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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瘴保命

2023-07-29付永杰

古代文明 2023年3期
关键词:清代

关键词:清代;瘴区官员;避瘴;保命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23.03.012

烟瘴是历史上边疆民族地区在特定的自然环境下产生的有毒的气体或液体,足以致人毙命。当前学界关于烟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四方面:其一,从社会环境史角度探讨烟瘴产生的原因、种类、分布状况、变迁情况及对烟瘴地区社会的影响;1其二,从文化史角度解读瘴气,认为瘴气与瘴病是中原文化对边地的地域歧视和偏见。亦有学者探讨了“瘴”字作为环境疾病代指字的演变过程,及其时空意涵;2其三,从社会医疗史角度探讨历代对烟瘴、瘴病的认知,以及瘴病的治疗,分析瘴气(病)地域知识观的形成、传播与影响;3其四,从政治史角度探讨因烟瘴而设立的烟瘴缺,并就烟瘴缺的设立原因、选任条件、演变过程、时空演进等作出分析。4诸位学者在特定的角度对烟瘴进行分析、论证,为后人研究奠定了基础,但尚有不充分、可探讨之处。烟瘴并不局限在西南,清代的福建及所属台湾,广东及所属琼州,西藏、青海、甘肃、蒙古等皆有瘴气。有瘴之区如此广袤,清廷不可能弃之不辖。若将其纳入实质统治,则瘴区官员的生存问题是不可回避的。在烟瘴区任职的官员如何有效预防烟瘴,或清廷采取何种措施帮助瘴区官员预防烟瘴,直接关系到清代的边疆治理。故本文将从瘴区官员和清廷两个视角探讨瘴区官员如何避瘴的问题。

清代建立了烟瘴缺、苗疆缺、海疆缺、极边缺等多种边缺,其中在烟瘴地区多建立烟瘴缺,如广东琼州府烟瘴缺。还有一些官缺虽地处烟瘴区,但因该地亦是烟瘴与苗疆或边境的重合之地,如云南、贵州,其边缺多被定为苗疆缺、极边缺;台湾亦有瘴区,但并未被定为烟瘴缺,而是直接被定为台湾缺。故本文所指的瘴区官缺,并非单指烟瘴缺,而是泛指所有地处烟瘴地区的流官官缺。

一、由禁到允:擅离治所以避瘴

清初,中原、西北人士赴烟瘴区任职者多染瘴致毙,生还者十仅二三,时任广西巡抚马雄镇曾称,数年间广西瘴区染瘴殉职官员达数百人。1如自康熙八年(1669)至康熙十一年(1672)间,琼州府属崖州境内有巡检四名、中军守备二名,千总、把总各一名,先后因瘴而亡。2又如自康熙六年(1667)至康熙五十八年(1719),广西西林县共有十六任知县,其中有九任瘴故于任上,瘴故率超过56%。3众人望瘴生畏,不敢履职瘴区。为巩固瘴区统治,吸引人才入瘴区任职,清廷自康熙年间起,逐渐在瘴区确立烟瘴缺、极边缺、苗疆缺、海疆缺等特殊官缺,以体现对边疆官员的优恤。雍正时期烟瘴地区虽已逐渐确立为各类边缺,给予瘴区边缺官员俸满优升等优渥待遇,但依然无法阻挡瘴区官员染瘴而亡的噩运。以雍正年间广东琼州府属崖州、感恩、陵水、昌化各烟瘴缺为例,正杂各官“身染瘴疠而殁于其任者接踵报闻,深堪悯恻”。4

烟瘴地区的民众因世代生活于此,对如何避瘴皆掌握一定方法。如“粤人多嚼槟榔避瘴气”,5亦有“食虎可避瘴”。6个别地区的水亦可避瘴,如四川“黎溪驿北有荷花池,盛夏香来,可以避瘴”,7琼州府昌化县峻灵山内有一井,其水“可以解毒避瘴气”。8虽有方法不一的避瘴之术,但当盛夏来临时,瘴区民众亦有染瘴风险。基于此,最有效的避瘴方式之一就是瘴气盛作时,暂居他处,待瘴消时再回原地。如四川大渡河边有一避瘴山,“瘴气夏秋最多,土人移居此避之”。9原住民尚且如此,瘴区的流官亦会选择暂居他处的避瘴方法,以保全性命。

瘴区官员移居他地以避瘴由来已久,如明万历年间云南广南府知府廖铉“避瘴临安,以印付同知侬仕英子添寿”。10由明入清,瘴区官员离开治所,移居他处的避瘴方法广泛存在,如广南府因瘴多,“官斯土者皆驻扎省垣,遥领衔名而已”。11康熙年间琼州府感恩县县令“例不敢居(于感恩),皆寄琼遥治之”。1琼州府所属烟瘴州县除暂居府城外,亦会“不亲赴任所,大概侨寓省会”。2清廷收复台湾后,台湾诸罗、凤山二县县令长期寄居府城,被饬令“各归本署”,但“未几仍寄寓如故”。3雍正年间大规模改土归流后,在瘴区广设流官。瘴区流官的突然增多,使流官离开治所,移居他处的现象愈演愈烈,正如时人所言,“向来瘴乡之员,在治日少”。4

官员为避瘴擅自离开治所会引发诸多问题。如万历年间云南广南府知府廖铉避瘴移居临安,将知府印交付同知侬仕英之子添寿,添寿死后,“家奴窃印并经历司印以逃”,5引发土官群体之间的争斗。清初,在始设流官的瘴区,官员为避瘴擅自离开辖区的危害性会小些,因为“先时止有夷人,风俗浑朴,畏土官如畏神明,无所谓命盗案牍也”,6民众长期服从于当地土官,并无太多案件需由流官审理。但随着瘴区治理的深化,瘴区开发程度逐渐加大,生齿日繁,刑名案件、赋税钱粮日渐增多,非往日可比。若此时瘴区官员还擅离治所,辖区公务将难以有效推进。如广西西隆州地处烟瘴,“该牧寄寓省城,一岁中惟冬季暂驻其地”,致使“一切催征事务,又复倥偬,遂致任催罔应”。7

移居他处以避瘴,在法律上就是擅离职守。这并不被清廷所认可。如康熙时期浙江巡抚张泰交曾通令全省“各官俱有地方之责,岂可擅离职守”,如若有再犯者,“定以旷职题参”。8雍正时期则更加严厉地整治擅离职守的行径。此时期制定的吏部处分则例中就专设“虚悬城守”一节。9雍正后期亦曾强调“各省府厅州县俱有地方民社刑名钱谷之责”,凡“擅离职守,是以律例定有处分”。10乾隆帝继位伊始,时任广西布政使杨锡绂曾就广西烟瘴各缺擅离职守以避瘴一事,作出“近年恪遵功令,亦不敢擅离职守”的评语。11可见在雍正帝的严厉禁令下,广西擅离职守以避瘴的行为有所减少。但盛瘴之时不加以躲避,染瘴及瘴故的几率将大大增加,如广东雷州府某署理知府“不避风雨寒暑,涉溪陟岭,染瘴已深”;12又如雍正年间吴正一任烟瘴重地广西东兰州知州,上任伊始“会盛暑,正一不避瘴疠,经纪州事”,13终而瘴故。

瘴区官员在“保命”与“守法”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若想保命,就要离开治所,犯虚悬城守罪;若要守法,不離治所,则染瘴身亡的概率极高,故瘴区官员进退两难。虽然清廷严厉禁止瘴区官员擅自离开治所,但在生死关头,仍有大量瘴区官员为保全性命,在瘴气盛作时移驻他地。经过长时间的探索,瘴区官员逐渐形成“每遇瘴气盛作之时,则迁移就近瘴轻地方,权时避免”的移居他处的现象。14对于此类现象,雍正帝极其愤怒,认为官员应居于治所,不能擅离辖区。

乾隆帝继位后,广西巡抚杨超曾特地就瘴区官员迁避现象作出说明。乾隆二年(1737)抚臣杨超曾认为广西诸如庆远府属东兰州,镇安府及其所属西隆州、西林县等烟瘴地区,瘴毒恶劣,纵使各处躲避烟瘴,官员及其随带家属染瘴身亡者依然众多。杨超曾特奏请:

查外任官员各有地方之责,自不便听其擅离。但粤西避瘴之风由来已久,从前亦不闻有意外踈虞之处,而其地风土情形既系随时徙避,尚多沦亡,势难责令累岁经年中伤坐毙。似应仍旧姑予权宜,以恤边隅末吏者也。1

杨超曾的奏请说明几个问题:其一,纵使雍正帝严令瘴区官员不得移居他处,但是为避免染瘴身亡,瘴区官员私下依然迁避他处。其二,瘴毒太甚,即使迁避他处,亦难保证不染瘴毒,随时有染瘴身亡的可能。乾隆帝登基不久,杨超曾就将此实情告知,希望其可以体谅瘴区官员的难处,允许瘴区官员的迁避行为。最终,乾隆帝作出不同于雍正帝的决定,朱批“若系向例,自应姑如是”。2自此,烟瘴区官员为避免染瘴而亡,私下的迁避行为已获得了乾隆帝的默许。如乾隆年间清廷已默许了广西思恩府知府“每年七八月间,须至宾州避瘴”的行为,也因此,自乾隆十四年(1749)始,在该府其他区域瘴气盛作时,凡岁科府考,皆“令该府先赴宾州考棚,调考录取以待学臣按临”,3以图暂避瘴毒。可见乾隆帝继位后,并未在典制法规中公然将瘴区官员迁避行为合法化,但不再将其一概视为擅离职守并追究法律责任,已默许其存在的意义。在法与情之间,清廷最终选择“抑法以重情”的方式,以切实体恤瘴区官员。迁避行为的核心是预防染瘴,乾隆帝认同此行为,也标志着清廷将如何预防瘴区官员患病纳入到政策决策范围内。

二、默许盛瘴之时暂居他处与禁止委署他地

乾隆以降,清廷默许瘴区官员在盛瘴之时暂时移居他处,待瘴消或瘴弱时再返回治所的方式进一步延续,并且督抚要员参与其中的轨迹也越发明晰。乾隆初年时任广西布政使杨锡绂在给督抚的禀文中有如下之语:

至瘴疠盛行之时,或有因病而出居府治就医者,亦有因公来省者。即该员自无公事,而或酌量差遣使之得以暂避毒恶,不致捐躯陨生。盖亦仰体大人胞与为怀、矜悯属员之意,虽未便公然列之章程,而在大人洞鉴斟酌体恤,则属吏之受福多矣。4

此外,乾隆七年(1742)署两广总督庆复在奏折中亦表明,烟瘴州县官员“赴郡赴省,因公延住,以为苟且自便之图,该管上司亦不得不为姑宽之局”。5由此可知几点:其一,在盛瘴之时,瘴区官员多托故外出。即使自身无外出事由,上司为保全其性命,亦会为其临时安排差事,使其得以暂时脱离瘴区。其二,说明瘴区官员能否顺利避瘴,与督抚要员有直接关系。其三,地方高官亦明知此行为的实质为擅离职守,所以无法将其写进典章制度或法律条文,仅能通过督抚等官的酌请体恤、默许来实现。虽未有明确的法律支撑,但却得到督抚、皇帝等默许,从上至下对此皆心照不宣。如此,瘴区官员在盛瘴时暂居他处以避瘴时,就免受清廷“虚悬城守”罪名的制裁。

广西右江镇总兵驻扎百色,为瘴气肆虐之地。乾隆十一年(1746)两广总督?楞奏称右江镇总兵毕映三年俸满,应撤回内地候升,但其在奏折中亦有“查该处此时正值草深雾毒之际,若令俟部覆到日再行离任,尚须数月,恐有不测之虞,今先委员署事,令毕映交代清楚即回省候旨”之语。6两广总督奏请朝廷复议未到,毕映即离任回省城候旨,其实质目的就是避瘴。这也再次引起乾隆帝对瘴区官员避瘴的重视。乾隆帝质问两广总督:“更闻此等瘴甚之地,地方官率不在彼,每值瘴發之时或至省,或托故他出,果如是乎?”1乾隆帝的质问再次说明之前只是默许瘴区官员的迁避行为,并未将其合法化。

两广总督旋即复奏称“瘴乡州县水土最劣之区,每遇五六月间诚有假托禀事名色及审理案件羁留省城、郡城,并有即在本境之中临时拣择善地暂避者,然通省之内不过数处”,2承认了瘴区仍然有官员在瘴发之时避瘴的存在。此外,其在复奏中还称,迁移避瘴“亦文员居多,若夫武员俱有操防之责,惟调遣方许出汛,否则即于查参,所以虽有瘴甚地方,从不敢轻离本汛”。3因文武制度的差别,给予文员迁移避瘴更多的便利性,致使迁移避瘴者多为文职官员。对于两广总督的复奏,乾隆帝仅朱批“知道了”,4未明确反对,亦未明确支持,说明乾隆帝对瘴区官员迁移避瘴的行为还是持默许态度。清廷无法给出更好的解决方案,禁绝官员迁避又无法实现,若开放(合法化)势必造成瘴区管理的混乱,因此乾隆帝的默许是妥协的结果,是不得已的选择。

嘉庆二十四年(1819),御史陈继义奏称,“近闻边缺人员往往以缺分寒苦或逗留省城,或附居府城,托审案为名不肯赴任,非藉为钻营,即自躭安逸,至临时朦混报满复可希冀推升”,比如四川松茂道应驻茂州,但其“于省会中置有松茂道行署,长驻省城,相沿已久”,广东琼州府同知应驻崖州,但其“亦长在府城”,故陈继义认为,“似此习以为常,怠玩已极,而广西烟瘴、湖南苗疆之缺最多,尤不可不防”。5陈继义所指迁避行为已超出了清廷默许的界限,因为清廷不允许职官长期离开治所,只允许其在瘴气盛作时可暂时迁往他处。嘉庆帝随即令四川、广东就松茂道、琼州同知驻扎他地作出说明。四川总督复奏称,松茂道“自住省以来业有四十余年,分巡既便、控驭适宜,实为办公起见,并非有所趋避”,并特地强调“茂州本无烟瘴,近年风土情形与腹地无异,亦非不可居住之区”。6以此来说明松茂道长期移驻省会,实为公务需要,并非避瘴。鉴于此,清廷将松茂道改为成龙绵茂等处兵备道兼管水利事务,治所移驻成都。7笔者暂未发现广东复奏琼州府同知为何长住郡城的史料,但方志记载琼州府同知于“嘉庆二十四年,奏准移回郡城,改为简缺”。8可知,应为广东督抚阐明琼州同知一缺不驻崖州的必要性,并借机奏请将其移回郡城。既然移回郡城,那就不能享有驻崖州时所享有的边缺待遇,故而改为简缺。

嘉庆帝为防止边缺省份还存有长期离开治所移居他地的情况,饬令“云南、贵州、四川、湖南、广东、广西各边缺如有似此不赴本任者,俱着该督抚严行查察,不许私离职守,以杜趋避而重边防”。9

与清廷默许瘴区官员在盛瘴之时暂时移居他处,待瘴消或瘴弱时再返回治所的避瘴方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清廷严厉禁止瘴区官员通过被委办别项事务而借机离开瘴区的避瘴方式。督抚要员通过委署、派遣等方式将瘴区官员调离瘴区,使其免遭烟瘴的侵害。雍正初期,雍正帝曾严批督抚将瘴区官员“委署近地,展转留滞,而本任竟属虚悬,是以紧要之缺,转成闲旷之所”。10经整治后,正印官擅离治所的情况已减少,但佐贰官员“同知、通判等员则闻尚有借委署他处之名,不到本任”,严令若再有此类现象,则“定将该督抚及本员一并从重议处”。1通过委署、派遣等方式使瘴区官员调离瘴区的方式,与上文所提盛瘴之时暂时移居他地的方式有本质的区别。因为上文所提盛瘴之时暂移他地的方法,仅在约夏秋间瘴气盛作之时离开治所,待瘴消或瘴弱时须返回治所,而委署、派遣等方式则是无论何季节,皆不在治所。这种方式能够实现,肯定得到督抚等高官的许可。如乾隆十一年,李法孟任广西烟瘴重地西林县知县,“上(两广总督)爱公才,令常居省,代办他邑大案,兼以遥治西林”。2可见李法孟虽名为西林县知县,但常年居省,通过委派的方式处理其他政务,常年不入西林境。又如因琼州府感恩县烟瘴恶毒,清初,县令皆居府城遥治,姜焯被任命为县令后,由府城赴感恩上任,而“上官亦止公行”,3以期保全性命。再次說明部分瘴区官员的迁移避瘴可能是督抚上司授意为之。瘴区官员与督抚关系好坏,一定程度上决定着避瘴是否顺利。

乾隆二十五年(1760),贵州古州总兵李勋来京陛见,乾隆帝问及苗疆缺古州道及时任道员四十七的情况,李勋言四十七正委办别项事宜,道缺由古州同知代理。4此引起乾隆帝的愤怒,旋即传谕云南、贵州、四川、湖南、广东、广西、福建七省督抚,“嗣后如古州等处专任边疆要缺之员,概不得调办别项工程差务”。5清廷之所以默许盛瘴之时暂时迁移他地,而强烈反对边缺官员以委署他地等方式不历本缺,是因为苗疆、烟瘴等缺一般皆俸满三年或五年后优升,其升迁速度快于腹缺。如部分瘴区官员被委署腹缺,或委办矿厂事务,几乎未曾涉足瘴地,其烟瘴之本缺却又委别员署理。“委署之员代历烟瘴之区,本员优处腹地,仍得按期报满推升,不惟与例义未符,且于情理亦未得其平允”,6此种避瘴方法既不容于法,又不容于情。

虽然清廷严厉禁止瘴区官员通过被委办别项事务而借机离开瘴区的方式,但在现实中这种方式却不时出现。如胡瑔调任云南烟瘴缺普洱府经历后,即被委署为元谋、富民等县腹缺印务,未曾亲历普洱府经历治所,但俸期一满,便以烟瘴缺俸满人员优升至河南温县知县一职。又如卢沅被任命为云南烟瘴缺元江府因远知事后,即被委办铜厂事务,并未亲身到任知事治所,但俸期一到亦俸满优升。7故清廷在乾隆二十五年禁止边缺要员委办别项工程谕旨的基础上,再次严饬各省,“凡属道府以下,佐杂以上业经调补边疆烟瘴要缺各员,必须亲莅本任,扣足年限报满”。8

综上可知,擅离治所以避瘴是瘴区官员为保全性命所采取的自发行为,在雍正及其以前皆被禁止,并视为擅离职守。乾隆帝继位后,并未将此行为合法化,但已默许,并承认其存在的必要性。乾隆帝默许的是在瘴气盛作时,可暂时离开治所,待瘴弱或瘴消时需立刻返回治所,决不允许以避瘴为名,长期不赴治所,或以委办他务为名,长期不历烟瘴本缺。清代后世帝王基本沿袭乾隆帝的做法,未有大的改变。

三、源头避瘴:以“瘴人”治瘴区

清初,针对瘴区官员不断染瘴身亡的局面,清廷也曾采取主动措施避免官员染瘴。顺治十四年(1657),广西首开乡试,在乡试题名录中皆注明每人官至某官,其中,邓开泰位列第六名,并在其名下有注云“湖北有瘴令,盖当时知县缺,有有瘴无瘴之分。以粤人耐烟瘴,故专补有瘴缺”。1说明此时清廷认为,自幼生长于瘴区的士子对烟瘴有抵抗力,并将其派往瘴区任职。与此同时,清廷有识之士也在思考如何避免瘴区官员染瘴而亡,监察御史余缙就是其中之一。以广西烟瘴区为例,余缙认为,“风土相近之处,其人必可久处,广西密迩湖南、广东等处,生长斯地者素相习服,必无瘴厉之虞”,故建议“今后倘广西缺出,即令就近选补,则宦游者不患暴亡”。2余缙的建议与邓开泰赴湖北瘴区任职的用意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就是将生长于瘴区之人派往瘴区任职,以避免瘴区流官染瘴而亡。两者都认为生于瘴区之人适应当地水土,有天然的抵御烟瘴的能力。

此前亦有廷臣王永吉建议诸如烟瘴等地缺官可就近从邻省推升,不必经过吏部铨选。3余缙、王永吉皆建议烟瘴区官缺从邻近省份推升,但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王永吉出于烟瘴区缺官的原因,想简化任命程序,才奏请从邻近省份就近推升。而余缙是出于保护烟瘴区官员生命健康的目的,建议从风土相近的邻近省份推升。其时清廷对于外官患病者,依然严格执行一律休致的政策,患病之后尚无优恤,更不敢奢望于患病前如何预防。而余缙的建议恰恰是如何在源头上确保烟瘴区官员不染瘴,预防在前,以保障瘴区官员的生命健康为首要目的。很可惜,余缙的此项奏疏“皆缙私拟,未上之稿”,4并未正式上奏。由上可见,清初选派籍贯为瘴区之人任职瘴区的方法并未受到重视,亦未推广开来,但它的存在代表清初已有人开始注重从源头上防止官员染瘴。

乾隆三年(1738),两广总督奏称,署理烟瘴缺崖州知州王锡山任职未满三个月、署理感恩县知县李寿阜任职未满四个月后,皆染瘴而亡,王锡山家属染瘴而亡者六人。此外,乾隆三年已有五位正印官员、十余位杂职教官染瘴而亡,随行家属染瘴而亡者不计其数。各亡官距离原籍近则千里,远则数万里,赤贫如洗,无力运送灵柩回籍。故广东督抚奏请嗣后凡烟瘴区“病故官员、家口无力回籍者,计其程途远近,家口多寡,援照微员之例,一体于存公银内给发资助”。5此份奏折引起乾隆帝的极大重视,他一改以往“该部奏议”的朱批,对此份奏折的朱批为“大学士等密议具奏”。6乾隆帝在大学士等商奏之前,将自己的意见先行阐述,认为“与其加恩拯恤于身后,何如设法保全于生前”,7主旨为须主动预防瘴区官员染瘴而亡,保住烟瘴边缺官员的生命远比身亡后给予抚恤重要得多。

此前乾隆帝对于瘴区官员瘴故之事亦无有效的解决办法,故只能默许其盛瘴时暂离治所的避瘴方案,但离开治所以避瘴毕竟是擅离职守,不能公开提倡,急需探寻一种符合礼制的避瘴方法。为了保住烟瘴边缺官员的生命安全,乾隆帝强调嗣后调补烟瘴边缺之员,“必其籍与两粤道路相近,水土始为相宜,未可漫无区别,概行调往也”。8乾隆帝此项旨意的主旨与康熙年间余缙关于从风土相近的邻省推升烟瘴区官员的思想高度一致,即认为流官进入瘴区染瘴是因水土不服所致,而生于瘴区之人适应瘴区水土,有天然的抵御烟瘴的能力,可惜之处为余缙未将该主张大胆奏陈。

根据乾隆帝的旨意,大学士会同吏部进行密议。密议的结果主要有以下几条:其一,试图从源头上杜绝烟瘴边缺官员染瘴。廷臣认为,若调补官员与烟瘴地区“道路相近,水土自必熟习,即有瘴疠亦可无患”。1基于此认知,廷臣建议嗣后广东琼州烟瘴边缺缺出,应令该督抚“于本省现任属员内拣选福建、湖南、云贵并广西等省人员题请调补”,2广西烟瘴边缺缺出亦应在籍贯为湖南、福建、云南、贵州、广东等五省的现任属员内拣选调补。确立五省籍贯制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别省人员不甚服习,所以调补未久,即染瘴疠”的窘境,3从源头上保障边缺官员的生命健康。

其二,不幸染瘴可回籍调理,痊愈后請旨补用,不必坐补原缺。廷臣认为,瘴区官员既然已经染瘴,说明其无法适应烟瘴区,若还依旧例,令其在任职省份医治,肯定会水土不适,重则在任职省养病时殒生。此外,若染瘴官员痊愈后,依旧例令其坐补原缺,恐怕会令其重复染瘴。凡此种种,皆与“我皇上设法保全之至意”相违背。4故廷臣奏请此后烟瘴边缺官员不幸染瘴时,督抚据实查核,“准其解任回籍调理,俟病痊之日,原籍督抚给咨该员赴部引见,请旨补用”。5而此时其他外官皆须留省调理,病愈后坐补原缺。

以上廷臣密议的方案经呈报乾隆帝后,获得乾隆帝的认可,批准实施。6由上文可知,上起余缙,下至乾隆帝,并其时的大学士、吏部等官员,皆认为染瘴所引发的症状就是外人初入瘴区水土不服所致,所以不断地强调调往瘴区之人应以熟悉当地水土之人为优。故清廷认为,自幼生长于瘴区之人有天生抵御瘴毒的能力,并以此为基础,确立了五省籍贯制度,以图从源头上解决瘴区官员瘴故的问题。这是清廷主动采取措施,防止瘴区官员瘴故的重要举措。烟瘴区官员是外官群体中的特殊群体,以上给予瘴区边缺的各项优抚,并不惠及其他外官。如以文官为例,自雍正十三年(1735)后,道府以下外官患病,若还有意获得起用,必须在任职省份医治,不得回籍,愈后坐补原缺。而自乾隆三年后,若瘴区官员患病,可以回籍调理,病愈后不必坐补原缺,改为请旨简用。道府以下非瘴区外官若告病,依然照雍正十三年上谕办理,直到乾隆八年(1743)才允许非瘴区外官中同知以下官员可回籍医治,且病愈后仍然要坐补原缺。

五省籍贯制并非仅在两广烟瘴文职官员中实施,部分瘴区的武职官员亦采取该制。乾隆七年,广西右江镇总兵因驻地为烟瘴恶劣的百色,两年内两任总兵接连瘴故。在两广总督开列继任总兵人选供皇帝择选时,乾隆帝称:“朕心深为轸恻,览本内开列之员,恐亦未必熟习右江风土,”责令兵部就右江镇总兵“或于附近总兵、副将内将熟习风土者拣选升调一员,或将右江总兵改为副将并酌量移驻,与现在驻扎地方相离稍远以免瘴疠之处,该部详议具奏”。8兵部旋即复奏:首先,兵部阐明右江镇不得改变驻地的原因;其次,建议将该镇总兵改为题缺,由两广总督于两广副将内择选熟悉风土之员,若仍无合适人选,则由兵部“比照吏部补用广东琼州府属烟瘴各缺用附近之云贵等省人员例,将各省现任副将之籍隶两广、湖南、云贵等省人员开列,题请简用”。9此奏获准。可见这种以瘴区之人任职瘴区,以避免染瘴而亡的做法已推广至部分武职。

清廷认为外人进入瘴区后染瘴,是因水土不服所致,而籍贯为两广、云贵、湖南、福建等省之员自幼生长于瘴区,有天然地抵抗瘴毒的能力。但即使籍贯为以上省份之人,调任瘴区也可能染瘴身故,如乾隆六年(1741)五省籍贯之人调入广西,“因瘴殒生者至十余员,西隆一州则知州、吏目一月之内相继沦没”。1正如明清时期著名的医学家郑全望所言,避瘴之要在于“能远房室,省劳役,毋食生冷,毋食炙煿,毋醉早酒,毋饱晚饭,毋乘暑行走,毋当风坐卧,一日之中,顺其寒暑而加减衣裳,则瘴虽毒,庶可免矣”,2衣食住行为预防烟瘴的关键,染瘴并非由水土不服所引起。现代学者周琼经过广泛的田野调查,也证实了传统文献带给我们的一个错误的认知,即瘴气只对南来的北人或外地人有危害,故瘴气就是水土不服,是平原地区的人到西南、西北高原地区后发生的高原反应。经调查发现,瘴区民众绝不会认为瘴气是水土不服,因为他们知道当地人(其中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也会受瘴气的毒害和影响。3其实清代医学家陈治在《证治大还》中也记载过,其时外人入瘴区染瘴后,皆会认为是水土不服所致。陈治认为这种认知是错误的。4“瘴”本质上是一种病毒,而不是传统意义上初入生地的水土不服。对于这种瘴毒,本地人也不具备天生的抵御能力。

五省籍贯制度恰恰是在瘴区民众可抵御瘴毒的认知基础上确立的,而这个认知基础是没有科学依据,或根本就是错误的,则以此认知所确立的制度也将难以持久。乾隆七年,署两广总督庆复认为,五省籍贯制的初衷是认为五省之人“均属边方炎瘴生长之人员,或能服习瘴乡之水土”,但“殊不知各省边瘴各有不同,五省之人实与琼境水土绝不相宜,自从拣选调补以来,四州县正杂人员大抵瘴病纷纷死亡,相继丁忧、告病之外,生还者不能多见”。5说明该制在经过短暂的实践后,就有人开始质疑其合理性。乾隆二十六年(1761),广东布政使史奕昂认为,避瘴之关键“惟在饮食起居善为调摄,并无生而能耐烟瘴之人。故虽五省人员前往,而受毒者有之,即他省人员年满而善全者有之,无他,饮食起居之慎与不慎耳”。6这表明地方大员开始比较理性地认知烟瘴,并提出具有当时中医医学理论的避瘴之方。经吏部审核,皇帝批准,此后调任烟瘴之员不再局限于以上五省人员,只要人员适合,不拘何省,皆可调往。7

虽然五省籍贯制度无科学依据,是出于错误认知而制定的制度,但不能否认其出发点为试图从源头上彻底解决避瘴问题,是清廷主动采取的保护瘴区官员生命健康的措施。说明除瘴区官员自身寻找避瘴方法外,清廷也在主动探求避瘴方法,以保全瘴区官员性命。当清廷开始理性认识烟瘴,且经过具体实践,发现该制效果不佳时,便将此制废止。

四、药物避瘴与其他方式并行

清廷除采取瘴人治瘴区来防止瘴区官员染瘴而亡,还主动采取其他措施防止官员染瘴,主要是发放防瘴药物。如雍正二年(1724)李卫任云南布政使兼驿盐道时,雍正帝曾“特赏各种宝丹一盒”,使李卫“得以避瘴疠而驱时疫”。8但这种仅惠及个别宠臣,大量普通官员并未得到惠及。清廷几乎每年皆会向各省督抚、提镇等地方高官发放各种药物,如锭子药、平安丸、人参等。其中锭子药种类繁多,各自治疗对应的症状。紫金锭是锭子药的一种,有预防治疗烟瘴的功效。这些药物的价值高,数量少,不可能向低级官员发放,仅向高级官员定期发放,以起到笼络人心之效。1地方普通官员能否得到这种药物,则取决于地方督抚等是否舍得将自己得到的药物转分至下属官员。如雍正帝赏赐给广西总兵官张应宗锭子药后,张应宗“随将各药差员分送”给左江镇总兵、梧州协副将、标右营游击、标前营游击。2乾隆帝赏赐给贵州督臣张广泗防瘴药物后,张广泗言将其“转分属员兵丁,无不神效”。3又如总理青海夷情事务的德龄在被赏赐锭子药后,“分颁司员、笔帖式等,俾其均沐皇仁”。4即使督抚等高官将药物分发给属员,但毕竟数量有限,不可能所有属员都能得到。

地方高官也会为属员主动申请防瘴药物,如广西总兵官张应宗为防止属员染瘴,特请“赐(防瘴药)百丸”,朱批“赐来”。5广西提督谭行义奏请朝廷赏赐广西防瘴药物,以便广西瘴区官员“除瘴疠而免疾病”。6朝廷分发的药物不可能服之立竿见影、永除瘴疠,臣工之所以言清廷的防瘴药“敷用其验如神”,7概因瘴区缺少药物,以及出于对皇帝个人的吹捧。但不能否认的是,此时清廷的确采用药物预防瘴区官员患病,只是受惠规模比较小。

乾隆三十四年(1769),乾隆帝听闻西洋夷商中贩运一种药材,名阿魏,可避瘴气,又恐存真假之别,即令两广总督李侍尧“悉心备办真正阿魏,务在多多益善,就近委员送往云南,交与该督明德收贮备用”。8李侍尧随即遣人探明阿魏产自英咭唎国,性能确为解毒避瘴,因价格便宜,故无造假动机。李侍尧探明情况后“挑取上好者三千斤,委韶州府通判张怡泽解赴云南交与督臣明德查收,并将佩带阿魏可以辟瘴缘由一并札知”。9云南督臣收到药物后,奏称“阿魏一药能辟瘴气,缘边一带人所共知,但滇省地方既不出产又不通洋,向来药铺所有者无多,此二三年来已被买用罄尽,不惟官兵难购,即臣等在此购觅竟不可得”。10以上说明,清廷不仅用本土药物防止瘴区官员染瘴,还主动寻觅国外可避瘴之药,以避免官员染瘴而亡。

瘴区迁移治所也是避瘴的一种方式。治所事关政区的政治和社会稳定,选址与迁移皆比较慎重。有清一代,府治、(直隶、散)厅治、(直隶、散)州治、县治计有1,917处,其中,共有99处治所迁移过,占总数的5.2%。11可见清代的文官治所迁移规模很小,总体稳定。但若治所所在地烟瘴确实恶毒,为确保瘴區官员性命,清廷也会同意迁移治所。雍正七年(1729),鄂尔泰奏称广西西隆州州治“烟瘴甚历,难以存住”,且该州所属之偏牙地方,水土平和,人烟稠密,故其认为“西隆州治应请移置偏牙”。12不久,此奏获准,西隆州州治为避烟瘴而迁至偏牙。13又如雍正十三年,因攸乐一地瘴毒太甚,云贵总督尹继善奏准将“驻防攸乐之普洱镇标右营游击应移驻思茅,统兵防守,驻扎攸乐之普洱府同知亦应移驻思茅”以避烟瘴。1台湾淡水营都司原驻淡水北岸,但因北岸“地势洼下,瘴湿常凝”,后经奏准,将其治所移驻淡水南岸。2当广西右江镇总兵接连瘴故后,乾隆帝也曾主动提及“将右江总兵改为副将并酌量移驻,与现在驻扎地方相离稍远以免瘴疠”。3可见迁移治所以避瘴也是有效的避瘴方式之一,并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当然,并不是每次迁移治所的奏请都会得到准奏,如乾隆年间广西巡抚杨锡绂奏请将西隆州治于偏牙再移回旧治,同时奏请将东兰州州治移驻河池州所属三旺地方,并将三旺划归东兰州,而迁移的原因皆为现任治所之地烟瘴恶毒。4但这次奏请皆未获准。5

乾隆以降,瘴区官员个人避瘴方式也基本趋于科学,在常规的中医治疗外,衣食住行已成为瘴区官员避瘴的重点。如道光年间曾任广西巡抚的梁章巨根据抚粤时的见闻,总结出瘴区官员已多在饮食、穿衣、行路、睡寝等生活细节上避瘴。6具体到个人,则避瘴方式千奇百怪,如医案中记载广西某县烟瘴太甚,“县令赴任即死,无逾三月者,一丞至任,历十余年,家口染疾死亡殆尽,此丞久无恙然,无他术,独嗜烧酒,终日沉醉而已”。7但饮酒是否对所有人都有效,则难下定论。此外,中医对饮酒避瘴的可行性亦未达成共识。8又如云南按察副使贺泽民在腾冲染瘴后,“有监生杀犬煮馈之,令空心恣食,饮酒数杯,即去溺溲,少候清利,其胀渐退,盖犬肉能治瘴也”。9犬肉对他人而言是否有效亦不得而知,只能说因个体的差异性,避瘴之方也不尽相同。瘴毒种目繁多,但对其中的部分瘴毒,时人亦掌握避瘴的要诀。如桂花瘴,因气味如同桂花香而得名,善避者“见有黑气如雾,其香必至,即刳一地穴以身俯地上,口鼻向土潭穴中,勿使香气入穴,即解矣,其气不及一饷,即散”。10此外,在云南、交趾一带有江米瘴,因其气味如同稻米香而得名,其避瘴方式类似桂花瘴。11可见当时的时空背景下,时人避瘴方式确实多种多样。

虽然清廷给予瘴区官缺特殊优抚,但无法改变任职瘴区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局面,依然有部分官员企图逃避瘴区官缺。如乾隆十年(1745)时任右春坊右赞善沈慰祖被任命为云南学政。沈慰祖旋即上疏称自己之前在广西时“受瘴湿之气,寒痰积久,遍身流注”,故请求“留京供职”,12规避之意甚明。乾隆帝朱批“云南不似广西瘴湿,汝仍遵前旨行”。13可见纵使清廷给予瘴区官缺特殊优抚,但决不允许出现规避之情。官员规避瘴区官缺是抗旨,而接受清廷的优抚是领恩,特殊优抚的前提是不可违抗规则。给予官员优恤是清廷认可的,一旦边缺的特殊政策存有隐患,或对官吏队伍造成不佳影响,清廷会断然改之。任何政策的调整皆在不妨碍清廷统治的大前提下进行,边缺也不例外。

五、结语

由上文可知,瘴区官员的避瘴与保命是清廷和瘴区官员双方共同推动的结果。对瘴区官员擅离治所以避瘴的行为,清廷由严禁到默许,此为清廷在不断认知瘴区危险性后,由瘴区官员不断倒逼清廷默许的结果。瘴甚之地,守法与保命几乎成反比关系,在守法与保命之间,瘴区官员多以保命为先,而清廷最终选择抑法以重情。这种默许也为瘴区官员提高了生存几率,也是对瘴区官员最大的优恤。就时间段而言,这种默许发生于乾隆以降,而这种转变的原因除去雍正帝和乾隆帝个人因素外,与雍正朝大规模改土归流后致使瘴区流官数量增加有关。包括清廷允许迁移治所以避瘴在内的诸多避瘴方式,说明清廷在具体的边疆治理中,不会死板地执行相关规定,而是因事而变。

从现有史料看,清廷对于烟瘴的认知基本都来自外人进入瘴地后所作的文字记载,没有烟瘴之地本土人的记载。以致清代官僚士大夫直至乾隆时期,包括乾隆帝在内,皆对烟瘴存有认知误区,认为烟瘴之地的本地人具有天生抵御烟瘴的能力,故而作出“瘴人”治瘴区的决定。说明实地调查才能了解边疆实情,在充分掌握边疆实情的基础上才能够作出正确的边疆决策。由此可见,清代对边疆的历史地理是处于动态演进的认知过程中,边疆政策也随认知变化而不断优化。

就个体与王朝而言,一个小众个体的存亡似乎无关王朝的根本统治。他们任职瘴区确实可以加强清廷对该区域的统治,即使其中有人出于畏瘴心理不任职瘴区,或任职瘴区后瘴故,清廷也会择选继任者前往任职。但就瘴区官员的个体而言,一旦瘴故,无人会接替他们并以他们个体的名义存活于世。而瘴区官员能否得到主政群体的重视,则取决于主政群体是否有能力去关注他们,这种能力包括时间、精力、经济及政治、军事统摄能力。故当主政群体无能力去关注他们时,瘴区官员仅能依靠个体的力量去避瘴保命。无论是学而优则仕入瘴区任职,或军前立功后简拔至瘴区任职,亦或被迫前往瘴区任职,瘴区官员作为个体只能服从于时代,或时代的属性将掩盖其个体属性。

[作者付永杰(1993年—),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79]

[收稿日期:2022年10月20日]

(责任编辑:李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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