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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

2023-08-06齐凤艳

雪莲 2023年5期
关键词:作家小说情感

作家残雪说:“灵感来自生命力,你要身体好,思维活跃,热爱世俗生活,灵感就会源源不断。”而世俗生活正是青年作家辛酉灵感的来源:无论是2016年出版的小说集《闻烟》里的16篇短篇小说,还是近几年发表的中短篇小说《容妆》 《看车人的冬天》《病》《修复师》《过霜》《王进的自行车》等,都是发生在城镇街巷百姓人家的故事。残雪强调生命力、思维与生活,就是在强调作家是用知觉和想象力与世界发生联系,知觉和想象力是作家拥抱世界的方式,在知觉与想象力之中和之后,作家以文学作品的方式展露他认识和阐发自然、生活、人生的活动之环节的结果。并且,小说是一种记录生活的手段,它不是原样复制,其中凝聚着作家的筛选、放大或缩小,作家在观照的同时深刻反思,抽取某种别有深意,从而抵达生活“本质”,通过启迪读者来影响生活,这些是一个作家的雄心的题中应有之义。

读辛酉的中短篇小说,我一方面认识到评论家王迅之言—— “创作的审美视点已从外部现实转向内在情感,且越来越直逼内心,对情感深度的开掘和复杂人性的透视等方面颇见功夫”——之实,另一方面“外部现实”从来没有离开过辛酉的视野:他作品中人物的情感生活和精神现实有着深深的时代印记。同时,辛酉作品中人类情感的多样形态与纷繁驳杂的层次是通过普通小市民的生活故事呈现的,人物就行走在普罗大众中,更容易引起共情和同理之心,并且辛酉于故事的讲述方式和情节的展开模式方面有成熟的思考,让一些人物形象或故事情节中的浪漫特质为俗常主题笼罩上了一层浪漫色彩,都使得他的小说为庸常涂上了亮色,而他讲述中的“狠心”则旨在唤起对善良人物的悲悯。辛酉没有刻意理想化生活,他甚至在有的时候包藏着一颗让生活模仿艺术之心,这可以从他对生命间互相关怀的呼唤、对社会中一些症结的展露和解决之道的探索中窥豹一斑。总之,辛酉作品中的人物与立意应了沈从文的话:“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得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

从文学作品的创造过程来看,文学作品是艺术智慧与情感之光投射于其上的一个创造,它是一个创造出来的蕴含着丰富的内在精神和强烈的生命力的新的存在,这个存在就是以形象化的语言表现心灵化的自然和社会生活的文学作品,是一个再造的现实。这段话在辛酉短篇小说《闻烟》的创作谈中得到了印证。

辛酉在父亲肺癌病重期间平生第一次静下心来,认真回顾了过往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比如他年少时在学业上始终没能达到父亲预期,父亲却从未埋怨过他一句;比如他的初恋女友父亲心里万般不认可,却因为他的一再坚持而最终妥协;比如妻子临产前因为担心生的是女孩时他心里的忐忑,毕竟他家已四代单传,而事实上,妻子真的生了个女孩时,父亲表现出来的近乎疯狂的喜悦之情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再比如,在现实中同顺祥真实存在过:1945年辛酉的爷爷25岁,创立了同顺祥,1953年6月辛酉的父亲出生时,爷爷为父亲取的小名就叫同顺。所有的这一切,最后都投射到了《闻烟》这部小说里。

所以,这篇小说是因情走笔,缘情成文,小说中情与生命之爱也最终战胜了钱财外物、陈腐观念和虚空的荣誉感。小说以父子之间因制作秘笈一道工序而引起的交流不暢开始:“父亲一边咳嗽着一边慢慢走进灶房,‘砰的一声,灶房那扇老旧的铁门被父亲重重地关上,随后传来他在里面拉上插销的声音。”父亲不让儿子观看的是什么?以此悬疑为饵展开故事情节,伏笔细致悠长,蜿蜒回溯往事,曲折展现当下小镇生活之景、人情亲疏之形、利益争夺之态,耐人寻味,引人反观周遭和人生岁月。

当我们读到《闻烟》的结尾知道了父亲不传授制作秘笈之关键程序的原因时,当我们理解了“砰”的一声中所蕴含的父爱,灶房与前文的隔阂成为孕育父爱之伟大的密室,插销打开的那一刻,每个人心里都亮堂堂的——世界被父爱照亮。那么,当悬疑破解之时,阅读者我是不是也花了几分钟时间设身处地地感受一位父亲和家族品牌继承人内心的斗争,而整篇小说对我的心智、情感、思辨、判析都得到了怎样的锻炼。这既取决于我的阅读参与意识和参与能力,也取决于作家在情、思、意、韵等诸多方面的编织构建。无疑,“闻烟”这一环节在制作工艺中的抽离,在技艺传授中的被雪藏都为它的涅槃攒足了一现风采的期盼的目光,而这涅槃是别具一格的新生——它成为人类新生命的名字。这是一篇献给重病的父亲的作品,创作灵感发于情,然后作家“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王昌龄语)。写到这里我想到了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也想到了作家朱山坡的一段话:“写小说的,心里都有多余的爱。但多余并不意味着无用。也许正是因为心存这些多余的爱,灵感才会像树叶一样飘落在我们的面前。每一片树叶都是天使的羽毛,闪着爱的光芒,它们化为泥土,以看不见的方式滋养着我们。”

2023年3月21日,王蒙在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的一次文学活动中说:“生活就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不能对我们的生活表示完全熟悉了,表示有点儿厌恶了或者没有什么了。好奇心,真爱心,欣赏的心,给生活某种改变的心,都要不断保持着。对所有你经历的生活都要有兴趣,而且这是文学的一大优势。你遇到好事,这是很好的文学材料,你若遇到坏事了,说不定这个材料更好。”读辛酉的中短篇小说我感到他就是这样一位以生活为根据地,怀抱着“好奇心、真爱心、欣赏的心、给生活某种改变的心”的青年作家。在现实生活中,辛酉较为低调,很少主动谈及他的创作理念,但是从他的作品中我可以看出辛酉悉心地观察生活、感触世情、省视人间,并敏于发现、长于想象、精于构思,且能写出来自己的独到之处,从而使生活常写常新。

婚外情感为主题的小说很多,辛酉的短篇小说《我最中意的他》和《创可贴》都别有创意。作为一位女性,我非常感动男性作家辛酉在这两部作品中给婚外恋中痴情的女性指点的迷津:女人在婚外情感中常常投入的太多了,而不知道男人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爱他。在《我最中意的他》中,“我”丈夫的那位婚外恋对象就像“我”的母亲一样痴心。结果当“我”千里迢迢找到母亲婚外念念不忘的人,那老男人早把母亲忘到九霄云外了。这件事,对“我”如何面对丈夫的不忠,审视人间情感,并做出离婚与否都是有影响的:普天之下,多少人为情而困啊!这个“情”又是人间百般滋味的源,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人生一回,就是来品尝那其中的意思来的吧。

《创可贴》这篇小说辛酉特意选择第一人称叙事,让我们得以观看男主的思想,看到他在努力“发乎情止乎礼”时所谓“妄心”与“照心”的斗争。那么那女孩呢?当她同一个有妇之夫恋爱时,她内心世界的痛苦又是怎样的呢?所以,两个人都在与既成观念和公序良俗作斗争,这可以成为“战友”一词的另一层含义和之前含义的延续。婚外情感之弊、之害不必多言。创可贴之为物在小说的开头就出现了:男主“我”被“战友”的发夹刮伤了右手——辛酉是不是一开始就在警醒这份情感含有伤害性、杀伤力?所谓“战友”将来有可能反目成仇。随便搜搜网上的观点即可得到下面的话:“暧昧关系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影响了婚姻、事业,情人马上选择放弃你,你也能做到随时隐退,毫无怨言吗?”东窗事发时,两个人都能做到,互相成全,为了对方的利益,把这份爱深埋心底吗?并且男主貌似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对生活的要求很多,当妻子成为带孩子的妇人,他们之间的爱情萎缩,新鲜感不再,他就开始移情。他又深深明白一个人的秘密与其魅力同在,当新鲜感消退,魅力减弱,吸引力会逐渐变淡。所以他的“止乎礼”也是有其自私的一面的。接着我们看到了辛酉在小说中设置的另一个人物“太子”的故事的作用。就像所有旁观者清一样,“我”在太子的故事中看到了这场情感对“战友”的伤害。小说中写道:“这种默默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也是伟大的,这个过程才是最重要的。我的话音刚落,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战友对我的感情不也一样吗?我是在为她、为我自己开脱吗?”旋即“我”看到妻子只有她自己可见的朋友圈信息时,才毅然决定在其没有造成“创可贴”不能疗愈的伤害前结束这段情感。当“创可贴”这个意象成为故事的切口和故事的意蕴,辛酉讲故事的巧妙手法与形式就被凸显出来。

铁凝在题为《作品是作家的立足之本》的文章中写道:“正是在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中,写作者独一无二的声音被听到,他的独特发现和创造令人赞叹、折服,我们由此看到世界本来是什么样子,可能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优秀的作品通向深微的人心,传达着人们美好的希望和梦想,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的精神,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辛酉《妆容》《看车人的冬天》《病》《过霜》《修复师》等作品中小人物身上的可敬之处就让我看到了生活的温暖和希望,而现实生活中不也正是人们身边的这些普通民众身上的良好品格在互相影响着人们向着良善、美好和爱行进吗?同时,辛酉在这些作品中对一些偏狭之观念、少德之行为、不正之思想的显露更是出于更幽深的作家之悲悯情怀,而这些也是文学功用的体现。

看车人守望住了人性的美德:当我读完中篇小说《看车人的冬天》并得到这个认识的时候,一方面,看车人以其品行为自己立了一座高高的人性之碑,虽然他能被评为劳模或者楷模的机会几乎为零,另一方面,我也认识到“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之任是落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曲名利一辈子没贪名没图利,处处委曲求全,时时善待他人——他耐心照料卧病父亲、苦心经营兄弟情谊、用心做好看车工作、尽心做个好父亲、记挂陌生女孩的安危、在儿媳面前委曲求全,等等。可是他得到的安慰与温暖却总是那么少。儿子一方面用自己的商品塞满他的小窝,侵占他的“居留地”,另一方面与父亲的情感交流几近为零,对父亲的内心世界毫不理解;他尽心尽力地看车场,到头来连看车棚的保温层都得自己安装,等等。更悲催的是他刚安好保温层,看车棚却被拆除了——在没有任何事先通知的情况下,他丢了他这个他为之恪尽职守的工作。如果说小说的结尾是残酷的,那么其深意就是要我们看到善良的人被冷落、被屈辱、被不公的对待,从而唤起我们的悲鸣之情。冬天是环境的冷峻,也是人心的冷漠,而曲名利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中坚持着,他是普通人中的可敬者。

小说文本中大量的细节描写展现了曲名利的情浓以及他的厚道、他的细心、他对不良社会现象与行为的默默抵制、他的不贪图、他的关心他人,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辛酉还通过对比凸显曲名利的优秀品格,比如相比他吃软饭的儿子,曲名利爱心博大而诚挚,且富有自足自立的精神,等等。在当下环境中,呈现曲名利这样一个典型人物是非常有意义的。蒋勋曾言:“周遭所有最微小的,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是我们最大的拯救。我不觉得,今天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讲任何大道理对人生有什么拯救,我们能做的是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像女娲补天一样,把我们的荒凉感弥补起来。”是的,曲名利做的都是小事,不图名不贪利,他驱散着我们的荒凉感。

在中篇小说《妆容》和短篇小说《病》中,辛酉的写作让我看到了心理上的疾病和社会偏见对人的控制要比肉体疾病隐秘,且时间长,它们似乎像死亡一样不可根除:是的,一种偏见消解了,还会有新的偏见滋生。但是世界上也绝不乏矫正医治这些社会病的人们。同时被社会病之阴霾罩住的人,也要有自救和突围的意识。《妆容》中,“我”和同事们因为是殡葬从业者,在生活中遇到种种不便;《病》中,“我”嫌弃其木讷的男友却是个行动派,他在默默地积极地设法诊治疫情中人们在心理上出现的疾病——人间的事,当事人常常看不清。而作家沉淀到生活中去,深入其中,又出乎其内,写出的作品总让我叹服他的睿智。当然如果没有用心花工夫了解殡葬、古画修复、看车等行业,辛酉也不会把相关作品写得那么精彩。尤其是在《妆容》中辛酉对殡葬化妆、火化过程的细心描写本身就是对这个行业的致敬。《妆容》的立意并没有局限于偏见的消除,而是扩展到了对国人生死观的思考和新型殡葬的倡导等。

通过对以上作品的探微,我们看到辛酉作品中的主题是丰富的(包括短篇小说《王进的自行车》《在我成为宝霞丈夫的第九年》等作品中爱情的諸种状态)。辛酉常常以情感为线,提挈起生活的很多方面。比如中篇小说《过霜》以为母治病和寻女为线索,反映了人口贩卖问题和生态保护危机。作家努力通过在“小书写”中,穿透现代性碎片化的表面,去把握人生与现实的总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写作的确需要洞明之眼力,学问之修养和人间之历练。面对社会、人生和世界,作家要观看、倾听、思索、判断。作家们很忙碌,每一部作品都是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关注社会、生活与人生,是他们的热爱与行动。

【作者简介】齐凤艳,辽宁康平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文艺报》《扬子江诗刊》《绿风》《诗选刊》《长江丛刊》《散文诗》《星星·散文诗》《海燕》《诗潮》《人民海军》《散文选刊》 《芒种》等报刊。著有诗集《齐凤艳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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