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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猿星球

2023-07-28StanleyStewart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23年4期
关键词:刚果大猩猩黑猩猩

Stanley Stewart

1.走进赞加-桑加的森林。

2.一只黑背雄性大猩猩。

1.一只年幼的大猩猩。

初入猿的“星球”

在赤道沿线的刚果盆地,我和同伴在一片光影绰绰的丛林里窃窃私语,在广袤的背景下,我们的声音又细又弱。忽然,向导示意我们安静、停住脚步。我们像雕像一般静止在一条狭窄的小径上,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此刻是早上6点,天还没亮,我们正在追踪一个西非低地大猩猩家族。我们排成一列纵队,蹑手蹑脚地进入世界上最大的热带雨林之一的深处,进入猿的“星球”。事前,向导加宾· 奥克莱已经提醒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要小声说话,避免与大猩猩目光接触。

此刻,奥克莱正蹲在我们前面,透过树丛下方窥视。他转过身,用口型说了一个字:“Close(很近)。”然后,像在梦里一样,一只庞然大物从灌木丛中闯了出来,离我们只有10来米远。那是一个黑色的身影,背上闪着一道银光。一秒钟后,这只大猩猩就不见了,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我们的初次照面如此仓促,有那么一会儿,我怀疑这是我想象出来的。

但并不是,在接下来的1小时里,我们蹲下来,透过树丛窥探这群大猩猩吃早餐。这是一头银背大猩猩和它的一家子,大约有8位家庭成员。我本来期待它们之间会有更多互动,比如争吵、捶胸顿足、交配或大发雷霆,但是什么都没发生,这个早餐会就像下午茶一样精致。大猩猩的脖子很粗,肩膀宽阔,手臂粗得像树干。它们蹲坐着,从周围的树枝上摘下小片树叶,然后用巨大的下颚咀嚼,呈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再舔舔嘴唇,环顾四周,寻找下一口美味。这个场面极为安静、平和、优雅,就好像我们无意撞见了相扑选手在做绣花活儿。更神奇的是,大猩猩完全无视我们,它们冷漠而超然——当然这总比一头270多千克重的银背大猩猩冲过来要好,但它们的冷漠的确让我有点儿失望。我本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一条相互认可的纽带,产生某种联结——我们的手势、举止和面孔如此相似,难道这些大猩猩不被我们的相似性所吸引吗?大猩猩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显出一副无视我们存在的样子。但我们一直在观察它们,刚果的研究人员布卡卡也忙着记录这些西非低地大猩猩的行为。

我在等待着那个产生联结的时刻。几天之后,在巴卡部落(Ba'aka)生活的赞加-桑加(Dzanga-Sangha)森林里,这一刻到来了——如果我还有幸回到那片遥远的丛林,也许有一只大猩猩会记得我。

2.桑加河风景。

3.來自巴卡部落的一个男孩。

4.竹芋科植物的叶子。

1.一只巨大的扁背千足虫。

2.桑加保护区的Cassidy瀑布。

1.塞内加尔海枣树的水中倒影。

2.桑加河上的独木舟。

3.漪蛱蝶。

深入非洲大陆的心脏

刚果盆地位于非洲大陆的中心地带,绿意盎然,河道纵横,横跨6个非洲国家。这里是面积仅次于亚马孙的热带雨林,面积达到310万平方公里,与西欧相当,每年能吸收10亿吨二氧化碳。如果没有这片雨林,不用说大猩猩,就连地球都会受到影响。作为地球的“绿肺”,这里以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著称,拥有超过600种树木、1万多种动物,这些动物包括非洲森林象、黑猩猩、霍加狓、猎豹、狮子,还有让人难以捉摸的西非低地大猩猩。

刚果是一个充满自然奇观和奇迹的地方,在每一片丛林角落里都发生着难以置信的事,比如排着奇怪队列的昆虫;能集体发出响尾蛇一样的声响来抵御入侵者的白蚁;有一种蚂蚁能将树叶编织成漂亮的蚁穴,有一种叫猎蝽的虫子会用被吸食掉的受害者的尸体来伪装自己;还有一种会使用“自杀炸弹”的白蚁,当敌人突破地道时,它们就会爆炸,并在入侵者身上涂上一层黏性物质,堵住入口,保护巢穴。这些动物神奇的行为都让大猩猩显得十分普通,若不是它们拥有那样的面孔、手势、长着精致指甲的手、表情、噘起的嘴唇、若有所思的眼睛。在这片偏远的丛林里,竟然有一种和我们人类如此相似的生物,这正是刚果最大的奇迹。

我们现在正位于Odzala-Kokoua国家公园——刚果共和国北部一片面积超过1300平方公里的保护区。尽管自1935年起就受到保护,是中非最古老的国家公园之一,但Odzala-Kokoua仍鲜为人知,旅游業也处于起步阶段。公园由名为“非洲公园(African Parks)”的非营利保护组织管理,下辖22个非洲最脆弱和商业化程度最低的公园。只有一小部分幸运儿才得以见到Odzala-Kokoua公园偏远的草原和热带雨林。

Odzala-Kokoua国家公园内一共有3处高端营地,由刚果保护公司(Congo Conservation Company)所有。你得花点儿时间才能到达这些营地,这也是乐趣的一部分。你将乘坐一架小型丛林飞机,从布拉柴维尔(Brazzaville)起飞向北飞行,穿过蜿蜒的河流和大片森林,降落在一条草地跑道上,那里除了几间锡皮棚屋之外,什么都没有。然后,继续乘坐越野车在泥巴路上风尘仆仆几小时,一路上你可能偶尔因为大象挡路而停下,或经过几个头顶柴火、面粉袋、水桶的路人。然后突然间,在这个也许是你去过的最偏远的地方抵达Ngaga营地。这里是热带雨林深处的奢华绿洲:时髦的茅草木屋、被灯光点亮的步道、各式美味佳肴,还有一间布置有沙发、书本和双筒望远镜的露台休息室。宽敞的露台三面都朝向非洲的大自然,那里有参天大树、悦耳的鸟鸣和巨大的蝴蝶。

营地收入会用于Odzala-Kokoua国家公园的保护工作,为公园管理员支付工资,为当地教育和服务3000多名村民的流动医疗站提供资助,也为那些很少有就业机会的当地人提供工作。Ngaga营地及其设施也为西非低地大猩猩研究提供支持,该项目由MagdaBermejo博士和German Illera博士主导。正是他们的工作让3个大猩猩家族习惯了人类的存在,我们才有可能追踪它们,目睹那平和的早餐场景。

接着我们前往Lango营地,这是刚果自然保护公司3个营地之中的另一个,地处一片水域中央。我艰难地跋涉,穿过蜿蜒的河道,仿佛进入一片洪水退去后的新世界。在这里,巨大的翠鸟像向导一样在我们面前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水牛站在齐膝深的草地上,以一副好奇的表情看着我们,牛椋鸟则在牛背上昂首阔步地寻找蜱虫;在一个拐弯处,两棵繁花盛开的树上似乎“长满”了疣猴,猴子们穿过树冠,长长的黑白色鬃毛闪闪发光,看起来像是巫师,尖叫着表示不满。

这片布满沼泽的林间空地被称为Bais,生活着种类繁多的野生动物。在森林中,古老而错综复杂的大象之路汇聚在空地上。Bais像是大象世界里的酒馆、舞厅、摇摆舞俱乐部、咖啡馆,动物们汇聚于此是为了摄取水中的矿物质,也因为社交而停留,它们在开阔的空地上摆脱了森林的限制,问候彼此、嬉戏打闹。

日光逐渐褪去,浅滩上点缀着云彩和树颤动的倒影。非洲灰鹦鹉从巢里飞出来,在逐渐变深的粉紫色天空中“嘎嘎”叫着。黑猩猩们则在远处森林的边缘高声鸣叫。面前,象群把泥撒在背上,小象站在象妈妈的肚子下面,睁大眼睛望着玩耍的“大人”。

走出泥泞,我们来到Lango营地的甲板露台上,那里已为我们准备好日落仪式。长桌上摆着闪亮的玻璃杯和精致的餐具,接着是开胃菜,晚餐是烤鸭配可口的南非霞多丽。我们看见大象在暮色中笨重地走回森林,小象跟在象妈妈身后一路小跑。晚上,我躺在挂着帐幔的豪华大床上,听到大象在黑暗中嘶鸣,听起来那么近,就像它们住在我的隔壁。

巴卡部落的孩子在河岸。

1.在桑加河上划船的当地人。

逆流而上

我们乘坐丛林飞机降落到北边几百公里外的另一条草地跑道上。从那里,我们乘船沿桑加河(Sangha River)逆流而上。这是刚果河的一条重要支流,5小时后,进入了中非共和国(Central African Republic)。密不透风的森林布满了河岸,巨大的树木拖着藤蔓,苍鹭在浅滩上漫步,犀鸟在树冠上飞翔,燕子在水面上表演杂技,寻找昆虫。除了我们,河上仅有的就是划着独木舟穿行于两岸的当地人。桑加河在我们面前伸展,水面上的倒影如同大理石花纹,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这条河正把我们带向非洲大陆的中心。

有时候,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我们。森林里回荡着奇怪而刺耳的呼喊声、尖叫声“、 呱呱”声、“ 呜呜”声、口哨声和歌声。就在树丛之间的某个地方,我想象着大猩猩蹲在地上,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河流,看着我们。

1988年,西格妮· 韦弗(Sigourney Weaver)的一部电影让山地大猩猩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它们生活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卢旺达和乌干达混乱边境的交界处。山地大猩猩堪称西非低地大猩猩的“名人表亲”,吸引着源源不断的游客。与此相比,生活在刚果盆地的西非低地大猩猩一直鲜为人知,很少有人特地为它前来。

所有大猩猩都属于灵长目动物中一个很小的精英家族——人科。这个分类学分组中只有四个属。在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的丛林里有红毛猩猩属,它们有着一头长发,像沉思的哲学家。在非洲有黑猩猩属,包括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它们的亲缘关系非常近,以至于曾被认为是同一个物种。这两种猩猩的生活做派截然不同。黑猩猩非常爱刷“存在感”,它们喜欢尖叫着拍打胸膛,而倭黑猩猩是雨林中最伟大的感性主义者,它们就像人类一样富有想象力。另外,还有以体型和力量庞大而闻名的大猩猩属,它们在影视作品中被不公平地塑造成一只手抱着少女,另一只手捏碎双翼飞机的“疯子”。

人科的第四个属,就是我们——人类。我们与人科其他三个成员的基因接近程度令人吃惊:我们与大猩猩共享98%的DNA。人类和大猩猩是从共同的祖先进化而来的,数百万年前,它们就在这片森林里生活,这条宽阔的河流和地貌看起来就和当时一样。

2.伞状树。

3.赞加白的两头年幼的雄性大象。

1.Mbomo村庄的小女孩。

神奇的一刻

向上游航行5小时后,我们登陆到达了Sangha营地。这个营地由罗德和塔玛· 卡西迪经营,罗德是一位甘道夫式的人物,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是森林中这座村庄里的传奇人物,他一直坚守在这个偏远的营地,无论困境和逆境。现在他开心地看到游客再次逆流而上,来到非洲最具有氛围的营地之一。Sangha也许不像Odzala的营地那般奢华,但它舒适而迷人,这里的露台也许是地球上最适合冥想的地方,从黎明到黄昏,你可以注视河流的变化。Sangha营地的Wi-Fi可能有点儿不稳定,但真实生活的“ 带宽”会让你目不暇接。我们在赞加白(Dzanga Bai)待了一整天,看到近100头大象的互动:幼象模仿冲锋,老公象在交配,母象从深水坑里救出小象。

第二天,我们接着去追踪大猩猩。一位名叫恩加拉的巴卡人向导负责带领我们。我们需要时刻跟在他身后。如果有大猩猩靠近,我们需要缓慢撤退。我们得像下级服从上级一样听命行事,这很容易办到,因为在这片荒野里,我们是名副其实的下属。

我们沿着大猩猩留下的小径进入森林。向导悄无声息地穿过树林,发出“咔嚓”声,以便在茂密的森林中定位彼此的位置,也让大猩猩知道我们在附近。半个小时后,我们突然遇到了那群大猩猩。在光影斑驳的峡谷里,年幼的猩猩正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玩耍。它们互相追逐,在树干上跳来蹿去,在藤蔓上摇摆,摔跤,扭抱成一团打滚,争斗与喜爱之情交织在一起,最后总是以宽容的拥抱结束。与此同时,猩猩妈妈们正享用美味的树叶野餐。

在森林更深处,我们遇到了那头银背的大猩猩“马昆巴”,它背靠一棵大树,大嚼着水果,孑然一身,只有一只一两岁的小猩猩坐在它的脚上。40岁出头的马昆巴在大猩猩中来说已经太老了,它再也无法吸引新的雌性加入家庭。在森林的水光中,年幼的小猩猩和年迈的银背大猩猩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共通之处,它们分享水果、关心彼此,在乎对方的陪伴。

2.Odzala-Kokoua国家公园的母猩猩和它的宝宝。

马昆巴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但随后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小猩猩注意到我们。我看到它的脸因好奇而皱了起来,它站起来,开始用后腿朝我们走来,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摇摇晃晃。马昆巴低声咆哮了一声,但小猩猩无视警告。它现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我们,从我們的脸上寻找线索。它摇摇摆摆地径直向我走来,距离近到我几乎可以弯下腰和它握手。小猩猩看着我的脸,带着困惑和好奇的表情凝视我的眼睛。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它想的和我想的一样: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伙是谁?然后,它回到了年迈的父亲身边。那只老银背已经站了起来,它们转身离开,慢慢地向刚果盆地深处走去。它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森林里。

后来,我乘船漂流在寂静的河流上,我意识到它所想的和我所想的完全不同。它很困惑,想知道我是什么生物,但我已经知道它是谁了。我在琢磨一个更复杂的谜题。凝视着那张好奇得向上翘起的猩猩的脸,我真的在想,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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