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披露规则与挑战

叶丰滢 黄世忠

【摘要】2022年以来， 国际可持续发展准则理事会、 欧盟委员会和美国证监会接连发布气候相关信息披露标准征求意见稿和定稿， 这些标准在2023年6月以后陆续颁布并将在过渡期满后进入应用层面， 而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正是这些标准共同要求披露的重要内容。本文对比分析上述三份气候相关信息披露标准中有关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披露规则及特点， 进而以目前全球市值最大的上市公司苹果公司为例， 分析其评估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具体做法， 并总结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评估的经验和挑战。

【关键词】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财务业绩影响；财务状况影响

【中图分类号】F2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994（2023）16-0011-8

一、 引言

经典风险管理将风险定义为影响（impact）和可能性（likelihood）的函数， 其中影响是指风险事件可能对企业造成的影响程度。对影响的评估通常包括财务、 声誉、 监管、 健康、 安全、 安保、 环境、 员工、 客户、 运营等多个维度（COSO，2012）， 鉴于有些风险可能在财务上影响企业， 有些风险可能从声誉、 健康、 安全等其他方面影响企业， 《企业风险管理框架 —— 整合战略与业绩》建议企业使用上述维度的组合来界定影响等级。

具体到气候相关风险①的影响评估， 目前最新的气候相关信息披露标准， 包括国际可持续发展准则理事会（ISSB）于2023年6月发布的《国际财务报告可持续披露准则第 2号 —— 气候相关披露》（IFRS S2）， 欧洲财务报告咨询组（EFRAG）于2022年3月起草并于11月提交欧盟委员会（EC）审批发布的《欧盟可持续发展报告准则环境第1号 —— 气候变化》（ESRS E1）， 以及美国证监会（SEC）于2022年3月发布的《面向投资者的气候相关信息披露的提升和标准化（征求意见稿）》（简称“SEC气候披露新规”）， 自始至终强调披露气候相关风险的财务影响， 究其缘由， 主要是为了满足金融机构和投资者的需求。

大量研究表明， 气候相关风险除部分直接影响金融机构外， 更多的是通过影响金融机构的客户（包括投资对象、 借款对象和其他服务对象等）间接影响金融机构的气候风险敞口， 即气候相关风险与金融风险之间存在间接传导机制。为此， 考虑气候相关风险的金融风险评估模型大多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即要求评估气候相关风险对金融机构客户（大多为非金融企业）的财务影响， 输出受影响的财务数据或财务指标； 第二阶段以第一阶段的输出值为输入值， 利用既有金融风险评估模型， 分析和评估各类金融风险（NGFS，2020）。此外， 在全球向净零排放转型的浪潮中， 投资者尤其是机构投资者为合理决策资源配置也急迫地想要了解哪些企业面临气候变化的风险、 这些风险对企业造成何种影响、 企业正在采取哪些行动、 这些行动的效果如何等。IFRS S2、 ESRS E1和SEC气候披露新规要求披露气候相关风险的财务影响迎合了这两类使用者的信息需求。

本文首先对比分析IFRS S2、 ESRS E1和SEC气候披露新规对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提出的披露要求及特点， 然后通过全球市值最大的上市公司苹果公司的披露结果， 观察其评估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具体做法， 最后总结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评估的经验与挑战。本文的研究旨在为企业尤其是非金融企业开展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评估理清思路。

二、 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披露要求及特点

气候相关风险的财务影响包括气候相关风险对财务状况（资产和负债）、 财务业绩（收入和支出）以及现金流量（现金流入和流出）的影响， 具体又可分为当期财务影响（也称实际财务影响）和预期财务影响（包括短期、中期、长期财务影响）两大类。气候相关风险对财务业绩和现金流量的影响通常包括： 因气候机遇带来新产品和服务导致收入增长； 因碳定价、 业务中断、 意外事故或维修导致成本增加； 因上游成本变化导致经营活动现金流量发生变化； 暴露于转型风险之下的资产发生减值损失； 因物理风险导致预期损失发生变化等。气候相关风险对财务状况的影响通常包括： 因暴露于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之下导致资产账面价值发生变化； 考虑气候相关风险和机遇的投资组合预期价值发生变化； 因资产增减（出于低碳资本投资、 出售或注销搁浅资产等原因）导致负债和权益发生变化等（TCFD，2020）。此外， 气候相关风险还会影响企业的资本和融资， 比如气候转型计划（特别是改变能源结构的转型计划）导致研发支出、 资本支出、 融资需求和资本结构发生变化（TCFD，2017）。

IFRS S2、 ESRS E1和SEC气候披露新规均在不同程度上要求企业评估并披露重大气候相关风险的财务影响信息， 这实际包含两个层面的具体要求： 一是评估气候相关风险的财务影响； 二是进行重要性判断， 对外披露重要的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信息。第二个要求中的重要性判断属于企业主体层面的判断， 本部分重点对比IFRS S2、 ESRS E1和SEC气候披露新规有关第一个要求的规定。

（一）IFRS S2的规定及特点

1. IFRS S2的规定。IFRS S2要求披露气候相关风险的当期和预期财务影响， 包括对主体当期和短期、 中期、 长期的财务状况、 财务业绩及现金流量的影响。至于是应提供定量信息还是定性信息， IFRS S2征求意见稿中提出“除非不可行， 主体应披露定量信息。如果主体无法提供定量信息， 则应提供定性信息”， 但IFRS S2征求意见稿的反馈意见显示， 企业普遍对应披露哪些信息缺乏共识， 且认为在缺少方法、 數据和系统支持的情况下， 量化的财务影响尤其是预期财务影响很难计算。为此， IFRS S2定稿降低了对财务影响定量披露的要求， 规定如果主体出现以下情况， 则无需提供特定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当期和预期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 （1）影响无法单独辨认； （2）估计影响涉及的计量不确定性极高， 导致量化信息对使用者无用。另外， 如果主体不具备提供量化信息的技能、 能力或资源， 也无需提供有关预期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如果主体符合上述情况从而无需提供特定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当期和预期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 （1）主体应解释其无法提供量化信息的原因； （2）提供定性信息， 包括识别很可能受到特定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影响的相关财务报表行项目、 小计项目和总计项目； （3）提供该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与其他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以及其他因素综合在一起的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 除非主体确定这样的信息对使用者无用（ISSB，2023）。

2. IFRS S2的特点。IFRS S2对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披露要求没有统一的内容和格式规定， 允许较高程度的个性化和差异化表达， 但十分强调四点内容：

（1）输出量化的财务影响信息。尽管从征求意见稿到定稿， IFRS S2对财务影响定量披露的要求已经降低了许多， 但按其内在逻辑， 企业仍应首选提供特定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 若因种种原因无法提供， 则需提供特定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和其他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以及其他因素综合在一起的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从此思路不难看出ISSB对量化披露的坚持， 且其认为在各种维度的量化信息中， 明细信息（特定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比汇总信息（各种风险综合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对使用者更为有用。

（2）允许不同性质和方法生成的信息并存。IFRS S2明确企业在准备有关预期财务影响的信息时， 应在不付出不当成本或努力的情况下， 使用在报告日可获得的所有合理和可支持的信息， 并且采用与企业可获得的编报相关技能、 能力和资源相称的方法。这一规定实际上认可了定量信息和定性信息的并存以及不同分析方法的并存。但IFRS S2并未对企业预期财务影响评估的范围、 方法和相关过程参数提出披露要求， 故上述规定虽有利于准则落地执行， 但不可避免地牺牲了信息的可验证性和可比性。

（3）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信息与财务报表信息之间应具有关联性。IFRS S2提出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信息与财务报表信息在三个时间维度［（报告年度、下一报告年度、下一报告年度以后（包含短期、中期、长期）］的关联关系， 强调气候相关财务披露对财务报表信息披露的补充和加强作用。

（4）对预期财务影响的披露应针对风险应对措施。IFRS S2要求企业披露考虑应对气候相关风险和机遇的战略后其短期、 中期和长期的财务状况、 经营成果及现金流量将如何变化。从风险管理的角度来看， 在管理层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改变风险严重程度的情况下企业面对的风险称为固有风险（inherent risk）， 管理层采取行动应对风险后剩余的风险称为剩余风险（residual risk）（COSO，2017）， 剩余风险是固有风险中未被管理的部分。可见， IFRS S2要求披露的是风险应对措施的预期财务影响（已管理或拟管理部分的影响）。这也是ISSB构建的可持续发展相关财务信息披露体系的最终输出值。

（二）ESRS E1的规定及特点

1. ESRS E1的规定。ESRS E1要求企业披露重大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的预期财务影响②， 并明确规定了披露内容。针对重大物理风险的预期财务影响， ESRS E1的披露要求包括： （1）在不考虑气候变化适应行动的情况下， 短期、 中期和长期暴露于重大物理风险之下的资产金额和比例， 并按急性物理风险和慢性物理风险对这些资产进行分解； （2）气候变化适应行动解决的暴露于重大物理风险之下的资产比例； （3）暴露于重大物理风险之下的重要资产的地理位置； （4）短期、 中期和长期暴露于重大物理风险之下的业务活动净收入的金额和比例（EC，2023）。

对于重大转型风险的预期财务影响， ESRS E1的披露要求包括： （1）在不考虑气候减缓行动的情况下， 短期、 中期和长期暴露于重大转型风险之下的资产金额和比例； （2）气候变化适应行动解决的暴露于重大转型风险之下的资产比例； （3）按能源效率等级分类的不动产类资产账面价值； （4）短期、 中期和长期可能在财务报表中确认的负债； （5）短期、 中期和长期暴露于重大转型风险之下的业务活动净收入的金额和比例， 包括企业来自从事煤炭、 石油和天然气相关活动的客户的净收入（EC，2023）。

此外， ESRS E1还要求企业说明以下事项： （1）企业是否以及如何评估暴露于重大物理/转型风险之下的资产和业务活动对未来财务业绩和财务状况的预期影响， 包括实施评估的范围、 计算方法、 关键假设和参数、 评估的局限性等； （2）企业对暴露于重大物理/转型风险之下的资产和业务活动的评估是否以及如何依赖于识别重大物理/转型风险的流程及确定气候情景的流程或作为上述流程的一部分。特别是， 企业应解释其如何定义短期、 中期和长期的时间范围， 以及与企业资产的预期寿命、 战略规划周期和资本配置计划相挂钩（EC，2023）。

在应提供定量信息还是定性信息的问题上， ESRS E1只允许如下两种情况可以豁免披露定量信息： （1）如果企业认为提供定量信息不可行， 则可以在按ESRS E1编报的前三年只提供定性信息； （2）如果气候相关机遇的量化财务影响信息无法满足有用可持续发展信息的质量特征， 则企业可以不披露气候相关机遇的量化财务影响信息。

2. ESRS E1的特点。ESRS E1对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披露要求大多依照欧盟《公司可持续發展报告指令》（CSRD）、 欧盟气候基准规定（EU Climate Benchmarks Regulation）、 《可持续金融信息披露条例》（SFDR）等法规法条制定， 可谓事无巨细。与IFRS S2相比， ESRS E1的披露要求体现出如下突出特点： （1）强调必须输出量化的财务影响信息。ESRS E1有关气候相关风险预期财务影响的披露要求每一条每一款都强调提供量化的信息， 尤其强调披露资产、 负债、 业务净收入受到的货币化影响的信息。ESRS E1附录B甚至要求企业在评估潜在未来负债时， 通过将温室气体排放量（表述为吨二氧化碳当量， 即tCO2eq）乘以排放成本率③（欧元/tCO2eq）的方式货币化范围一、 范围二、 范围三的财务影响。相比之下， IFRS S2虽然也强调输出量化的财务影响信息， 但考虑到部分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难以单独辨认或难以计量的特性以及企业在编报能力方面的差异， 允许定性披露。（2）强调以风险类型（急性物理风险、慢性物理风险、 转型风险）为单位披露汇总的财务影响信息， 这与IFRS S2要求首选以特定气候相关风险为单位披露财务影响信息明显不同。（3）强调披露财务影响评估的范围、 方法和过程参数， 而IFRS S2只要求披露气候相关风险的财务影响， 并没有对如何评估提出具体披露要求。（4）强调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信息与财务报表信息之间的关联性。ESRS E1要求企业将易受重大物理风险或转型风险影响的重要资产、 负债和净收入的金额与财务报表相关行项目或相关披露内容相互关联， 包括交叉索引和编制量化调节表两种形式， 对量化调节表的编制还给出了具体格式。相比之下， IFRS S2主要以原则导向的方式对关联性做出规定。（5）强调对预期财务影响的披露既针对固有风险也针对风险应对措施。ESRS E1既要求企业披露考虑气候变化适应行动前气候风险资产的比例， 也要求企业披露气候变化适应行动设法解决的风险资产的比例， 前者体现承受固有风险的资产水平， 后者体现应对措施已解决或拟解决的固有风险的资产水平， 前者与后者的差即为承受剩余风险的资产水平。而IFRS S2要求直接披露风险应对措施的预期财务影响④。

（三）SEC气候披露新规的规定及特点

1. SEC气候披露新规的规定。SEC气候披露新规要求注册人从财务影响指标、 支出指标、 财务估计和假设三个维度评估气候相关风险的当期财务影响并予以披露。其中， 财务影响指标要求评估并披露气候相关事件和转型活动两类风险对合并财务报表行项目的影響。支出指标要求评估并披露气候相关事件和转型活动两类风险对资本化支出与费用化支出的影响。财务估计和假设要求披露企业是否受到与气候相关事件有关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的影响、 是否受到转型活动的影响， 以及是否受到与向低碳经济转型或与其披露的气候相关目标有关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的影响。如果是， 则注册人应定性描述这些事件或转型活动或目标如何影响其编制财务报表时所使用的估计和假设（叶丰滢和黄世忠，2022；SEC，2022）。

为增强可操作性， SEC气候披露新规还规定了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具体披露位置（报表附注）⑤， 通过例子示范了披露的过程和格式， 甚至不惜“一刀切”地明确规定了重要性判断的阈值（1%）。

2. SEC气候披露新规的特点。与IFRS S2和ESRS E1相比， SEC气候披露新规具有如下突出特点： （1）侧重气候相关风险当期财务影响的披露规范， 这与IFRS S2和ESRS E1更加侧重预期财务影响披露规范不同。（2）明确当期财务影响披露将作为注册人财务报表的一部分接受注册会计师审计， 同时明确预期财务影响披露因包含大量预测性或前瞻性信息而受到“安全港”规则保护， 这种向后保护投资者、 向前保护财务报表编制者的有针对性的“双重保护”是规则导向的SEC气候披露新规独有的（叶丰滢和黄世忠，2022）。EC虽也提出了对可持续发展信息进行鉴证的具体要求⑥， 但截至目前尚未做出“双重保护”的规定。

尽管如此， SEC气候披露新规的反馈意见仍显示， 企业普遍对上述财务影响披露要求提出反对意见， 由近190家美国大型企业和金融机构组成的企业圆桌会议（Business Round Table，BRT）更是明确指出这些规定“不可行”“不应被包括在最终的规定中”， 具体理由包括： （1）对极端天气事件的界定不明， 对转型活动的界定异常宽泛， 无法将恶劣天气事件和转型活动的影响与其他持续经营影响区分开来； （2）无法使用统一的重要性阈值（1%）决定是否披露， 因为这既不符合财务会计概念， 也不符合投资者、 管理者通常使用的重要性判断水平； （3）准确估计还未发生的恶劣天气事件和转型活动对财务报表行项目的潜在未来影响异常复杂， 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4）不论是评估已发生还是未发生的恶劣天气事件或转型活动的影响， 都需要对未来发生的事情做可能不符合事实的分析和判断。从分析的角度来看， 财务影响评估是极具挑战性的任务。

三、 苹果公司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评估与披露

IFRS S2、 ESRS E1和SEC气候披露新规有关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披露要求均建立在气候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TCFD）2017年发布的披露框架（简称“TCFD框架”）之上。根据TCFD在2021年发布的补充指南《指标、 目标和转型计划指南》， 企业是否在财务上受到气候相关风险的影响取决于如下三方面的因素： 一是企业对特定气候相关风险和机遇的暴露程度及其预期影响； 二是企业计划实施的应对措施， 包括管理（接受、 回避、 追求、 减少、 分担）气候相关风险、 抓住气候相关机遇的措施； 三是企业风险应对措施的实施对其利润表、 现金流量表和资产负债表造成的影响。综合以上， 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评估应聚焦于两个层面： 一是企业在不采取任何行动的情况下对风险和机遇的暴露程度及预期财务影响； 二是企业基于整体业务战略和商业模式管理风险并最大化机遇后的财务影响。第一个层面即固有风险的财务影响， 第二个层面即风险应对措施的财务影响。

本部分以苹果公司提交给碳信息披露项目（CDP）全球环境信息平台的问卷回复（Apple Inc.，2021）为基础， 从固有风险影响评估和应对措施影响评估两个维度， 分析其对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包括政策与法规风险、 技术风险、 市场风险、 声誉风险）的评估和披露做法。

（一）物理风险的财务影响

1. 固有风险影响评估。从历史数据来看， 虽然物理风险事件并没有实质性地影响到苹果公司的财务状况和财务业绩， 但苹果公司称其仍会定期通过风险评估和规划流程进行评估， 以了解并减轻任何潜在的财务影响。2020年， 苹果公司开展了第一次全面气候情景分析， 以了解其在气候变化方面的风险暴露程度及气候变化对其运营和供应链的影响。在这次分析中， 针对物理风险， 苹果公司使用了包含大范围未来气候预测的两个情景 —— 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的RCP 2.6情景和RCP 8.5情景⑦， 同时使用与上述代表性浓度路径相对应的来自气候耦合模型相互比较项目（CMIP5）的全球气候模型， 重点关注热浪、 强降水和干旱三种主要灾害随时间的变化情况， 对热带气旋频率和强度的未来可能变化也进行了分析。使用的输入值主要包括苹果公司全球设施及相关活动的地理位置⑧， 整个情景分析纳入了多个时间框架（短期、中期、长期）， 延伸到2040年， 以考虑主要设施的预期寿命。情景分析结果显示， 飓风和洪水等极端天气事件的严重程度和频率增加的风险在中期内很有可能发生， 影响规模取决于受影响的设施和业务中断的持续时间。气候变化可能使苹果公司难以或无法生产和交付产品， 造成供应链和制造链的延迟与低效， 并导致其服务供应延缓和中断， 但苹果公司定性判断整体影响规模为中低。以2020年2207.47亿美元的销售收入为基础测算， 如果一场洪水事件影响了苹果公司0.5%的产品销售能力， 将导致其销售收入下降约11亿美元。

2. 应对措施影响评估。对于飓风、 洪水等极端天气事件风险， 苹果公司除采用多团队监控、 定期评估影响外， 负责环境、 政策和社会倡议的副总裁还有权将紧急风险升级， 直接修改流程以应对日益严重的急性物理风险。比如， 近年来在规划重要设施的安置地点时， 苹果公司除了使用典型的百年一遇洪水事件， 还考虑使用两百年一遇至五百年一遇洪水事件/洪泛区的最佳可用数据。苹果公司认为其目前管理极端天气事件的方法带来的增量成本很小， 如为避免网站中断而增加的保护措施产生的增量运营成本（备用发电机、 微电网和现场可再生能源等）不到2020年年度运营成本的0.1%， 也就是不到3860万美元。苹果公司认为自己的做法具有前瞻性， 因为已经考虑到各种原因可能产生的实际风险， 包括扩大潜在原因列表的成本， 甚至扩大利益所在地理区域的成本都被纳入了更广泛的资本改善计划， 但具体金额无法单独统计。

对于慢性物理风险， 苹果公司主要进行气候变化对设施安置影响的评估。比如， 苹果公司总部所在的北加州不时遭受干旱的影响。干旱增加了对设备进行用水限制的潜在监管风险， 如果当地社区认为苹果公司没有采取足够的行动来减少用水， 还会带来不良的观感风险（perception risk）。為此， 苹果公司通过监测水的使用和市政供水系统的区域需求来持续地考虑这些风险。除此之外， 适应气候变化的水资源供应也可能增加成本， 为此苹果公司提前采取行动以控制潜在的成本增长。比如， 在位于俄勒冈州普林维尔的数据中心附近， 苹果公司与市政府合作， 投资了一个1.8亿加仑的蓄水层存储和回收系统， 全年蓄水， 在需求高峰月份使用。该系统利用天然地下空间进行低成本的存储， 有助于减轻季节性和未来气候相关的水资源短缺风险。

（二）转型风险的财务影响

1. 政策与法规风险影响评估。

（1）固有风险影响评估。苹果公司认为， 碳税或任何其他应对气候变化的监管都可能会对能源价格造成上行压力， 这种风险的影响之一是电价上涨， 这可能会增加其运营成本， 尤其是在美国的加州、 俄勒冈州、 北卡罗来纳州、 亚利桑那州、 内华达州和丹麦的数据中心的运营成本。根据2017年完成的评估， 考虑到美国政府的立场， 苹果公司认为这种气候风险在短期内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低， 但在中期很有可能发生， 影响规模为中低。为了量化预期财务影响， 苹果公司采用了两种计算方法。一种方法是情景分析。苹果公司对其全球业务（范围一和范围二排放）以5%的折扣率应用IEA SDS情景， 测算结果表明， 到2040年在苹果公司没有进行进一步减排的情况下， 碳定价的预期影响约为每年800万美元。另一种方法是基于历史数据预测。根据历史数据， 苹果公司每年的电力支出占年度运营费用的比例不到1%。以2020年为基准测算， 苹果公司该年的运营费用为386亿美元， 假设电价全线上涨5%， 苹果公司每年的电力支出将增加约1930万美元。显然， 第二种方法的评估结果大于第一种方法， 苹果公司认为， 后者是更加准确的保守估计， 总体来看碳定价风险对苹果公司财务业绩的影响很小。

（2）应对措施影响评估。对于碳定价和其他气候法规和监管风险， 苹果公司从运营和能效两个方面双管齐下进行应对。在运营方面， 苹果公司对其创建的可再生能源项目进行了大量投资， 这些项目在很多情况下能够帮助其对冲不断上涨的能源零售价格。例如， 2015年苹果公司在加州蒙特雷县建立了一个130兆瓦的太阳能光伏阵列， 它直接为“加州直接接入能源项目”的基础设施提供成本确定的可再生能源。到2020年， 苹果公司采购的90%的可再生能源来自其创建的可再生能源项目。在能效方面， 苹果公司致力于通过提高能效来降低能耗。2020年， 苹果公司的能效项目有效避免了其现有建筑、 翻新建筑和新设计建筑增加1390万千瓦时的电能及199700撒姆的热能。上述两方面的举措加在一起， 每年可以避免约4900吨的二氧化碳排放。苹果公司认为， 采取这些应对举措后， 即便气候立法和碳定价导致能源价格上涨， 苹果公司也将处于有利地位。

2. 技术风险影响评估。

（1）固有风险影响评估。苹果公司在2020年评估了产品能效技术， 并认定其构成一项气候相关机遇。由于能效立法正在加强， 苹果公司认为自身将从这类法规中获益， 因为其一直专注于提高产品能效且已取得较好的成效。比如， 2020年苹果公司的苹果电视、 Mac Pro、 MacBook Air、 MacBook Pro、 MacBook、 iPad、 iMac和Mac mini等产品都因卓越的能效而获得美国能源部和环保署的“能源之星”认证。苹果公司判断上述机遇很可能持续地在中期内出现， 影响规模为中低。若新的能效法实施， 苹果公司应该比竞争对手拥有更广泛的合规产品线， 其产品设计团队也有能力在要求改变时迅速遵循， 甚至展示一流的遵循成果， 这能帮助苹果公司在竞争性采购中获得优势， 或者在消费者中形成良好的差异化反应， 从而增加市场对苹果产品的需求。比如， 欧洲出台针对便携式和台式电脑的监管规定， 使得苹果公司拥有大概一到两年的监管优势， 预计将产生0 ～ 1%的销售收入增长， 根据苹果公司2019年iPhone、 iPad和Mac约1901.27亿美元的销售额测算， 将带来约0 ～ 19亿美元的销售收入增长。当然， 苹果公司也认为， 最终的财务影响可能与这一估计数有很大差异， 因此采用区间范围的方式进行预估。

（2）应对措施影响评估。苹果公司认为， 其在产品能效技术方面具有优势和机遇， 但仍致力于不断提高产品能效。通过对苹果系列产品碳足迹的跟踪和分析， 苹果公司发现其产品在日常使用中消耗的能源占碳足迹的14%， 因此试图通过设计从能源供应、 硬件、 电源管理软件三个维度全方位减少苹果产品使用中的能耗。例如， macOS已经能够做到在电脑没使用时使硬盘休眠， 使处理器以超低功耗模式运行， 还可以在屏幕静止和下一次按键敲击的这段时间内节能。苹果公司在每一款产品的设计初期都会设定能源目标， 设定的目标不仅满足而且超越“能源之星”的认证标准， 比如四代iPad Air， 它比“能源之星”认证能效要求的还要少消耗61%的能源。

通过在提高能源效率方面的努力， 苹果公司自2008年以来所有主要产品线的平均能耗下降了70%以上。由于节能产品设计工作被嵌入产品研发预算中， 因此苹果公司无法准确估算这项工作的成本， 但可以大致测算出跟踪和参与能效监管规则制定及根据能效标准测试产品的总成本约为研发支出的0.5%。以2020年的总研发费用187亿美元测算， 年化财务业绩影响约为9350万美元。

3. 市场风险评估。

（1）固有风险影响评估。苹果公司的市场风险集中体现在能源资源以及下游的产品和服务两个方面。2020年， 苹果公司对这两方面进行评估， 从中识别出与能源资源有关的市场机遇一项， 以及与消费者行为偏好变化有关的市场机遇一项。

在能源资源的机遇影响评估方面， 苹果公司认为， 随着国际上限制排放和碳监管政策日趋严格， 其气候战略将带来明显的优势和机遇。苹果公司已经有大量提高能效的项目， 并已经将其设施转换为100%使用可再生能源， 截至2020年， 苹果公司使用的90%的可再生能源来自于其自身创建的项目， 这意味着其在全球范围内对可再生能源的早期投资显著减少了不断增加的碳排放成本风险敞口。苹果公司判断该机遇很可能持续地在长期内出现， 影响规模为低。根据苹果公司2020年开展的情景分析， 在IEA SDS情景假设的全球碳税和贸易系统情况下， 以5%的折扣率计算， 到2040年苹果公司范围一和范围二的预计排放与不采取行动的情景相比将每年节约1400万美元左右。当然， 苹果公司也指出， 真实的财务影响可能与情景分析的预估数存在很大的差异， 如果比预估数更高则可能是因为碳监管变得比预计更严厉， 如果比预估数更低则可能是因为全球计划影响其100%排放的可能性很低， 因此， 预期财务影响采用金额区间方式表示， 为每年0 ～ 1400万美元。

在消费者行为偏好变化的机遇影响评估方面， 苹果公司认为， 气候变化在多个方面促使消费者行为发生改变， 那些相信气候正在发生变化并希望尽其所能减轻这种危害的消费者可能会越来越多地将消费视为他们能够也应该承担责任的领域， 这些消费者的价值观将在其消费选择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另外， 气候变化导致的政策风险或许会造成电价上涨压力， 这也可能改变消费者行为。在上述两种情况下， 消费者行为的改变将利好于节能的产品， 这为苹果公司提供了市场机遇。如果苹果公司成功地开发出适应消费者偏好改变的产品， 可能会给其硬件产品带来一些竞争优势差异。苹果公司判断该机遇将适用于中期且较有可能发生， 影响规模为中低。根据苹果公司2020年年报， 其在2020年iPhone、 iPad和Mac的产品销售额为1901.27亿美元， 这意味着该市场机遇每导致净销售额增长1%， 苹果公司的年净销售额将增加约19亿美元。

（2）应对措施影响评估。自2018年1月以来， 苹果公司已经实现了设备用电100%来自可再生能源。为了确保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安全， 苹果公司一般拥有项目所有权， 并通过股权投资与公用事业公司建立新型伙伴关系， 签署电力购买协议。苹果公司还部署了各种技术， 如风能、 太阳能光伏、 微型水电项目和沼气燃料电池等。例如， 苹果公司投资了伊利诺伊州的一个风力电厂和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太阳能光伏阵列， 总容量为245兆瓦。除自身经营外， 苹果公司还帮助合作伙伴在苹果产品的生产中转型到100%使用清洁能源， 以减少范围三的排放。供应商清洁能源项目目前有近80亿瓦的清洁能源承诺， 其中超过40亿瓦已经投入使用。2020年， 已经投入使用的可再生能源产生了1140万兆瓦时的清洁电力， 避免了供应链中860万吨的碳排放。据苹果公司测算， 自可再生能源计划启动以来， 其已投入超过25亿美元用于可再生能源和能效项目。从长远来看， 这些可再生能源项目会降低整体能源成本， 同时对冲未来能源成本的增加或波动， 并为其带来声誉等非财务收益。

4. 声誉风险评估。

（1）固有风险影响评估。苹果公司认为， 其作为世界上市值最高的上市公司之一， 吸引了许多不同利益相关者的关注， 包括对其未来有直接重要性的直接利益相关者（如近15万名全職员工、 客户、 投资者、 合作伙伴、 开发者、 供应商、 运营所在社区等）以及与公司行为和行动有关的间接利益相关者（如非政府组织、 政治参与者、 媒体等）。大趋势分析和对利益相关者的调研都表明， 气候变化的威胁被相当一部分直接和间接利益相关者视为相关且重要， 这意味着苹果公司在气候变化方面的行动或缺乏行动可能会带来声誉风险， 因此在气候问题上对利益相关者保持透明、 充分解释公司的行为非常重要。苹果公司认为： 在短期内， 其环保行动缺乏透明度所带来的声誉风险可能性为零或接近零； 从长远来看， 如果利益相关者对苹果公司存在误解， 那么其对苹果产品的需求、 投资可能会减少， 为苹果公司工作的倾向也会降低， 因此声誉风险适用于长期， 但从目前的战略判断， 总体上该风险不太可能发生， 影响规模为低。由于国际品牌咨询公司Interbrand《2020年全球最佳品牌排名》估计苹果的品牌价值超过3220亿美元， 倘若苹果公司缺乏信息透明度或与气候变化有关的糟糕声誉使品牌价值下降0.1%， 将意味着其大约3.22亿美元的品牌价值损失。

（2）应对措施影响评估。对于利益相关者的正面和负面反馈造成的声誉风险或机遇， 苹果公司应对的方式是采取实际行动， 持续发布清晰且真实的信息以定义并传播公司的价值观。在气候变化方面， 苹果公司不仅每年发布环境报告， 还会在每次产品发布会上发布产品环境报告， 同时也尽力创造与利益相关者互动的机会， 如接受媒体采访、 出席会议、 在社交媒体上互动等。比如， 2017年6月在美国政府决定退出《巴黎协定》后， 苹果公司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在推特上对他的1090万粉丝说： “退出《巴黎协定》的决定对我们的星球来说是错误的， 苹果公司致力于对抗气候变化绝不会动摇。”

对苹果公司而言， 投资可再生能源具有良好的商业意义。苹果公司认为， 传播清晰且准确的有关公司气候变化应对议程的信息成本很低， 不到其年度运营费用的0.01%， 也就是不到386万美元， 但真正构筑其声誉的应对行动本身成本却很高。比如， 苹果公司从2016年开始不断发行绿色债券， 至今发行金额已达47亿美元。绿色债券资金专注于投资那些有助于减少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的项目， 为各地社区带去清洁能源。这些行动不仅展示了苹果公司的气候领导力， 而且能有效帮助减少其自身经营和价值链上的排放， 实现2030年碳中和目标。

四、 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评估的经验与挑战

作为当前全球市值最大的上市公司， 苹果公司有关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评估和披露堪称优秀， 至少有如下五方面的经验值得借鉴： 一是尽可能提供量化的财务影响信息， 这与三大披露标准的导向完全一致。而且苹果公司对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披露不局限于给出一个孤立的金额或金额区间， 而是结合风险情况的概述、 应对措施的描述和评估过程及主要过程参数的详细说明， 让使用者能通过背景信息看到其财务影响的推演过程和结果， 大大提高了信息披露的透明度、 可靠性和完整性。二是囊括了固有风险影响和风险应对措施影响的完整内容。在风险评估中， 一般情况下， 企业应先针对固有风险进行评估， 再规划风险应对战略， 评估目标剩余风险， 进而实施具体应对措施， 评估实际剩余风险（COSO，2017）。苹果公司的披露展示了上述流程循环往复的结果。遵循上述流程有助于排定固有风险应对的优先顺序， 甄别风险应对措施的有效性， 管理层还可借此筛查出不会给风险严重程度带来显著改变的冗余风险应对措施。三是针对固有风险的财务影响， 苹果公司大多先做定性评估， 确定风险等级（高、中、低等）， 再量化对应的风险等级， 最后采用每单位量化风险等级的变化会对风险严重程度指标造成多大影响的方式评估财务影响。这种做法既能达到定量披露的目的， 又能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估计中的巨大不确定性。当然， 披露影响的金额区间也是缓解不确定性的另外一种常见方式。四是针对具体应对措施的财务影响， 苹果公司大多采用定性披露的方式， 通过举例进行阐述。这样做能直观展示风险应对措施的落地方式和结果， 但如果企业对如何应对气候相关风险已有清晰的经营和财务规划（尤其是重大投融资计划、资产处置计划等）， 量化披露相关内容应能为使用者提供更为有用的信息。这也是参照三大披露标准的要求后， 苹果公司可考虑改进之处。五是相较于情景分析， 苹果公司更多地采用基于历史数据预测的方法量化评估财务影响。可见， 财务影响评估可与情景分析这种相对高难度的适应性分析方法脱钩。另外， 苹果公司大量采用收入、 成本、 费用作为风险严重程度的衡量指标， 搭配基于历史数据预测的方法。这样做的好处是可靠、 可验证， 因为当期或以前年度具体风险应对措施的实施对苹果公司收入、 成本、 费用的影响和影响比例可能能够据实获取数据并估算， 使用者可根据其披露的这些信息结合预测的未来期间收入、 成本、 费用自行测算预期财务业绩影响⑨。

但是， 即便是像苹果公司这样有技术、 有能力、 有资源的企业在现有基础上持续完善， 其对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尤其是预期财务影响的评估依然无法达到百分百量化的结果。企业可能面临如下四个方面的现实问题： 一是具体风险应对措施可能融入更广泛的企业战略规划， 无法单独辨认其财务影响。比如苹果公司为应对急性物理风险而投入的运营成本被纳入其资本改善计划， 金额无法单独辨认。二是有一些具体应对措施主要表现为可量化的非财务影响。比如苹果公司的能效项目预期产生的主要绩效是避免一定数量的建筑电能和热能增加， 投建光伏电厂预期产生的主要绩效是避免一定数量的温室气体排放。三是也有一些具体应对措施主要表现为定性的非财务影响。比如苹果公司通过绿色债券融资改变经营所在社区的能源结构， 此应对行为属于对企业气候战略的贯彻， 对其声誉有益且对社会环境能够产生正外部性， 但声誉造成的财务影响和对社会环境的正外部性反弹形成的财务影响难以单独辨认， 从而难以通过资产负债或产品、 原材料的价格或现金流进行确切的货币化估量。四是对转型风险的识别过于宽泛。苹果公司的披露给人一种错觉， 即任何旨在降低能耗、 提高资源利用效率的活动都是为了应对气候变化。但事实上， 企业的应对行动可能单纯就是为了节约成本或者更新设备。

TCFD在2021年披露情况状况报告（status report）中总结了评估和披露预期财务影响的挑战， 包括： 协调组织机构的支持和资源困难； 获取和使用相关数据困难； 风险识别和财务账户影响归因困难； 对公开披露结果造成的竞争劣势、 诉讼风险的担忧； 等等。这些挑战既包括技术方面的， 也包括可行性方面的， 大部分与本文对苹果公司案例的观察不谋而合。

针对上述情况， 三大披露标准中ESRS E1提出的解决思路仍是尽可能量化， 比如ESRS E1试图通过要求企业将温室气体排放量乘以排放成本率的方式达到量化温室气体排放财务影响的目的。但对使用者而言， 这种货币化的信息不一定就优于直接披露温室气体排放量等非货币化计量的信息。使用者可能不认可企业使用的排放成本率， 而认为直接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信息更有用。对企业而言， 其开展气候相关风险评估， 财务影响也非唯一的影响评估的维度， 其他维度的非货币化计量的影响或定性描述的影响也是必要的评估内容。因此， 完全定量披露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的要求或将难以操作。

IFRS S2提出， 在無法单独辨认或计量特定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财务影响的情况下， 企业应披露特定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和其他气候相关风险或机遇以及其他因素综合在一起的财务影响的量化信息。本文认为， 这是在坚持量化披露大前提下的正确思路。但IFRS S2在跨行业指标的披露要求中保留了与ESRS E1类似的规定， 要求按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分类披露⑩暴露于风险之下的资产或业务活动的金额和百分比?。这一要求的本质是对气候相关风险财务影响信息进行分类汇总， 对无法单独辨认或计量财务影响的情况明显不可操作。从风险类型的角度看， 某些资产或业务活动完全可能同时暴露于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乃至其他各种风险因素之下， 而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的影响可能只是间接的， 也可能被其他因素强化、 减轻或抵消， 作用机理与结果难以准确观察和评估， 故此类信息披露的有用性也存疑。此外， 不论是IFRS S2还是ESRS E1， 对财务影响量化披露的要求都有一个缺陷， 即未明确资产的披露层级。比如一个变电站是配电系统的一部分， 并为一个相互连接的能源系统提供电力， 哪个层级的资产属于暴露于特定气候相关风险之下的资产?？个别资产通常是一个更大的过程或系统（更大的资产）的一部分， 如果不明确披露的资产层级， 企业将不得不自行判断， 不同的企业可能基于不同的判断披露迥异的信息， 从而削弱披露信息的一致性、 可比性和决策有用性?。

正如ESRS E1指出的， “目前还没有公认的方法评估或衡量气候相关重大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可能如何影响企业未来的财务状况和财务业绩”。金融机构已开展气候相关风险对金融风险影响的研究多年， 开发了多样化的工具和方法?， 这些分析工具和方法对气候相关风险对其客户会造成何种财务影响尤其是预期财务影响的评估可谓八仙过海、 各显神通， 但始终没有公认的工具和方法脱颖而出。当评估和披露主体转变为资源与能力都远不及金融机构的企业时， 这项工作显然难上加难。绝大多数企业将因缺乏估算的经验、 技术和资源而没有能力完成量化披露的工作， 即便按IFRS S2实施定性披露， 至少在起步阶段将催生大量信息含量良莠不齐的定性信息， 如此状况是否满足投资者和金融机构等主要使用者的信息需求尚待观察。SEC估计其气候披露新规的首年执行成本高达64万美元， 以后年度每年53万美元， 足见任务之艰巨。而若因对信息质量的担忧而实施鉴证， 还会衍生出两个新的问题： 一是鉴证成本问题。SEC气候披露新规在成本效益分析中保守估计对气候变化财务影响实施鉴证将增加财务报告审计费用约15000美元， BRT在反馈意见中批评这一费用被严重低估。由于大量估计和判断的存在， 气候变化财务影响的信息披露极可能给企业带来重大的审计成本提升问题。二是对企业和鉴证机构的“安全港”保护问题。到目前为止， 除了SEC气候披露新规明确为注册人有关气候相关风险对短期、 中期、 长期财务状况和业绩影响的预测性或前瞻性披露提供“安全港”保护， CSRD和ISSB尚无类似规定， 更勿论对鉴证机构的“安全港”保护了。企业与鉴证机构是否能够在信息披露方面受到“安全港”保护， 从而能够在披露信息有偏误时免责， 亦是决定预期财务影响披露是否健康可持续进行的重要因素。上述挑战需要准则制定机构、 企业和鉴证机构三方在实践中不断完善标准和指南， 摸索方法、 携手应对。

【 注 释 】

① 基于风险和机遇一体两面的关系，本文行文时不再单独表述机遇，援引参考文献的部分除外。

② 已经反映在财务报表中的当期和过去期间的财务影响应根据ESRS 2 SBM-3披露。

③ 企业可以采用低、中、高三个档次的温室气体排放成本率进行计算并说明选择理由。ESRS E1要求排放成本率应以货币化估值研究为基础，必须是科学导向的，获得排放成本率的方法还应是透明的，建议企业从EU-LIFE项目“透明度”中获得关于这些方法的指导。

④ 且不局限于对资产的影响。

⑤ 以此体现气候相关信息披露与财务报表信息披露之间的关联性。

⑥ ISSB也表示密切关注各司法管辖区对可持续发展信息鉴证方法的要求和开始鉴证的时间。

⑦ RCP 2.6情景可大致理解为到21世纪末全球平均气温比工业革命前上升2℃以下，RCP 8.5情景可大致理解为到21世纪末全球平均气温比工业革命前上升超过5℃以上。IPCC的另外两种气候情景RCP 4.5和RCP 6.0的影响介于RCP 2.6和RCP 8.5之间。

⑧ 分析考虑了苹果公司全球设施（办公室、零售商店和数据中心）及前200名供应商的风险。

⑨ 当然，出于气候相關风险的复杂性，基于历史数据预测的结果即便以金额区间的方式呈现，仍然具有高度不确定性。这既是方法本身的问题（风险管理理论因此认为情景分析等非概率技术在方法论上具有优越性），也是前瞻性披露的共性问题。

⑩ ESRS E1还要求物理风险按急性物理风险和慢性物理风险两个明细类别披露。

? IFRS S2在跨行业指标的披露要求包括：易发生转型风险的资产或业务活动的金额和百分比；易发生物理风险的资产或业务活动的金额和百分比；与气候相关机遇有关的资产或业务活动的金额和百分比；为应对气候相关风险和机遇而部署的资本性支出、融资或投资的金额等。

? 在企业披露为应对气候相关风险和机遇而部署的资本性支出、融资或投资的金额时也存在类似的困扰。比如：企业为应对市场风险投建某个基础设施，则需要披露项目总的投资成本、资金来源，还是披露诸如太阳能电池板子项目或电动汽车充电器子项目的投资成本、资金来源？

? 像苹果公司这样的企业能够做到在个别资产层级上管理与之有关的气候相关风险，经得起以个别资产为单位的披露，但大量的其他企业明显做不到。

?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UNEP FI）在2021年2月发布的白皮书《气候风险概览：气候风险评估方法综述》中概述了18种转型风险分析工具和19种物理风险分析工具，大多已经商用。

【 主 要 参 考 文 献 】

叶丰滢，黄世忠．SEC气候信息披露新规的解读与分析［ J］．财会月刊，2022（12）：26 ～ 34．

Apple Inc.. Apple CDP Climate Change Questionnaire 2021［R/OL］．www.apple.com，2021．

COSO. Risk Assessment in Practice［R/OL］．www.coso.org，2012．

COSO. Enterprise Risk Management—Integrating with Strategy and Performance［R/OL］．www.coso.org，2017．

EC. Commission Delegated Regulaton. Annex 1. ESRS E1 Climate Change［EB/OL］．www.ec.europa.eu，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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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FS. Overview of Environmental Risk Analysis by Financial Institutions［R/OL］．www.ngfs.org，2020．

SEC. The Enhancement and Standardization of Climate-related Disclosures for Investors ED［EB/OL］．www.sec.gov，2022．

TCFD. Guidance on Risk Management Integration and Disclosure［R/OL］．www.tcfd.org，2020．

TCFD. Recommendations of the Task Force on Climate-related Financial Disclosures［R/OL］．www.tcfd.org，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