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集》中奏稿部分疑难字词的注释商榷

杨想纯 彭再新

【摘要】《彭玉麟集》奏稿部分全面而充分展示了晚清军事制度和彭玉麟的政治观、军事观。但关于奏稿部分的字词注释，目前的研究还很少。本文主要从字词的形态与意义的角度出发，研究《彭玉麟集》中奏稿部分有待商榷的少数疑难字词，以便于人们阅读和理解。

【关键词】《彭玉麟集》；奏稿；疑难字词；注释；商榷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6-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43

基金项目：2022年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项目《〈彭玉麟集〉中奏稿译注》阶段性研究成果；湖南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资助（项目编号：202210555117）。

字词是一篇文章最基本的构成部分，只有理解字词的含义才能领会文章所表达的意义。历史不断发展，部分字词的形态发生改变，意义或扩大或缩小或转移，虽然“诗无达诂”，“但只有合乎语言和言语各项要素条件的字词训诂才是合理有效的，它对文本阐释起到意义复原和确定的作用，实现文本对象的确定性，从而保障阐释的有限性”[1]。若不能正确注释，则会对文本的解读产生一定的障碍和误解。《彭玉麟集》是由梁绍辉等名家搜集并整理辑校并于2008年正式出版。可以说，“学界关于彭玉麟的研究从未间断，最早的研究集中在史学界”[2]。作为古籍整理出版重点项目，《彭玉麟集》包含了奏稿、电稿、诗词、联语等部分，篇目繁多，内容丰富。其中，一百九十九篇奏稿全面而充分展示了彭玉麟的爱国主义和民本思想、社会观、军事观及晚清军事制度。但因为年代相对久远，部分字词的形体和意思出现了矛盾或理解不清的情况。据此，本文将从中选取部分有待商榷的疑难字词进行分析注释。

一、字形结构古今有别

在文字学领域，研究者主要是凭借字形来辨认字义。许慎《说文解字》以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为六种造字法。随着汉字的发展，有些字出现了两种或多种以上的写法。若不能对其加以注释分析，便会不易理解。如：

（一）汊

（1）“适值金陵、宁国援贼大至，东坝抬来之贼船散布宁、太各湖，大港小汊，一片逆氛。”（《密陈购买外国船炮预筹管带员弁折十二月十二日》）

（2）“其驶赴下游者，以左营驻含山县之海子口，分巡东关、白马嘴等处；以右营驻无为州之神塘河，分防泥  运漕镇等处。”（《谢以兵部侍郎候补恩并陈防剿事宜折二月》）

按：句中的“汊”字在《汉语字典》中解释为“河流的分岔”“水流的分支”，即“河流被沙洲或岛屿分成两股或两股以上的水流，其宽度、深度和流量较小，亦称‘夹江”。文集中多次出现含“汊”的句子，如《芜湖金柱关苦战屡月获胜折三月二十七日》篇中“贼由窑头率党护舟复犯三汊河营寨”、《筹办焦山以下江阴以上海防片二月二十七日》篇中“春水方生，长江各港汊分歧”等。“汊”所表示的形体结构为左“氵”右“叉”。但在例（2）句及文集中《会奏巢县小挫铜城闸两次获胜折正月十二日》中的“臣玉麟自三  河引军西上”等多篇中，则是左“氵”右“义”的形式。经查找相关资料，在《集韵·去声·禡韵》中找到“  ”的解释：“  ，水歧流也。（去声，四十禡，楚嫁切。）。”《类篇》中也说：“  ，楚嫁切，水歧流也文。” 清代陈昌治刻本《说文解字》：“叉，手指相错也。从又，象叉之形。初牙切。”可知，“汊”是一个形声字。“王力的《古代汉语》对异体字的划分为四种情况：会意字与形声字之差；改换意义相近的意符；改换声音相近的声符；变换各成分的位置”[3]。“汊”与“  ”的虽然形体不一但意义完全相同，前者改换了声音相近的声符，故是一组异体字。随着时代的发展，“汊”已代替了“  ”的意义和用法。至于少数篇目中依然出现了“  ”，这可能是遵从原稿之字。

（二）支与枝

（1）“江南提督所统水师凡三大支，曰内洋、曰外海、曰里河。”（《会复侍讲张佩纶海防事宜折七月二十九日》）

（2）“窃惟琼州孤悬巨浸，为水师制胜之地，非有坚轮铁甲，立大枝海军于雷、琼之间，防守殊无把握。”（《会奏筹防琼州折三月十二日》）

按：“支”是会意字。《说文解字》：“去竹之枝也。从手持半竹。凡支之属皆从支。”《新华字典》：“量词：一支笔。”“枝”是形声字。《说文解字》：“木别生条也。从木支声。章移切。”《新华字典》：“古同‘支，支持，分支。”可知“枝”与“支”是异体字，即意义完全相同且可相互代替。故文中“三大支”“立大枝海军于雷、琼之间”及《芜湖金柱关苦战屡月获胜折三月二十七日》篇中的“罗逢元一枝沿河剿杀”中的“枝”与“支”都是一个量词，表示一个分支。

（三）恃强陵弱

（1）“乃法国包藏祸心，明知越南世奉中国朝贡，乃竟恃强陵弱，违约称兵。”（《请饬照会通商各国片九月十九日》）

按：在此例句中，“恃强陵弱”同“恃强凌弱”。在《汉语词典》中，“凌”是“欺凌”的意思。“凌”又假借为“夌”，表示“侵犯”的意义，如屈原《国殇》：“终刚强兮不可凌。”“陵”是一个形声字。《说文解字》：“大也。从夌声。力膺切。”在《新华字典》中有“古同‘凌，侵犯，欺侮”的意义，如《史记·秦始皇纪》：“陵水经地。”《注》正义曰：“陵作凌，历也。”且“夌”又是“陵”的异体字。故曰“恃强陵弱”同“恃强凌弱”。

二、一词多义而难以确定

词义，即词的意义，包括了词的本义、引申义、比喻义等。随着时代的发展，某些词义或扩大或缩小或转移。故文集中有些词语的注释仍存在可商之处。如：

（一）室家

（1）“抑臣更有请者，臣久失怙恃，终鲜兄弟，本无妻子室家之恋，兼少期功强近之亲。”（《辞署漕督并请开兵部侍郎缺折三月初二日》）

按：句中“室家”一词在《汉语大词典》中有多种意义，如“房舍”“宅院”“夫妇”“妻子”“家家户户”“泛指家庭或家庭中的人，如父母兄弟、妻子等”。“怙恃”是父母的代称，结合史实可知，“道光十三年， 因亲族横暴欺夺，其父忧愤成疾，含恨离去，家益贫困”[4]，随后母亲也过世。后句中“期功”与“强近之亲”则是指其他或近或远的亲戚。故“室家”在这里更侧重指的是彭玉麟的个人家庭，即指妻子，与“兼少期功强近之亲”一句构成对仗。在《诗经·周南·桃夭》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陶渊明《搜神后记·卷一》中：“欣然云：‘早望汝来。遂为室家。”且通过查阅资料，彭玉麟虽与邹氏结合，但家庭生活大抵是相处不睦的，故彭玉麟曾在上皇帝的奏折中多次说到“臣无家室之累”“臣无家室之欢”，可见。故“室家”指的是个人家庭、妻子。

（二）矫情

（1）“去秋大功粗蒇，亟欲上陈，而恩施稠迭有加无已，欲固辞则迹涉矫情，既拜命则又不敢遽作陈情之请。”（《辞署漕督并请开兵部侍郎缺折三月初二日》）

按：句中“矫情”一词在《汉语大词典》中有两种读音，当“矫”读阳平、“情”读轻声时，表“强词夺理”“蛮横”“掩饰真情”的意义，如《宋书·卷一·武帝本纪上》：“今方是玄矫情任算之日，必将用我辈也。”当“矫”读上声、“情”读阳平时，则表“故意违反常情，表示与众不同”，如《后汉书·卷八三·逸民传·高凤传·论曰》：“或高栖以违行，或疾物以矫情。”结合历史来看，彭玉麟是中国近代史有名的有血有肉、有作有为的人物，清高廉洁，不苟一文，“他一生崇儉，不要钱，不愧是晚清帝国的一股清流。加上一生都在辞官，他被称为‘三不要——不要钱，不要官，不要命”[5]。故 “强词夺理”“掩饰真情”等意均与彭玉麟之性情不相符。且从人际关系方面的学问来看，由于彭玉麟“恩施稠迭有加无已”却屡屡辞受，或军中偶有小人以此谤诽，故彭谨慎行事，饱有将领风范。所以，“矫情”表示“故意违反常情，表示与众不同”更切合实际。故原句可翻译为：“去年秋天功业略微完成，急切希望向皇上陈述（指辞署漕督并请开兵部侍郎缺的请求），但（皇上的）恩典接连不断，想坚定辞托则有违常情以立异的迹象，虽受命又不敢马上陈述自己的心意。”

（三）五花

（1）“复将本年军政大典切嘱提、镇，于各标将弁应举应劾各考语，悉心详慎斟酌，于五花清册内拟注明晰。”（《巡阅事竣请开缺开除差使折七月二十四日》）

按：此句中的“五花”一词在《汉语大词典》中有多个意义，如“五花马”“五加皮的别名（即五加的根皮所制成的酒）”“五行阵”等。“清册”是在《汉语大词典》中指“将财﹑物或有关项目清理后详细登记的册子”。由此可知，“五花”是用来修饰“清册”的。结合相关意义，首先认为可能是清册的封面呈五种杂色或利用剪成五瓣的骏马鬃毛来装饰，与“五花马”有联系，才称“五花清册”。但经过查阅资料，与其类似的如“五花度牒”是指“有多种官府签署花押的度牒，为旧时僧道出家的书面凭证”，《水浒传·第四回》：“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又如“五花官诰”，指“古代帝王封赠命妇的诏书。因以五色金花绫纸制成，故称之”。元朝石君宝的《秋胡戏妻·第四折》：“我将着五花官诰，驷马高车。”再如“五花判事”，指“唐宋时，中书省各官员，对军国大事因所见不同，须分别在文书上签具意见并署名，谓之”。《资治通鉴·唐太宗贞观三年》：“故事：凡军国大事，则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综上所述，五花清册既是要呈给天子，故其品相必定不凡，且“将弁应举应劾各考语”应是各官员谨慎斟酌之语，此等要紧之事必然要承担责任，分别签具意见或署名或画押于其上也极有可能。所以，此句中的“五花清册”应侧重理解为“由各官员分别签具意见或署名或画押后上呈的事册”。

（四）扛姓包枪

（1）“向有匪徒扛姓包枪、招摇射利，‘闱棍之名由来已久。”（《会查广东学政参款折正月二十日》）

按：通过阅读原篇，可知此篇奏折讲述的是调查考试作弊一案，而此种作弊是指他人通过猜测科举考试中榜者的姓名获利，为达到此目的，便去贿赂阅卷官员。此句中的“扛姓”一词，“姓”即指“姓氏”，“扛”的意思则需要斟酌一番。许慎《说文解字》：“扛，横关对举也。从手工声。古双切【注】与掆同找，或作抗。”在《汉语字典》中，“扛”有两种读音，一种声母为舌面后、不送气、清、塞音，读阴平，表示“用两手举重物”，又引申出“磕碰”“阻拦”“顶撞”之义；一种声母为舌面后、送气、清、塞音，读阳平，表示“用肩膀承担”，引申出“用言语顶撞”等义。经过分析，“扛”字在字典中的意义都不太符合原文欲表达之意。而“扛”与“抗”是一组异体字。“抗”在《汉语字典》中有表“呈上”之义，如“抗表”为“向皇帝上奏章”。根据原文内容，“闱姓赌博赌的是在考场参加科举考试的人中，什么姓氏的人能考中”[6]，故，“扛”的意义可以从“抗”的“呈上”之义再稍微引申为“选取、选定”的意思。因为“呈上”之前一定会经过一个选取的过程，从而挑最优者作为呈上的对象，而这种赌博方式就是通过买定考生的姓氏来获利，必然会从许多姓氏中挑选。 “扛”在这里带有“选取、选定”的意思。而句中“包枪”一词，许慎《说文解字》：“包，象人褢妊，巳在中，象子未成形也”；“枪，歫也。从木仓声。一曰枪，欀也。七羊切”。在《汉语字典》中，“包”和“枪”都有很多意义，结合奏稿内容，此处的“包”应当理解为“包庇”，“枪”则理解成“枪替”之义。

（五）刊用

（1）“再，臣前此奉命巡视长江水师，刊用木质关防，其文曰‘钦差巡阅长江兵部尚书关防。”（《刊刻关防片十一月二十九日》）

按：此句中的“关防”指的是旧时政府机关或军队用的印信。“按照《清会典》的记载，清政府的官方印章分五种，即宝、印、关防、图记、条记。其功能在于‘昭信守，防诈伪”[7]。“刊”，许慎《说文解字》：“刊，剟也。从刀干声。苦寒切。”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剟也。柞氏。夏日至。令刊阳木而火之。注。刊谓斫去次地之皮也。按凡有所削去谓之刊。故刻石谓之刊石。”在《汉语字典》中，“刊”也有很多种意思，如“消除修改”“雕刻”“刊登”等。清代任官时都会分配相应的关防，关防多以铜铸，但是也有木头的。结合原篇，易知“刊用”是“雕刻使用”之义。

三、音译不同以致形式不同

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便少不了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交流。语言作为双方交流的工具，则少不了“翻译”这个桥梁。在文集中，记录了清政府与外国政府的交流。因为对外来词的音译不同，所以也表现出不同形式。如：

（1）“前日法使德理固遽乘兵船赴津，称有大队兵至广东寻衅之说，恫喝要求，诡计叵测。”（《遵旨加意镇定片十一月二十四日》）

（2）“法使脱利古现乘兵船来津，并有以大队兵船至广东寻衅之说，恫喝要求，诡计叵测。”（《奏报赴粤部署大略折九月十九日》）

（3）“前月法使脱利古乘兵船来津，有大队兵船至广东寻衅之说，恫喝要求，诡计叵测。”（《请饬照会通商各国片九月十九日》）

按：通过查阅史书，可知以上三个例句中的“德理固”和“脱利古”指的都是中法战争时期法国驻日公使脱利古（Tvicou Arrthur）。“中法战争是中国近代一次重大对外战争”[8]。在19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普法战争中法国遭遇惨败，因为要割地赔款，所以急于向远东地区扩张。首先遭殃的就是越南。当时清政府为了解决自己的外交争端，大臣李鸿章便与法国驻华公使宝海谈判，最后签订了所谓的《李宝协议》。但不久法国政局发生变化，法国方面撤使毁约，中法争端进一步升级。其后，清政府又派遣李鸿章前往广东筹划战备。所选文段便是叙述中法战争时期的情况。当时，脱利古奉茹费理内阁之命来华谈判，向清政府提出了许多无理要求。由于当时人们对其姓名的音译不同，所以便有了“德里固”与“脱利古”两种形式。

综上，通过对《彭玉麟集》的阅读和分析，可以发现其奏稿部分还有少数字词的注释还值得商榷。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很多字词被赋予了新的形体和意义。关于奏稿部分的字词注释，目前的研究还比较少。而想要领会文章所表达的意义，只能先逐步理解字词的含义。《彭玉麟集》作为汇集了彭玉麟对晚清社会政治、军事、文化等各思想的集大成者，为推动当代清史研究、宣扬湖湘精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由此可见，对其的注释研究，是不可或缺的。

参考文献：

[1]凌丽君.论字词训诂与文本阐释的互动关系[J].社会科学战线，2022，（07）：161-167.

[2]刘珈羽.彭玉麟研究综述[J].汉字文化，2020，（16）： 96-97.

[3]邓巧.俗字、俗写与异体字关系略说——以新见清抄本《新三字编句解》为例[J].保山学院学报，2022，41（06）： 49-54.

[4]高鹏.彭玉麟其人[J].前线，2013，（08）：90.

[5]吳润凯.彭玉麟：“不要钱，不要官，不要命”[J].同舟共进，2019，（07）：66-69.

[6]安广禄.科举考试与赌博[J].文史天地，2010，（09）： 73-74.

[7]任智勇.清代官印与关防制度疏证[J].地方文化研究，2022，10（03）：31-41.

[8]关威.中法战争前李鸿章与宝海、脱利古谈判述论[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05）：3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