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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教育规模扩张与女性教育优势
——兼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变化研究》

2023-07-30

教育评论 2023年3期
关键词:性别差异入学机会

●谭 敏

公平,作为教育属性的核心维度之一,是理论界与实务界长期热议的焦点话题。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伴随高校扩招政策的实施,我国掀起了一轮针对高等教育入学机会与教育公平的激烈讨论。彼时,人们更多地关心教育转型与教育扩张能否有效地增强教育机会供给,不同阶层子女的高等教育机会收益分配是否存在差异等问题。[1]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研究在这些讨论中从最初的整体性、概况性研究开始扩展到区域、城乡、家庭背景、性别等多个方面。[2]其中,性别维度的高等教育机会研究虽开端较早,但却一直未获得充分重视。相关研究几乎都是作为各种综合性研究的某一维度简略涉及,并总是藏身于那些似乎更为紧迫的教育公平议题中,少有专项考察与细致分析。

实际上,教育的性别平等问题是非常值得深入探究的话题。在人们的日常体验和各种统计数字面前,女性似乎一改传统的教育劣势地位,在学业成绩和升学机会上有了大幅攀升,甚至在许多领域超越男性获得了更高的教育成就。女性高等教育地位的“崛起”折射出有关社会发展变迁、文化观念转变、教育体制变革、主体意识萌发、性别心理发展等异彩纷呈的卷轴。这种历史性变化必然要求理论界予以重视,进一步加强高等教育性别差异的全方位摸排和过程性分析。同时,“基于这种复杂性与多样性,决定了该领域的研究需要进一步突破学科壁垒、超越学科的方法与视角,从多学科研究走向跨学科研究”[3]。高等教育机会的性别研究需要综合运用社会学、教育学、经济学、心理学等多学科的范式与方法予以深层解读,并为其提供更具指导性和解释力的理论框架和对策思路。福建师范大学王伟宜教授的新著《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变化研究》正是尝试探寻两性高等教育地位总体状况、影响因素与形成机制的系统性研究。该书突破了以往平面化的概况描述,引入了时间空间维度,对国内外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变化情况进行了较全面地分析,是该领域少有的综合性研究。作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课题的成果,该书丰富和拓展了高等教育机会研究领域的理论内容,提出了改善性别间教育机会不平等的政策建议,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一定的应用价值。

一、性别平等视野下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

性别平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目标,也是社会文明印记的重要佐证。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始终被视为衡量性别平等的重要标尺。在传统父系社会中,女性社会地位长期处于依附和顺从状态,整体社会环境决定了女性受教育权始终是被剥夺和被压制的,“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舆论更是从精神上控制着女性的教育意识。自19世纪末,女性争取社会生活中的权利、公平和民主的世界浪潮才真正掀起。1949年以后,“普及女子教育,实现女性教育机会均等成为新中国政府纳入宪法的重要事项”[4],我国女性教育真正迎来了转变的根本性契机。与普及性质的教育相比,高等教育更能反映出男女地位的平衡状态,对女性社会地位的转变也更具实际推动力。

在此背景下,《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变化研究》一书从纵向、横向全方位展示了英美国家,以及中国台湾和中国大陆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性别差异状况,并对其形成过程进行了学理性和实践性解读,真实地反映了女性高等教育地位的变迁。全书主要涵盖了五个方面的内容。其一,作者对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相关理论进行阐明,从家庭和性别社会化两个视角出发,着重论述了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理论、资源稀释理论、性别偏好假说、性别来源说、性别社会化理论的女性教育主张。其二,该书重点分析了“二战”后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英美高等教育大众化与普及化背景下两性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差异的变化状况。其中涉及了英美在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性别均等方面所采取的政策措施、发展特点与现实经验。其三,该书对中国台湾地区六十多年来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演变情形进行梳理与归纳,总结了缩小性别差异的有效措施。台湾与大陆同根同源,一脉相承,其发展经验对大陆促进高等教育的性别平等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其四,该书从多维角度(总体状况、高校类型、学科专业、地区、城乡、高考成绩等)刻画了三十多年来中国大陆不同性别学生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分布变化轨迹,剖析导致性别差异及其变化的深层次原因。其五,该书探索了缩小机会差异、促进教育机会均等的有效机制,为政府有关政策的出台提供了较为实用的决策建议。

二、高等教育规模扩张背景下的女性教育逆袭

(一)英美女性高等教育机会提升的经验

20世纪下半叶开始,在经济发展和政策驱动的双重催生下,世界主要发达国家相继步入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和普及化阶段。在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总量不断攀升的背景下,两性高等教育布局也发生了重要变化。从英国的情形来看,20世纪50年代初,女性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仅为男性的一半,随后,女性在高等学校中的比例逐步攀升。到了1994年,两性高等教育入学机会首次实现了均等化并开始实现逆转。21世纪以后,英国女生的高等教育机会始终比男生高出30%左右。[5]从学科的性别分布来看,1994-2015年间,随着英国高等教育市场化改革的推进,选择那些与市场联系紧密以及回报率高的学科,如商业和行政研究、大众传媒等的人数逐渐增多。其中,理工类学科中男生人数占主导地位,语言、教育类学科中女生比例占优势,男女分布比例差异较大。而在医学和牙科、社会、经济和政治学科、图书馆及信息学科以及法学等中性学科中没有出现明显的“性别隔离”现象。[6]这些变化一方面源自于战后英国经济结构转变、人才需求的刺激和高等教育政策的调整,另一方面与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和对教育权的不断抗争密切相关。

美国的发展趋势与英国类似。“二战”结束后,美国高等教育人口比例大幅提高。男性曾经在高等教育领域的绝对优势逐步下降,性别均等化程度一直处于上升趋势。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男女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基本持平。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女生在高等学校中的比例保持增长态势。到1999年,女生的入学机会已比男生多出9%。进入21世纪后,女生的入学优势更加明显,“女多男少”已经成为美国高校普遍现象。从族裔分布来看,美国白人、黑人和西班牙三大族裔中,黑人女生最早逆袭黑人男生,接下来是西班牙裔女生,白人女生逆袭白人男生是最晚出现的。[7]由此可以看出高等教育规模扩张对少数族裔女性的特殊意义。从学科分布来看,在男生主导或女生主导的一些学科中始终存在着较为明显的“性别隔离”现象,但隔离程度整体上随着男女生在学科间的相互渗透而大幅下降。

英美国家两性高等教育机会的变化反映了世界女性为争取平等的受教育权所做出的努力,是时代发展的要求和女性自身能力的证明。女性一旦获得更为公平的外部环境,能够更好地激发自我发展的能力,获取应有的教育地位,更加深度地参与经济社会发展生活,在人类文明进步中发挥不可取代的作用。

(二)中国台湾地区女性高等教育机会的参照

与英美国家相比,我国台湾地区两性高等教育机会的变化及其运行机制既有共性也有特性。相同的是,台湾地区女性高等教育地位的提升几乎也是与经济发展起飞、高等教育规模扩张同步进行的。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台湾高校在校生的性别差异系数持续变化,男女学生入学机会经历了早期的“男多女少”、后来的“男女趋于接近”、再到21世纪的“男女基本均衡”,当前已经出现了女生的入学机会超过男生的现象。[8]同时,女生入学机会的增加呈现出一种依学历层次自下而上逐级推进的现象,即随着高等教育规模的扩张,台湾女生最先在大专、本科阶段获得了相对较多的入学机会,之后接受硕博研究生教育的机会才逐渐增多。[9]学历层次的变化特点反映出台湾女性高等教育地位的提升不是一蹴而就的。“二战”后,台湾始终坚持高等教育优先发展战略,在首轮高等教育扩张时期,女生大多进入的是新增设的专科院校。进入20世纪90年代,台湾高等教育的第二次规模扩张才给予女性更多的接受更高层次教育的机会,直接推动高等教育性别均等化质的飞跃。从学科分布来看,女生就读人文类、社会类和科技类的机会均在稳步增加,三大类学科中的性别分布差异均呈现出缩小的态势;进入21世纪以后,男女生在学科中的机会分布朝着均等化的方向发展;专、本科和硕博两个阶段都始终存在着“男科技”现象且均趋于弱化,硕博阶段的“男科技”现象相对更为突显;专本科阶段较早出现了“女人文·社会”现象,而硕博阶段的“女人文”现象却较迟出现。[10]总体上,台湾地区男女生在人文类、社会类和科技类三大学科中的机会分布朝着均等化的方向发展,呈现出与其他地区的不同。

受到西方女权运动、女性主义思潮及本土化妇女运动的影响,女性议题尤其是女性的教育机会获得问题在台湾一直倍受关注。同时,台湾与大陆血缘同脉,文化同属,传统女性观念和社会文化氛围十分接近。大陆近些年面临的高等教育性别不平等问题与台湾有诸多的相似之处。该书作者将台湾地区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演变情形进行了梳理与归纳,并总结其背后的推动因素,对大陆促进高等教育的性别平等具有重要的参照价值和借鉴意义。

(三)中国大陆地区女性高等教育机会的转折

与英美国家以及我国台湾地区相比,中国大陆的高等教育规模扩张起步较晚,高等教育曾经长期作为精英教育只面向少部分社会成员敞开。同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伊始的很长一段时期致力于实现“阶级内的平等”[11],大量增加工农大众的受教育机会,女性教育地位也得到了巨大提高。从总体看,呈现教育平等化的趋势,虽然男性始终保持着优势地位,但高等教育机会性别失衡问题并不突出。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大陆的高等教育机会分配格局发生了重要变化。统一高考的恢复打破了以“政治表现与阶级身份”为衡量指标的高等教育入学体制,以考试为形式的客观标准使得大学之门向所有群体敞开。[12]高等教育秩序的恢复、1999年开始的高校扩招等先后带动高等教育规模的整体增长,大众化与普及化阶段的到来使得女性参与高等教育的机会不断增加。

《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变化研究》重点分析了闽、川、赣、沪、陕等地18所高校的学生学籍档案,发现1982-2015年间男女学生高等教育机会的转折性变化出现在2000年左右。在精英时期,男生的机会多于女生;而进入大众化时期,女生的机会开始反超男生,高等教育领域“男少女多”现象正在形成。从院校类型看,重点高校中男生仍然占据优势地位,但性别差异有所缩小;在普通本科和专科院校中,女生优势日益明显。从学科分布看,“男工女文艺”的特征始终存在并愈加突出。[13]从城乡分布来看,农村的性别不平等程度更为突出。[14]从高考成绩来看,女生在语数英三个学科的成绩优势更加明显,城乡性别差异也有逐渐缩小的趋势,但农村考生的性别差异更大。女生在语文、英语学科上表现出明显的优势并有所加强,男生在数学和英语的高分段群体占比更高,但女生的各科成绩总体上比男生更加稳定。[15]这些重要的调查结论是作者基于3万多份有效样本统计得出的,较为全面客观地展示了我国大陆地区男性女性在高等教育格局中的分布,特别是加入了多元维度的考察,使得高等教育机会的性别研究走向纵深。

(四)高等教育机会性别平等的政策反思

从政策的视角分析教育机会的性别均等化问题是《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变化研究》一书的重要特色。书中对英美国家与我国台湾地区的统计学梳理一直贯穿着对这些地区女性政策的考察。如,作者认为,美国两性高等教育差距持续缩小以及女性高等教育地位提升,根本动因来自于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及其女权运动的兴起,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国家政策的引导。这既有《国防教育法》《退伍军人权利法案》等旨在扩大入学机会的总体性高等教育政策,也有《民权法案》《女性教育平等法》《民权复原法案》等诸多包含两性平等的高等教育机会均等相关的专项政策。又如,台湾地区有关规制的相对完备和高等教育政策的民主化变革既扩大了高校发展的自主权,也为女性接受高等教育政策创造了宽松氛围。台湾专设的“性别平等教育委员会”在促进性别平等教育方面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经验对于完善中国大陆的两性教育平等政策提供了很有价值的参考。

一方面,我国大陆相关法律法规较少提及有关性别平等教育的具体指标。《中国妇女发展纲要》《全国妇女教育培训体系建设纲要》等政策性文件虽然有对性别平等教育的内容,但大多是有关宏观方向和发展目标,很少有对具体行动策略的规定,不同法律、法规和规章之间也缺乏衔接协调。另一方面,全社会对女性教育状况的关注尚显不足,家校社三位一体的性别平等教育联动机制远未建立起来。在偏僻地区,弃学辍学的女童时有发生;在低收入多子女家庭中,仍有女生被牺牲受教育机会;受传统守旧观念影响,落后地区对女性接受更高层次高等教育的期望和重视程度偏低等;高等教育女性的社会角色定位并未从根本上扭转。[16]这些表明,女性高等教育入学总比例的增长乃至逆袭表现出的“女性教育优势”,并不意味着教育领域中已然实现了性别平等,两性教育平等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三、女性教育优势的延伸话题

(一)女性教育优势的现实局限

从《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性别差异的变化研究》的统计结果来看,大陆女性在高等教育实现大众化并迈入普及化的进程中实现了入学比例的持续提升,从入学人数上已经彻底扭转了男性曾经“一统天下”的绝对优势,甚至反超男性,形成“男少女多”之势。需要注意的是,“男少女多”并不意味着“男弱女强”,女性教育优势也不是全面意义上的优势获得。剖开表层数据可以看到,女性在重点高校中的比例仍然偏低,学科专业之间的性别壁垒也较为明显。更重要的是,女性教育优势较多地存在于城市和中高阶层家庭之中。当阶层因素、城乡因素等被叠加考量后,家庭背景不佳的农村女生依然处于明显的弱势地位。我国女性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正在受到性别结构与社会分层结构的双重制约。人们应将关注的目光从简单的“男少女多”现象中,转移到那些处于双重不利地位的女性群体。女性群体内部的地位分化对其获得高等教育的机会与质量产生显著影响。除了普适性的教育平等政策,有重点、有针对性的女性教育政策对于推动高等教育机会均等化更具现实价值。

(二)女性教育优势生成过程研究的重要意义

无论是英美国家,还是我国台湾和大陆地区,女性高等教育入学比例和学业成就由低转高的过程都是十分值得研究的议题。从社会宏观结构的视角来看,性别观念[17]、城市化水平、地区经济发展状况[18]、家庭经济社会背景[19]、人口出生状况[20]等都会对高等教育机会的性别平等状况有调节作用。这些社会性研究有助于向人们揭示历史变迁背景下两性群体的教育状况如何映射经济、社会、文化的变化与发展。从性别社会化的视角来看,性别规范、性别角色衍生的两性行为模式差异始终影响着人们在教育系统中的表现。受女性主义性别平等观及其不同立场的影响,家庭、学校、教师、同伴都会以各自的方式在日常互动中直接或间接影响女性受教育者的教育目标、教育动力和教育行为。[21]这类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人际互动是如何影响女性教育过程中的角色定位与行为模式,为客观对待性别差异问题,促进教育过程的性别平等提供了重要依据。从学习心理的视角看,男女生非智力因素、性格倾向、学习动机等方面的差异是影响其学业成绩的重要因素。[22]在外部公平性环境改善的前提下,女性在许多学业领域能够释放自身的优势,从而获得更好的学业表现并实现教育晋级,这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与其过度渲染“男孩危机”和两性对立,不如通过研究女性教育逆袭的过程,加强学习心理的教育辅导,从中获得正向参照,指引男生女生携手走向学业成功。

(三)女性教育优势实质性转化的艰难道路

在我国,女性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确实在某些方面已超越男性,但是这种优势仍呈现出阶段性、局部性特征。同时,女性教育优势的生成只是两性平等的第一步。“女性教育优势并没有改变女性在学术、就业和婚姻等方面的劣势,男性也没有丧失他们在这些方面的优势地位,这表明‘女性优势’和‘男孩危机’只是某些领域内的现象。”[23]在宏观社会发展背景下,即便是女性高等教育人口更高的西方发达国家,也远未实现男女社会地位的真正平等。在教育领域,知识、课程、教材、课堂、校园、态度、互动各个方面尚未针对女性提供足够的关怀理解与一视同仁,性别敏感教育的推行依然任重而道远。在社会领域,经济发展水平的局限、制度安排的掣肘、父权制观念的深植乃至女性意识的自我束缚都在制约着“高知女性”将教育优势转化为社会优势。王伟宜教授的这本专著必定能够引发人们对“女性教育优势”和两性平等话题的持续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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