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草原漫笔

李海娈

首次与河曲草原结缘，是陪朋友来此寻找遗失在草原上 40 年之久的故园梦的。一个能够让人离开 40 年，还依然义无反顾地蹚过千山万水回到这里寻梦、触摸乡愁的草原，一定是一片充满慈爱与祥和、放射夺目光芒的草原。

五月的河曲草原，青草钻出地皮还不够高，致使草原仍处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状态下，目之所及，草原平整而广袤，比那遥远地方的金银滩草原还辽阔。从海北大草原到黄南州河南蒙旗河曲大草原，驱车400 多公里，行程 2 日。昨夜，我们在杨柳吐翠、温暖如饴的尖扎县度过一个愉快的旅途之夜。此刻，站在优甘宁镇智后茂乡政府大院内，朋友指着进门右侧一栋破旧平房的第二间，对其弟弟说 ：“你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出生的。这窗还是当年的旧窗，只是这门换了。”空气顿时凝重，只见其弟弟疾步走近那扇窗前，默默站立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一双粗大的手，在窗户的边框上颤抖地摸索、再摸索。

朋友讲了许多关于其父亲当年给尕布龙县长当秘书时难忘的往事，还讲了她们居家生活在这间平房内的一些艰难的生活片段。从中，我隐约懂了一些她的乡愁、她的故园情怀。漫长的40 年，那埋藏在记忆里的无言的乡愁，此刻，从这姐弟俩的心底涌出，在政府大院内凝重地流淌、弥漫，那一排老平房作证，这乡愁之浓郁，瞬间便淹没了平房那落满灰尘的心以及它那早已昏花的老眼。时间不早了，车缓缓启动，朋友的弟弟又缓缓打开车窗，伸出头，再次回望。见此状，其弟媳妇立刻下车，向门卫要了一个塑料袋，返回平房窗下，迅速装了几捧窗下的土，旋即上车，关上车门。车在朋友弟弟的一再回望中，缓缓离开了乡政府。

众人无语，车将要驶出河南县地界时，朋友的弟弟再次将车停下，静静地站在夕阳下，默默注视着如梦似幻的河曲草原，继而，他弯腰在流淌的小溪里捧起一捧清澈的水，将脸庞深深埋进这清凉甘冽的水里，再捧，再洗，如此三遍之后，又捧起水将自己的头发也如此这般地抿了三遍，再次深深细看了这片草原一眼，便一声不响地驱车而去。

在之后的七八年时间里，这幅印在河曲草原上的思乡寻梦画面，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播放，挥之不去。曾以为，很难再有与河曲草原相见的机会。不料想，在亥猪年六月，在河曲草原最美的季节，因采访“时代楷模”尕布龙同志先进事迹再次走进了河曲草原。在这离天很近、离人群很远的云端之上，流淌着一条叫泽曲的河，她来自天际，来自云端。她曼妙逶迤，步态婀娜地从云端飘落人间，来到河曲草原上时，她醉了，醉倒在白螺湖的柔波里，醉倒在骑马汉子的阳刚里，醉倒在牧羊女娇羞的腮红里……

在河曲草原的怀抱里徜徉，才懂得黄河是如何留恋故乡，如何不忍就此一路东去，因此，在此调转已经东去的身躯，继而转弯再往西行，她想在故乡再盘旋、再流连一番，她要与这片故土再作温存、再度缠绵。但是，她明白自己的使命，无论多么不舍，她都不得不离开这片她钟爱的土地，这片充满大爱的土地赋予她大爱的胸怀，她肩负滋养华夏儿女的责任，必须义无反顾，一路向东，最后奔流入海……

河曲草原是母亲河从世界屋脊流出来之后无限留恋故乡时拐弯所形成的。广袤的草原上散落着蒙古包，草原呈现出别样宁静。这里，群山巍峨，雪峰高耸，牧场辽阔，水草丰美。九曲黄河如飘带一般盘绕在草原腹地，曲折东流，景象壮观。在这里，母亲河端庄平静、慈眉善目，温婉如安静的少妇，柔顺而多情。草原、牛羊、蓝天、白云与黄河构成了一幅独特静谧的草原美景。

世代生活在河曲草原上的各族百姓自古就无比珍爱草原，祖祖辈辈日出放牧，傍晚牧归，与自然和谐相处，爱草原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因此，草原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壮美如画。在河曲草原上，每位牧民在讲述与尕布龙相处的点滴回忆和曾受到他老人家的帮助时，都泪流满面，甚至痛哭流涕、泣不成声。牧民的淳朴、善良，溢于言表的感恩之情，深深打动着采访组的全体人员。宽怀仁厚、赤诚善良的老百姓，神奇壮丽、雄壮辽阔的河曲草原！是广袤、辽阔的草原培养出了优秀的党员干部，同时也养育出了善良敦厚的广大牧民百姓。

在去达日宗鹿场的路上，赛隆乡参美村那片草原上安宁祥和的牧区美景深深吸引了众人。太阳温和地照耀着牧场，牛羊正在安静地吃草，刚刚挤完牛奶的一位年轻母亲，背着孩子，一手提一大桶牛奶，正吃力地向坡上走来。见状，小杨和扎西赶紧下坡去帮助她，虽然语言不通，但她明白我们是善意的，聪慧的她立即将两个大桶递过来，又迅速折回去了，我正莫名发愣，又即刻明白了，她还有东西要拿，既然遇到有人相助，何不一起拿走，那样她就不需要跑两趟了。多机智的少妇。迅速拍下这温馨的一幕之后，我赶紧接过她再次提来的牛奶桶，满满的牛乳香气四溢。看她背着孩子，提着牛奶在我前面轻盈走着的样子，不知怎么就令我想起了自己母亲那温暖的背，一股暖暖的柔情顿时在心底里流淌。尼玛是这一家的男主人，约五十来岁，背孩子的年轻女子是他的女儿，窈窕的身段，鲜嫩得像一棵葱。尼玛的老婆放下正在忙碌的活计，热情地将我们让进家，房屋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众人刚坐下来，女主人就端上了奶茶和馍馍。

尕部长已经拿出笔记本与尼玛拉起话来，希望能够采访到一些关于尕布龙副省长的动人事迹，扎西立即进行拍摄。足见采访组配合之默契。

尼玛家的马群中有一匹红鬃马，特别引人注目，毛发锃亮，肥臀细腰，高大威武，英俊非凡，一看便知那是一匹上乘好马。尼玛用手抚摸着马，神态很自豪，马儿与他甚是亲昵，在他的肩头用马嘴蹭来蹭去，看得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突然，我们与一群在草原上急速奔腾的河曲马不期而遇，那画面壮观至极，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但不容怀疑，这是河曲草原上真实的画面。群马奔腾图，一定是为了向我们展示它的祖先们曾经在战场上勇敢威武的雄姿的，向我们诉说马背民族在历史长河中曾经的彪悍与英勇无敌。纵观草原历史，马的兴衰一直与马背民族的兴衰水乳交融，马背民族的马文化与能征善战的蒙古民族一同被载入史册。河曲草原是一片美丽草原，也是一片吉祥草原，在挥手与尼玛一家人告别时，云端之上，我突然看到草原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宁木特镇的黄河大峡谷是河曲之行所到最远的地方。宁木特镇原名宁木特乡（阿柔乡），东与优甘宁、托叶玛、多松乡接壤，西与果洛州玛沁县、海南州同德县为邻，北与泽库县毗连，南与甘肃省玛曲县相望，在泽曲河下游曲格寺地区，前有泽曲河流淌，后有浪琴山环抱，背风向阳，湿润宜人，海拔 3450 米，距河南县城 31.6 公里。

风光秀丽、民风淳朴。天空湛蓝得如同一块神奇的魔布，白云在魔布上任意流动、变幻。沿着欢畅东流的泽曲河，美景不停地向车后倒去，车在峡谷中慢慢穿行，道路崎岖颠簸，比预期中艰难很多，到达宁木特镇的时间也比预期晚了近两个小时，无疑这是一趟辛苦的行走。

站在宁木特黄河大桥上向下俯瞰，浊浪滔滔的黄河大峡谷令人头晕目眩，一不小心便会跌入深渊。轰隆隆的奔流声从峡谷底传来，震耳发聩，令人心惊肉跳。这是黄河上游极险的一段峡谷，全长约 30公里，曲折蜿蜒。滔滔黄河，劈山凿斧一般将大地劈开一道裂缝，然后，将自己置身于裂缝之中，浊浪翻滚，吼声震天，气势磅礴。一路挟石裹沙，奔向前方。望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大峡谷，看着狂奔怒号的黄河，那一派猛浪翻滚的不羁之神态，完全不似在河曲草原上那般慈祥；不似在贵德时的平静温婉、清澈可人；更不似在龙羊峡那般碧玉如翠。但无论她多么眷恋，她都得离去，瞬间，我悟了：她这是以狂放不羁的方式在与她热爱的这片草原作最后的告别！

关于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我曾在不同地区欣赏过不同的母亲河的风姿。仅青海省境内，就曾在久治、化隆、循化、共和、尖扎、贵德等地瞻望过黄河母亲的不同风采。

“天下黄河贵德清”，在贵德，黄河是少女，因此，贵德的黄河是平静、是多情、是诗意的 ；龙羊峡黄河大峡谷，号称中国的“科罗拉多”，沿途两岸壁立千仞，岩石为沉积岩，岩壁水平岩层清晰明了，系亿万年前地质沉积物。龙羊峡藏语音译即“险峻的深渊峡谷”。龙羊峡大坝泄洪口的黄河水气势恢宏、激流轰鸣，如蛟龙出海般冲出坝口，直奔幽深峡谷，这里的河水碧绿如玉，水汽氤氲，碎花飞溅，彩虹飞渡，宛如童话里的七彩桥飞架天庭。记得有一年，站在夜晚的兰州黄河吊桥上，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贴近母亲河，滚滚东去的黄河，大河上下，浊水滔滔，水势浩荡，蔚为壮观。第一次在霓虹灯下看到黄河母亲的雕像，她正慈祥、安静地哺育儿女。目前，我尚无缘看到黄河婆婆的慈祥面容，但却见识了壶口瀑布的壮观，猛浪若奔、气势恢宏！在壶口，黄河水犹如万马奔腾，以排山倒海之势，顺壶口奔涌而下，水雾缭绕，极为壮观，为大自然呈现出一幅独特的奇观，那河槽两侧水流则形成阶梯式小瀑布群，呈现出一幅大河奔流的壮阔美景。

在宁木特镇看黄河，人是站在峡谷上面向下看，与其他地方看黄河的感觉大不相同，峡谷幽深，黄河湍急，奔腾的流水声震耳欲聋，大有不留神就滑下之危机感。沿着宁木特黄河吊桥转到对岸，吊桥很古旧，摇摇晃晃，我们坚持选择步行到对岸，以慢慢行走的方式，细细品味黄河对高原故土的无限留恋之情。天气真好，天蓝得可以捏出汁水来，云白得就像棉花糖，真想拽一块儿拿来好好品尝。

绿绒蒿喜在高山峻岭之山巅或雪山幽谷中生长，所以，只有在海拔 3000 米以上的高山灌丛草甸到 5500 米的高山流石滩地带，才可以看到它们艳丽绝伦的姿颜。邂逅绿绒蒿是河曲草原之行的又一惊喜，那嫩黄色的，直而高的窈窕身段，卓尔不群地站在万绿丛中，一大朵，一大朵的黄花，艳美脱俗，深深吸引我醉在她的裙裾之下。在高原，只要雪山初融，雨露滋润，她们便会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在碧绿如茵的草地上绽放妖冶的青春，努力为这世间奉出绝色姿容，黄的、红的、蓝的、紫的等，五彩缤纷、绚丽芬芳。为适应高原严寒的气候，她们身披毛绒，仿佛穿上了御寒的绒装。叶肥厚，根坚韧，以利于穿过岩石缝隙，把根扎得更深，以积累更多的养分。其花语是顽强的生命力。世代生活在这片高地之上的、勤劳的牧民们不正如怒放于高原上的绿绒蒿吗？他们将根深扎在高原，努力并顽强地在这高地上奋斗、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灿烂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