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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地书写

2023-07-24葛文荣

青海湖 2023年5期
关键词:矛盾内心书写

自然地书写,在自然中书写,为了自然的书写。

——题记

一直以来,我在探索和寻找着一种适合自己最舒服、最自由、最自如,也最真实、最真诚、最真切的表达方式。

我发现,我不喜欢在城市里久居,每隔一段时间,就喜欢把自己放逐到自然当中去。然后,把大自然当中的一些见闻按照笔记的形式写下来。积累得多了,我才发现,这何尝不是一种书写的方式。时间一长,习惯慢慢就养成了,每次只要回到自然,就有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就有强烈的写作欲望。尽管知道这个领域的文学写作还属于小众,但这么多年来,我依旧一遍遍往自然跑,我观察、沉思、积累、寻找突破口。因为自然中存在的万物有很多有趣的、值得书写的东西,而且这一领域里,我几乎可以在前人的光照下顺畅地前行,当然也是孤独地前行。

当有一天接触到美国自然文学以及相关的评论文章后,我感觉到了无比的亲切和希望。对于我,自然文学书写的不就是童年在大自然撒野的经历吗?不就是骨子里对自然最亲和的一种表达吗?不就是我性子里尚存的那份野性吗?不就是说很久没有说,但又不好说的心里话吗?不就是这么多年来我一次次自然观察的心得和笔记吗?……

于是,我开始思考“我与自然文学”这个命题。我虽有着利奥波德一样的土地情怀,但做不到像梭罗那样过一种极简的生活。虽没有约翰·巴勒斯的观鸟能力和科学知识,但又想让自己成为像蕾切尔·卡森一样的生态觉醒者。我既没有条件像贝斯顿一样拥有一座“水手舱”,但又一遍遍回返自然,渴望大自然对心灵的滋养,像约翰·缪尔一样在山水间自由穿行。

在荒野与文明矛盾间的游离,在自然与城市之间的穿越,在保护与发展之间的思考,让我渐渐明白,走向山野,走向远方就是我的写作方向。在我,走向荒野,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上自我提升的旅程。走向自然,走向外在,实际上是走向自我,走向内心,寻求一种不为繁华物质世界所束缚的内心之平静。所以,每一次置身荒野,就有一种宁可迷失在山野,也不愿循规蹈矩地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冲动。

威廉·巴特姆认为:“走向自然就是走向內心”。他认为风景有两种,一种是在身外,成为风景。一种在内心,成为心景,是身外的风景在内心当中的映射和反映。因为人的心境总是与环境有一个对应的图谱。当你忧愁时,山涧谷底的微风潜流和着你忧郁的心境,大自然轻抚着你的心灵,会让你轻松、愉悦,忘记烦恼,让你的愁绪很快得到缓解和释放,所谓山水能解忧。而你开心快乐的时候,辽阔的草原,蔚蓝的天空,轻快的鸟鸣,与你一起欢快,一起奔放。这就是我想要回归自然的理由。

一段时间里,我如饥似渴地沉浸在欧美著名自然文学作家的作品中,寻求心灵的慰藉,得到文学的滋养。他们一生都在寻求一种内心的平静和与自然的亲情,在自然中完成了一部部传世之作。再看看自己,这些年来,喜欢穿梭于文明社会和沉寂自然,时而身居城市的浮躁和喧嚣中,向往着自然的清新、自由和宁静。时而漫步于山间林海,享受着微风习习、松涛阵阵的惬意。既向往自然的自由又迷恋都市的奢华,既沉醉于自然的狂野和活力,又舍不得现代生活的便捷,就这样在矛盾中挣扎,在矛盾中探寻。

后来我明白,我的矛盾属于野生自然与现代文明之间的矛盾,不也就是现代人这些年焦虑不堪,或者说苦苦寻觅着,想要解决的那个矛盾吗?在这个矛盾中游离,我渐渐明白了很多问题,认识到恰恰正是这个矛盾是我该大书特书的点。正所谓孤独处有灵感,困惑处有文章啊!

随着回到大自然的频次越来越高,我渐渐明晰了自己的写作方向,越是明晰越感觉到我已经离开大自然太久了,已经在偏离内心的道路上走了很久。于是,我急切地想重新回到大自然当中去,重新恢复与土地的连接,并努力尝试去保护它。将两脚扎在大地里,脉搏与大地一起跳动,文字也与自然一起律动,用足迹和笔迹一同书写自然。用精神的精彩,用文学的力量再现自然。

在自然中写作,自然地写作,为了自然地写作。所谓在自然中写作,就是将脚踩在土地上,笔触渗入到泥土里,览大自然中的万物人文。自然的写作,就是真实地记录、描述、赞美大自然,无论何时都要忠诚于脚下的土地。而为了自然地写作的意思就是,作为自然文学写作者,必须心怀大爱,热爱土地,尊重万物,以文

为器,唤起人们的自然保护意识,呼吁大家重归自然。

大自然处处充满了优胜劣汰的残酷,一个物种在千万年的进化中,不断在灾难中磨砺和成长,不断积累生存技能和智慧,这些都是我们人类不曾关注,也是值得学习的地方。

发现了这些,每每进入大自然,我就会很自觉地调动五官去感知大自然的真实和真切,与之进行深度的交流、互动甚至融合。用敏锐的眼光去观察,用精准科学的语言去解读,用博大的情感去跟岩石交流。按照爱默生的观念,大自然是离神最近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找到人自身存在的神性。那是因为在自然中我们的五官全醒了,而城市里它们是那么的懒惰和呆钝,没有活力,以至于让我过得毫无活力,感受不到清新和新鲜的感觉。

所以,回归自然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更是自然文学作家的使命。你现在不会回归,你终究逃不开要回归自然的结果。现在回归,于自然,你是浪子回头,你的精神和灵魂将与自然融为一体,是不朽的。而当你的生命终结后再回去,于自然,你只是一堆行将消失的腐肉。

当然,再次回归自然,我们需要保持理性,要意识到自然不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的自然,只有尊重自然,顺应自然,认识到人类是大自然有机体的一份子才行。需要抱着膜拜自然,重新学习自然的心态,而不是依旧以人类为中心的姿态,企图按人类理想的体系,去重新构建自然,或者企图按照人类的想法重新指导自然规则。如果我们不转变理念,不放低姿态,自然也不可能接纳我们,我们也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回归自然。

回到自然,通过对我们所忽略,甚至完全不知道,却与我们人类那样相近相亲的自然万物的描写,尤其是动人细节的描写,加上时时的感悟,以期触动人们内心当中的生态良知,唤醒人们身上的自然属性,激活被尘世蒙蔽了的五官,找到人们身上快要泯灭的自然因子,激活它,使其与自然产生强烈的共鸣。

在大自然当中,每一刻都是新的,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因此,大自然最具有活力和希望。去自然中,想要发现自然的神奇,就必须先让你蒙尘已久的心灵进行一次洗浴,清凉的溪水,清冷的空气,清爽的天空,入耳入心的鸟鸣,灵动野性的动物都是洗去你铅华的良方。去除铅华,显出你的纯真,找回你那颗未泯的童心,打开你的五官,这个时候,你才具有真正融入自然的条件,也只有这样的你自然才肯接受,你才会接收到自然中的美丽,神秘以及让自己重获能量。

如今的我,在大自然当中,只要拥有了阳光、微风,还有鸟语花香时,就将一切烦恼、不开心屏蔽出去了。这个时候哪怕刺耳的电锯声也会变得柔和下来了,不再令人厌烦。这时,我便进入要么阅读要么写作中,和自然融为一体。

原本人类和自然是一个整体,人类是自然这个整体中的一个个体,但是,人类慢慢脱离了这个整体,企图建立一个非自然的王国,企图自成一体。于是,有一种现象越来越多地在成人和孩子身上出现——自然缺失症。这种病症目前正在困扰着人类,而且更多的人类并没有找到医治良方。这种病症的症状就是整日无精打采,没有激情和活力,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甚至冷漠自私,以个人为中心,不考虑家庭、集体、社会乃至国家利益,道德意识淡薄。

其实,当你真的置身于自然当中,并能真切地体验到自然的宁静的时候,也就是你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流水的时候。如今,我真的做到了在自然中写作的状态,我尽可能坐在草地上、小树下、山沟里阅读、写作。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耳边有鸟鸣,脚下有虫吟,抬头是蓝天,心中是宁静。这个时候,你真正能体验到什么是与自然融为一体。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高原写作者的新大陆,是写作的富矿。当然,我反感用走马观花的方式去解读自然,对高原信马由缰的猜想,不负责任地虚构和扭曲,不来高原或者来个一两次就夸张地抒怀。自然是一本厚厚的書,书里有地质篇、历史篇、文化篇、生态篇、民族篇、宗教篇,这本书你需要捧着去读,心存敬畏,举心静读才有所收获。在自然面前,轻薄地抒情是草率的,只发现浪漫而忽略她的双重性是不负责任的。

我在书写中,清醒认识到,并极力主张,大自然充满两面性,总是美丽、和谐、浪漫与无情、残酷交替出现。既有光明、温暖的一面、又有阴暗残酷的一面。既有温暖感人的时刻,又有冷酷血腥的时刻。既充满和谐共生的画面,又有弱肉强食的无情。大自然也有令人憎恶的残酷和无情,弱肉强食的残暴,弱者的无助,强者的蛮横,令人战栗的灾难,以及为了生存而采取的欺骗、伪装。在大自然中,生存是第一真理,任何为了生存的行为都可以被理解,但任何不按自然法则的罪恶和邪恶行为终将被惩罚。自然惩罚起人类来毫不留情,我想,我们人类已经意识到这点了。

记得许多年前,我第一次翻越巴颜喀拉山时,在山顶上豪迈地抒情,结果被大风呛了,被高原反应来了个下马威,浪漫和豪迈瞬间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寒冷、缺氧,甚至死亡的威胁。所以,应该理性地面对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科学地描写,忠诚地记录,而不应该被理想化、浪漫化。在理想与现实并存的土地上,我们不应该有意地规避这片土地曾经受过的生态伤害,以及不同时代暴露的生态问题。只歌功颂德,而无视问题,这也是不符合职业道德的,是没有生态良知的表现。所以,在自然面前,作家应该保持着感性的激情和理性的清醒。

葛文荣 青海省祁连山自然保护协会会长、青海省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著有长篇生态报告文学集《守望三江源》,生态纪实文学《湟鱼》,著有《祁连山生态文化初探》《祁连山国家公园自然解说手册》等书籍,有作品入选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官方会刊。

责任编辑 范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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