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文化内涵浅析
2023-08-07郑茜
【摘要】“狐”背后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已经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存在人类生活的各方面。本文基于文化符号学的“N级编码”视角,从一级编码:狐的图纹及其物用价值;二级编码:“狐”字的演变;三级编码:文学经典中的“狐”;N级编码:当代文学创作,四个方面对狐文化内涵进行梳理与探析,意在探寻狐文化背后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来源与发展脉络。
【关键词】狐文化;N级编码;狐妖;狐仙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6-01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42
“狐”在我国丰富的历史长河中被赋予了深刻而悠远的文化内涵。它經历了不同时代的价值观念的转变,至今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基因,不仅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之一,也在文学领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叶舒宪先生在2012年将大小传统重新划分,并归纳了“N级编码体系理论”。其中把先于和外于文字书写的文化传统称之为“大传统”。而文字书写则称之为“小传统”。然后将大小传统按时代顺序排列出N级编码程序。其中,物与图像称为一级编码;汉字的形成为二级编码或次级编码;而用汉字书写流传下来的古代经典则为三级编码;当代作家的创作为该编码程序的顶端,为N级编码。本文将在叶书宪先生所归纳“N级编码体系理论”的基础上对狐文化现象进行探析。
一、一级编码:狐的图纹及其物用价值
(一)狐面纹与壁画上的九尾狐
通过资料查阅,与狐相关的最早出土文物应是在二里头夏都遗址所出土的镶嵌绿松石兽面纹铜饰牌二,如图一。该饰牌为四角圆润的长方形,兽面纹整体呈现匍匐状动物,下部分为其头部,前后对称的两旁为其四肢。由于该饰牌的头部呈现尖嘴尖鼻的特点,并且眼形狭长,眼珠圆润,因此推断该纹路为狐面纹。
该饰牌是由数百枚不规则的绿松石镶嵌形成,与春天花草树木刚长出的嫩芽相得益彰,象征着生命的诞生。在出土时,牌饰的放置位置为死者胸前,靠近心脏部位,心脏的跳动预示着生命的鲜活。在二里头生活的人们,将狐寓为生命的象征,而将狐面纹的牌饰放在心脏是希望该墓的主人能够死而复生。
此外,在夏家店下层文化遗址中的彩绘纹饰也出现了类似的狐面纹,如图二。该图案的纹路弯曲呈现“V”形,为狐的面部特征,虽与饰牌的兽纹相比较抽象,但纹路流畅,风格相近。该狐面纹出现在墓主随葬的陶鬲上。可推测,在当地狐的寓意也是代表新的生命,画上狐纹则是希望死者能获得新生命或起死回生。
中国古代在狐的形象之外还衍生出九尾狐的形象,并且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在明代之前,九尾狐在画像中的身形与一般狐相同,而尾部则是由一根主干尾巴分叉为若干条小尾巴。到了明代,九尾狐的尾部则是从狐的根部开始分化为九条相同的大尾巴,该形象的转变间接预示着明代对狐的观念转变。在汉代之前,狐与九尾狐是祥瑞的象征,所以汉代该形象盛行,出现在画像砖石、壁画、铜镜等各类物品上,并常与西王母相伴出现。而到了明朝,九尾狐则成为妖邪的形象。如《金瓶梅》中的九尾狐形象描写都是为了突出小说中女性的邪魅和恶毒。
总之,根据图像的资料的搜集与整理可以看出,狐在我国的传统文化有着自己独特的意义,是我们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
(二)狐的物用价值
狐,多数称为狐狸,但狐与狸其实是两种动物,狸更偏向猫科,比狐体型小,形体特征也异于狐。狐隶属于犬科,有多种毛色,食性较杂,并且栖息环境多样,体型中等纤长,吻尖狭长,耳朵高立较尖,尾巴大且蓬松,昼伏夜出,分布地域较广,其皮毛能被制作成裘,如今“狐狸”一词,则专指狐。由于狐的体型不大,性情并不凶残,所以是人类狩猎的对象,其皮毛亮丽,色泽光鲜,具有富贵感,是制裘的珍稀材料。如《诗经·幽风·七月》则提道:“取彼狐狸,为公子裘。”
此外,各代古籍都有零散记载狐肉的烹饪,如宋人苏舜卿在《猎狐篇》说道:“皮为榻上籍,肉作盘中脍。”但记载并没有很多,所以食狐肉并不是普遍现象。
狐还具有药用价值。在古代,狐的各部分都能入药,如狐心、狐肉,甚至狐的排泄物,在《淮南万毕术》就有记载将狐血用药的内容。这些药方都是建立在以形补形,以物克物的朴素巫术思维上,将无法解释的癔症都归因于中了“狐魅”,所以“狐药”就相继出现。但“狐药”并不普遍,它的药物性能是基于背后的狐妖观念,是狐背后的文化内涵赋予了狐不凡的药用价值,这也是诱使古人捕猎狐的原因之一。
由于狐自身的物用价值,古人去猎狐,在此过程中,对狐的认识也不断丰富,由此狐文化才得以传承和发展。
二、二级编码:“狐”字的演变
“狐”字的字形演变如图三所示。甲骨文的反犬旁代表狐为犬科,而“亡”在此无意义,作为声形符,表示此字与“亡”字同音。到金文时期,“瓜”与“狐”叠韵,所以“瓜”的字形就被“狐”字简化借用。战国时期,“狐”字的字形基本成形,由反犬旁和“瓜”字组成。后来,“狐”的字形都是在此基础上演化而成。
早期关于“狐”的记录大多是在田间猎狐后的收获记录,如“获狐十有三”,“十有三”的数字可得出当时猎狐收获较多,狐是当时人们狩猎的主要对象之一。此外,“狐”还作为姓氏和地域名称出现在先秦文献中。例如在《左传》中就有晋国大夫狐突、重臣狐偃。在春秋时期就有“令狐”一词代表地名,现在位于山西省的临猗县,后“令狐”也由地名转化为姓氏。
在原始社会,人们对世界的认知还在初步探索阶段。动物昼伏夜出,具有神秘感,而人们为了解释这种神秘感,就赋予了动物生命意识和神性,使其成为上古时代部落图腾形象,而“狐”的形象也是图腾之一。狐与人类从上古时期就关系密切,“狐”能够成为姓氏和地域名,也是源自上古时代对于狐的崇拜,将其设为部落图腾,所以部落所在的地方和在部落生活的人们也以其命名。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写道:“狐,妖兽也,鬼所乘之。有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则丘首。”[3]883这里将狐定义为妖兽,是鬼的坐骑。由此可见,东汉时期人们对狐的态度开始转变,狐从瑞兽变成了妖兽,神性被弱化。但许慎后面所论狐的三德与“妖兽”之义有明显的冲突,预示着该时期狐的形象寓意出现了分化,狐文化内涵的妖邪之意开始出现,是后世狐狸形象渐渐被妖魔化的初期征兆。
六朝时期,“狐”与“胡”相联系,两字字形不同,但同音。魏晋南北朝到隋唐这段时期,来自西域的胡人开始东迁,他们的体味与野狐之气类似,因此“狐臭”则被指称为“胡臭”。在六朝和唐朝,与狐有关的故事中就有“以狐喻胡”现象的证据。例如,《搜神记》卷十中的胡博士就是老狐的代称。
由上述可知,“狐”字随着时代的发展,它背后所代表的文化内容也在不断地变化,从一开始常见走兽的代称,后面不断地被赋予祥瑞、妖邪等含义,甚至与“胡”相通,这些变化反映了当时时代的社会风气与特征,也有助于了解和研究不同时代的人们文化观念的转变。
三、三级编码:文学经典中的“狐”
通过一、二级编码的分析可以看出,人类与狐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狐背后蕴藏着独特的文化内涵。随着时代的发展,“狐”除了出现在一些图画上,和字形、字义本身的演化,也成为中国文学经典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经典形象之一。
(一)魏晋六朝志怪小说:《搜神记》
魏晋时期,随着佛道两家的传播和玄学风气的盛行,专门记叙神异鬼怪故事为主要内容的志怪小说开始流行。在这些志怪小说中,“狐”的形象开始大量出现,成了经典文学形象,其中干宝所作《搜神记》里的狐故事是主要代表作之一。
《搜神记》中共有12篇狐故事,里面“狐”的形象不再是瑞兽,而是被赋予了妖性和魅惑的意义,变成了狐妖,能够幻化成人性,并且具有很多人类的特征。他们人物性格突出,形象多样化,既有魅人作祟的狐妖,也有博学助人的学问狐。干宝将人的外貌特征与情感特征转嫁给幻化为人形的狐妖。如在《斑狐书生》篇中就用“华见其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雅重之”[2]315来形容斑狐书生的外貌。此外,他还增添了许多语言描写,这些狐妖会人类的语言,并且能和人类无障碍沟通。如《宋大贤》篇中的狐妖在与人进行打斗时,嘴上还说着“宁可共手博耶”“死!死”[2]314等言语来增强自己的气势。
此时,狐形象的神性已经丧失,多了几分妖性与人性。《搜神记》将人与狐的关系进行了重构,描绘了人与狐平等和谐共处的新型关系。
(二)唐传奇:《任氏传》
在唐代,关于狐的故事一部分是在魏晋六朝故事的基础上进行改写和扩写,一部分是文人有意创作的全新关于狐的故事。狐逐渐成为故事的主角,性格与类型也更加多样化,既有调皮作祟、聪明机智的狐妖,也有谦卑有礼、通情达理的狐妖,其中影响最大的狐故事是沈既济所作的唐传奇《任氏传》。
《任氏传》主要讲述了一个人狐相恋的故事,刻画了一个完整且性格鲜明的完美狐女形象。虽然任氏是一名狐妖,但是她身上现实人的特点尤为突出,是一个幻想性与现实性相结合的人物形象,她不仅容貌姣好、温柔持家,还对待爱情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作者用大量的笔墨对任氏的人物性格进行塑造,扩充了文章的情节内容和细节描写,与六朝的志怪小说的简洁写法相比有了很大突破。
《任氏传》刻画的狐女形象,与人越来越贴近,标志着以狐为主角的文学作品正式进入文坛,深刻影响着后代以狐为主题的文学创作,是狐小说发展史的转折点,为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做了良好的铺垫。
(三)宋明章回小说:《封神演义》
与唐代相比,宋明时期与狐有关的故事数量大幅度下降,在质量上也不如唐。狐的形象在宋代地位一落千丈,并且全面女性化,主要是以魅惑人类的妓妾出现,甚至成了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这个时期,狐不再是文学作品的主角,而是在章回小说中作为点缀的配角出现,如《封神演义》中的九尾狐精苏妲己,用美色去迷惑纣王,陷害姜王后篡位,除尽商纣王身边的忠臣,成了祸国殃民、十恶不赦的狐妖,与《任氏传》中的完美狐妖形象有了很大的差别。这表明狐在民间的形象从“狐神”到“狐妖”的彻底转变。
(四)清代小说:《聊斋志异》
到了清代,狐被冠以“狐仙”之名,以狐为主角的文学作品再次出现。“狐仙”既不是被人们供奉崇拜的神灵,也不是令人恐怖的万恶妖孽,而是以“人”的形态生活在世界,用人的价值体系对其行为进行批判,是对人的属性进行全面的复制,狐的“仙化”其实是彻底的“人化”。其中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就是当时书写狐故事的代表性作品。
《聊斋志异》中的狐形象与之前文学作品中的狐形象相比更加丰满,人性特征更突出,具有聪明机智、敢爱敢恨、惩恶扬善等优秀品质。蒲松龄赋予了狐仙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个个形象都堪称经典。如活泼天真、贞洁孝顺的婴宁,再如秀外慧中,对人类爱情婚姻充满向往的辛十四娘,让读者阅读时不禁忘记他们异类的身份。
蒲松龄笔下的狐女性格鲜明突出,有超越传统女性的真性情,守礼重俗。他用大胆的想象力和精巧的构思,将虚幻性与现实性相结合,创作出一个人狐和谐相处的世俗社会。他所撰写的狐小说反映了清初真实的社会生活,并将自己的价值观与期望寄托在小说中,以此宣泄自己的孤愤之情。除此之外,他的狐小说还对社会不公和黑暗现象进行抨击,并概括了其中的一些经验教训与人生哲理。
四、N级编码:当代文学创作
精神分析学家荣格认为当代文艺作品与早期文化不谋而合,是来自某些原始人类沉淀起来的集体经验,是一种集体无意识。而狐文化从上古时期就一直存在于我国的文化中,通过漫长历史岁月的沉淀,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丰富的文化现象,渗入人们的生活中,形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成为文学作品的经典形象。
在新媒介时代下,狐形象主要出现在影视作品中。其中《聊斋志异》就被改编并翻拍成了不同系列的影视作品,获得了观众较好的反响,狐仙形象进一步被加深。还有在2016年热播的玄幻偶像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女主白浅就是来自青丘的九尾白狐。2018年播出的偶像剧《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就有借用《广异记》中的狐精故事为背景。更有一些网剧就沿用了清代狐仙小说“狐仙助人”的经典桥段,如《我的狐仙老婆》《我的室友是狐仙》。
当代一些文艺作品还将现代社会背景与传统的狐故事相结合,创作出具有当代特色的独特狐故事。如一汪空气创作的国产吐槽漫画《非人哉》,里面的故事主角九月就是一只两百多岁的九尾小白狐,并且与古代传统神话故事人物一起在一个公司上班,他是对古代神话故事的再创造,拉近了与现实人之间的关系。
总之,狐文化内涵已经成为我国人们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它充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对我国当代文艺创作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狐仙形象也受到当代读者与观众的喜爱与追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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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茜,女,汉族,重庆荣昌人,湖北民族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文化与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