心于日常试雕活动之中。而杜甫自有“致君尧舜上”的理想,也有深厚的忧患意识,面对玄宗之奢靡,鉴于非能直言规谏而借以讽喻。

除此之外,如今身处朝廷之列的是千年孽狐、三窟狡兔、乌攫之党、枭怪之群和鸧鸹凫鵒之类。它们在金殿分割美味;而雕却只能被弃用于山洞中孤独终老,以此来讽喻君主贤愚不分、有眼无珠。

(二)写鸟禽之兽,讽国之奸臣

作者于此赋中借群兽以喻奸佞之臣、庸碌之才。例如,千年孽狐、三窟狡兔凭借不值当的外物来迷惑行人,这不就是当朝谄媚逢迎、阿谀奉承小人的真实写照吗?当时的唐王朝由李林甫当政,整个长安城也被阴謀和恐怖的空气所笼罩着。他谄媚玄宗左右,迎合玄宗的心意,以获得宠信;他嫉妒贤才,诬陷朝廷重臣,扩充自我势力。又如,鸧鸹凫鵒之类,它们“肉多奚有,味乃不珍”,它们“彼壮夫之慷慨,假强敌而逡巡。”即它们均是庸碌之才,只要雕“奋威逐北,施巧无据”便能擒获他们,它们不就是当朝在其位而不谋其事的小人吗?李林甫以外,当时唐王朝里,不是像王鉷、杨国忠那样的贪臣,就是像陈希烈那样的庸儒。他们只会祸乱朝政、横征暴敛等。而这些乌攫之党、枭怪之群又怎能和勇猛雄健的大雕相比?可见作者讽刺之深。因此,作者在此赋中以其群兽之论来讽喻当朝的奸佞乱臣。

总之,此赋鲜明地体现了咏物赋的两大功能,即借物言志和借喻讽谏。与此同时,本赋也是体现杜甫“沉郁顿挫”创作特点最为鲜明的代表作。“沉郁顿挫”即作品寓有深刻的讽喻意义。作者通过此赋委婉表达了对皇帝的骄奢淫逸、有眼无珠以及奸臣的谗佞专权、祸国殃民的不满与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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