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弘墓浮雕中“酒”元素初探
2023-08-07李心云张靖
李心云 张靖
摘要:山西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地段,伴随着商品贸易的繁荣,多种文化在此汇聚与繁衍,各民族的文化、艺术、宗教信仰相互融合与碰撞。粟特人在宗教祭祀与日常生活中热衷于宴饮乐舞。酒具作为重要组成部分多次出现,凸显其在粟特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本文以酒具作为切入点,通过浮雕上的图案和文献资料,探究入华粟特人生活中的文化特征。
关键词:虞弘墓;粟特;宴饮乐舞图
一、粟特人与饮酒乐舞艺术
从留存下来的入华粟特壁画图像中,可以发现乐舞表演时常伴随着宴饮活动,代表着当时当地的文化风貌。粟特乐舞融合多种艺术风格,正是因为粟特人独特的民族性格使其精通商贸,大约于3—6世纪经丝绸之路带动了东西商贸交换,还带动了东西之间的文化交流,更是对思想、技术和艺术进行了广泛传播。他们入驻中原各地,并且活跃在北方地区,随着频繁的贸易往来活动,在太原、长安等城市定居,逐渐形成可集体生存的聚落。作为一个渗透力很强的文化体系,中原文化深深影响了入华粟特人,其中,粟特乐舞并没有因为汉文化的渗透而被代替,而是以其独有的方式存活并流传下来。尤其是南北朝时期社会动乱频发,社会风气发生变化,入华粟特人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粟特人的生活状态和宗教信仰方式,但在其中也融合了中原文化的特征,“安史之乱”以后,他们的信仰和习俗逐渐与汉民族充分融合。
入华粟特人的墓葬图像可以表现粟特人日常生活中对乐舞的喜爱,粟特人追求自由的文化精神。能歌善舞是粟特民族的标签,在祭祀、会客、宴饮、狩猎等题材中都伴随着饮酒乐舞。粟特地区出土的纳骨瓮和银碗上的图像,都证实了粟特人宴饮用乐的传统。西安的史君墓、康业墓、安伽墓等墓葬壁画中也有对宴饮图像的刻画。来自异域的乐舞文化带给中原人独特的视觉体验,人们渐渐开始欣赏并学习粟特乐舞,进一步促进了粟特乐舞的传播。
葡萄以及葡萄酒的原产地位于黑海、地中海等东部地区,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舶来品,酒在粟特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據重要地位,他们喜欢在葡萄藤下伴着歌舞来饮酒。自然,饮酒离不开盛酒器,在当时作为贡品之一的金叵罗就是一种珍贵的盛酒器。葡萄酒、酒具成了粟特人的形象标签。
古代文物的考古过程呈现一种包罗万象的状态。在对不同器物的制造和演变过程的探析中,可发现其中不仅表现了古人的智慧和情感,还包含着与外来文化的融会贯通。随着战争、商贸往来,各国的器物、食物、服装、文化等得到不断的传播,产生这种相互之间的影响。在此过程中,人们对外来文化的态度发生改变,文化交流不断突破国家、民族、地域的限制。我国的民族文化兼容并蓄,得到更好的发展。
二、墓葬壁画中酒器的发现
在入华粟特人的墓葬壁画中,胡瓶和来通都是使用率很高的酒器,它们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不仅作为日常饮酒的器具,还出现在壁画中墓主人与其妻子手中,并且装饰有花纹与兽首,更多的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作为倒酒器和饮酒器中最简单的工具,受到入华粟特人的长久喜爱。在入华粟特人的墓葬壁画中,狩猎场景中的宴饮活动、墓主独自饮酒场景、夫妇宴饮乐舞场景以及会客宴乐场景等都有对酒器的刻绘。这些酒器出现的场景众多,也能反映入华粟特人喜欢饮酒这一事实。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墓葬中对饮酒图像的刻画有相似之处,更蕴含其独特之处。入华粟特人墓葬图像中盛放酒水的酒具不但形制多样,而且多为舶来品,独具特色。随着北齐、北周以及之后,多座入华粟特人墓葬的考古发现将丰富多样的粟特酒器呈现出来。在虞弘墓中有关饮酒的图像共有九幅,其中多次出现了酒壶,虽然其大小并不相同,大的放置在地面上,小的则是手持或者抱在怀中。
(一)胡瓶
胡瓶在波斯乃至整个中东地区都在使用,大约在4—5世纪中叶传入中国。入华粟特人的墓室壁画较为全面地反映了当时入华粟特人的生活面貌,其中就有大量描写有关日常生活的场景和器物,胡瓶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虞弘墓中的椁壁浮雕之五(图1)是所有浮雕的中心,场面宏大,人物众多。图案中部是墓主夫妇的对饮图,在亭前平台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主人头戴冠,右手端着一只杯口呈波浪形状的酒碗,女主人右手持一高足杯,在二人身后各有两名侍者,其中男主人身后的一名侍者抱着细颈胡瓶,为男主人斟酒。同样,在这个画面的右下角,画有一大型单柄胡瓶,瓶身上绘有连珠纹。椁壁浮雕的第八幅图像中描绘的是男主人独自饮酒的场面。男主人“右手握一白色高足大口杯,杯口呈波浪形状”,仆人怀抱琵琶为主人弹奏。椁座后壁的绘画中,也出现了饮酒图像,其中一组是男主人与一个仆人在同一画面中,两人中间放置一个细高的单耳酒壶。此酒壶的形状与椁壁浮雕之五右下角的酒壶形状相似,足有半人之高。
(二)来通
来通——源自爱琴文明的一种以兽角为形的酒杯,在希腊文化中,被当作酒器用于祭祀活动。其后发展出的多种材质和造型的来通杯,流传到世界各处。来通大约在东汉时期传入中原,入华粟特人的墓葬壁画中时常可以发现他们持来通杯饮酒的场景。
在虞弘墓的第三幅浮雕中,下方的长方形框内画着一名握着酒杯的男子,悠闲自在地坐在一个带有花边的圆形垫子上。且《简报》称,其“右手握一角形器送向嘴边。该角形器略有弯度,大口朝上,小口朝下,似为来通、角杯之类的饮器”。角形杯是中亚地区的产物,多是底端有小孔供液体流出,人们仰头一饮而尽。这种独特的设计,蕴含西方独特的饮酒文化,酒水从尖角处流向饮酒者的口中这一过程,酒水自上而下流动,有醒酒的功效。后来来通流传到了希腊、中国等地区,在传入中国后,虽然还保持着角杯形状,在底部的小口处以兽首进行装饰,但改变了其原有的实用性,更多的是仿制其造型,在制作中底端并没有泄水孔,适应了中原人的传统生活习惯。
三、酒文化与乐舞艺术的碰撞
粟特民族爱好乐舞、饮酒,在汉文文史典籍中,便已经记载其酿造优质的葡萄酒。胡腾舞与葡萄酒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葡萄酒作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舶来品,不仅是日常生活的必备之物,更是祭祀和对外交往的贡品。随着粟特人的传播,也在中原地区广泛流传起来。粟特人喜欢在葡萄藤下载歌载舞、把酒言欢。通过大量的入华粟特人墓葬图像,笔者观察到其酒与乐舞的融合,存在着密切的互动。“醉胡腾”就是粟特人日常生活审美的直观表现。入华粟特人的墓葬壁画中多次出现胡腾舞图像,如在虞弘墓椁壁浮雕的第五幅画面中有一男子在中央跳着胡腾舞。舞者踢起右腿的同时,甩着袖子,刻画的是舞者腾空身体跳跃这一瞬间的动作,是胡腾舞中一个经典程式——“甩袖踢腿式”,且左右两侧跪坐着六名男乐人。酒与乐舞艺术的结合,是粟特人对美好生活的愿景,营造了一幅无忧无虑、欢快祥和的景象。而且还会将胡腾舞图像绘制在酒器上。隋唐以来,在固原、孟津等地区出土了多件绘有胡腾舞图像的酒器,尤其是在扁壶上就有胡腾舞者的形象。孟津地区的北朝褐绿釉乐舞扁壶上刻画的胡腾舞者姿势与虞弘墓中舞者舞姿程式相同。作为丝绸之路沿线的商贸重镇,这些扁壶的出土也进一步地证实了粟特乐舞艺术在中原的兴起与发展,深度展现了粟特人日常生活的艺术场景。入华粟特人的“宴饮”文化逐渐与中原文化交融,使得礼乐文化下的中原“宴乐”由雅入俗。
四、饮宴乐舞的审美观念
(一)日常生活审美化
入华粟特人墓葬图像内容多与日常生活联系密切,从这些图像中,我们能够看到入华粟特人日常生活是一种审美化的呈现方式。墓葬图像中的宴饮乐舞图像,都展现了入华粟特人的文化艺术修养。作为一个擅长艺术创作、追求审美追求的民族,墓葬图像中不仅有世俗内容和宗教内容,更多的还有日常生活题材,其中绘制最多的就是宴饮场面,在宴饮图像中,常常还会有乐队的参与,并伴随着跳胡腾舞的舞者。墓葬壁画中的葡萄酒图像,不仅是一种物质文化的体现,还是入华粟特人满足快活欲望、追求人之本性、及时行乐的现实生活审美观。
虞弘墓第八块椁壁上绘制的墓主人身穿长袍,右手持有一个杯口呈波浪形状的高足大口杯,他面前的仆人一个单腿跪着献上果盘,另一个仆人在弹奏琵琶(图2)。这种墓主人单独饮酒乐舞图像,在绘制上都没有明显的程式,整个场景的氛围欢快,凸显了入华粟特人独特的艺术修养,区别于以礼乐为重的中原地区,独饮乐舞展现的是粟特人乐舞艺术的欢快轻松的氛围。这一图像承担着纪念意义,除了表现粟特人的日常审美,还构建出对死后理想生活的憧憬,乐舞的环绕代表着欢乐和美好。
作为入华粟特人墓葬中较为重要的图像,其呈现了一些特点:墓葬中一般位于正面中间的是墓主夫妇像,其中经常会出现宴饮乐舞图像,墓主或墓主夫妇手持叵罗、来通,尊贵地位彰显无遗。这种情况源于粟特、波斯、罗马、突厥和中国的文化艺术传统。在以上地区,均有持多种酒具的壁画、雕塑等艺术遗存。在古代,酒作为一种能够使人忘却凡俗,陶醉和迷狂于生活享受的载体,葡萄酒是粟特人表现尊贵和奢华的最佳选择。其次,墓葬的独特环境要求必须展示墓主的傲人履历和丰功伟绩,同时还要营造出无忧无虑、充满快乐的天国景象。在装饰豪华的建筑中,墓主穿着华丽的服饰,周围有仆人和乐舞伎的侍候和陪伴,墓主端上酒具饮酒不失为最恰当的表达方式之一。
(二)对比汉人文化审美表达
在中原传统文化的影响下,汉代墓葬图像中的审美文化充斥着政治和教化意义,反映了“死后升仙”等丧葬观念的壁画,表现的是尊崇礼乐制度,压抑人的本性,具有极强的仪式感。随着礼制的衰落,我国也出现了宴饮、伎乐百戏等世俗生活题材的壁画,文化更加开放包容。人们对于“礼”的重视朝着艺术性发展。随着外来文化的渗透,其中对于个人自身的尊重以及乐观向上的审美观念,也渐渐融入了中国传统文化之中,开始更多地追求感性生活。入华粟特人所带来的一种独立、自由的精神特质,注重宗教祭祀和日常生活场面的表现,从墓葬壁画中可感受生命的自由和主体价值的体现,以及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审美化呈现。入华粟特人墓葬艺术虽然受中原礼教的影响,在文化上处于劣势,但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文化传统,不同时期的墓葬圖像也体现了当地的社会观念。民族的融合可以更好地促进文化与艺术的发展,所谓有容乃大,在继承中创新,才能更好地推动艺术的发展与繁荣。
五、结语
北朝至隋唐时期粟特人进入到中原地区,其墓葬艺术受到中国传统的礼制艺术的影响,在与此进行融合的过程中所绘制的壁画,最大限度上保留了外族人民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但不仅是对墓主孤立的人物形象进行绘制,更多的是配合饮酒、宴饮、乐舞等再现墓主生动欢快的日常生活场景,也是对人们死后世界的美好寄托。丝绸之路搭建起了东西方文化沟通的桥梁,通过入华粟特人墓葬图像表征,在开放包容的社会环境下,中华文化不断吸收不同的文化,构建出多元一体的文化体系。
作者简介
李心云,女,山西晋中人,研究方向为艺术史。张靖,男,汉族,山西晋中人,艺术学博士,研究方向为艺术理论、民间美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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