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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权力理论下《达洛维夫人》中的主体性探究

2023-07-20施灿

今古文创 2023年25期
关键词:规训主体性权力

施灿

【摘要】《达洛维夫人》通过描写主要人物克拉丽莎以及塞普蒂莫斯的精神世界,揭露出普遍存在的权力形态,并展现出人们的精神矛盾与困境。根据福柯的权力、自由、主体性的相关理论,权力会剥夺个体主体性。本文对《达洛维夫人》中纵横交错的权力规训体系进行探究,包括帝国主义权力对社会的规训、父权社会对女性的规训、社会理性对疯癫的规训,分析不同的主体在权力体系的规训下面临的矛盾与困境,以及他们为解放主体性获得自由所付出的努力,揭示了权威社会对社会主体的控制和压迫。

【关键词】权力;规训;主体性;《达洛维夫人》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2096-8264(2023)25-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5.005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一般项目“珍妮特·温特森的解构主义故事观及其文化语境研究”(项目编号:18BWW053)。

弗吉尼亚·伍尔夫创作的意识流小说《达洛维夫人》描述了一战后的一天,身处上流社会的女主人公克拉丽莎筹备一场派对的生活细节,同时展现出了她的一生以及她与朋友、家人的关系。作者对于英国统治阶级的审视贯穿整本小说,伍尔夫展现出了一个男性至上和对帝国盲目崇拜和效忠的社会。兹沃德林认为“伍尔夫一生对社会权力结构和运作极感兴趣,并受到挑战及改革这一权力关系的愿望驱使,是位社会批评家和改革者”[1]。

伍尔夫通过意识流手法描述不同个体的内在精神感受,表现出他们在社会权力规训和压迫下主体性的丧失,以及他们对于自我救赎的追寻。在帝国主义权力、父权社会以及社会理性的规训下,小说中出现了两个关键人物,清醒的克拉丽莎和疯癫的塞普蒂莫斯,他们身上展现出权力压制之下疯癫与理性的对立关系,以及构建自我主体性的挑战。

一、权力的规训

福柯指出“规训造就个体,这是一种把个体既视为操练对象,又视为操练工具的特殊权力技术。”[2]规训权力将个体制造为它的对象、目标和工具。规训权力致力于更加细致、全面、持续地控制身体活动,让他们变得更有效用且更加驯顺,同时控制身体不让他们对权力进行反抗。[3]《达洛维夫人》中,来自帝国权力、父权社会、理性话语的规训无处不在,使主人公们不断陷入生存困境之中,并逐渐丧失自我主体性。

(一)帝国权力的规训

现代社会中,权力总是以不可见的形式无处不在地对社会的公民加以施展,并对公民进行无声的监视。小说的时代背景中,大英帝国的臣民都处于帝国君主权力的审视和无形的规训之下。

小说中提道:“车里面坐了个大人物;大人物隐蔽着经过了邦德街,这些人可能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英国君主、国家的不朽象征距离如此之近。”[4]神秘轿车的到来使街道变得拥堵起来,人们纷纷停下,达洛维夫人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极度庄严的神情,他们以此来表达对大英帝国君主权力的尊敬。这辆拉着窗帘、神秘难测的轿车就是大英帝国权力的象征,车内的大人物能够随意地审视公民,但公民们对他却毫无所知,他们生活在权力无形的压制下,并且对君主和帝国权力怀有敬畏之心。可以看出公民们对于大英帝国的忠诚感以及捍卫民族荣誉的决心。正如福柯所说,受检阅者并非直接感受到君主权力的形象,而是仅仅感受到对他们已经变得十分清晰和驯顺的肉体的影响。[5]无形的权力规训使公民们在无意识中变得屈从,每个人都无时无刻地接受着帝国权力的审视。

(二)父权社会的规训

福柯认为,话语承载和生产着权力;它加强权力,又损害权力,揭示权力,又削弱和阻碍权力。[6]克拉丽莎生活在父权制统治的社会下,无处不在的父权话语规训着她,时刻压抑着她的欲望和作为女性的自由。

从前的克拉丽莎有着自己的独立精神并且渴望自由,在嫁给务实的国会议员理查德·达洛维后,她成了受着父权话语压迫的达洛维夫人。婚前的克拉丽莎渴望独立自由和社会改革,她非常羡慕无拘无束的莎利,还常常与莎利聊如何改造世界。[7]但结婚后,克拉丽莎逐渐依附于理查德,她变得势利起来,慢慢失去了自我存在的价值。正如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道:“‘她是附属的人,是次要者,‘他是主体,是绝对,而她则是他者。”[8]由于理查德对十四行诗的偏见,克拉丽莎便不再看什么书了。虽然克拉丽莎的智力远在丈夫之上,却要通过他的眼睛来看待事物,这是婚姻生活的悲剧之一。[9]她没有选择反抗,逐渐妥协,克拉丽莎为理查德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为丈夫的晋升做出努力。她认为是丈夫给她带来了安稳的生活,所以甘愿放弃居于中心的女性自我主体性。阁楼上的狭窄房间是克拉丽莎能够保持自我的一个空间,这里远离父权话语的约束,为她心中残存的女性主体意识提供暂时的休憩。克拉丽莎在与理查德的婚姻中不断妥协,逐渐丧失自我主体性,成为他者。

(三)社会理性的规训

福柯认为理性与非理性总是纠缠在一起:相互依存于交流之中,而交流使它们区分开,所以疯癫的人与理性的人相互疏远。[10]在社会秩序的约束下,疯癫被社会认定为一种精神疾病,因此出现了大量的禁闭所和医院,绝对专制主义王权用囚禁的手段将疯癫和理性隔离开来,长期疗法的目的与其说是医治心灵,不如说是医治整个人,医治其幻想过程。[11]小说中刻画了社会规训权力下,理性话语对疯癫形象进行隔离和排斥。

战争的爆发与战友的牺牲让塞普蒂默斯沉溺在自己疯癫和幻想的梦境中,从而逃避这个罪恶荒谬的社会。在理性社会中,一旦偏离社会准则便会被认定为疯子,而疯子会被送到监狱一般的精神病院接受社会理性道德的约束。[12]威廉爵士作为一位精神病医生,是理性社会中规训权力的代表。他认为健康意味着均衡。威廉会让精神病人去疗养院里恢复均衡感,抑制他们,阻止他们表达自己的情绪。最荒谬的是精神病人的家属竟对此怀有感激之心,他用医生的权力以及“科学的理性知识”为自己谋求了巨大的利益。就这样,威廉爵士的事业在英国社会上不断兴旺。在保持均衡感的背后,可以看出威廉爵士对权力的渴望,理性就是他获取权力和利益的工具,他扮演着“法官”的角色,对疯癫者行使着惩罚和劝解。当理性依附于权力和利益时,统治者便会对疯癫形象进行疯狂的压迫和扼杀,最终导致他们失去自我主体性。

二、主体性的困境

福柯将“主体性”界定为人们在致力于自我关注(the care for the self)时对自己的理解。[13]根据福柯的观点,人们要对自我真正的需求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存在主义者萨特曾说过“他人即地狱”,这句话强调了主体存在的绝对性和独立性,而主体以外的便是他者。[14]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小说中表达了对主体性的关注,在理性至上的社会中,保持独立的人格比追随理性要困难许多,主体性的保持在规训权力下会面临众多困境。

(一)女性主体的困境

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和社会环境造成了克拉丽莎主体性缺失的困境。前男友彼得和丈夫理查德都对克拉丽莎造成困扰。在男性面前,克拉丽莎成了“他者”,不能随意抒发自己的情感,失去了女性的自由。彼得虽然真诚狂热地追求着克拉丽莎,但他具有极强的控制欲,他总是压迫着克拉丽莎,“冷酷、无情、假正经,彼得曾这样责备她。”[15]彼得希望通过指责让她符合自己的价值理念,强势的话语导致了他们的分手。然而这些话语规训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克拉丽莎,在婚后,她常常会想“如果彼得和我在一起,他会说什么”。克拉丽的内心虽渴望自由,但外在仍然接受着父权话语的制约。结婚之后,克拉丽莎过着华丽的上流贵妇生活,她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然而这一切都是丈夫理查德给的。即使克拉丽莎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能表达出来,她总要引用丈夫的话,在人们眼里,她不再是克拉丽莎,而是一位“完美的女主人”。从权力关系上看,她仍处于被动的地位,在家庭中她没有主体性,是一个他者的状态。

父权制家庭中,丈夫对妻子的控制欲十分强烈,因为当时社会给予男性的权力可以让他在不顾妻子想法的情况下进行支配,女性只能无条件地接受丈夫的要求和管制。主体性是由社会关系决定的,个人在世界中的位置,取决于他在生产活动中形成的经济关系。[16]在达洛维家庭中,理查德是经济来源的提供者,这种被动地位使克拉丽莎的主体性进一步削弱,她变得更加脆弱,精神上也难以独立。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双重控制使克拉丽莎的主体性慢慢丧失,陷入生存困境。

(二)疯癫主体的困境

正如福柯所说,凡是有疯癫的地方,就会有疗养院和监狱,疯子和精神病患者一定会面临诊断或治疗,疯癫的宿命就是被驱逐或者被迫害。在理性社会的压制下,人们很难保持自我意识,精神世界接受着社会权力机制的控制,处于丧失自我主体性的困境之中。

小说中,塞普蒂莫斯刚出场时,读者就能感受到他疯癫的思维形态。塞普蒂莫斯觉得轿车上面的图案很古怪,甚至感到十分恐惧。人们对于这辆代表着绝对君主权威的轿车充满敬畏,纷纷驻足注视。而塞普蒂莫斯却对车上的图案感兴趣,他的恐惧并不来源于车里那位大英帝国权力的象征,而是源于车上这个奇怪的图案。他以为是他堵住了路,人们停下来是为了看他。可以见得他对自我有着高度的关注,这种关注与充满权力的社会是相对立的。

原本极具自我意识的塞普蒂普斯在战争后,失去了感知的能力,患上了精神疾病,而接下来的治疗不仅没有让他有所好转,反而加深了他的疯癫。威廉医生认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彻底崩溃。面对这样的症状,威廉医生希望采用“休息疗法”。然而,“休息疗法”这一看似文明的词语背后,实际伴随着隔离、禁闭与控制。医生使用理性作为幌子无情地对他人的身体和精神进行控制。残酷战争与理性社会的规训给塞普蒂默斯带来的疯癫症状使他成了社会的异类,他无法理解这个社会为什么没有残存一丝对他人的关怀和尊重,于是他更加沉溺于自己的主观世界,疯癫成了一件外衣,包裹着他想要留存的自我。

三、主体性的解放

权力虽然无时不在,但并不是不可抗的。福柯曾说过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反抗。只有当人们感受到外界施加在身上的权力时,他们才会下定决心去反抗,在反抗的过程中,自我主体性会得到强化。小说中,不同的主体对规训权力进行反抗,为寻找回自我的主体性付出了诸多努力。

(一)女性主体的解放

“当我审视自己时,我发现了自己的思想和感受、愿望和欲念、回忆和幻想。我认识到自己的所拥有的感知和思考,专注与选择的力量。”[17]人们的主体性通常体现在内心的欲望和自己的感知上。克拉丽莎意识到自我主体性在不断丧失,她通过反省来重拾自我意识。她尝试举办派对来体现自我价值,重新构建自我身份。她用华丽的礼服和精致的造型装扮自己,将上流社会夫人的形象展现在人们面前,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可以见得她渴望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但又渴望与他人的亲密关系。她在力求保持人格独立完整時,却有极强的虚荣心。[18]华丽的衣饰可以看出克拉丽莎对社会秩序的顺从,举办宴会让克拉丽莎有了中心,她想借此来实现自己的价值。

然而晚会上塞普蒂莫斯自杀的消息,使克拉丽莎的成就感突然消失,她对死亡竟然产生了认同感。她对自己说:“如果现在就死去,现在就是最幸福。”[19]克拉丽莎认为他一定是为了保护某个珍贵的东西而选择自杀,这个珍贵的东西也许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其实,克拉丽莎对生命还存有热爱,所以她不愿意屈服于权力的制约。塞普蒂莫斯的死让克拉丽莎感受到了美与乐趣,死亡对于她不再意味着恐惧,反而变成了一种解脱。在这个社会权力机制中,克拉丽莎所有的欲望、对独立性的渴求都被压抑在她作为上流社会家庭妇女达洛维夫人这一驯顺的形象之下,死亡可以让她免于社会机制的束缚,免受社会道德的指责,以此来摆脱命运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我,解放作为女性的主体性。

(二)疯癫主体的解放

在这个冷酷无情的社会中,疯癫者是被理性所打压的局外人。塞普蒂莫斯不满于一系列社会规范的压制,他不愿与这样的生活妥协,选择用疯癫的行为来进行反抗。他体内强烈的自我意识促使他最后用自杀来反抗令人窒息的社会规范,并且捍卫完整的自我。在对自己的生活做出选择时,他反抗了现有的秩序,采取了主动,通过结束生命的方式重新获得对生命的掌控,这一行动正是社会文化所一直阻止他做的。[20]

死亡对于塞普蒂莫斯来说,是对规训权力和理性社会的一种反抗,是自由和自我意识的追寻。塞普蒂莫斯的生活一直笼罩在战争的残酷阴影以及对战友牺牲的愧疚下,这使他产生一种受到周围人谴责的错觉,这让他逐渐失去感知力。而感知力的丧失是他无法与外界沟通并与他人产生疏离感的根源。他让自己孤立于他人,对妻子的淡漠都让他陷入对自我的极度关注中,然而主体性无法脱离他人主体而存在,这也是塞普蒂莫斯无法获得自我主体性,最终选择死亡的原因。在塞普蒂莫斯自杀之前,他看到雷齐娅在那里缝纫,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的脸、她的手,让自己放心。[21]这一刻,塞普蒂莫斯好像回归了日常生活之中,他和妻子开始交流,甚至开玩笑,这样的注意力使塞普蒂莫斯暂时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交流即是健康,交流是脱离自我孤立,重建自我主体性的最好方式。与他人共存,而不沉浸在只有自我的幻觉才能让塞普蒂莫斯获得自我解放。

四、结语

本文以福柯权力理论为中心,从规训权力、父权话语、疯癫与理性等方面,对《达洛维夫人》这部作品中的个体在权力关系网络下的生存状态进行分析,展示了不同主体在面临权力压制时所处的困境,和自我主体性的丧失。克莱丽莎和塞普蒂莫斯遭受了权力规训和压迫,希望通过反抗来重获自我意识,他们二人都产生自杀的念头,塞普蒂莫斯更是以生命为代价来抵抗这令人窒息的理性社会。但是,在社会中,各种各样的权力无处不在,无论采取何种方式,这都是个体难以逃脱的困境。

参考文献:

[1]王家湘.二十世纪的伍尔夫评论[J].外国文学,1999,(5):63.

[2]Foucault,M.1979.Discipline and punish[M].The Birth of the Prison,Alan Sheridan(trans.).New York:Vintage:170.

[3][13][17]狄安娜·泰勒.福柯:关键概念[M].庞弘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9:34-35,158,161.

[4][7][9][15][19][21]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维夫人[M].王家湘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版社,2015:18,38,92,120,224,173.

[5]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243.

[6]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第一卷·认知的意志[M].佘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85.

[8]Simone de Beauvoir.The Second Sex[M].H.M.Parshley(trans.).London:Jonathan Cape,1953:16.

[10][11][12]米歇爾·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2,149,61.

[14][16]张剑.西方论文关键词他者[J].外国文学,2011,(1):118,120.

[18]赵冬梅.从女性主义角度解读《达洛维夫人》中的女性形象[J].外语学刊,2014,(2):132.

[20]Ann Ronchetti.The Artist,society&Sexuality in Virginia Woolfs novels.New York&London:Routledge,20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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