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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空洞

2023-08-15马玉珍

青海湖 2023年11期
关键词:张正小镇

马玉珍

这天,闺蜜兰打电话叫我去她家,讲有朋友来访,说坐一会儿一起去涮火锅。正好,今天家里人都不在,我也借机给自己放个假,去溜达一下,和友人叙叙情。

兰是我发小,一直有来往,不见时间长了,彼此势必会有所牵挂的。算来,有段日子没见了。

高层电梯房,兰的客厅里,坐着她朋友。我推门进去,换鞋间匆匆朝客厅瞥了一眼,有点面生,一时没认出来。

我踏了拖鞋进去,兰随意地介绍了下,这是珍(指我),又面向那位朋友,介绍道,这是萍。萍便起身微笑着,与我搭讪。萍圆润白净,身材丰腴,一位打扮颇入时的女子。我注意到她眉线画得有点长,柳叶儿的形状,上挑,几分娇艳的气息。

我打量着萍,眨巴着眼睛,有点旧相识的感觉,但一时拎不清。纵然先前兰在电话里透露过一点,说你们应该认识,又加一句,就我们地方上的。而我现在居然认不出来了。这有点考眼力。

我落座后,陷入纳闷中,实在拿捏不住与我对坐的这位叫萍的女士,除了她是谁这个问题外,还有一点,拿捏不准她的芳龄。三十多岁?似乎是!说四十多岁,也好像是。到底多少岁,一向自认为对世事了然的我有点摸不准了。显然一贯的经验不管用了。

半个时辰后,她到底是谁,我依然迷蒙着,还是没对上号。因为我们一贯认识一个人与她的过往是连在一起的,认识她,就应该知道她的一些事的;这些事有时候也与我们不同程度地纠缠在一起,从这些事中,我们就能判定她的身份,断定她的年龄,还有与她的熟稔程度。对她的揣测中,我意识到,我的记忆力有了问题,出现了断层,不禁为此黯然。

但好奇宛如冉冉升起的一颗生命力强盛的种子,在心头暴胀。

萍并没有过度地浓妆艳抹,有意掩饰年龄,但就是看不出。这真让人费解。我和兰的交往从小学开始的,从小你来我往,她的家人她的朋友我是基本掌握的、心中有数的。

如今我成了一个写作者,还出了两本个人书籍,写作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有着天然的窥探秘密的天性。我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着,想把她在我漫长人生中知道或认识的某个女人联系在一起,然后把现在的她和过去的那个她衔接在一起,确定她是谁这个答案。直觉告诉我,她不会是一个陌生人,应该是我曾经认识或我起码知道点她生平的一个人。萍在我眼里一时充满了神秘感,而我的天性对她的神秘充满了好奇。但面上,我和兰一样保持一个频道,淡定得很。

我们的谈话持续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兰是一个性子淡漠的人,或是一个慢热的人,平日里话就不多。但兴许她这份处世的淡漠使我俩友谊的小船一直稳稳地行驶着,没有搁浅过。

我熟悉兰,熟谙她的一切,所以懒散地靠着沙发背,随意地进行着我们的寒暄。我发现,萍身上有一股风尘味,似有似无的,流露于不经意的动作言行中。

在兰和萍的对话中,我了解到,萍没有家,也没有孩子,长期以来一个人过着。我也借着话题试探性地提出一些问题,好让我的疑虑快点消散,谜面早点水落石出。

我盯着萍肩上如瀑的黑色卷发,两排弧形美丽的睫毛阴影下,一双颇秀气的眼眸,心想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她的过往在我眼里恰似一条幽暗、讳莫如深的巷子,有点深不可测。

独身的女子往往多多少少有故事,就好比一本书,打开来或许是波澜壮阔的,或许是阴晦不堪的。萍伸手端起茶杯,圆筒形的指甲盖上抹了玫瑰色的指甲油,颀长的手指细腻饱满。

我们漫不经心地,啜着兰泡在精致玻璃水壶里的红茶,磕着五香大板瓜子,聊着天;壶中柠檬百合枸杞红枣桂圆绿茶五彩斑斓,一种随意舒适的闲情弥漫。

电视墙一面的装饰墙上,兰和丈夫出外的旅游合影,景色宜人,一副两口子情投意合的模样。也有三人的照片,他们的儿子还小,都是较年轻的面容,让人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记忆真是怪,看到照片,有些事恍如昨日。

后面谈话的信息量中,我了解到萍一直在省城打拼,现如今状况不是太好,她唏嘘的语气里透出丝丝的无奈,不时脸上显出忧郁沉思的一面。

现在的她刚脱手一个洗浴店,因为房租上涨,旁边新近又开了一家,有点竞争的意味,她不想内耗,也没那心力,就转了手。她的话语里,筹划在县上找家门面,做餐饮之类的生意。言谈间,她犹豫不决,那顾盼的神情似在征询兰和我的意思。

我理解她,作为一个单打独斗的女人,如果让我作决定,面临这样一个局面,我不知道该怎样选择。且在生活中,我是很犹豫的一个人。而且做生意我们是外行,都知道这一两年因网络营销的原因,做服装鞋帽生意大概不行,做餐饮说不定能成。我和兰说来对做生意见识一般,也给不了她什么中肯的建议。顺着话题,有点敷衍的味道。

她是谁?我还是没有确定,我也没把兰叫到一边,询问一下,如果那样做,多少显得有点唐突、不礼貌。

我们这样闲坐着打发时间,看着墙壁上电子钟针脚悠悠地转着圈。我们在等待兰的丈夫下班回家来,好一同去火锅店。兰前两年提前退休,享受着居家的日子。

下班时间到了,兰起身换了衣服,在镜子前站定,扎起了松散的头发,脸上一会儿粉油,一会儿眉笔,一会口红,修饰着一张日渐颓废的脸。我们这个年纪,年轻已谈不上,年老还算不上,脸也半新不旧的,总得要上点色,才能让它显出些许的光亮和神采来。兰丈夫张正是县上某局的一把手,她算来是官家太太,保养得不错,脸上没有交错的皱纹,身体也没走多少样。

不多会,从门外传来张正和邻居对话的声音,话落他推开了门,探进身子伸长脖颈望向屋内。小县城这点好,回家准时,远点的,也不过十多分钟而已。而且都有车,来去便捷。

张正也快到退休年龄了,只等那一年半载。兰先前已给他打过电话了,张正来了也不多说话,在门口与我们一一打过招呼,说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过去吧。他鞋也懒得换,就在门口边踯躅。火锅店不远,就在她家前面一条街。

我们出了小区,走两步,绕过去就到了。这家火锅店开业也就小半年,店内气派豪华,富有情调。女服务员一色白衬衣青色包臀裙,很养眼;男服务生一律白衬衣蓝裤子,打紫红色领结,也是精神。

我们进了包间,坐定,张正手捧点菜单,默然半刻后,嘴里直喊贵,嚷嚷又涨价了,搔搔稀疏的头发,念起账单来:你看一盘洋芋要八块!一个大个洋芋也够了,反问值八块吗?

张正嘴里啧啧着,摇晃着头,发出串串响声词,直嚷嚷不点。兰看张正嫌贵,在边上建议那点几碟小菜吃米饭吧!

张正又翻到炒菜单,盯着菜单看了半晌,又嚷,说一盘酸辣里脊要80 元,一盘用不了一斤肉,感觉还是不得劲。亏了他是当过领导的人,见过世面的,还这样叫嚷。我露出的笑意让兰扫到了,兰也笑了,当然我能意会她笑里的含意,张正一贯如此,他向来节俭。他抽烟一向只抽两块钱的花好,喝酒爱喝二锅头,这和他打交道的朋友都知道。这方面,他一点也不讲究,有人说他正直,有人说他穷酸。我觉得他是一个本色的人,一个朴素的人。

与兰两口子打交道有些年份了,对她两口子的一些行径见怪不怪了。我嗑着瓜子,等张正把牢骚发完。是啊,谁说不是呢,现在什么都在天天涨价,唯一不涨的大概是一块钱的公交,馍馍铺一块钱的馒头。但发牢骚也不起什么作用,该涨还是涨,有什么办法。

张正吵吵了一阵,又端起火锅菜单点起来。在单上划来划去,听他自言自语——四个人,应该可以了。我和萍便顺势叫张正打住,张正也就借坡下驴,往桌上一摊菜单,对站在旁边等着下菜单的服务员交代:不够了再点。

喝着茶水,话题又转到萍开餐饮的事,说开家火锅店也不错,看这家,生意多好。是啊,菜价刚刚张正一一看过了,确实这是一份挣钱的行业。在我们进来的半间,客人陆陆续续,川流不息,相连的包间都满了;大厅里灯光明亮,一排排的卡座人语喧嚣,热闹非凡。

张正接话道,要开就得一炮打响,像这家火锅店,光店内装潢设施大概也得一两百万吧!他仰着头四下里瞅,我们跟着他的目光再一次对屋内设施进行打量,点着头,表示认同。我注意到,萍眼神里闪过一阵阴霾,目光变得幽深。

这楼上楼下的起码也有三四百个平方,一般人,不下血本,是无法做这样的生意的。就是兰做,大概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我心里暗暗猜度。

服务生每人面前端上来一只小锅,红枸杞绿葱段白蘑菇片飘在锅上面,清白的汤汁,一股麻辣香味,引人食欲。摁了桌上电开关,汤汁徐徐从锅底翻滚起来。

说话说,一盘红白相间的牛肉,一盘鲜切羊肉,几道海鲜,几盘时令菜蔬,及两碟小吃陆续上桌。桌上摆满了,红的绿的把一张半大的圆桌点缀得五彩缤纷。取了料碗,舀一勺芝麻酱,加一勺香辣酱,添半勺蚝油,加蒜油,撒一撮香菜葱末,麻辣京味混合在一起,别具风味。

坐定,等待汤汁沸腾间,话题围绕着开家火锅店要具备些什么讨论了一阵。锅相继扑腾开来,张正说,吃吧,吃吧,锅都滚了。大家也不再客气,捏起筷子动起来。涮火锅也顾不得讲究公筷不公筷,大家伙的筷子你来我往,胳膊频繁伸缩起落。

涮火锅,开头都是蜻蜓点水快速敏捷,一气呵成,瞅这个香,瞧那个香,这个夹两片,那个搛两根,大快朵颐间,嘴里各种美味,味蕾异常活跃满足。吃得兴起,盘中食物渐于告罄,不觉间腹胀如小鼓。这时候,气氛和动作缓和下来,动作趋于迟缓优雅。

饭间,一些不咸不淡的闲话,聊了一些共同认识的人,说了一些最近发生的趣事,讨论一些时局。

萍对我来说,她虽然坐在我面前,但她似乎包裹在一层烟雾中,或是躲在一层帷幕内,让我一直处于一种猜谜语的状态中。我无奈地发现,我的记忆出现了空洞,这个空洞让我有点灰心,开始怀疑上了年岁,脑子是不是也跟着老化了。

虽然我还没有猜中她是谁,但感觉离这个谜底应该已经不远了,记忆正在被我试图一步步唤醒中。

脑细胞的搜索在跳跃与接洽中,我迟钝的脑海中终于慢慢浮现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和眼前的萍有着相同的气息。

我极力搜索,一些事物的细节应该纤毫毕现才对,可是刚有了一点思绪,却又幽灵般消失了,令人沮丧。

吃饱了,打着嗝,几人的谈话漫无边际,饭局已接近尾声。

心底里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影渐渐清晰,有了属于她的轮廓,也有了属于她的音容笑貌。虽然我还不能一锤定音地给她俩画上等号,但是我感觉我的疑惑已有了几分眉目。

我不觉走神,回想起一些往事,恍如梦境,有种回族作家白先勇《游园惊梦》的感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物是人非的那种感慨,不觉充斥心间。我的行为举止还有神情大概出卖了我的恍然,兰看到了,她只是笑笑。我们虽然没有明说,或许,她猜到了我的疑虑和推测。

往事像一把折扇,缓缓启开。

那是很多年前,90 年代中期,陈腐的小镇在改革的步伐中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人们的业余娱乐生活也相应丰富起来。小镇上相继涌出了两三家舞厅,我们一班平日无所事事的小青工一下迷上了跳舞,每个周末厂门口积聚了十多人,兴冲冲赶往十字路口的KTV,感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

回想起来,在年轻的身体里,上了一天班,做了一天工,也感觉不到疲惫,在迷离斑驳的灯光下摇摆,放逐自我,若魑魅魍魉,陶醉于一时的快乐。

一位身着湖蓝色旗袍的女人,肩膀上披着长长流苏的白色披肩,她白高跟皮鞋,在舞池里翩翩起舞,风华绝代,美艳明丽。在那个远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明的小镇上,她出众的相貌及打扮,有着惊鸿一瞥的美,那样的光彩夺目,惹人注目。

她的美貌和风韵打动着人们的心。我和工友们去舞厅,发现了她,我们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看她在舞池鹤立鸡群,艳压群芳。她仿若是从民国年间从大上海走来的舞女,举止间高雅矜持,又风情万种。

舞厅内音乐委婉,悠扬,款款而起,温婉恬淡;抚慰着人心,让人沉醉,让人忘却烦恼。在温柔如水的灯光下,肩膀圆润身材有些丰腴的她,低垂的鹅蛋形脸上是一排长长睫毛的影子,两眼隐于黑暗里,闪烁着光彩。一个魁梧帅气的男人环抱着她,在舞池里转圈。许多双眼睛在灯光来回转动闪耀中都射向她,她身上散发着女人深陷于情爱中那种心醉神迷的神态。

她的出现宛如流星一般,在小镇的上空划出一道耀眼的光线后,很快就从小镇销声匿迹了,但她的名字已家喻户晓,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回想起往事,做了一回梦一样,让人不真切。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涩涩的茶水,才从往日的情形中把自己拉了回来。我的心涌在一股怀旧的心绪中,心生愁绪。

吃完火锅后,我们也没打算紧着回家,周末,闲闲地坐会。饱腹后,一种慵懒的情绪蔓延着。没有人提议,就这么坐着,服务生来倒茶,也就偶尔啜一口,让饱胀过头的胃缓和一下。

这时,萍出去了,我们也没在意。因为张正在,我也就没向兰证实,萍是不是以前我们共同认识的那个叫萍的女人。我的肯定里还是有几分质疑,我需要别人的再次认定。

谜一样的女人,如果是她,现在的她与当年的风情相比,已是风马牛不相及了。如果不是她,那她是谁?她应该就是的,她的某些动作,还有神情,给了我几份信息答案。比如她肩上蜷曲着的长发,那侧影,那偏头的一霎,让我记忆里某些东西得以复苏,仿若淤塞的小溪有了间接的疏通。

我推测着,疑惑地眨巴着眼。兰看我心不在焉的,打趣我,想什么呢。我愣了一下,笑笑,没想啥,能想啥呢。我回复道。

张正啜了口茶水,看了眼手机,说回吧,篮球赛要开始了。我们嗯嗯着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

兰和张正两人的脚步拖拖拉拉的,显得漫不经心。张正心无旁骛,一心盯着手机看。兰和张正又在暗中博弈。我思忖,这顿饭钱他两口子谁会算呢?根据以往的经验,张正是不打算结的,兰又想着让他结,要不然叫你来干什么。这些事,兰和我没少探讨。

我观察到,对吃饭算账这事,一般夫妻两人都拿工资的人,工资又不一块放的夫妻,算账尽可能地互相谦让,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能体现夫妻俩的智慧和耐心了。看他俩那样子,谁也没有主动结账的意思。我权且不主动凑,今天请客是她两口子的事。我也一向知道兰是很有耐心很有雅量的一个人,要不然也对付不了张正的小心思。我不动声色地看他俩的有意推让,浅浅地笑着。兰回头瞧我一眼,眼里笑意彼此神会。

我知道张正工资一向不上交不说,连生活费都懒得拿,兰没少在我面前嘀咕过这事。他是个典型的扶弟魔,他弟和弟媳下了岗,在省城开了家超市,大半钱都是他出的。兰为此意见很大,又奈何不了,在我面前没少嘟哝。这回,算一次账,张正也是应该的。我和兰懒洋洋地齐肩走着,张正走在了前面。

到算账的吧台,张正三心二意地翻看着手机,抬头不得已问服务生多少钱,却拿眼直撇兰。兰东张西望,故意抬头四处瞅,嘴里问萍呢,萍去哪了。吧台上的小伙望一眼电脑,讲三百元!张正听了,并不理会,也没有扫码或掏钱的举动。

兰扫一眼张正,说,把账算了呗。张正不情愿地把手机往微信码上凑。

那服务生看了看电脑屏幕,抬头看一眼门口,用下巴一指,喏,十号桌刚才那位女士结过了。我们望过去,萍在那边打电话。她踱着小步,那微微倾斜的身姿,让我有所触动,记忆的闸口此刻宽容了起来,适时地开启了条缝隙,水流声哗哗,过去的日子扑面而来,沉淀了的旧事霍然间鲜艳起来,纷纷扬扬,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听到有人结了账,兰和张正两人一下不好意思起来,有点窘,眼神慌乱,向萍走去。待走近了,两人一道客气地说您是客人,你怎么请客了。

兰说,我给你发红包,拿手机出来划拉。萍执意不肯,把兰的手机抢在手,塞进兰的包里。说没什么,没什么,有什么呀,就三百块钱嘛。兰被萍推搡着,也就作罢了。

出了火锅店,天已经黄昏,夏日的原因,实际上时间已经很晚了。夕阳在一点点沉落,金光闪闪。我想慢慢欣赏着走回家,但在萍的执意下,她开车送我回了家。那些年,在小镇上女人开车的还很少见。

打那以后,萍又回到了她的生活,我再也没见过她。兰也因为忙着一些事,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我换了新工作,刚接手,事太多,有些事就显出它的无关紧要来,比如萍,我一时又忘了她。对她的猜疑和好奇也就不了了之。

过了几月,有闲工夫了,一次约了兰轧马路,闲聊间,萍便从脑海里一朵浪花般浮起,我向兰提起了萍。正如我预料的那样,萍正是当年我们共同认识的萍。我还是不免有点小小的惊愕和意外。

在兰的娓娓道来中,萍当年的事也就水落石出,她当年裹挟到一件晦涩的事件中,她的两位追逐者互生醋意,事态演变中,在街头互殴,一死一伤,成为小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桩刑事案件;她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了红颜祸水,笔诛口伐中,一度声名远播,后来不得已远走他乡,消匿于这个小镇。这些我是知晓一二的,但不是太清楚,有点道听途说。而且有些久远了,都忘了。

萍的年龄和我不相上下,并不是三十多岁,年龄应该与我相近,四十好几的人了,兴许她保养有方,或是天生丽质,让她还保持着年轻女人的一些特点。比如身材颀长有料,脸上也是眉目清秀,没有尘世烟火浸泡过的沧桑味。比如我,跟她比,就能看出我身上的平凡,不再光滑的脸颊和走形的身材,还有安于现状的平庸与平淡。

我记起萍有一个姨娘和我老家在一个巷子里,她那时有时来姨娘家,我几回看到过她。她姣好的容颜,亭亭玉立的身姿,邻舍们看到她都会行注目礼,并会说一句,这谁家的丫头,真俊。她真的俊,很罕见的俊。

从兰吐露的隐晦的语言中,我得知,萍离开了她赖以生存的小县城后,去了省城,一直混迹于欢乐场,多年来,孑然一身,独自过活。

如今说来年龄不允许她再这样下去,想找点正经的事做,洗浴店干了三五年,但一个女人许多事应付不过来,便有了做别的生意的打算。她和兰除了朋友关系外连带着有些亲戚关系,纵然张正这人虽然生活中不免唠唠叨叨,抠抠唆唆,但他是个不计前嫌,对人没有成见的一个人。所以多年后,萍来这个小镇,兰成了她拜访的首选。多年来,她在小镇上露面的次数也是有限,她来,多头是来探望一下老母亲。

时过境迁,多少年过去了,小镇已今非昔比,有了城市的包容与厚道。她的到来,再也掀不起一丝丝的波澜了。谁会在意她呢?又有几人还记得她呢。小镇也不是当年的小镇,如今有十余万人,往街上遛一圈,也不定能碰到认识的人。从另一个方面小镇又是冷漠的,没有情义的。

她曾经摒弃一切而逃避的人和事,已风轻云淡,风过无痕了。

后来,听兰说,萍在小镇唯一的亲人老母亲去世,留给了她一处房产,她回来处置了房产,她打算在省城用这笔钱加上自己的积蓄开一家餐饮馆,做老板娘。

当我确切了她的身世,知道她的今生后事,不仅关心起她来,时不时和兰在一起,就会提起她来,想获取她的近况!

她花费精力在省城开了家民族餐饮店,投了她所有的积蓄,但是,无法预见的是,两三个月后,疫情没得商量地来势汹汹,生意兴隆的餐饮店在猝不及防中被按下了暂停键。

疫情波浪式地起伏着,几年了,三年多了,她就这样经营着她的店,我没有见过她,但她的事,我还是挂心的;偶尔会过问兰一下,感慨一些人活着真难的话,不知是开导谁,大概率在开导自己;活得虽难,比上萍,似乎还有些可以,不至于面对惨淡的生意而发愁。那种无力感,也许我们局外人只能感知一二,而当事人,面对挫伤和失意,是如何地挣扎,我们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一次在西宁,兰约我去人民公园玩,我俩坐公交经过一个地方,兰手指一处关着门的餐饮馆,说这是沈萍坚持了三年的馆子,现在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在低价转手。

我问,她现在在哪,兰说,在一家美容院上班。

我哦了一声,看向远方,高楼大厦间,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窗户玻璃明明暗暗,像人的心事,生活中的幽暗,有的能说出来,有的说不出来,自己默默承受着。

一幢幢的高楼大厦遮挡了阳光,阴影里,我身子打着颤,觉得有点冷,拉着兰走出阴霾,走向有阳光的地方。阳光在高楼的缝隙间,毛茸茸的,像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一片片伸出来,我们向着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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