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共同体与公共性生产
2023-07-30杨建科
张 骏,杨建科
(1.长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西安 710064;2.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西安 710049)
自党的十八大以来,社区治理被提升为国家治理的基础工程,在党和国家战略中被赋予了更加重要的角色和地位。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深入推进社区治理创新,构建富有活力和效率的新型基层社会治理体系;共同体是新型社区治理体系的重要保证,然而,社区认同不足和公共参与乏力制约着共同体的形成,也成为中国城市基层社区治理的主要瓶颈,而联结个体与社会的公共性缺失是重要原因。 为此,以公共性建构为切入点,以共同体培育为目标,对于实现社区善治、推动社会治理的现代化转型具有重要意义。
一、共同体是社会治理的理想类型
(一)共同体的内涵
鲍曼说:“共同体总是个好东西。”[1]2从社会学视角看,共同体指的是社会中基于一定的共同特征或相似性而结成的各种层次的类组织形式。它常常被理解为社区或者社群。 这些共同特征包括身份、文化、民族、兴趣爱好、职业、籍贯,等等。从基本形态看,共同体可以是具体的,如社区共同体、各种形态的社会组织等;也可以是抽象的,如情感共同体、民族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等。 对社区治理的有序化和有机性而言,建构共同体是关键所在。 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一种建立在血缘、地缘、情感基础之上的、具有人情味和认同感的传统生活形态。 这种生活形态具有“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等显著特征[2]87。 可见,共同体具有以下两大要素:其一,共同体的成员之间有基于交往而形成的富有感情的关系网络;其二,共同体成员有共同的历史、共享的价值、规范和意义。 简言之,交往关系和价值认同是构成共同体的两个核心要素。
(二)共同体的社会治理功能
“在历史上,当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共同协作的好处时,就出现了共同体、公共利益,也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3]。 “共同体”这个词总是能给人一种归属的感觉,主要是因为共同体这个词能表达出许多积极的含义:首先,共同体是一个温馨、温暖又舒适的场所。 在共同体中,我们能够互相依靠对方,互帮互助,坦诚相待[1]1。 共同体不仅是人生活的基本方式,也是人生存的基本需求,体现着人的类本质。 对个体生活而言,共同体式的生活方式至关重要,因为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体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独立、健康的社会人,也才能实现个人的自由和发展。 滕尼斯认为,现代生活中人们之间的联结不是真正的结合,共同体这种形式才能实现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真正的结合[2]87。 从社会治理的需求和发展方向看,共同体是有机社会团结形式,兼具工具性功能和情感性功能,不仅能为成员提供自身无法实现的帮助,也能使成员得到情感支持和精神慰藉,感受到温暖、舒适和归属。 可以说,共同体是有序社区治理的理想类型,社区作为基层社会治理单元,培育和建构共同体是实现社区有序治理、提升社区归属感的重要方式。
就变迁的历史过程看,共同体经历了从乡村社区共同体到城市社区共同体的变迁过程。 乡村共同体是基于农业生活背景的乡土文化而生成的,农民以村镇空间为单位,围绕土地聚村而居,形成了独特的乡土文化与生活方式。 这种文化和生活方式蕴含的公共性建立在乡村公共生活的集体意识和集体情感上,是熟人社会的公共性。 乡土社会社区共同体的公共性是地方性的,有鲜明的乡土依赖,与长久的历史传承和稳定生活形成的乡土传统分不开,社会交往关系密度低、流动性低、同质性强,是基于熟人社会空间的信任和情感而生成的。 边燕杰将其总结为,关系导向、伦理本位、熟亲信为特征[4]。 而现代城市社区的公共性则不同。 对于中国社会而言,城市社区的形成是经济发展、社会转型、城市建设和人口流动变迁形成的过程和结果。 长期稳定不变的社区几乎不存在,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城市社区是城乡混合化的“村改居”社区,这样的社区大多处在变动之中,没有形成稳定的基于社区生活的共识。 人口多、流动性大、异质性强、社会交往密度高、社会结构复杂是这类社区的特征。 城市社区不仅不容易自发形成公共性,且常常看到的是社区治理的原子化和无序化,社区共同体难以形成。 为此,在城市化日益推进的时代,乡村共同体的消解使得传统公共性生成失去了基础和依托,必须依靠新的社会治理规划和建设,为公共性的生产提供环境条件,进而培育公共性自发生成的机制。
(三)社区治理的共同体困境
中国社会快速城市化进程,使得基于乡土生活方式的传统乡村共同体——一种遵循共同历史、共同生活和自给自足的生活共同体成为过去。进入到现代社会后,伴随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推动了现代性个体的产生:个体意识逐渐觉醒、个体主义取向明显,人类社会逐渐向一个个体本位的社会转变。 当个体私利与公共利益发生冲突时,理性人会执行“自我优先”的原则,将个人的私利凌驾于公共利益之上。 长此以往,个人与共同体的关系就发生了断裂,共同体日益陷入分裂的困境。 所谓“共同体困境”,指的是居民在社区认同和社区参与方面严重不足,社会个体化和冷漠隔离的趋势加剧,不合作、不参与、社会行动日益呈现原子化。 共同体困境对社会团结与和谐发展提出了巨大挑战,也让社会治理的成本大幅增加。 正如鲍曼所言,令人遗憾的是,共同体“它总是过去的事情”,或者说,共同体“它总是将来的事情”[1]7。 尤其是在一个以个体为本位的现代社会中,当个体呈单向度的发展态势时,势必会在社会中造成社会治理的共同体困境。 事实上,即使在日益重视社会治理的当下,共同体困境依然成为当今社会人类普遍面临的时代问题和发展“梗阻”。共同体困境的本质是因为个体缺乏公共性,致使共同体缺失内在整合机制。 文军等认为,在新时代背景下的中国场域,公共性缺失或许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最大的未预期后果[5]。
二、共同体的公共性意蕴
(一)新型共同体重建的时代要求
新时代背景下,受到市场经济和利己主义思潮的影响,人们更多地强调自身权利,却忽视或不愿意承担集体义务。 长此以往,在一个只讲权利、不讲义务,只讲个人、不讲集体的社会中,就会涌现出大量原子化、精致利己的个体,共同体建构困难重重,也必然导致社会治理陷入共同体困境。社区作为社会生活共同体的基本单元,社区治理的有序化直接关系到基层社会的团结和社群生活的和谐。 然而,当人们越是以个体性和原子化的方式开展社会行动时,人们就越是无法实现一些共同目标,这对社会团结提出了挑战。 当下大量的社区建设依然没有摆脱政府自上而下运动式推动,社区居民的参与意愿不强、归属感不高,社区建设实际上成了政府单方面的独白。 对此,冯仕政认为,“如何争取连结与团结的互动共生,继而形成活力与秩序并存的社群生活”是社会治理的中心任务[6]。
在以城市化和工业化为特征的现代社会,需要建构能适应人们现代生产生活结构的“新型共同体”。 这种新型共同体是基于一定目的和实际需要,通过理性选择以不同的形式结合在一起进行交往和集体行动,共同体成员的选择和行动彼此考虑他人的存在,互相承担权利和义务,“公共性”则是共同体的内在意蕴。 现代社会转型使得以理性和工具为内涵的现代性上升,以熟人社会的情感、信任和习俗为内涵的传统社会公共性日渐消解,关系纽带、社会信任和情感联结日渐式微,个体中心主义大行其道,共同体困境由此而生。 为此,研究工业化时代公共性内涵的发展,培育以公共性为内在意蕴的新型共同体,是推动公共性生产,进而提升社会治理水平的有效路径。
(二)公共性是共同体的内在精神
李明伍认为,公共性就是一套关于“权利—义务”关系的规范体系,即社会普通成员共同享受某种利益,因而共同承担相应义务的制度的性质[7]。 汉娜·阿伦特对公共性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公共性就像是一张圆形的桌子,它具有一种将人们联系起来,同时又将人们分隔开来的力量。她也认为,公共性是存在于主体间的一种神秘力量,它能够把不同的东西统一起来,但又不会让它们雷同[8]。 可见,公共性指的是社会共同体成员共同拥有的精神意识、情感价值和行动规范的总和。 其中,精神意识方面指的是,社会成员基于自利和公共利益作出的集体性决定形成公共意志。而行动规范指的是,社会成员为达成特定目标,在交往与互动中形成公共理性,在沟通、协商与合作过程中形成公共舆论和“重叠共识”[9]。 在意识形态和社会实践的交互作用中,社会成员就共同关心的问题形成一致性的认知和行动。 可以说,公共性就是共同体的内涵和精神,它来自于个体,规范着个体,却又高于个体,是个体在公共生活(集体生活)中与他人互动时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积极的思维方式、行动精神和行动价值。
作为社会治理的内在需求,建设公共性已成为现代社会治理的重要逻辑。 郭湛等就认为,从主体性到公共性是中国未来发展的基本走向[10]。 作为人类共同体生存必须具有的共在精神,公共性体现了一种个体超越自我和少数他人,以更广泛的利益和彼此依存的眼界来看待他人和选择行动,进而促进公共利益发展的理念和价值。因此,我们至少可以从两个层次来重新理解公共性的内涵:一是微观个体层面的主体性,二是宏观集体层面的主体间性。 从微观看,“主体性”是现代社会人普遍具有的特性,如独立、自由、自主等。然而,当个体过度追求主体性,社会就会陷入自私自利、不合作、相互质疑、相互排斥的困境,进而可能造成个体从根本上丧失主体性。 那也就意味着,个体最终无法自我实现。 从宏观看,避免极端主体性的路径是培育“主体间性”,即在肯定自身主体性的基础上,承认、尊重和接纳他人的主体性。 在交流与合作过程中,主体与主体之间基于公共环境、公共需要、公共生活,形成共同体意识、共同体规则,超越了个体的主体性,从而形成个体间或群体间交互主体性。
综上所述,公共性正是连接个体与集体的纽带时所表现出来的主要性质,它是促成群体合作和社会团结的黏合剂。 对于个体而言,公共性是个体得以自我实现的基本条件,是自我在场的一种真实体验;对于集体而言,公共性是社会秩序得以可能以及长期稳定的行动原则与价值理念。 随着共同体困境已成为一个时代难题,找回“公共性”也已经成为“时代之问”。
三、公共性的生产机制
郑杭生认为,公共性最核心的内涵就在于价值目标和公众参与[11]。 李友梅也指出,有机社会团结形式是社会治理的理想状态,而“公共精神培育”或“公共性生产”则是推动社会治理的关键点[12]。 没有公共性的生产,就没有共同的社会价值,多元社会治理格局就会成为无源之水。为此,结合基层社区治理中的公共性生产,居民积极参与社区活动和公共事务,并在此过程中形成集体意识与行动实践的统一体是社区公共性生产的关键。 社区公共性生产至少应该关注三种要素:空间生产、关系生产和情感生产。
(一)“空间生产”与“地域共同体”塑造
公共性的抽象、非实在性等特征决定了需要一个(公共)空间来彰显,因此,公共空间始终是公共性相连的一个重要维度[13]。 马达尼普尔认为的公共空间是,“由公共机构提供的、对全体大众开放和服务的,并被社会所有成员共享和使用的场所”[14]。 公共空间的具象形式,如广场、体育馆、街道、公园、书店等,它与其他空间类型相比较,本质差别就体现在公共空间的“公共性”特征。 一方面,公共空间是培育公共性的主要场域;另一方面,公共性也是公共空间活力来源和内在属性[15]。 充足的公共空间以及发生于其中的稳定的社会交往,是公共性生产的前提和基础。 公共空间对培育公共意识有独特作用,它的开放和公共属性,不仅是大众开展社会交往的公共场所,“诱发”人们的社会交往需求与动机,也是公共性生产的自发机制,大众交往逻辑的背后就蕴含规范大众集体行动,体现公共利益公约数的公共性。
对公共性建构而言,公共空间主要通过三种方式发挥作用:其一是提供社会交往的公共场域。汉娜·阿伦特关于公共领域的“圆桌”比喻,形象的说明,坐在周围的人被圆桌联系起来,人们可以围着圆桌参与讨论、进行交流,而一旦没有或这张圆桌消失,人们之间便不再被任何有形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对城市居民而言,社区广场、公园、街角等公共物理空间兼具开放性与可达性,是连接邻里、促进交往、开展活动最为基础的公共领域类型,正是在这样的公共空间中,人们形成聚集和交往。 扬·盖尔指出,当社区外部空间质量较好时,公共生活的水平和频度一定较高,居民能够在频繁的社会交往中彼此熟识,以至发展出具有凝聚力的社区邻里关系[16]。 其二是生产“共识”,增进凝聚。 社区居民在公共空间内部的交往机制主要体现在生产“公意”与“共识”,无论是在理论范畴,还是在实践领域,公共空间均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与政治价值。 张延吉等基于全国278 个城市社区的实证研究发现,城市社区内体育锻炼场所和文化休闲场所等公共空间较为充足时,社区居民的居住安全感会得到显著提升,社区凝聚力也会得到极大增强[17]。 其三是象征意义与共享性。 公共空间是城市交流中最自由的地域之一,它往往具有一定象征意义,有助于激发共享性社会关系的生成。 更为重要的是,居民在共享关系中可以培育社会信任与集体情感。 哈奇森在研究公园内休闲活动对社会关系的影响时发现,定期和系统地使用公共空间能够有效加强家庭关系与公共关系[18]。 人们在公园、街角、草坪等公共空间的互动与交流建构了彼此间的联系,长期稳定的交往还会促进熟人社会的形成,增加相互间的情感与信任,也会潜移默化地赋予人们对交往行动公共意蕴的感知。
公共空间是共同体与公共性生产的基础和依托。 通过空间生产,不仅有利于促进居民公共意识的培养,更有益于形成公众对涉入空间的公共性认同。 “空间生产”最大的作用就是形塑了公共生活领域的“地域共同体”。 而基于共同地域空间的共同体,最核心的社会价值在于塑造人的“空间社会性”,增进人对所处区域(地方)的认同与归属。 为此,可以说空间是共同体和公共性生产的重要条件。
(二)“关系生产”与“社会共同体”生成
“社会性”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根本的属性,也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 正因为人具有社会性,才决定了个体不能脱离社会而孤立生存。 个体要想在社会中生存和发展,就必须学会与他人发展社会交往、建立社会关系,这些关系包括合作关系、竞争关系、共生关系等。 但无论是建立何种关系,个体必然要借助于社会交往这一重要媒介。基于共同的地域、兴趣、情感等要素,稳定持续的社会交往可以让城市社区中的异质性人群集结在一起,在频繁的交往和联系中产生稳定关系,这些交往行动不仅有助于孕育居民在心理上形成社区认同、相互信任和社区归属感,也孕育着规范交往行动的内在价值和普遍共识,这就是公共性。 近年来,西方社群运动(Communitarian Movement)提出“友善的人际关系能促进本单位、本街区的同舟共济”“和睦的邻里关系对预防犯罪和互补余缺起着重要的作用”的口号[19]。 可见,交往关系是治理涵义中的关键向度,成为连接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生发公共性的重要媒介。
新时代背景下,积极探索发现社区居民社会交往的真实需求,并为其创造适宜的结构性条件(包括培育发展社会组织和构建完善的治理结构等),将交往需求真正转化为真实的交往行动[20]。 实际上,促进群体社会交往的过程,也就是建构公共性的过程。 一方面,社会交往具有社会实在意义,是一个重要的联结纽带。 因为,交往行动从来就不是空洞的,它蕴含着社会意义。 列斐伏尔认为,“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会生产出自己的联结方式。 交往空间包含着生产关系和再生产关系,并赋予这些关系以合适的场所。”[21]在公共领域中,社会交往为不同阶层的居民提供了沟通和交流的空间,这对与居住隔离相伴而生的文化隔离、教育隔离都会起到一定的抵消作用。 另一方面,人类本身具有主观能动性,人类的社会实践活动在“关系生产”过程中能够发挥巨大作用[22]。 而且,社会交往在满足人们娱乐休闲需要的同时,新型社会关系也不断被生产出来。 在关系生产过程中,规范关系的“价值”“伦理”和“共识”也会被生产出来。 总之,“关系生产”是空间实践对社会关系的再造,通过不断创造新的交往领域与交往空间,会对主体间社会关系形塑产生持续性的影响。
在基层社会治理中,社区是一个有机的互动系统,它是由居民聚居形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对社区居民而言,他们不仅拥有共同的群体成员资格,而且还拥有较强的社会联系和社会互动。缺乏了“社会性”内涵的社区,只能在物理空间意义上被称之为“地域共同体”。 而关系生产一方面聚焦于密织社区社会关系网络和社会公共交往的纽带;另一方面,关系生产也是作为促进居民之间互助、合作、包容,以及集体行动的桥梁。 通过关系生产的过程,强化居民间的联系与交往,有助于形成一个具有平等、沟通、包容和认同等品质的社会交往与公共生活场域,进而有助于将社区建设成为具有实质意义的“社会共同体”。
(三)“情感生产”与“文化共同体”培育
在滕尼斯看来,传统意义上的社区不仅是一个“地域共同体”,更是一个“文化共同体”[2]90。简言之,社区兼具“地域”“社会”“情感”等多重内涵。 价值认同、情感归属是“文化共同体”的核心要义。 然而,在现代城市社会中,社区作为“文化共同体”的内涵不足,造成本应属于初级群体的邻里却因缺失情感、信任等内涵而名存实亡,社区排斥和矛盾问题丛生[23]。 而且,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作为“文化共同体”意义上的社区建设普遍滞后于“地域共同体”意义上的小区。 社区外在统一而内在陌生,本应是温暖相助的社区实际可能是冷漠防备,社区精神散落了一地,社区共同体没有内在归属和凝聚。 有人用“城市漂流瓶”来比喻孤独和焦虑的城市居民个体。 当下,甚至部分社区中的邻里交流与互动都成为了问题,人们可能需要穿越广阔“大海”进行交流,所以,退回到私人领域成为了个体的抉择。
帕特南认为,在公民共同体中,公民组织蓬勃发展,人们参与多种社会活动,遍及共同体生活各个领域。 “公民共同体合作的社会基础,不是法律的,而是道德的。”[24]或换言之,是个体发自内心而非外部强加的力量,构成了共同体合作的社会基础。 因此,对共同体建构而言,情感生产是共同体的高阶要求,共同情感本身就是社会秩序的建构性力量。 情感能将分散的个体整合在一起并形成牢固的、超越物质利益的文化共同体,情感维度直接影响社区公共性建设的“高度”。 社区公共性生产能否实现稳定持续的展现力量,取决于以情感生产为导向的内在凝聚力,而非取决于以利益为导向的外在动力。 换言之,有机团结的社会能否真正运转起来,最终取决于居民的认同和共情,以及基于居民共情基础上的集体行动。
社区情感生产可以分为个体层次与群体层次。 个体层次的社区情感主要包括社区认同和社区依恋等方面,而群体层次的社区情感则包括社会公德、公共精神等。 不同层次的社区情感共同塑造了社区整体的心理认同。 首先,居民个体层次情感生产是社区情感生产基础所在。 社区认同体现了社区对个人的符号意义与社会价值;而社区依恋体现了个体对社区的情感投入程度。 两者都是社区居民在共同生活过程中发展起来的积极的情绪。 其次,居民群体层次情感生产是情感生产的动力和手段。 社会公德是一种社会道德而非国家道德[25],它是一种建立在公私领域分离基础上的公共精神。 最后,居民个体层次情感生产与群体层次情感生产的有效结合,也是共同体建构的重要机制。
情感是共同体形成的纽带。 成伯清认为,从情感的角度可以解释共同体、社会团结的形成[26]。 袁光锋也认为,对“情感”进行分析有助于揭示公众的形成和公共性的运作逻辑[27]。 共同体蕴含着社区成员的精神寄托,同时,它也是社区文化延续的重要方式。 推动情感生产,是推动居民对公共事务的参与和探讨,增强居民的社会参与意识的有效手段,进而能改善邻里关系,提升居民的社区认同感与凝聚力,并最终在此基础上,形成“文化共同体”。
(四)公共性生产与共同体建构
不同要素对公共性生产发挥不同的作用。 以“开放”和“公共”为属性的公共空间,通过“空间生产”为共同体塑造和公共性生产提供了平台支撑,建构了地域共同体;以“交往”和“共情”为属性的群体行动,通过“关系生产”和“情感生产”为公共性生产提供了纽带和动力,建构了社会共同体和文化共同体。 只有当公共空间和共同体在不同层次上形成了共享、联动的结构时,现代公共性才有可能建构起来(详见图1)。
图1 公共性生产与共同体建构
共同体塑造过程也是公共性生产的过程。 共同体作为社会构成的主要形式,它具有多重类型,从地域共同体到社会共同体,再到文化共同体,这是居民共同体意识不断发育和增强的过程,也是居民从“自发”到“自觉”,从“知”到“行”的发展过程。
共同体和公共性这两个概念,就好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其中,共同体是外在组织形式,公共性是内在价值规定。 换言之,共同体与公共性之间存在一种互构关系。 但有了共同体,公共性未必就会自动生成,而且公共性还有强弱之分。詹姆斯·博曼说,公共性的强弱程度可以作为判断共同体凝聚程度的标准[28],满足“应当人人皆知”的条件即“弱”公共性,满足所有发言者都可以有效地参与并“都可以期待其他人回应他们”的条件即“强”公共性。 作为在整个社会层面形成的、健康积极的公共精神,公共性不仅能规范和引领集体行动,更体现着普遍人性。 所以我们要在全社会培育共同体,生产公共性,唯其如此,共同体困境的难题才有解决之道。
四、公共性生产的社会治理价值与时代意蕴
公共性生产有助于引导和规范新时代个体行动。 阎云翔用“无公德的个人” (Uncivilized Indi⁃vidual),指称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年轻一代个体形成的、具有极端个人中心的实用主义的价值观念和行动准则[29]。 公共性是帮助个体在社会体系中进行自我确认和自我实现的核心素质,也是消解现实生活中诸如“无公德个人”社会问题的有效措施。 通过公共性生产,使居民在社会交往中去除自我中心主义,从关注个体向塑造公民转变,逐渐培育公共精神和公民意识。
公共性生产有助于打造新时代个体与集体的关系纽带。 公共性是平衡个体与集体关系的重要纽带和桥梁。 马克思曾用“一麻袋土豆”描述法国农民之间的彼此断裂和无组织性。 然“中国式过马路”“ 停车乱象”“随手扔垃圾”及各类“搭便车”“围观”和“吃瓜群众”等现象,反复说明公共道德、社会团结与社会信任等公共性内涵的缺失依旧是中国社会治理中亟待解决的问题。 正如高红所言,社区治理最需要培育的就是“公共性”,因为公共性是现代社会中激发公众参与意识、提升社会自我协调和管理能力的动力源泉所在[30]。 郭湛等认为,一个社会要有某种公共性的实体、关系、属性和机制,才能使之作为共同体存在和发展[31]。 这意味着,社区治理要突破共同体困境和建构公共性,不仅要有公共空间的支撑,也要培育出社区共同体。 在高度流动、匿名和异质化的现代社会,个体要理解并融入现代意义上的新共同体生活,需要不断增强自身的公共性,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和真正的自由。
为此,拓展公共空间,为居民关心并参与社区公共事务提供条件。 塑造共同体,积极打造联结个体与集体的关系纽带,有组织地复兴社群生活,将阿伦特意义上“消失的桌子”重新找回来,是公共性生产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