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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云教授治疗焦虑症的学术经验

2023-08-02帅垠琦高林文利红张怡张晓云

成都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浊毒焦虑症筋膜

帅垠琦,高林,文利红,张怡,张晓云▲

(1.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 成都 610032;2.攀枝花学院附属医院,四川 攀枝花 617099;3.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四川 成都 610032)

焦虑症,是当今社会常见病,是一种以持续焦虑情绪、紧张或惊恐不安为主要表现,或伴有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肌肉紧张以及躁动不安等躯体症状的神经疾病[1]。在临床上,焦虑症主要分为广泛性焦虑症、惊恐障碍、社交恐惧症、广场恐惧症、分离焦虑障碍和特定恐惧症等,人群发病率男性高于女性,其发生率与焦虑类型相关[2]。目前治疗手段主要是心理治疗辅助药物治疗,而对于重症患者往往疗效欠佳[3],且因西药副作用较多[4-5],轻如嗜睡、疲劳等,重如依赖性、成瘾性、记忆力下降等[6],骤然停药恐加重病情,而中医辨证论治能明确改善患者临床症状,提高生活质量,并缩短疗程,值得临床推广。

张晓云教授,现任中华中医药学会急诊分会/脑病分会副主委,中国民族医药学会急诊分会/脑病分会副会长,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急诊分会副会长,全国名老中医,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师承导师,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四川省十大名中医,致力于中医、中西医结合临床一线工作40余载,恪守“中西结合,以中为根,治而求中”的学术思想,治疗焦虑症的经验丰富且有独到的见解。笔者跟诊张教授门诊多年,现总结教授治疗焦虑症的学术经验如下,供学者参考借鉴。

1 病因病机

焦虑症属于中医情志病范畴,常由过重的学习、工作压力或剧烈的情绪刺激所诱发,严重之时,患者可出现明显的躯体症状,以患者的自觉症状为主,亦常可见到现代医学实验室检查的异常,现代医学称之为“躯体-情志”共患疾病,此阶段则划归到中医情志致病当中。目前中医对焦虑症的普遍理解为病位在肝,肝气郁结、肝失疏泄是其主要病因病机,疏肝解郁为其主要治法,而张教授从始发病机切入来认识焦虑症,她认为焦虑症患者虽然病由情志变化而起,但最初病机为肺失宣降、气机不畅,而后方才发展为“躯体-情志”的共同疾病,主要表现为虚实夹杂之证,治疗应分清主次、标本兼顾、温清同施。

1.1 肺失宣肃,起病之因

《素问·举痛论》[7]:“余知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惊则气乱,思则气结。”张教授认为,焦虑症患者或因受情绪刺激、或因生活工作压力大、或因思虑过多而诱发该病,必然有气机升降出入的紊乱,而人体气机调畅与肺之宣发肃降有密切关系,是气机调节的“原动力”;同时“肺主治节”使得人体节律与自然界的节律变化相互感应。教授因此总结:“肺主一身之气,其气通于天,自然界大气不利则天地痞塞,人之肺气不利则气机滞涩,而疾病丛生。”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其一,《素问·五藏生成论》[7]:“诸气者,皆属于肺。”气的生成与运动,皆因于“肺主气”。又有《血证论》[8]:“运血者,即是气。”即肺朝百脉,能助心行血,肺气宣降如常,则气血皆立。其二,《素问·经脉别论》[7]:“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又有《灵枢·营卫生会》[9]:“此所受气者,泌糟粕,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与肺脉,乃化而为血,以奉生身。”肺脏功能正常,中焦脾胃化生气血的功能才能正常。其三,肺主治节。人体气机的变化受到自然界节律的影响,白昼气机升浮而夜晚气机敛降,春夏气机升散而秋冬气机闭藏,而人体的气机与此节律相应,节律正常机体气血才能调畅,而肺的功能正常此节律方能正常,即“肺气通于天”,天人合一。

1.2 筋膜挛急,病情加重

《柳州医话》[10]云:“七情之病,必由肝起。”教授秉《黄帝内经》“不治已病治未病”和《金匮要略·藏府经络先后病脉证一》[11]中“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的中医思想,指出焦虑症等情志疾病同样也有脏腑传变的规律,所以张教授提出焦虑症患者症状持续加重的核心病机为肝脾失和,筋膜挛急。

可以从肝与脾的关系来理解该病机:一,脾升胃降有赖肝之疏泄。《血证论·脏腑病机论》[8]有:“木之性主乎疏泄。食气入胃,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则水谷乃化,设肝不能疏泄水谷,渗泄中满之证在所难免。”胃能受纳腐熟,全赖肝的疏泄功能,肝失疏泄则浊阴不降,中满痰湿诸症皆生,临床则见腹胀、腹泻。又有《素问·奇病论》[7]言:“五味入口,藏于胃,脾为之行其精气。”脾之升清,有赖肝为之疏泄而精微四布,而“肝主身之筋膜[7,12]”,脾升胃降,气血调和,筋膜方可得养。二,肝体阴而用阳需脾主统血。若脾不运化水谷而为血,则肝不能藏血而致疏泄过度,遂生肝风、肝火。脾不统血则肝不能藏血,筋膜失于濡养,则临床可见筋膜痉挛诸症,如肢体震颤、麻木、头晕、头痛、腹痛等症。综合来看,肝脾调和则气血健旺、筋膜柔和,若肝脾失和、筋膜挛急则症状持续加重。

1.3 浊毒内生,病情缠绵

教授据临床经验认识到,焦虑症病情多会经历七情外伤、脏腑亏虚、浊毒内生三个阶段,最终进展为虚实夹杂、寒热错杂的病理状态,缠绵难愈。患者因肺失宣肃而难吐故纳新,不与天气相应,则易感于“天之浊毒”;加之患者肝脾失和,土为木贼,脾难运化而生湿、痰、饮,加之焦虑症患者多服用抗焦虑抑郁类药物,皆有赖脾之运化,长此以往脾脏负担较重,“脾胃一病,百病由生”,则易感于“地之浊毒”;患者长期焦虑、抑郁,失眠、起居失常,伤津耗气,气机不守则易于感受“人之浊毒”。“浊毒”[13]一物,有类湿邪之性,而无湿邪之形,故临床诊断时除四诊合参外尚需结合患者病程长短进行考虑,天地人三种浊毒相合,所以病情缠绵难愈。

1.4 虚实夹杂,药难速效

教授指出,临床常见的焦虑症,纯虚纯实之证少见,多为虚实夹杂之证。其原因有二,一则发病之由为虚,而日久则见气滞血瘀、痰饮内停之证,此为因虚致实;二则实邪不去,久则加重气机郁滞,此为因实致虚。而临床治疗中,除药物治疗外,患者病情还受自身体质、情绪、外界环境变化、饮食和作息等多因素的影响,反映到疾病本身则是补虚与泻实之间疗效的差异,所以即使辨证准确,药物也常需一段时间方可起效。

2 治疗思路

2.1 宣肃肺气,天人合一

教授在临床用药中,常用陈皮、砂仁、厚朴、枳实等药,入气分,以调畅气机,又用当归、川芎、郁金等药以理气兼活血,使得血行通利,气机调畅,以应肺之宣肃。其次,教授善用风药,归经多归于肺经,对于恢复肺脏生理功能尤其重视。故教授以恢复肺之宣发肃降功能为先,进而使得肺主气和肺主治节的生理功能恢复正常。教授临床常用桔梗、竹叶柴胡等升散之品,配以燀苦杏仁、厚朴、麸炒枳实等药沉降之性,一升一降,以应肺之宣发肃降,此为宣肃肺气之思路。

2.2 舒缓筋膜,未病先防

焦虑症的临床症状主要集中在焦虑、麻木、精神紧张等筋膜挛急的表现上,亦可见腹胀、腹泻、腹痛、纳差、便秘等脾胃系症状,从侧面印证了“筋膜挛急,肝脾失和”的中医病机。教授在治疗上,常用柴胡、桔梗、陈皮、枳实疏导气机;当归补血活血,入肝经。两组药合用恢复肝脏生理功能,如此筋膜得濡,挛急自解,症状自除。“未病先防”即为“实脾”,治以甘、淡之药,常用炒白术、茯苓、山药、大枣、甘草,甘能补中,亦能缓解筋膜挛急,淡能渗脾湿亦能清利水道;若有舌苔白、厚、腻则燥湿化痰行气之药亦可加入,如法半夏、厚朴、砂仁,既可燥湿化痰,也可理气宽中,若舌红苔黄,则去法半夏、砂仁,加入薏苡仁、黄芩,此为调和肝脾、舒缓筋膜之思路。

2.3 清利浊毒,疏通经络

教授指出,清利浊毒之法,重在因势利导。“其高者,因而越之”[7],教授遵《内经》之训,予辛味之品,如桂枝、柴胡、川芎、防风等药,以其行、散之效,开宣肺气,引导气机升、浮向外,使玄府畅通,亦使卫气循行得所,上焦之浊毒得以外出;并善用桂枝、大枣、当归等血分药,以调和营卫,使得皮毛坚固能抵御外邪,亦合“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14]之意。“中满者,泄之于内;其下者,引而竭之”[7],湿邪、浊毒两者相类似,故易胶着缠绵侵袭中焦,脾不升清则胃不降浊,湿邪、浊毒日久不解,则易流淫下焦,累及膀胱、肾脏,而水液代谢障碍,故治疗宜循温病之法,上中下三焦分消,予辛、甘、咸、淡、苦味之品,辛以入肺,甘以入脾,咸以入肾。淡味能渗能利,如茯苓、薏苡仁之品,若有湿邪、浊毒郁而化热,则应加入苦味之品,以清热燥湿解毒,如黄连、黄柏等,一清一导使得湿邪、浊毒从小便而去,若有大便粘滞、肛门灼热,杏仁、黄芩亦可加入,肺与大肠相表里,大肠湿热、浊毒可从肃降肺气而解。

2.4 补必兼清,以和为度

教授强调,中医扶正祛邪只是手段,调和原本失调的阴阳才是目的,焦虑症患者常见虚实夹杂之证,治疗应遵循“治而求中”的组方原则。焦虑症患者“本虚易补,而浊邪难除”,病程愈长,则浊邪累积愈多,药难速效,故而疗程久,治疗宜先祛邪,邪去大半方可轻补本虚,不可贪功冒进,致闭门留寇。

教授常用参苓白术散、桂枝汤、黄芪桂枝五物汤、桂枝加葛根汤、逍遥散、半夏厚朴汤、痛泻要方等方临证加减治疗焦虑症,此皆为中正平和之剂,方中亦无大辛大热或苦寒败胃之品。参苓白术散补益脾气的同时也可燥湿化痰,补而不滞即为“清”;桂枝汤并非只为太阳表证而设,“外证得之解肌和营卫,内证得之化气调阴阳”[15],教授于此基础之上加入黄连,以引阳入阴,用于焦虑症兼不寐的患者,阴阳调和亦为“清”;教授指出,焦虑患者体内多有气机郁滞,或为痰湿水饮、或有瘀血阻滞,但不可因此郁滞而妄用破气、破血消癥之品,否则加重虚损,病必不除,故教授常用半夏厚朴汤理气燥湿化痰,痛泻要方、逍遥散调和肝脾,后者在兼顾病机的同时尚可理气养血,使用甚多,通调气机而不伤正亦是“清”。

焦虑症因气机不畅而易生痰生湿,教授强调,“治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11],焦虑症患者易生痰生湿阻滞气机,气血贵在流通,一来以温药助气血的运行,二来用温药以散寒除湿,所以教授在治疗中常常运用温补之药,但需注意痰湿日久、气机壅滞均可化热,所以焦虑症患者可见热象,且热邪易伤津耗气,更加重气机阻滞,所以应酌情加以“清”热之药,但不可妄用苦寒,损伤脾胃中阳,否则气血生化无源,诸症加重。“清”热之法同祛湿之法,即因势利导,或以升散之柴胡、葛根,或以茯苓、薏苡仁淡渗和中,或以黄连、黄柏、泽泻利湿燥湿,使热邪无所依附,即“不与热相搏,势必孤矣”[16]。

3 验案举隅

秦某,男,19岁,学生。初诊:2022-01-13。主诉:纳差、失眠1+a。患者2020年底因熬夜学习致纳差、失眠,自行于校医院就诊后疗效欠佳,后症状加重遂于寒假期间于成都市第四人民医院就诊,行汉密尔顿焦虑量表,测评结果:得分28分,有明显焦虑,行汉密尔顿抑郁量表测评,结果:得分18分,轻度抑郁,予口服盐酸度洛西汀20 mg,2次/d、艾司唑仑1 mg,每晚1次和心理治疗后症状反加重,故来寻求中医治疗。刻诊:少神,纳差,食已即满,嗳气、反酸,心烦,小便短赤、大便溏,失眠多梦,晨起口苦。舌质嫩边尖红、苔薄黄白相间而少津,脉弦微滑无力。西医诊断:焦虑症。中医诊断:郁证(肝脾失和,脾虚气滞)。治则:调和肝脾、健脾理气为主,清热燥湿、开宣肺气为辅。处方:党参30 g,茯苓15 g,陈皮15 g,山药15 g,莲子15 g,砂仁5 g,大枣10 g,生甘草5 g,赤芍15 g,竹叶柴胡10 g,法半夏5 g,姜厚朴10 g,炒白术20 g,炒枳实15 g,生地黄15 g,淡竹叶10 g,紫苏叶10 g,酒黄连3 g,酒黄芩15 g。6剂,1剂/2 d,100 mL/次,餐后半小时至1 h温服,忌食辛辣油腻。嘱继续服用盐酸度洛西汀、艾司唑仑,不可自行减量或停服。

二诊,2022-02-10。服药后,神清气爽,食欲渐复,仍偶有腹胀、嗳气、反酸,多梦情况改善,入睡仍困难。心烦溲赤症状明显改善,大便逐渐成形。舌嫩红、苔薄而黄白相间,脉弦微滑。处方:去砂仁、赤芍、黄芩、生地、淡竹叶,加白芍15 g,郁金15 g,隔山撬20 g。6剂,煎服法同前。

三诊,2022-02-24。服药后,入睡困难较前改善,夜间偶有盗汗,饮食如常,二便尚可。舌脉同前。处方:去党参,加桂枝10 g,浮小麦15 g。6剂,煎服法同前。

后患者去外地读书,嘱患者规律作息,适当运动。后随访患者纳眠可,行汉密尔顿焦虑量表,测评结果:得分2分,没有焦虑症状,行汉密尔顿抑郁量表测评,结果:得分2分,没有抑郁症状,病情稳定。嘱其在专科医生指导下减量或停服西药。

按:本例患者因压力和作息不规律起病,符合中医情志病的起病条件。刻诊见患者纳差、食已即满,可知病位在脾,便溏考虑脾不运湿,但见舌象反少津,而脉微滑不数,口中不干,故知舌边尖红苔薄黄白相间为脾虚津液不上承之结果,并非纯热之象;嗳气、反酸为胃气上逆之象,但究其根源为脾不运化故而胃不通降,若食入即满,方知病位在胃,故治疗应健脾为先。而患者晨起口苦,为少阳胆腑之证,肝胆互为表里,此为肝失疏泄之果,小便短赤为气化不利,肺气不宣的结果,但其有心烦、不寐,故知其有化热之象,结合患者舌脉可知该案主要病机为肝脾失和、脾虚气滞,肝失疏泄而致肝木横克脾土,脾虚运化不及而气虚、气滞,气虚而不能助肺气之宣肃,气郁而化火上扰心神,故诸症皆作。治疗选用参苓白术散、逍遥散、小柴胡汤、半夏厚朴汤加减,调和肝脾,健脾理气为先,同时注重气机升降、宣肃肺气,照顾兼证少佐清热之品,方随法出。二诊见患者症状明显改善,故知治疗方向无误,患者口不苦,舌尖不红,苔黄白相间而不燥,故不可再予清热之药,去黄芩、生地黄等药,但肝脾失和、脾虚气滞之证仍显,故于理气基础之上加入白芍、郁金、隔山撬,一则缓解筋膜挛急,二则增强理气之功,以助患者睡眠。三诊时,患者病情已基本稳定,收获良效。

4 结语和展望

随着现代社会压力的增加,焦虑症的发病率在不断增加,但其发病机制仍未明确,故单纯的西医治疗副作用较多,且停药后症状易反复,而中医药在改善焦虑症患者临床症状中展现了独特的优势,但遗憾的是,目前尚缺乏对中药治疗焦虑症患者的疗效、安全性及转归情况的大型临床研究,也缺乏较完善的后续随访和监测机制。本文仅从中医角度归纳总结了张晓云教授辨治焦虑症的学术经验,用以临床借鉴,然而在未明确其发病机制的前提下,对于中、重度焦虑症患者,综合治疗或将是一段很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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