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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场景”到“情境”:智能媒介研究的新视角

2023-07-27韩文静喻馨君

新闻爱好者 2023年6期
关键词:场景人工智能情境

韩文静 喻馨君

【摘要】情境是个体存在、认知及实践的先验现实,而人工智能技术重构了人的行为与社会现实,带来了虚实情境的融合,成为个体社会实践的新意向物。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场景”视角关注物理空间与移动信息的结合,并未关涉社会環境、情境流变及人的主体性等问题。通过词源追溯、多理论视角阐释等探寻智能时代的情境化表征,以深入理解“情境”构成与特点,进而认为,“情境”为智能媒介研究提供了理论和经验层面新的研究视角。

【关键词】情境;场景;人工智能;媒介研究

“场景”作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流量入口,通过大数据、移动设备、社交媒体、传感器和定位系统等“场景五力”为用户提供基于场景的精准服务和连接方式,创造了崭新的传播方式和商业形态。然而看似精准的场景传播建立在各种数据之上,场景可供性并不能为主体认知提供情境全貌,反而忽视了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正如认知科学强调人的认知是基于身体结构与人的主体意识以及周围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1]。仰赖于技术,我们与世界互动时,人与虚实情境融为一体,且认知是具身的。但当前的移动场景中,认知—身体—环境的耦合关系被生产—流通—消费的线性逻辑所取代,个体的情境认知陷入困境。此外,科学技术研究路径提示,面对技术在当下社会中的应用,需要有意识地关注其是如何与具体的“社会情境”相结合[2]。因而,如果将技术演进视为一种社会实践,人、世界与技术的关系可以理解为“情境化的身体实践”。如此一来,场景作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理论可供性,所观照的身体认知和时空感知实际上脱离了情境本身,仅关注地理意义和物理空间之中人、技术与场景的交互。故本文再次关注“情境”的相关概念和理论基础,将其作为智能媒介研究的重要视角予以明确,并且从理论和经验层面提供可能的研究取向。

一、何为情境?

存在现象学认为情境是个体感知“此地此时”(here〓and〓now)的意向物,与他者互动依照的先验世界。情境作为“生活常识”构造了社会赖以依存的意义之网,几乎与“每一种”媒介都有着内在联系[3]。

(一)词源追溯

“情境”,其“情”为感情、情绪,也意为情况、情形。“境”为边境、国境,也指地方、处境。“情境”一词笔者所见,最早出自明代沈德符的《野获编·礼部一·辛丑二宗伯》,“是年董之子给事道醇殁於家,而陆之子彦章,适登第,拜行人使归,则情境大不侔矣”。此处“情境”是指董和陆二人所处的具体情况。《辞海》(第七版)中,“情境”解释为“一定时间内各种情况的相对或结合的境况”。另外,英文单词situation、context、scene也常在中文语境中译为情境。situation理解为人或事的情况、形势、状况、局面等,context多指上下文、语境、背景等,scene指现场的场景、景象、景色等。综上,“情境”一词所指丰富,譬如与人的认知相关的“社会情境”,关涉人们交流的“互动情境”,媒介实践有关的“媒介情境”等。“情境”的内涵可指向包括人的主观情感、人所在的客观场景、人所面临的事态情形,以及人所处的信息环境与社会环境等多维境况。

(二)不同理论视角下的情境

作为社会—文化秩序与日常生活的情境。托马斯在考察身处欧美的波兰移民史中,认为人在任何自决行为之前,总有一个审视和考虑的阶段,即情境定义,社会或环境因素会制约人的社会行为[4]。情境的社会性是人们与世界互动的基始,并以社会—文化的秩序化影响日常生活。情境在戈夫曼看来是一种具有相互交流可能性的环境,维持着主体展示、交流、表演等社会活动。日常生活情境嵌入社会实践,使情境中的(situated)转向情境性的(situational)[5],作为日常生活的情境自然转换为“周围域”,个体行为在情境性的自然剧场中展示并受制于情境。

作为媒介信息系统的情境。随着媒介作为“中介”对现实社会的介入程度逐渐加深,英尼斯、麦克卢汉等相继提出“媒介的偏向性”“媒介即人的延伸”“媒介即讯息”等媒介观。梅罗维茨在此基础上融合了戈夫曼的“拟剧论”,形成新的理论视角——媒介情境论。其研究落点分为两方面:其一是社会情境的结构,“电子媒介一旦被广泛应用,可能会创造出新的社会情境”[6]。这一情境是动态的、虚拟的并且存在某种融合。其二是媒介与社会互动的关系,电子媒介通过情境重组创造新的信息环境,情境的变化影响人们的社会行为和角色扮演[7]。媒介情境论将社会情境视为一种信息系统,强调媒介—情境—行为的互动过程。

作为传播系统的情境。拉斯韦尔认为传播的每个环节都是环境因素和主观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布雷多克在5W模式上增加信息传播环境和传播意图两个因素,赖利夫妇将传播系统置于社会系统,关注传播的文化语境。阿尔文·托夫勒将情境描述为物品、场合、人、场所及背景信息的关联[8]。所谓传播情境就是对特定的(交流)传播行为直接或间接产生影响的“外部”事物、条件和因素的总称[9]。传播与情境是相互嵌入的关系,传播实践构筑新的社会情境,情境也是个体实践的“传播场”。

作为认知的情境。第二代认知科学区隔了“离身心智”,强调认知寓于情境,人与情境是动态的、即时的交互过程。诚如胡塞尔认为当意向行为指向某一对象或某一方面时,还附带地指向它周围的东西,即意向内容的周围域(情境)[10]。人是从情境中获取信息,并非是独立于情境的计算—表征,在身体和物理环境、社会情境的交互中,经由大脑的认知加工机制形成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即人本身便是情境性的,沉浸于情境中认知世界与自我[11]。

由此得以窥见,无论是社会学意义上的社会—文化或日常生活情境,还是认知科学的情境认知,都与传播学关注的“情境”相通,具有“完整性”和“同一性”的特征。

(三)情境、场景的比较分析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研究,情境与场景存在着混用或误用的问题,这也是新媒介技术、媒介环境和传播实践等形成的错综复杂景观的一种表征。因此,厘清其差异,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情境”在当代智能媒介化社会运用的再审视。

一是内涵。情境本质上是在与人、与事物的关系基础上的意义世界,具有完整性、动态性和交互性的特征。场景强调物质空间与虚拟空间的紧密关联,具有临场感、体验感、去中心化的特点。现实社会的高度媒介化与复数媒介的普适化,使得社会情境已被分割為一个个自主且关联的场景。

二是外延。无论是戈夫曼的物理情境还是梅罗维茨的媒介情境,或移动场景,其本质都是人与世界遭遇的“存在”形式,即展现先验环境,与人的意识发生交互。就外延而言,情境包含着场景。场景指向一种基于位置的传播实践,情境则关涉与人相关的所有传播因素。媒介化社会中“场景”更符合移动传播形态研究,但其理论逻辑是一致的,或者说场景是情境在移动互联时代的新面向。

三是视角。情境,是人认知的意向之物,隐匿于社会的制度化或日常生活实践中,充满流动性和模糊性。相反,场景是一种当下的、细微的、位置性的“场景论”的实践形式,个体可自由穿梭各个场景。情境是更为宏大的社会—文化秩序和日常生活,关注社会形态、媒介技术和日常实践的关系。场景是一种临时搭建短暂的、瞬间的移动空间,具有即需即用、无用闲置的体验。

二、智能时代的情境化表征

(一)技术情境化

技术正在从不同时空面向侵入社会生活,使个体的身体复归和具身实践成为可能,并不断催生各种新的媒介情境。“技术情境化”关注社会情境在特定技术中的展现形态,以及技术特性对现实社会的情境化影响[12]。技术不仅使个体的认知寓于“实践”,同时生成“体认”的情境现实[13]。如元宇宙将现实情境和虚拟情境融合复现,数字分身在沉浸式的数字情境中拥有具身和拟真的感官体验,也在行动中对情境产生反馈和影响。除了情境融合外,智能技术也构建“个性化的微观情境”,借助算法和数据计算用户当下需求,形成“最优匹配”的情境。

(二)媒介情境化

媒介情境论实际上表明了媒介本身将构筑新的社会情境,重构社会关系和传播实践。如电子媒介消解了“地域”的时空界限,产生了复杂化、随机化和混合化的“社会情境”;移动媒介溶解了社会情境的物理区隔,虚拟情境侵入物理情境并融合为新情境。技术加持的社会形态已经高度“媒介化”,智能媒介也构建了一种融合情境,即真实情境、虚拟情境和虚实情境的互动。智能媒介所定义的“社会情境”具有高度的动态性和融合性,个体穿梭于情境中并形成新的社会角色和行为。

(三)信息情境化

网络社会崛起的社会背景下,信息传播技术与既定的社会机制处于一种动态关系,形成了一种依托信息逻辑的网络社会—信息化社会[14]。这表明信息并非为“中介角色”,而是在流动、交换和反馈中形成新的社会情境。一方面,信息可视为一种“情境框架”。文字、图片或声音等信息形态都是对社会经验性要素的“拼接”与“挪用”,进而呈现、搭建和创造社会情境。另一方面,信息依托媒介技术置于社会情境,逐渐与社会、文化及生活形成整体。正如短视频技术将现实情境再现于虚拟空间中,视频、图片、声音等信息形态既是社会情境的组合要素,也是与个体的真实互动中共筑新的社会情境。将信息作为一种情境框架,强调的既是人类行动对信息结构的回应,也是“信息情境”对日常实践的影响。

(四)传播情境化

人们使用媒介有意识传达“信息”的传播实践,不仅是对情境的反映,也在形构一种“敞开的”传播化情境。尤其在当代技术社会,智能技术塑造的媒介场域构建了一个“处处皆传播”的情境,渗透到社会各个角落,主体在交互中创造出“此时此地”的“传播情境”并获得具身经验。此外,由于网络平台的边界消弭,而且数字架构的传播实践本身会折叠或并置情境信息,个体的传播实践可能会导致自我呈现的冲突或尴尬,发生情境崩溃(context〓collapsed)[15]。概言之,传播并非仅是信息的流动,也是在与情境建立联系的同时构造在线耦合的社会情境。

三、“情境”:一种可能的媒介研究取向

(一)作为理论层面对“媒介情境论”的发展

媒介情境论是梅罗维茨综合了麦克卢汉的媒介技术决定论和戈夫曼的拟剧理论之后开辟的媒介研究新视角。媒介情境论发展于电子媒介逐渐渗透现实社会的20世纪80年代,与彼时的媒介环境相比,智能媒介所指的情境与场景有区别,和基于电子媒介的情境已形成较大差异。个体在电子媒介前依赖中介化的视觉和听觉传播,根据媒介信息环境展开社会实践,被“搬运”的情境剥离了身体的在场感,缺乏即时互动。“场景”则是个体通过移动设备、社交软件等媒介游走物理场景的同时置身于媒介的虚拟情境中,一个人可以同时置身于多个场景中,场景是随着人移动、交织、拼贴和融合的,而且充满着即时互动[16]。智能媒介进一步融合了时空场景,万物皆媒,数据与信息被瞬时调取、连接并协同,并使人具备技术具身的条件,无时无刻不在构建着瞬息万变的情境关系。相较于电子媒介情境和移动互联网场景,智能媒介所建构的社会情境趋向虚实交织和多重并置,互动关系也由离身转向具身,形成身体在场,从延时到即时传播。传统媒介情境论的逻辑链条中,媒介、情境与行为之间呈现情境为中介的链式反应,而智能媒介时代,媒介、情境与行为之间的边界被打破,甚至彼此融合,彼此之间呈现出多向动态的影响关系,媒介本身的形态与内容、人的角色与行为都被裹挟在情境化社会的范畴之内,已然成为情境的一部分。智能媒介的情境是物理情境、信息情境、虚拟情境、具身情境的互动和嵌套,对“情境”的分析,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媒介情境论在智能媒介研究中的一种理论审视。

我们生活的世界由情境组成,智能媒介促进了人的“入身”,形成情境的完整性、多样性和融合性,智能媒介研究不能脱离情境孤立地理解人的行为或社会的变革。另外,“情境”的多学科、多视角的理论资源也为智能媒介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如前所述,情境在存在现象学意义上被视为先验现实,是个体日常生活和交往实践的世界境域。施密茨在新现象学中认为情境包含着事态、程序、问题,是人通过感觉与印象通达世界的体验方式,他将身体、空间、情感、气氛等置身于情境之中,通过情境将它们整体性链接。从认知科学来看,认知行为产生于主体与外部情境的交互过程中,情境“内入”到主体的认知过程,影响意义的建构。戈夫曼将“情境”与人们的角色扮演和社会行为相结合,强调自我呈现的“情境式”表演。科学技术研究领域,也在有意识地关注某项技术是如何在具体的社会情境中生产、采纳和使用。无论是现象学、认知科学,还是社会学和技术研究,其实都将“情境”视为社会性结构和本质,关注社会实践或物质材料与社会性情境交织的结果。

(二)作为经验视角的智能媒介研究

如果以5W为切入视角,情境也为智能媒介研究的经验取向提供了新的视角。首先从媒介本身来讲,智能媒介时代是万物皆媒、万物互联的时代,媒介形态丰富,有形抑或无形,人们无时无刻不处在媒介的包围浸润之中,它为我们提供数据信息、关系连接、社会功能、场景角色、感官体验,智能媒介深度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与社会形态。在AI、算法和算力的加持下,不但达成麦克卢汉所言的“媒介即讯息”,而且加入了虚实场景、加入了人的主体性,形成了“媒介即情境”,智能媒介情境要素随着个体的需求、情绪、行为等更新和调整。智能媒介构建了单一与多元、并置与交叠、精准与混沌的情境化社会,使用户的身体同步在场,能够感知并对他者和情境做出反应。从传受双方来看,智能媒介所创造的情境是基于人、时空、信息、技术实时生成的,是一种体验式、沉浸式、过程式的传播而非仅是信息的传递。这意味着传播者和传播对象并非对立或者主被动的关系,而是在情境感知与体验中相互建构,共同进行媒介内容和意义的生产。情境为智能媒介效果研究提供了新方向,情境与个体认知及实践紧密相关,传播效果有別于刺激反应模式和信息加工模式,而是情境感知模式,因需求而精准调配信息与情境,又在情境中发挥个体的主观能动性和建构性。因而智能媒介效果研究需要计算并研究用户在情境中的认知水平、情感波动和行为倾向,从心理和行为视角提高传播效果和效率。值得注意的是,智能媒介情境植根于大的社会情境,传播效果也应该从社会、经济、文化等宏观环境视角予以关注。除此之外,情境也为智能媒介伦理提供了研究取向。技术的人文主义与工具理性一方面开创了人“在世存有”的新形态,另一方面使得人被裹挟进“技术异化”的复合空间。智能媒介的工具理性不能忽略责任、美、和谐等信念,必须以向善、友好、和谐、美好的价值观为依据创造一种友善型社会情境。

从“情境”到“场景”再回到“情境”,是智能媒介研究重新思考人的主体性、技术的社会建构、社会文化语境、媒介本体论的一次新尝试。这个过程,既不是一次技术突变的结果,也不是智能媒介研究仅有的,是传播实践与其他社会实践形式遭遇、交互和彼此渗透的结果。对“情境”的再讨论,或许也为重新思考媒介与人、社会文化的关系提供了新视角。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用户画像的数字广告智能推送与效果优化研究”(19CXW031)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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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静为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喻馨君为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生)

编校:赵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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