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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交往中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生成逻辑及话语建构

2023-08-07叶正国

闽台关系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争议性政治化议题

叶正国

(武汉大学 中国边界与海洋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两岸交往是各主体共同参与的一个开放演化、结构耦合和动态博弈的复杂网络系统。[1]在不同领域和不同时期,两岸交往通常呈现差异性态势,加之民众的价值观日趋多元,不可避免地出现争议性议题。台湾方面往往将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并赋予其不必要的政治意涵。如果说两岸交往是为了促进两岸融合,那么台湾方面将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主要目的就是撕裂社会,使两岸民众呈对抗态势,实现“台湾主体性”建构。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大陆民众极少将争议性议题政治化。但随着两岸形势的变化,大陆民众的网络言论也出现类似倾向。与台湾方面不同,大陆民众将争议性议题政治化主要是国家统一关切在热点事件中投射或放大的体现。虽然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多发生在社会层面,但公权力机关一旦对其予以回应,议题便自然具有了一定的官方色彩。1987年以来,两岸多次发生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个案,近年台海局势紧张,争议性议题政治化更是频繁发生。台湾当局可能利用相关事件塑造“抗中保台”的敌对氛围,主动推进议题发酵;大陆官方则应及时发声,讲清事实真相,表明政策立场,寻找共同认知,避免产生敌意影响两岸交流合作。可见,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对两岸关系发展具有重要影响,有必要探究其在两岸交往实践中的生成逻辑与话语建构,以便进一步加强对推动两岸融合发展相关问题的规律性认识。

一、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及其政治化

1987年以来,两岸交往日趋深化,各方都积极通过建立对话管道加强交流往来,这对维护台海和平和推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与此同时,一些突发事件引起了两岸民众的共同关注,进而演化为争议性议题。虽然这些事件在两岸交往中是少数的,但其所反映的争议性议题是常见的,甚至是结构性的,在两岸关系发展进程中具有标志性意义。其中,部分争议性议题趋于政治化,与政治性议题一同影响着两岸关系的发展前景。

(一)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

所谓争议性议题,是指由某个具体事件或现象触发,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和参与,并在相当长时间内难以达成共识,形成“争议场”的热点事件。[2]争议性议题往往是突然发生的、不可预知的事件,其实际上是一种危机传播和风险弥散,且传播速度远超过一般议题,公共性较强。由于各方立场不同、价值多元和利益多样,一个议题要想成为争议性议题必须历经争议点产生、传播扩散和意见形成等过程。总体来说,争议性议题主要包含两个构成要件:一是受公众广泛关注的突发事件;二是社会公众对其存在认知冲突。

在两岸隔绝的环境下,两岸双方各自具有相对独特的政治、经济、社会经历,但两岸互通后的开放环境打破了曾经对彼此的“美好想象”,阶层、地域、代际和利益差异使两岸社会对某些问题产生辩论、争论和质疑,并出现一定的利益、观念甚至价值冲突,部分突发事件便转化为争议性议题。1994年发生的“千岛湖事件”及近年发生的“反服贸事件”“周子瑜事件”“戴立忍事件”“欧阳娜娜事件”等,都是两岸交往中引发公众关注的热点事件。这些事件本身只是导火索,两岸社会在价值、利益及立场等方面的差异才是争议性议题发生的根源。由于两岸关系不断变化,两岸交往存在着较多不确定性,突发事件能否引发争议性议题是具有非遍历性的。(1)非遍历性(non-ergodicity)是经济学用语,与遍历性(ergodicity)相对。非遍历性体系表明,在经济结构发生变化的情况下,由于根本不确定性,某一时间点上事件的概率分布不同于另一时点上事件的概率分布。这意味着过去的平均数不能准确预测未来的概率分布,某一时点上事件的概率分布不同于另一时点上事件的概率分布。参见:汤吉军.经济学研究的遍历性与非遍历性假设:争论与拓展[J].经济学动态,2013(9):119-128.如大陆暂缓进口台湾菠萝(又称凤梨)引发的“台湾菠萝事件”,台湾当局声称这是中国大陆的“打压”,试图将其解读为大陆对台政策的转变,但岛内民众和大陆民众对该事件认知没有冲突性,公众并没有广泛参与讨论,该事件也没有成为争议性议题。

总体来看,两岸交往中争议性议题主要包括三方面特征:一是聚焦性,即某事件成为社会的焦点,进而产生了相应的核心议题。这些议题是社会高度关注的,参与者将给这些事件贴上标签或赋予意义。在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中,某一事件成为社会焦点后,大众甚至部分政治势力都会对其进行解读,推动舆论关注,但结果往往是转移民众对事实或真相的注意力,使事件反映的真正问题失焦。二是价值性,即站在价值立场进行评判。两岸交往中突发事件的话语信息往往被多元解读,每一类解读都包含特定视角和价值导向。各方主体都具有一定价值前见,在事件发生后通常进行“自我参照”,缺乏对事实本身的关注,而媒体报道往往也具有一定的价值偏向。三是冲突性,即将分歧视为不可调和的,难以达成共识的。在争议性议题中,两岸民众难以产生相互间的同情式理解,并让事件主人翁进行非此即彼的排他性选择,将突发情况作为对方的主观意愿。在两岸交往中,争议性议题的发生一般具有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各方主体往往基于自身立场或价值观念,选择性隐瞒、裁剪或披露事实,以加深目标受众的主观意见,诉诸情感动员以吸引稀缺的注意力资源。

当前,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涉及事实、法律、价值和认同等方面,容易凸显两岸制度差异,引起社会关注,扩大认知分歧,造成敌对情绪,甚至引发政治对抗。[3]但两岸经济社会交流融合深化是大势所趋,两岸交往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经济社会需求。在整体层面上,两岸交往是个人、社会组织、公权力机关等共同提出议题、拟定方案、达成共识、实施计划和评估成效的过程。在该过程中,两岸民众可以在个人层面不断审视、考量和修正各自主张,进而通过对话化解分歧,增进了解。与此同时,在议题制定、实施和评估中,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发生争议性议题。

(二)两岸争议性议题的政治化

由于两岸交往的高政治敏感性,很多争议性议题具有政治背景或产生政治效应。作为社会意识的表层流动,争议性议题与两岸政治文化变迁具有同步性。但两岸交往中争议性议题并不等于政治性议题。不同于基于政治目的提出并涉及权力冲突、权威性支配的政治性议题,两岸争议性议题的起点往往是经济社会层面的利益、价值和立场等分歧。虽然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可能外溢,产生相应的政治效应,但在正常情况下,这是自然而然的过程,而不是主动引导的结果。例如,两岸在食品安全方面的合作议题曾引发争议,但通过双方的共同努力,两岸不仅达成合作协议,还借此提升了双方形象、增进了相互了解、改善了两岸政治关系。虽然没有特定政治意图,也没有附加政治条件,这一争议性议题仍外溢到政治领域,并产生了有利于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政治效应。

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则不同。一些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本质上不涉及政治意涵,其发生也没有政治考量,即如果抛开两岸因素,公众一般会将类似事件视为一般议题而非关涉政治的议题。然而在两岸语境下,人们往往将这类议题进行政治解读,岛内部分政治势力为达成特定政治目的,还可能将这些议题向“台湾主体性”方面引导。所谓政治化,是指把与政治并无直接关联的议题与政治问题挂钩,从政治立场、政治视角和政治斗争等方面阐释该议题,将社会分歧转化为政治对抗,进而得出政治性结论。这种政治性结论往往挑动两岸关系中最敏感的神经,涉及两岸关系政治基础、一个中国原则的解构、台湾地区所谓“国家化建构”等等。如“李红事件”,岛内政治势力抛开海峡论坛这一民间组织交流的背景,将央视主播李红的解说词与“矮化台湾”挂钩,最终使国民党代表团取消参加该届海峡论坛。在特定情况下,两岸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可能推进某项政治性议题的发展,或影响相关政治性议题的协商。如“千岛湖事件”就影响了台湾岛内政治情势的发展,也波及两岸政治性议题协商的开展。当然,并不是所有争议性议题都能政治化,大众参与程度高是一项必要条件。以“《中国新歌声》事件”(2)《中国新歌声》是大陆一档大型励志专业音乐评论节目。2017年9月24日,节目组在台湾大学举行《中国新歌声》“上海·台北音乐节”。但由于“台独”势力的蓄意干扰破坏,活动现场意外遭遇部分台大学生和“台独”分子闹场,甚至引发流血冲突,演出被迫提前结束。为例,虽然岛内政治势力试图将其与“文化统战”挂钩,但由于社会参与度不高,台湾民众并未将其与两岸政治议题挂钩,这一争议性议题也未能政治化。同样,“台湾诈骗犯遣返大陆事件”也停留在争议性议题阶段,没有泛政治化。

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可能是单方的,也可能是双方共同参与的。如“反服贸事件”,虽然是两岸双方的争议性议题,但其政治化只产生在岛内,大陆民众并未将其政治化。“周子瑜事件”则有双方共同参与,两岸网民针锋相对,都将该事件与政治问题挂钩。同时,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在两岸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台湾方面,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过程相对复杂,基本可以概括为以下六个步骤:(1)将真相软化、简化或转化,将事实价值化;(2)制造谎言,丑化对方;(3)煽动仇恨,增强敌我意识;(4)诉诸情感,占领价值高地;(5)话语分化,合理化违法行为;(6)同质化分类,加强身份认同。在大陆方面,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进程则相对简单,议题通常聚焦于公众人物的统“独”立场,政治化一般仅限于网络空间。

两岸交往中的争议性议题政治化也不等同于“台独”或“去中国化”,一些争议性议题的政治化将有助于唤醒两岸民众的中国意识、历史连结和共同记忆,增加凝聚力和向心力。因此,在两岸交往中,我们不能避免或逃避争议性议题政治化,而应思考如何在政治化的演进过程中表明两岸血肉亲情、命运与共的关系,加强两岸民众的共同认知,增进彼此的理解与善意,进而推进两岸交流向纵深发展。

二、两岸交往中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生成逻辑

两岸交往建立在双方互信和自愿的基础上,一方不能单独决定交往方式,只能通过改变对方的选择范围,使其做出某项选择。[4]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双方的行为,凸显了两岸关系的复杂、微妙和敏感。目前,两岸在法律上还处于内战状态,立场、利益和目标有所不同,在政治关系等很多问题上存在结构性分歧,甚至对两岸交往中的某些议题也存在价值、环境、成员和权力等方面的结构性矛盾。(3)这里说的“结构”并不是蔡英文提出的“结构性合作关系”之“结构”。蔡英文提出的“结构性合作关系”实际上是解构两岸,而不是两岸融合。这种结构性矛盾使两岸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动因也不同。在台湾方面,争议性议题政治化是民众的国家意识和统“独”倾向的反映;在大陆方面,则是民众国家统一观念和历史耻辱意识在个案中的映射。

(一)认知结构的分化

行动在大部分时间和情境中受背景性知识引导和驱动,即促成行动的主要因素和基本逻辑是行动者的历史、经历、文化和实践。[5]在两岸关系中,主导经济活动的原则与主导政治活动的原则是不同的,存在着经济与政治分离的二元结构。市场需求要求两岸经济融合发展,而两岸政治活动则仍是“二轨”的。任何交流总是涉及被授予特定社会权威的言说者与在不同程度上认可这一权威的听众之间结构复杂的历史性权力关系网。在两岸争议性议题中,由于历史性权力关系网不同,两岸民众所认可的社会权威关系难以通约,必然产生差异性认知。随着两岸在社会层面的差异不断加大,民众之间的隔阂感与疏离感增强,台湾社会甚至对中国大陆产生了警惕、排斥、恐惧等复杂情感,而大陆民众对台湾的看法也在变化,这使“双轨”的政治难以对日益差异化的经济、社会、文化进行统合。由于两岸交往中利益和观念不尽相同,在特定时期,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层面的结构性症结可能体现在特定议题中。同时,台湾社会本身存在“蓝绿”、南北、族群及世代的结构性矛盾,两岸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与其叠加,不仅成为强化岛内议题的抓手,甚至是岛内政治斗争的工具,而岛内某一问题的冲突也会反映在两岸交往中。当然,随着地缘政治对两岸关系影响的加深,国际关系也映射到两岸交往中,岛内、两岸和国际三重关系互相激荡,对台湾民众的认知产生重大影响。尤其在“后真相”时代,诉诸情感和个人信念要比客观事实对公众舆论的形塑作用更大,这在两岸交往中也有所体现。[6]

两岸同根同源,同属中华民族,文化上具有同质性,历史上具有共同记忆。但由于两岸分隔已久,台湾地区政治文化受西方影响较深,具有一定复合性,并已形成一定的“他文化”。如果说“自文化”是在两岸处于主流地位的中华文化,那么“他文化”就是一种非主流的文化。台湾地区的“他文化”具有独特的理论和知识资源,实际上是一种地域文化。这种文化的差异性必然影响民众价值观念。因为价值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最终是由文化相对性决定的。台湾民众,尤其是台湾青年的行动方式和思维方式(包括将民主和抗争等作为生活的部分内容),已成为不同于中国大陆的无意识的、非表象的、自发的,并具有地方性的、具体的、自下而上的背景知识。20世纪90年代以来,台湾当局的“本土化”措施也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等层面不断强化“台湾主体性”,也对台湾民众的认知产生莫大影响。随着台湾政治活动打着“民主化”“自由化”“本土化”旗号转向民粹主义和族群主义,中国大陆民众尤其是青年群体对台湾问题充满复杂情感,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认知。因此,两岸的认知结构在不断分化,民众对诸多问题在前见中就存在差异,势必产生认识分歧。

(二)身份认同的张力

现代政治是身份政治,而身份政治形塑了国家认同。因而,诉诸身份认同是各国分离势力的惯用手法,其中敌对关系是塑造身份认同的有效抓手。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则以观念框定事实,通过对相关事件和信息进行选择和加工实现再结构化,以建构两岸敌对的拟态环境。这不仅可以强化民众偏见,还将引发民众对抗,凸显双方的身份张力。在这个过程中,民众对彼此身份认同更为敏感,容易受“己者”与“他者”、“内部”与“外部”等区分的影响。在两岸交往中,台湾地区部分政治势力具有较强的将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动机,其往往借此吸引民众注意力资源,以扩大政治动员,也就是将“蓝绿”对抗上升到国家、民族和文化等层次。在这个过程中,这些政治势力企图让中国大陆官方进退失据:在此类事件中,大陆官方如果不表明立场,则会影响台湾民众对“两岸同属一个中国”的认知;如果表明立场,则会被污蔑为“矮化台湾”和“打压台湾的国际空间”;等等。受此影响,台湾民众甚至会产生“台湾应该自主”,而不是“受制于一个中国原则”的想法,落入“台独”分子设定的思维陷阱。因此,台湾方面对突发事件“元问题”的设置通常具有明显的身份建构倾向,妄图以此实施“去中国化”或“台湾化”。在报道争议性议题时,台湾媒体往往突出“主体性”建构,通过情绪渲染和身份界定,以悲情之名博取民众共鸣,进而割裂两岸共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连结,引导台湾民众对大陆的敌对认知,将大陆民众塑造为不同于己的“他者”。其通过强化两岸的差异性,回避或淡化两岸的共同性,增强基于台湾而非整个中国这一地理空间的身份认同。“台独”势力将争议性议题作为塑造所谓“台湾共同体”意识的契机,试图割裂两岸联系,撕裂国家认同,形成“台湾”的身份空间想象。同时,这一身份策略具有非常强的可复制性和可操作性,每一次对台湾民众“我是台湾人”意识的强化,都将加深其对大陆打压“台湾共同体”的刻板印象。例如,“中华民国”是台湾民众身份认同的最大公约数,在很多争议性议题中,台湾部分政治势力便将其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对立,将二者从历时性关系转变为共时性关系,消费台湾民众对“中华民国”的情感,实际上引导其向身份政治方向发展。

中国大陆民众对台湾问题极为关注,希望通过融合发展,推动台湾民众对中国大陆的认识和了解。但由于两岸存在认知的结构性差异,民众在具体事件中将体会到身份认同的张力,即“我是谁”“为什么他们和我们不一样”等。中国大陆民众可能对台湾民众的诸多行为感到不解,双方难以“共情”,进而对台湾地区的好感度有所下降,对国家统一的迫切感不断加深。因此,一旦两岸交往出现争议性议题,中国大陆部分民众就会站在国家认同的高度,推动该议题转向中国人身份的选择上,据此表达追求国家统一和打击“台独”的诉求。

(三)象征符号的生产

“权威-合法性”之间存在着交互关系,任何权威都需要获得合法性基础,而合法性也需要依托权威形成。两岸交往需要权威推动,涉及面越广的议题需要的权威就越高,而权威越高所需要的合法性要求就越高。一般来说,两岸交往中的合法性主要包含两个层次:一个是基于共同体背景的普遍共识,即输入合法性,主要来自民众的参与;另一个是基于共同利益的功能性承认,即输出合法性,主要来自相关的成果。[7]因此,从“权威-合法性”的关系看,公众对两岸交往议题的普遍共识和相关政策产生的两岸发展绩效,是相关议题能够获得权威的根本。两岸交往尚未形成涉及所有议题的固定沟通机制,还需要根据不同议题设置具体的传播渠道。因此,两岸需要在具体议题上通过“一事一议”获得相关民众的支持,尤其是在绩效预期上取得一致意见,进而获得相应的权威性。以两岸服贸协议为例,这一议题涉及面非常广,所需的权威也远超其他两会协议,但其绩效预期却在台湾地区存在广泛争议。这就需要台湾方面前期获得更多合法性支持,而当时台湾当局采取的是与企业沟通和公听会的高层路线,大众参与明显不足,也就是说权威与合法性之间出现了断裂。由此可知,当某一事件存在权威与合法性之间的张力时,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机会窗口”就出现了。

当然,权威与合法性之间的张力只意味着意见分歧和公众争论的增强,并不代表争议性议题必然政治化。争议性议题政治化持续发展的关键是大众意见,也就是大众对争议性议题广泛回应,这个过程需要作为民众主观印象最大公约数的象征符号的生产。一般来说,台湾方面创造的象征符号相对较多,如“爱台湾”“强国人”“军事威胁”“反服贸黑箱”等,在不同争议性议题中,象征符号也不尽相同。大陆方面没有政治势力推波助澜,网民行为具有自发性,其创造的象征符号也相对稳定,较为直白,如“欧阳娜娜事件”之“中华民国”、“周子瑜事件”和“张钧甯事件”之“国立”“国旗”“国歌”等。

如果说身份认同的张力只是分别以台湾和大陆进行空间的共同体想象,让两岸民众感受到身份差异,为争议性议题进入政治语境提供主观基础的话,那么象征符号则使争议性议题在政治意义上符号化和标签化,让其完全脱离事件本身,不能客观再现,而是转向政治立场的选择。这些象征符号可以唤起民众的普遍情感,强化其对某一问题的认知,从而消除内部分歧,加强民众的团结。在这个过程中,台湾地区部分政治势力往往通过对象征符号的解读来组织和团结追随者,将争议性议题上升为政治攻防,进而达成其政治目的。一般而言,其将赋予两岸争议性议题民主/专制、“亲美”/“和中”、和平/战争等象征符号,这些象征符号内涵模糊,外延极广。虽然参与民众各自的主张并不相同,但因为对立象征符号的存在,人们很容易在事件发展过程中分成对立阵营,并凝聚相应的自组织体,最终导向目标不同的集体行动。在两岸争议性议题上,这种象征符号的对立常常演化为统“独”立场的对抗,政治化由此产生。

在台湾地区,很多争议性议题被某些政治势力以谎言包裹、通过掩盖事实的方式转化成象征符号,再由意识形态形成的信息流通过互联网迅速传播,使整个舆论环境随之改变。于是,一些在争议性议题中倾向于推动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民众不再发声,“沉默的螺旋”随之产生。部分政治势力甚至将两岸争议性议题赋予所谓“强权”或“威权”的象征符号,如“特洛伊木马”“政治迫害”“矮化台湾”“认知作战”等。这实际上是利用争议性议题压制公众的参与空间和表达自由,将不同意见曲解为与“强权”“专制”“威权”为伍。在这个过程中,台湾民众的广泛参与和站队使争议性议题成为某种对立象征符号的博弈,而部分政治势力则掌握着阐释这些象征符号的主导权。台湾地区公权力机关也可能推波助澜,将象征符号的界定与相关政治议题挂钩。

与台湾地区不同,大陆网民对大多数议题具有高度共识,只要两岸政策有利于推进国家统一就可以接受。在此基础上,大陆民众追求政策绩效的提高,希望两岸互惠政策能够有效促进融合发展,进而有助于推动国家统一进程。但如果两岸公众人物在国家统一立场上出现争议性言论,“台独”“统一”“中国人”等便成为象征符号,网民往往会拷问当事人的立场,促使其在“中国人”和“台湾人”之间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在此过程中,大陆公权力机关可能对争议性事件进行有利于国家统一的回应,进一步推动民众形成共识。如果获得网民对其权威的认同,争议性议题政治化便划上句点。

三、两岸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话语建构

政治本身也是话语博弈的问题。争议性议题政治化标签式呈现的背后有一套话语体系在支配。话语是围绕某一事物的问题、话题、议题的陈述。如果这些陈述形成相互支持的话语集合,就成为话语体系。话语体系是一套权力体系,是知识和权力的共谋。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往往是为了掌握话语而进行的符号斗争,实际上是对现实解释权的争夺。各主体试图借助争议性议题形成有利于自己的观念,进而构建话语性现实。换句话说,话语性现实的建构不是纯粹社会现实的反映或再现,而是受话语体系框限而进行的主观意识建构。在两岸交往中,台湾方面融入“去中国化”的民主权利话语具有较强的隐蔽性,需要大陆方面通过法治话语进行调控。

(一)面向政治对立的话语框架

话语权的关键在于框架。所谓框架,是“人为构造的并加以组织化而形成的一套理解事物的相对稳定的心理结构”[8]。话语冲突实际上就是框架冲突,行动者需要通过框架化过程来建构意义。可以说,两岸在交往实践中已经形成特定的话语结构、话语逻辑甚至话语体系,因为权力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话语叙事模式的选择。其中,两岸交往的实践是相关话语产生的基础,而话语框架反过来规范甚至支配着两岸交往实践的发展。两岸双方习惯于将话语叙事嵌入发生的事件之中,久而久之就形成固定模式,使某种知识图谱逐渐内化于特定话语结构,成为接受话语者理解社会关系甚至个体身份的参照系,从而形成相应的框架机制。[9]台湾方面不断挖掘两岸的差异性,通过议程的二次设置来消解、改造和解构大陆方面的涉台话语,影响台湾民众对争议性议题的认知图谱和阐释图式,实现意识规训和权力再生产,进而建构民众对中国大陆的思维定势和刻板印象,以实现基于所谓“台湾认同”的身份塑造。

同样,针对争议性议题政治化,两岸社会形成了不同的言说框架、话语叙事和价值判断,两者难以通约。也就是说,两岸民众在争议性议题中的观点和行为不仅是某种情绪的宣泄,还具有明确目的,其核心话语早已框定。大陆民众重视的是政治叙事、权力修辞和历史追溯,往往以民族和国家话语作为论证自身正当性和可接受性的叙事框架,这在抵制“台独”艺人的相关议题中表现明显,如“戴立忍事件”。因此,中国大陆民众擅长运用民族/国家话语框架推动两岸争议性议题的政治化。在对争议性议题政治化的回应中,中国大陆多强调两岸同根同源、同文同种,具有共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纽带,都是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唤醒台湾民众对中华民族和中国的真实认知,证明两岸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反观台湾方面,在实践中,其不断以历史悲情强化“台湾主体性”、以形式逻辑区隔“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以民意之名破坏现行法制秩序、以“维持现状”淡化两岸共同政治基础,并虚构“中华民国台湾”的存在。这些话语框架试图建立想象和真实难辨的受害者意识,借否定中国来强化对台湾的认同,将部分曲解的历史事实和建构的悲情论述融合交织,以促进“去中国化”。台湾方面强调以民主参与影响制度资源分配渠道和合法性基础,其目的不是产生两岸共同思维,而是暗渡“台独”话语,用所谓价值话语影响民众观点和公共舆论,并将社会大众的利益与“台独”势力的利益捆绑。一方面借助象征性话语掩盖私利动机,另一方面通过对争议性议题的讨论,将这些理念渗透于公众话语之中,加强、发展并延续“去中国化”观念,强化台湾民众共享的话语基础。如“反服贸事件”的支持者以“违背法定程序”之名,逐渐转向诉诸“公民主权”和“台湾主体性”的论述。可见,台湾民众多以民主、自由、法治和悲情为叙事框架,构建价值/台湾的话语框架,与大陆民众擅长运用的民族/国家话语框架存在一定程度的政治对立。

(二)植根民主权利的话语隐喻

虽然台湾地区“蓝绿”阵营就某个具体争议性议题的看法是对立的,但二者在更高层次上使用着相同的原则,其共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通过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得到强化。面对政治对立,台湾方面建构的话语支点是权利话语,尤其是民主权利话语,通过诉诸所谓普遍性原则来对抗所谓“中国特殊利益”。换句话说,民主权利话语运用各种权利的制度和技术来装扮自己,撇清其与法治的内在关系,甚至以此权利否定彼权利,以“民主程序”否定“民主程序”。权利话语张扬价值优先和个人至上,源于西方个人主义“权利优先于善”的观念,但实质是将台湾民众从中国这一政治共同体中“分离”出来,甚至要摆脱其家庭与族群的国家立场约束,进而将台湾的未来与每个人的诉求相结合,因此这种话语背后暗含台湾的“主体性”地位,具有深厚的政治内涵。也就是说,台湾方面在两岸争议性议题政治化中所运用的民主权利话语大多不是基于现行国际法规则、两岸宪制性规定乃至各自具体“立法”,而是直接诉诸自然法中的权利观念,不断放大碎片化信息,否定两岸现有的成文规范秩序。如果说合法性的基础在于无数个社会事实基础上叠加的相对合理决策,那么不具有正当性的社会事实经过长期积累也可能逐渐转变为“实质合法”。台湾方面试图借此否认两岸已经存在的某种“形式法治”。台湾民众在争议性议题政治化进程中以“民主程序”打开一条潜藏“反中”意识的路线,权利话语为其政治诉求提供了所谓的合法性与正当性支撑。(4)以《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为例,按照《两岸人民关系条例》,《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是《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FA)的一部分,是完成整个协议的一个阶段。因此,签署《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不需要修改台湾当局法规性文件,只需到台湾地区立法机构备查。在马英九当局应民进党籍民意代表之要求逐条审查后,民进党仍不断恶性杯葛台湾地区立法机构的议事审查,以程序之名阻挡实质审查,最终部分政治势力以所谓程序违法为名发动“反服贸运动”。作为一种政治正确,所谓“民主程序”在台湾社会逐渐变得不容辩驳,最终吞噬法治。如“反服贸事件”的参与人员以“公民不服从”为名脱罪,维护秩序的公权力机关反而成为“违法”一方。这实质上是利用所谓“民主自由优势”、用所谓价值话语包装意识形态斗争。

权利话语蕴含着自然正当思想。权利先于国家权力秩序,这暗示着个人行使权利的任意性,并具有强大的社会号召力。在实践中,台湾地区部分政治势力经常以权利之名追求自身狭隘的政治利益,如言论自由、“公民不服从”、学术自治、“公投”等,都成为其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诉诸权利话语是打破现行立法的常用手法,而权利话语的多重逻辑起点必然带来价值多元,价值之间难以共存和兼容势必带来不确定性、不科学性和不稳定性,给分离主义主张以可趁之机。[10]世界各地的分裂活动无不以“公投”为圭臬,如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英国的苏格兰等。这种以民主权利包装的话语实际是对权利的滥用,也是另一种霸权和独裁,其实质目的是制造分裂和隔阂。权利话语作为一套陈述系统已经深深植根于台湾社会,虽然在各个争议性议题中有所差异,但大多强调个人权利自由优先于公共规制。“去中国化”就是在所谓“民主化”的掩护下野蛮滋长的,实际上是打着权利的旗号进行“台独”活动,其主要话语框架是对两岸民众进行身份区隔、突出“台湾主体性”。简言之,台湾方面的权利话语以一种复杂、矛盾和动态的离心化倾向不断塑造两岸的身份分歧。可以说,“民主+台湾主体”几乎成为台湾地区唯一政治正确的知识权力,支配着台湾地区的政治社会发展趋向,也影响着台湾民众对两岸争议性议题的政治认知。权利话语在两岸关系中已经被高度工具化。通过占领所谓的道德高地,台湾方面混淆视听、攻讦法治,以虚假信息引导舆情进而催生话语霸权。总体来说,这实际是以违反法治的言辞破坏其所声称捍卫的法治价值本身。

(三)基于法治共识的话语调控

民族/国家话语与价值/台湾话语框架具有一定的张力,中国大陆应通过法治共识逐渐塑造两岸的共识性话语。法治只有以国家为单元实践时才具有实证法意义,价值也必须依托法治才能实现。因此,法治话语一方面连结台湾和包含台湾在内的中国,另一方面可以通约民族和价值话语的情感基础。“衡量话语权成功与否的标志在于言说主体的话语能否由分歧性话语变成共识性话语,进而成为受到普遍认同和接受的主流话语。”[11]中国大陆应建构融合两岸的话语体系,发展一套更具包容性的法治论述,避免台湾民众将争议性议题诉诸权利的情感进行政治化。这要求基于理性的法治话语,引导争议性议题朝向有利于“两岸同属一个中国”的方向发展,甚至对议程进行二次设置。中国大陆在南海争端以及世界卫生组织的台湾参与问题中已经开始重视法治话语表达,并取得了良好效果。同时,法治话语与两岸民众的基本认知结构(尤其是情感结构)相契合,可以在历史和价值维度上吸纳两岸难以解决的分歧和争议,去除政治标签,避免无谓争论。法治型两岸关系应是两岸各界的共识,也包含民主、人权和自由的价值导向,它强调任何争议性议题都应在法治基础上展开。以往争议性议题往往偏离法治轨道,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后更是直接与两岸关系政治定位挂钩,被政治话语框架反复规训。因此,中国大陆方面要基于法治共识进行话语调控,在“说什么”和“怎么说”两个层面上提高议程设置能力,从传播框架、传播空间和传播语言等维度进行建构,不但要讲清话语的事实依据、法理依据、情感依据,而且要适当纠偏和引导非理性的话语对抗。

首先,在理念上引起情感共鸣。中国大陆应将目光往返于法治话语系统与政治话语系统,探索两岸民众可接受的共同法治观。随着两岸社会制度和公共观念异质性的不断加强,共同法治观必须从法的价值层面出发,重视法治话语的普遍价值。两岸应在争议性议题中从强调形式法治开始,防止实质性价值争论的激化,在一个中国原则的基础上统合多元制度框架,容纳和适当处理双方异议。一般来说,“两岸同属一个中国”的象征性资源越分散,两岸以宪制性规定为基础的制度环境力量也会越弱;同时,两岸内部群体差异越大,不同群体的符号资源就越发达,相应的观念力量也就越强大。这势必会对法治话语产生影响。两岸交往的法治话语的建构必然面临很大困难,要在实践中不断调节矛盾与缓和冲突,实现事实性陈述和情感性表达的统一。[12]

其次,创新传播方法以实现议程的重新设置。法治话语需要构建多体系的接触管道,重视大众意见,主动设置议程。网络为两岸民众的直接交流提供了契机,应充分发挥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优势融合互动,尤其是互联网的自组织机制,尽可能在第一时间发布议程,将两岸民众的讨论引向法治思维,从而争取主动,强化台湾民众对一个中国的认知。一旦热点事件突然发生,大陆涉台部门新闻发言人和相关媒体必须尽快公布事件的来龙去脉,根据相关立法严正中国大陆的立场和态度,避免台湾媒体操作议程,激化矛盾。因此,不仅要重视内容议程,关注议题的显著性,更要重视属性议程,关注议题如何被报道、突出或隐藏了哪些属性。对于专业性、复杂性和保密性议题,虽然民众不能直接参与,但官方仍可以根据情况对相关信息进行解码后与其进行沟通,在这个过程中要加强对相关议题的收集、加工、合议。同时,应提高大陆民众的议程设置能力。近年来,一些争议性议题的政治化虽然由大陆民众率先进行议程设置,但在该议题政治化的过程中,往往被台湾方面部分政治势力利用,反向成为其政治话语塑造的工具。可以发现,中国大陆民众具有强烈的维护国家统一的意识,但其对两岸关系复杂性和微妙性的认识仍有待进一步提高。

最后,切实有效的实践跟进。根据实践话语理论,语言是权力关系的一种工具或媒介,语言关系是符号权力的关系,而符号权力是一种构建现实的权力。[13]简言之,话语与社会实践存在交互关系,不仅话语反映和建构社会现实,话语的意义及其蕴含的意识形态影响社会现实,而且社会现实又影响话语形式的呈现。虽然民主权利话语是一种基于事实又偏离事实的情绪化传播方式,但其之所以在台湾地区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就是因为台湾地区的“民主化”进程为其提供以台湾地区为想象空间的实践平台。例如台湾地区的民主权利话语的正当性在每一次选举中都得到加强。同样,法治话语的建构是一个长期实践,必须依靠具体实践或行动来支撑,这就需要中国大陆在涉台相关事务中积极推进实际管辖,最终实现法治话语与交往实践的双向互动。因此,面对复杂且多变的两岸关系,中国大陆应该根据国际法和两岸内部规定,建立一个从实际管辖出发的、以规范为依归的多元一统的涉台事务秩序,为构建反映两岸共识的法治话语体系提供实践支撑。

四、结 语

两岸交往是从功能到组织的过程,更是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等领域全面融合的过程。这要以建设性的对话代替敌对性的操弄,以善意、诚意和同理心考虑对方的关切。在争议性议题中,两岸既要尊重各自规定,又要兼顾情势发展,实现话语与实践的构成性互动。中国大陆应发挥话语的民主功能、沟通功能和控制功能,尤其是针对台湾方面不断抛出的“民主+台湾主体”话语提出因应对策,建立基于法治的话语体系,从而明确权利话语的规范边界。当然,目前两岸交往的结构性问题在缺少共同政治基础的情况下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向,争议性议题政治化也日趋普遍。鉴于当前日益复杂的两岸关系和中美关系,很多人希望通过操作争议性议题的政治化让台海局势再掀波澜,以维护台海和平稳定的名义强化对台湾问题的干预事实,对两岸交流中出现的任何问题都以两岸对峙与中美对抗的放大镜观察。而防范或处理好争议性议题政治化对台湾地区内部的舆论走向,以及国际社会对大陆方面的观感都非常重要。这更需要两岸进一步推动各个层次的交往,加强彼此交流,了解对方关切,否则必然无益于累积话语共识,遑论推动两岸关系和平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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