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基因及其治理意义
2023-07-30白淑英
白淑英
(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社科与法学学院,哈尔滨 150001)
无论是自然性突发事件还是社会性突发事件,都可以似量子纠缠般引发如影随形的网络舆情。 这种围绕“事件”形成的网络舆情从始至终充盈着情感元素,具有尚待挖掘的治理意义。 由此入手,可实现通过情感治理达至网络舆情,进而再达至突发事件的虚实贯通性治理路径。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在社交媒体时代,人们似乎更容易被情感所左右,几乎所有的舆论现象都与情感有关,这引起了诸多学术领域的共同关注。 目前,公共领域、公共舆论、网络传播、社会学、心理学、社会计算等学科越来越关注情感问题,其主要成果可汇集如下:
首先,情感是推动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重要力量。 互联网的兴起改变了人们的情感表达以及经由情感形成的关系,情感在其中的意义凸现,许多重要的舆论现象都与情感有关[1]。 能给人以“道德震撼”的帖子,就能激发网民的情感,调动他们的力量,从而刺激网络互动,酿成网络事件[2]。 从这个意义上看,情感是舆论产生的起点,没有情感表达就没有社会运动[3]。 在此过程中,网络意见领袖的情绪会影响粉丝的情绪。 带有政客感情色彩的评价(无论是正面的或负面的)越多,该微博被转发的频率越高速度越快[4]。
其次,情感在网络舆情形成中的作用机制。有研究表明,情感的流动会促进公众在危机情境下的情感共振与话语协同,影响公众对危机事件本身的思考与解读,进而产生舆论。 网络舆情中的非理性因素有个体情绪、社会情感和集体意志等三个层次,这些因素分别通过感染启动、社会结构、民族主义机制形成网络舆情[5]。 谢金林则认为,情感渲染与共鸣是联结网民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桥梁,是网络政治抗争意义建构的关键环节[6]。
总的看,情感之于网络舆情尤其是源于突发事件的网络舆情已受到学界普遍重视,提出了“情感治理是新媒体时代的重要治理维度”[7],“网络社会的情感治理”[8]等论断,并尝试着与传统理性主义范式进行对话[9]。 这就产生了一个极富学理性的问题: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演化中的情感机理是什么,情感可否被用作网络舆情乃至突发事件的治理抓手? 网络空间的情感治理需遵从哪些策略要点? 换句话说,在社交媒体、人工智能时代,当情感治理被作为一项技术和战略的时候,其治理的价值蕴含、向度与限度、作用机制、干预策略等,都是亟待探讨的重要议题。
二、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基因
目前,学界已认识到情感之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重要性,开始了对其情感元素的研究,但许多结论还只是推论。 事实上,情感在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中并不是一个外在影响性元素,而是内隐于事件和网络的基因性元素,甚至是打开其演化“黑箱”的一把钥匙。
(一)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是事件与情感交互作用的结果
首先,从本体论出发,突发事件网络舆情可视作心理事件。 戴维森认为,一切实体或事件都是物理的,在日常本体论领域中,事件的性质是由语言学赋予的,当人们用严格的物理语言描述该事件时,该语言表达式表征的是物理事件;反之,当人们出于不同的意图,用心理语言进行表述时,该事件被表征为心理事件[10]。 我们在经验中呈现事件,总是借助于具体的境域,并通过描述的方式最终获得事件的清晰形象。 而对事件的描述,则是用心理资源解释行动,内在心理事件是构成行动的必要构件[11]。 那么,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从本体论角度看,是物理事件酿成的心理事件。 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网络舆情的起因是突发事件。 换言之,现实社会中的物理事件是网络舆情的肇始者,如近年来影响力较大的“孙志刚事件”“邓玉娇事件”“杭州保姆纵火事件”等,无一不是在现实社会物理事件基础上引发的,即物理事件构成了网络舆情的内核。
第二,心理资源的解释对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构成极为重要。 随着网络直播的兴起,视频、图片等成为网络舆情的重要传播方式,但基于文字的评论仍是网民参与网络舆情的主要方式。 这种廉价的、多对多的“群众书写”,使知识建构不再以实在为依归,而是书写者对随手而得的资讯或者文本进行有意的操作与补遗。 至于哪些资讯被优先取用,则呈现出一种自行出版再由群众过滤的状态[12]。 “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裹挟着网民情感和解读的物理事件在社交网络的催化下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网络事件,而此时的网络舆情并不是简单现实事件在网络空间中的映射,而是网民对物理事件赋予社会意义的情感表达。 此时,那个曾经作为内核的物理事件已经被悬置起来了。
其次,从过程论出发,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是网民情感互动的过程性结果。 这里所谓的过程论,不仅是在恩格斯唯物辩证法意义上言说的,而且也是现象学意义上的,即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不仅处在相互联系的过程中,而且也处在动态的、情境化的生成发展的过程之中[13]。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作为过程所显现的正是网民情感、态度、意见、观点的表达过程、传播过程和影响过程。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过程性在根本意义上决定了网络舆情演化方向是难以预料的,因为在网络互动中网民的情感、态度、意见等是相互作用的,会随着情境的变化而变化的。 那么,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中的互动能否实现了上述需要,满足了网民的情感需要? 还是网络互动的情境又激活了刺激—反应模式,又生成了新的需要,设置了新的期望,激活了新一轮的互动过程? 概言之,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是网民情感、态度不断交互、作用的结果,是动态的、变化的。
(二)虚实空间的情感流动是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形成基础
传统社会,人们的交往和信息舆论的传播范围受到地理位置的限制。 然而电子媒介的广泛应用打破了地理界限,人们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连接起来。 智能化的网络社交媒体不仅转换了社交场景的物质场地,还将海量传统媒介和智慧场景连接起来,使场景之间的信息交流和情感流动成为可能,这为突发事件直接利益相关者和非直接利益相关者的网络卷入即更大范围的网络参与形成网络舆情提供了物理上的可能性。
(三)个体情绪和社会情绪之间的循环是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演化推力
情绪(emotion)由生理唤醒、外显行为和意识体验三部分组成,是个体在一定社会现实下的感受。 因此,现实事件刺激下的个体情绪体验,是网络舆情的始作俑者。 然而,正如一些研究发现的那样,尽管一些事件与个体没有直接关系,个体依然存在着情绪反应,这就是社会情绪。 所谓社会情绪,是指人们因为自己所处的地位、拥有的权力或存在的附属关系等这些重要内容进行社会评价而体验到的情绪状态,是个体的态度和对现实的评价和感受,如幸福感、安全感、社会公正感、社会信任感、社会认同和归属感等[14]5-105。 社会情绪使这些个体“自我类别化”为某个群体,或者在事件中获得了群体认同,或者产生了对“外群体”的情绪,使他们卷入到事件中。 如果说突发事件唤醒了事件当事者(直接利益相关者)的个体情绪的话,而被激活的社会情绪则扩大了参与者的范围,成为突发事件网络舆情发展的推动力。 如果深入追究社会情绪根源的话,则与弥散在整个社会的社会心态紧密相关。
那么,个体情绪如何转化为社会情绪的? 艾哈迈德从现象学的角度,运用情感的流动性模型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指出,情感能够通过情感客体(情感对象)的共享,在个体之间进行流动[15],即情感会相互传递。 一种情感在客体之间流通的频次越多,共享这一种情感的客体也就越多,这种情感所具有的情感价值就越高[16]。 个体情绪的传递和分享激活了社会情绪进而促进了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发展和演化。
布伦南在《情感的传递》开篇中就提到,“不会有人走进一个房间,却感受不到其中的氛围”[17]。 网络空间中从个体情绪演化为社会情绪必须依赖于情感氛围。 相关的研究也证实,负面的情感更容易被分享,能够引起较高情感唤醒度的新闻传播度更高;反映唤醒度强弱的情感总量越高信息转发次数越多,转发速度越快[18]。 在负面情感氛围之中,消极个体情绪的快速传递加上群体情绪的激发加快了网络舆情的进程。
综合以上分析,情感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演化之间的关系如图1:突发事件的刺激唤醒了个体情绪;社交媒体的智能化为网民情感表达提供了跨界场景,使个体情绪在现实社会和网络世界、社交媒体网络之间传递并形成社会情绪;社会情绪的社会性分享加速了公众的卷入,促成了网络舆情的形成和演化。 但需要注意的是,与特定社会结构相关联的社会心态如社会性焦虑、群体怨恨等,始终是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根本基础。
图1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形成和演化
三、可用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治理机制
隐秘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基因具有独特的治理蕴含,提示了一条由情感到舆论再到事件的社会治理路径。 循着这条虚实贯通性之路,有望构建出用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治理机制。
(一)物理事件与情感元素交互作用的情感聚合机制
在突发事件面前,情感是一条富有力量的暗线,其中那些反映民意、民情的情感元素与物理事件交织在一起的聚合态情感,则具有影响舆论走向、解决现实事件的治理意义。 2016 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古人说:‘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网民来自老百姓,老百姓上了网,民意也就上了网……各级党政机关和领导干部要学会通过网络走群众路线,经常上网看看,潜潜水、聊聊天、发发声,了解群众所思所愿,收集好想法好建议,积极回应网民关切、解疑释惑。”事实上,回应突发事件中的社会需要和社会情绪,从表层看是实现了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治理的具体目标,而从长远看可通过倾听群众呼声,关心群众疾苦,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提升人民对国家的归属感、依赖感、忠诚感和自豪感,从而会大大促进国家认同。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中的聚合态情感不仅是一种可提示治理目标的诉求,更是一种可用于治理过程的情感机制。 换句话说,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中的聚合态情感既是“可读取的”,也是“可构建的”。 所谓“物理事件与情感元素交互作用的情感聚合机制”,就是将情感因素加入到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治理之中,并形成具有可感知的效应机制。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基因揭示出,源于事件的网络舆情既是信息传播事件、也是情感传递事件,因此应在传统网络舆情治理基础上加入情感因素。 实践中,可通过网络舆情的情感表达方式、情感动员策略等,分析出物理事件与情感元素交互的作用模式,以此为基础,可强化影响情感聚合状态的正向元素,建立可干预物理事件与情感元素交互作用模式的内源性动力机制。
(二)覆盖事件和舆情演化全过程的分阶段情感转化机制
突发事件的演化要历经多环节过程,而事件与舆情的交互更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多元化、分阶段过程,因此可通过不同阶段情感转化机制制定网络舆情治理策略。
在网络舆情潜伏期,是个体情绪被激活的时期。 此时,个体情绪的表达是引发网络舆情的初始因素。 因此,由突发事件带来的“不知情的恐慌”“前景未知的紧张、不安”“事件损失带来的伤心、沮丧”等等负面情感是网络舆情爆发的前兆。因此,在这个阶段,感知和识别此类情感对于早发现、早预防网路舆论危机具有重要作用。
在网络舆情的发展期,要随时关注由个体情绪向社会情绪的转化倾向,当网络空间中的情感由“不知情的恐慌”“事件损失带来的伤心”等转向了“正义性抱怨”“怨恨批评”等[19]的时候,此时的个体情绪开始转向了社会情绪。 这意味着情感表达已超出了单一突发事件的范畴,而是指向了突发事件背后的社会结构失衡。 此时,社会情绪的蔓延,可能会将人们的注意力从事件中的一个元素迁出其他元素,或者将一组同类事件并联了起来,构成了更大范围内的舆情事件。 如郭美美炫富事件中,从对郭美美奢华生活经济来源的惊奇,迁移到对红十字会管理体制的质疑[20]。 而甘肃校车事故发生后,网络舆情除了表达心痛、愤怒和同情之外,还将此前发生的系列校车事件进行关联,呼吁加强孩子安全的体制和机制建设,呼吁关注孩子、关注国家和民族未来。 从机制上看,从个体情绪到社会情感的转变,就是将个体事件带入到社会问题之中,实现了“共意”动员,推动了网络舆情的发展。 此后的多元化、分阶段演化,将步入启动之后的复杂多变状态。
从治理的角度看,可选择的应对之策就是建立起某种覆盖事件和舆论演化全过程的分阶段情感转化机制。 理论上,共享的社会情感可以将微观层面的个体情绪与宏观层面的社会结构勾连起来。 在突发事件环境下,情感不仅与具体事件有关而且与社会结构相连,既反映了事件本身的历史经纬也关联着社会结构的深层矛盾。 一个良好的情感转化机制,必须要覆盖事件和舆论演化的全过程,具备可分阶段实施的功能机制。 其中,形成阶段的功能机制应以钝化矛盾为主,发展阶段的功能机制应具备及时的回应性,而收敛阶段的功能机制必然与深层社会矛盾相关联。
(三)贯通现实社会和虚拟空间的全方位情感建设机制
情感体制,是指一定时期在一定社会领域中围绕一套规范情感及其表达而展开的话语和实践。 成伯清针对当代社会的三个关键领域,分析了情感体制的理想类型,即工作领域的整饰体制、消费领域的体验体制以及交往领域的表演体制[21]。 在网络生活范围日渐广泛的今天,尤其是在数字技术的加持之下,虚拟现实、线上线下、社会空间、心理空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出现了越来越复杂的事件场景。 关于网络信息的存贮、转载、搜索,早已摆脱了特定空间的制约,使得过往和现实的事件可以跨越时空距离在特定时点上被连接和延伸。 这种信息“脱域机制”,自然会提出跨越社会领域区隔、整合现实社会和虚拟空间、建立全方位情感建设机制的时代新需求。
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治理的特定角度看,新的情感建设机制要依赖于个体情感表达规则和社会结构良性优化的均衡统一。 一方面,国家应加强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尽量避免由社会结构性失衡引发的突发事件,从根源上减少网络舆情危机。 另一方面,要具有培育个体在特定情境下应该感受何种情感并以恰当方式表达出来的情感文化,即霍克希尔提出的情感规则。
在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凝聚全体人民的思想共识,具有中国人民价值认同的“最大公约数”[22]。 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需要规范公民的核心价值需求,引导公民正确的价值诉求和情感表达。 习近平总书记在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会上的讲话指出:“要依法加强网络空间治理,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人类优秀文明成果滋养人心、滋养社会,做到正能量充沛、主旋律高昂,为广大网民特别是青少年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23]这是新时代情感建设机制的根本所在。 以此为指导,情感建设体制的具体目标是,在微观层面上,每一个社会成员对价值需求具有合理的认知,恰当的情感表达和理性的行动;在宏观层面上,培育出良好的社会心态和强大的精神力量。
四、面向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治理策略
对于突发事件网络舆情而言,需考虑时间紧急性、虚实相宜性等特殊场景环境,此时的情感治理更多体现在操作层面,即如何通过有利的情感流动取得预期治理效果。
(一)通过情感流变判断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生命周期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元素,始终处于聚合—流动—再聚合-再流动的循环变化之中。 按照戈夫曼的互动仪式理论,一个完整的社会互动过程通常由三部分组成:关注流、情感流和符号流。 其中,情感流是指人们在互动过程中形成共同关注焦点之后被激发出来的情绪和感情的流动方式[24]。 理论上说,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演化具有完整的生命周期(类似于逻辑生长曲线),而处于生命周期不同阶段的情感流是不一样的。 因此,可以通过情感流变判断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生命周期,并制定相应的治理策略。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中的情感流可细分为动力情感流和传播情感流。 动力情感流多见于生命周期的早期阶段,是指由突发事件刺激唤醒的情绪向网络空间流动的样态,绝大多数以负面情绪为主,它是网络舆情危机发生的标志性因素。 在这个阶段,应运用情感计算方法分析情感极性,从“被动应对”转向“主动预防”,将网络舆情监测与情感治理策略结合起来。
传播情感流多见于生命周期的中后期,是指带有情感色彩的网络内容在网民间的交换和扩散,关系到网络舆情能够在更大范围传播,对于事件和舆的治理都极为关键。 在这个阶段中,可以利用Mood Cast、Russell 的环形模型、基于代理的模型[25]等对个体情感状态向其他情感状态转移的概率和朋友间的相互情感作用进行预测,并有针对性地进行引导。
在网络空间中,情感的传播主体可以简单划分为意见领袖和网民大众。 研究表明,中国网络传播中的意见领袖主体往往是网络媒体,它们在事件发生后更容易和擅长进行情感动员,通过“悲情叙事”“嘲讽”的方式形塑共意[26]。 基于此,在这个阶段,主流官方媒体要发挥舆论领袖的作用,利用传播话语权奠定和引领适当的情感基调,正确引导网络舆情的方向。
(二)利用情感共生掌握渉事件底层政治的行动倾向
突发事件及其伴生舆论一般遵循底层政治逻辑,因为其大多是底层民众的自发行为,具有反应性或应对性,是为现实生活中的困苦或不满寻找解释方式和解决路径,显然,底层政治与精英政治试图塑造自己的合法性并使之意识形态化不同,它是在国家主权主导下,利用公民社会的力量,试图谋取某些具体利益。 从这个意义上,底层政治实际上是公众参与的一种重要形式,现代社会应该容许有底层政治的存在空间,因为任何制度安排都不可能有效解决大众参与的问题[27]。 网络空间和网络舆情表达的自由性在一定程度上为底层政治提供了更为适合的场域,同时也为了解底层民众的困苦和诉求提供了一个契合的方式和路径。 因此,利用情感共生充分了解他们对国家、社会等方面的看法,“因势而谋”“应势而动”“顺势而为”,是提高社会治理水平和能力的时代要求。
在突发事件网络舆情及相关信息的快速传播过程中,公众情感呈现多样化并不断地交换、重塑和累积,往往出现“相生相克”的共生现象[28]。 通过情感的不断交换、竞争、冲突、共识等过程,网民的思想、观点和诉求得以展现,形成各色舆论生态环境,这对于了解社情民意尤其是底层政治的行动倾向具有关键意义。 当然,由于网络虚拟性及其跨界融合性的特征,网络空间中的底层政治更加迷乱,远远超越了现实社会的可见性,它的动机和目标指向远非现实社会底层政治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某些利益集团和政治追求所利用。 因此,突发事件网络舆情的情感共生策略需注意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利用情感共生原理,介入不同情感之间的交互和竞争,达到通过非正式渠道澄清事实的目的。 “真理越辩越明,道理越讲越清”,网民之间的辩论、竞争和博弈过程,也是一个自我反思的过程,更是一个为他者提供观点进而明确立场的过程。 因此,在网络舆情形成之初,不妨通过情感共生策略,为所有观点和思想提供一个展示舞台和互动空间。 从这个意义上说,通过共生性竞争,可以增强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活性。
第二,在公众情感总量达成上限之前,要切实解决网络舆情所指向的公共性问题。 底层社会独特的政治逻辑是,他们所面对的问题具有公共性,往往与公共权力机关的施政行为相关。 因此,在负向能量累积到社会抗争量之前,要切断负面情感继续蔓延的根源,避免产生更为激烈的社会冲突。
第三,情感共生的策略运用要掌握好“度”。既要保证网络舆情作为公众参与的一种重要形式,又要防止底层政治行为的非组织化升级,避免底层政治抗争的恶化。 为此,网络治理机构和政府相关部门都要掌握网络底层政治的基本知识、发展规律和干预技巧,要能够通过网络舆情生态洞察和预判渉事件底层政治的行动倾向。
(三)借助情感手段降低技术治理、科层治理的强权风险
目前,对网络舆情的治理多以技术治理和制度治理为主,这两种治理范式都具有极强的刚性作用,基本不考虑“情感”因素。 在突发事件网络舆情中,情感元素是富集的,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对强权风险的抵触。
首先看技术治理。 技术治理的核心特征是,以数字化技术为支撑依据,以“把治理客体当作物”为原则,以“技术专家角色扩展”为保障,以行政效能最大化为鹄的。 也就是说,把数字化、客观化、专业化、效率化作为当代社会技术治理的四大基本诉求[29]。 在技术治理理念下,网络舆情治理多采用机器学习分类算法、贝叶斯网络、复杂网络、微博属性和文本节点分析、传染病模型等技术和方法进行模拟仿真和预警,这些技术的应用为把握网络舆情演化规律进而有效引导网络舆情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然而,突发事件网络舆情虽然从表现形式上属于信息传播的范畴,可以通过判断信息传播途径的方法引导或阻断信息传播进而实现网络舆情的治理,但是,其发生主体是一个个具有情感色彩的鲜活的“人”,所发生的根源之一正是情感因素,这样,网民需求和诉求的满足就成了影响治理效果的关键所在。 如果仅仅依靠舆情技术从传播层面进行治理,即采用弱化或者控制的方法来应对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恰恰忽视了其中的情感问题,很容易增加技术治理中的强权风险,走入技术治理刚性化的窠臼。
其次看科层治理。 科层治理是当今社会治理的主要范式,其依靠等级制度和权力规则维护社会稳定。 但是,科层治理的运行逻辑与网络社会的扁平化模式存在很大的张力。 一方面,突发事件网络舆情具有爆发性,发展迅速且影响广泛,而官僚体制、行政僵化等科层治理缺陷常常导致政府应对不及时,或者因应对不当进一步推升事件的进一步发酵。 另一方面,网络舆情治理既具有系统性和综合性,又有长期性。 在突发事件下,需涉事部门共同应对,协同治理。 然而现实情况是,相互推诿的现象屡见不鲜,因而治理主体间的协作意识和统筹工作仍有待强化和落实[30]。 总的看,科层制的常规化、正式化、制度化的理性色彩使其能够有效解决例行事务,但在短期内解决各种例外出现的社会问题则显局促[31]。
最后看情感治理。 情感治理的主要特征是柔性、灵活性,它能够通过快速反应和积极应对来满足社会大众的情感需求。 从治理体系建设角度看,将情感作为一种潜在的无形资源纳入到社会治理体系之中,意味着国家治理的愿景不仅是改善生活环境、保障社会福利和改善民生,更是要提升人民的幸福感、归属感、成就感和获得感。 具体到突发事件网络舆情,则意味着更好地践行“以人为本”的治理理念,在短时间内回应网民情感诉求,疏解负面情绪,避免社会失范行为。 可见,借助情感手段可以大大降低技术治理、科层治理的强权风险,成为弥补技术治理、科层治理不足的一种补充性策略。
(四)凭借情感同一性打通虚拟与现实之间的治理路径
突发事件网络舆情具有虚实跨界性,一边是现实社会的突发事件,另一边是虚拟世界的网络舆情。
从现实社会一端看,网络空间是依赖于现实的物质世界而存在的,网络的主体是现实社会中的“人”,而满足现实社会人的需要应是网络治理的基本理念。 习近平总书记早就指出,人心是最大政治,做网上工作,不能见网不见人,必须下大力气做好人的工作,把广大网民凝聚到党的周围[32]。 从这个意义上说,持续发展经济,不断改善民生,促进社会公正,减少和消除剥夺感、怨恨感、弱势感,才是突发事件网络舆情治理的根本所在。
从虚拟世界一端看,数智化对网络平台的加持赋权,使其获得了巨大的权力。 它能决定性地支配算法规则、算法关联的逻辑,控制、支配大数据,主宰与影响社会舆论与个体信息自决[33]。
时至今日,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不能忽视网络社会治理的新理念、新准则、新策略、新机制[34],在突发事件网络舆情应对中,除了要关注治理数字化、数字治理(即“数字技术+治理”)外,更要统筹考虑现实社会和虚拟世界交叠互构,将网络治理纳入到国家治理体系之中。
此时,需要以情感同一性为基础,打通虚拟与现实之间的治理路径。 情感同一性包含两个层面:一是情感主体同一性,虽然网络空间和现实社会是数字化时代人们的两个社会生活空间,但是每一个网络昵称的后面是一个个鲜活的社会个体,网络空间中的情感是现实社会中个体情感的网络化表达;二是情感根源同一性,虽然网络舆情中的情感受网络成员间的情绪关系和情绪基调的影响,但是从根源上讲,则是来自于现实突发事件的情感刺激。 情感的同一性揭示了网络空间和现实社会虚实合一的内在根源,提示出网络舆情治理要跳出单一网络空间治理的圈子,将虚拟世界和现实社会勾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