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社会功能研究综述
2023-08-13杨俊华
□杨俊华
从媒介到工具——经典纪录电影理论中的社会功能说
早在卢米埃尔兄弟拍摄纪录短片起,电影就被视作一种娱乐项目,这是电影作为媒介的初期社会功能。自纪录片概念提出以来,电影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一直是纪录影像理论探讨的主要问题。该问题的理论源头还得从弗拉哈迪与格里尔逊所处的时代说起,这两位电影史上同时代的纪录影像大师,却在纪录影片与现实创造的关系上有着不同的见解。与弗拉哈迪热衷于在边远地域构筑乌托邦世界相反,格里尔逊则立足于展现和解决身边的事。[1]同时,格里尔逊受到李普曼等传播学者的理论引导,将纪录影片看作是打造现实的“锤子”和反映现实的“镜子”。[2]然而,无论是打造现实的“锤子”还是反映现实的“镜子”,格里尔逊的纪录理论都突出强调了纪录影片的社会功能——教化民众与反映现实。格里尔逊的纪录功能说并不是一家之言,早在20 世纪20 年代人们还未关注到纪实理论方向,维尔托夫就已经提出“电影眼睛”的理论,简单描述了纪实影片对现实社会的功能,他认为比肉眼更为优秀的是摄影机的“电影眼睛”,因为它可以探索充塞空间的那些混沌的视觉现象,感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3]尽管这些论述在今天看来较为模糊,但人们不可否认,维尔托夫的确看到了这种直接反映现实的影片具有认知作用的现实社会功能。
格里尔逊所倡导的电影教化功能与维尔托夫表达的“电影眼睛”理论,都是将纪实电影放在媒介属性上看待的,即影片或摄影机作为与现实沟通的中介物质而起到的作用,也有后来者跳脱出电影的媒介属性,转向实用功能。实用主义纪录大师伊文思在长期纪录片创作实践中领悟到:纪录片的制作主体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同时也是一个事件的参与者。从这一角度出发,电影作为媒介的属性就被打破了,进而出现的是电影被视作创作者的工具,伊文思甚至将电影称作“武器”,[4]认为借助这一工具可以达到某种效果。如果说作为媒介的电影的社会功能在于娱乐大众、教化民众与告知信息,那么作为工具的电影,尤其是反映现实的纪录影片就显示出了工具性的社会参与功能。前者的理解是传播与告知,后者则是参与调节的社会性工具。
国内纪录片社会功能研究综述
关于纪录片的社会功能,我国的纪录片理论学者也在经典纪录电影的基础和框架下,出现了不同的研究范式与观点结论。目前,我国学术界对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路径基本可以分为两大体系:一种是在社会历史背景下,以我国纪录片发展史为研究对象的现实社会功能描述;另一种是从纪录片传播体系理论出发,从纪录片作品出发探究纪录片的社会功能。
国内不同时期的研究视角。 从社会历史角度来看,单万里、方芳、何苏六等纪录片发展史方向的研究学者,虽在阐述中国纪录片发展历程中并未单独罗列我国纪录片在历史发展中起到的社会作用,但是不可否认,在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随着传播情境的变化,也能看到纪录片在不同社会历史时期起到的社会作用。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电影技术的传入也造就了一批中国本土摄影师与纪录片导演,但由于常年战乱、经济发展不充分等因素,电影并未真正成为我国大众传播的重要渠道。那时纪录片在中国起到的社会作用,仅仅是新闻纪录影片与人类学影片的初期社会作用,即单纯地记录现实与告知信息。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整合社会资源,成立电影制片厂,组织电影放映队,学习苏俄电影理论与宣传策略,大力拍摄新闻纪录影片。改革开放以后,新闻片与纪录片分离,才让纪录片在社会历史情境中独立发挥作用,开始纪实风格的艺术追求。[5]与此同时,电视纪录片兴起,不同题材的纪录片不断涌现,将思考点、关注点与立足点放在了纪录片与人的关系上。但在电视纪录片发展初期,纪录片拍摄对象的选择多为偏远人群,社会化程度偏低,导致呈现内容与诠释力度不够。后期的拍摄对象开始选择社会化程度较高的人群,关注社会分工与角色分工,[6]一改往日简单的环境分析与描述,将人物放置在事件中,以便引发社会性思考。
传播视角下的国内纪录片社会功能研究综述。 纪录片作为媒介产品,其创作自然离不开信息传播固有的特点和模式。在传播视角下,我国学者也以不同角度对纪录片的社会功能进行了探究。从中国知网(CNKI)搜索结果来看,关于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在上世纪90 年代就有所涉及,但文献不多。直到2009 年,相关研究的热度才有所提升。从2009 年5 月到2022 年6 月,通过中国知网主题检索,SCI、CSSCI 与北大核心期刊中发表的关于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有17 篇,硕博学位论文有28 篇,共计45 篇。按照全网检索,SCI、CSSCI 与北大核心期刊中有75 篇,手动剔除主题检索的重复文献,共计67 篇。
将主题检索到的45 篇研究文献导入cite space 进行文献数据分析,使用关键词聚类功能,得到的聚类标签有纪录片、社会功能、多元化、商业价值、品格以及纪实影像。再综合各个关键词第一次出现的时间分析,可以归纳出国内学界认为纪录片的社会功能的关键词主要有:社会责任、文化认同、社会变迁、融合新闻实践、情景模拟、口述历史、审美经验、人文价值、商业价值、社会记忆、影像档案等。此外,医疗类纪录片与警务主题纪录片也在关键词时间线图谱中有所反映,这说明纪录片的社会功能既有普适性功能,也有不同题材纪录片的专有社会功能。
考察纪录片的社会功能,需深入其所处的传播情境。徐炳才认为,我国电视纪录片的社会功能有:宣传娱乐导向功能、记录和揭示功能以及情感和信息交流功能。前两项不必细说,对于情感和信息交流功能,徐炳才将其描述为纪录片的创作者通过创作的自我感动继而感动受众,实现情感信息的交流功能。这是相对于创作实践过程而言,并不违背纪录片的纪实性原则。[7]胡智锋则从苏联学者与美国学者对电视美学的探究描述中找到电视理论的共同性,即着眼于社会、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个人与整体之间的关系来论述。他认为这种电视美学使得电视纪录片具有“说真话”、认识与发现社会问题、给观众以教育与启迪的功能。这两位学者关于电视纪录片社会功能的思考是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视媒体逐渐成为我国大众传播主要渠道的社会背景之下考察描述的。进入新世纪以后,我国学者对于纪录片社会功能探究更为深入细致。雷璐荣在探究新闻融入纪录片创作的实践背景中认为,国家在文化传播及媒体传播上的政策导向与发展需要强化了纪录片的社会使命与责任,纪录片的社会功能也被再次强调。[8]可见国家文化和媒体的发展使得纪录片的社会功能再次变为现实传播的需求。何苏六与韩飞也有同样的观点:在当下环境中,国家对纪录片以政治意识形态主导的多元功能诉求,成为中国纪录片发展的核心驱动力,因此应重视纪录片的社会功能开发与价值担当。此外,纪录片普适性的社会功能较多被归结于“国家相册”与“社会记忆”等层面。
上述学者对纪录片社会功能的探讨与描述,属于纪录片发展方向的展望,但国内学者对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不同题材的探究。总体而言,国内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主要从国家与社会现实需求出发,已经认识到纪录片在现实中承担的纪录片社会功能,但仍然缺乏实证研究。因此,作为媒介产品的纪录片,其社会功能还需进一步讨论。
国外纪录片社会功能研究综述
从Web of Science 的核心数据库主题检索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文献,发现从2001 年起,国外学术界对纪录片的社会功能研究就有所涉及,但直到2010 年起才逐渐有连续性的研究关注,共发表了44 篇相关论文。与国内纪录片社会功能主题研究不同,国外发表的相关论文主题聚合性不高。当代西方纪录片理论家比尔·尼科尔斯的理论论述是这一研究现象的最好解释。他认为任何影片的创作者和评论家都要思考一个问题,即影片创作者的故事、影片故事和观众的故事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也就是说,纪录片在现实中有怎样的社会功能,必须通过作品的实际传播手法与传播效果来解读,这就要求必须选取收视率较高、传播范围较广、讨论热度较高的纪录片。总体来看,国外关于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技术更新推动社会功能更新。 人类创造媒介技术的本意就是为了提升人类驾驭信息、传播信息的能力,纪录片作为媒介产品,也是一种信息处理方式与传播手段。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电影根据其制作时间发挥着各种功能。如今,网络技术的发展也给纪录片社会功能的发挥带来了新的可能。从社会角度来看,网络为纪录片提供了交互性与参与性,揭示了两种不同的维度:作为作者的声音和作为社会的声音,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这种视角和观点的提出,让人们可以看到在技术的推动下,尤其是新媒体技术为纪录片的互动式参与提供了更多可能,但这种互动参与也要在纪录片纪实风格以及创作者态度方面进行把握,通常情况下作为社会的声音时会获得更好的社会效果。
另类新闻概念的出现。 在纪录片这一概念完全明确之前,许多国家都经历过新闻纪录电影阶段。当时,电影是视频与音频相结合的主要传播媒介,人们日常看到的视频新闻其实就是新闻纪录电影的形式。之后,电视媒介的出现使得新闻片与纪录片实现了形式与概念的分离,但这并不意味着纪录片中不再出现新闻片的影子,其中反映最为突出的便是政治纪录片。新西兰学者扎弗拉·诺曼指出,政治纪录片体现了另类新闻的特征和功能的批判性评论,并报道主流媒体未充分报道的问题。当然这一观点是站在他的本土国家角度而言的政治纪录片创作活动之上,虽然不一定适用于所有国家的传播环境,但“另类新闻”这一概念可以为研究纪录片的社会功能提供新的视角。
治疗与艺术功能。 关于纪录片作品的研究,国内外学界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对纪实美学的追求。这种纪实美学的角度也有其独特的社会功能,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治疗与艺术功能。有国外学者指出,纪录片向人们展示了探索内心世界、治愈痛苦、关注心灵等方面的移动影像的救赎功能。这种观点带有宗教色彩,却也显示了纪录片在社会生活起到的心理疗愈功能。视觉与听觉的双效作用,加上纪实风格的加持,也许能给人更为真实的心理疗愈效果,这点还需在具体的传播效果中进一步证实。
构建群体形象与历史见证。 纪录片中的群体形象研究也是纪录片社会功能的体现。国外学者在纪录片的群体形象研究中,也有纪录片社会功能的探讨。有学者在分析阿根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社会和政治纪录短片的儿童形象研究时,将纪录片的社会功能看作沟通和现实转变的主要工具,且有利于边缘化的主体和社会行为者。纪录片作为一种媒介沟通工具,它的内容所反映的群体形象,能够为边缘人群发声,并引导民众进行社会性反思。然而,人们不可否认,考察群体形象在纪录片中的建构时,还要考虑到群体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可见纪录片还有作为历史档案的见证功能,这一点与国内观点高度重合。此外,有国外学者认为,在一些纪录片作品中可以看到部分濒临消失的场域,在纪录片中试图创造一种新的视觉、话语和政治视野,且在这种视野中,人们可以阻止将见证关系转变为权力关系。由此可见,纪录片本身不仅仅有历史的见证功能,纪录片传播的后期效果也值得探究,并有可能成为新的社会互动式见证。
结语
早期电影理论中的纪录片社会功能,是在影片拍摄实践与对外传播中显现的功能理论。无论是传播角度的教化娱乐功能来看,还是从单纯机械作用下的视觉空间探索来看,早期的电影理论为纪录片社会功能研究提供了普适性的功能趋向,且在当代纪录片理论中也普遍适用。但纵观目前国内外关于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现状,纪录片的社会功能研究的实证主义考察并不充分。随着国家对纪录片产业扶持力度加大,我国纪录片产业在媒介产品市场早已形成规模化发展,国内纪录片题材日益多样,这为纪录片社会功能研究提供了广泛而又实用的研究材料。目前,国外对于纪录片社会功能的研究也偏向于作品的功能解读,缺乏系统理论思考。由此可见,纪录片作为媒介产品,目前国内外的相关研究多集中于内容分析与创作技法经验的传播,而忽视了纪录片在现代社会中的功能效用的系统归纳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