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甘肃合水县双柳树佛教造像碑考析*
2023-07-19高海燕魏文斌
高海燕 魏文斌
(1.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2009年5月,甘肃合水县店子乡双柳树村东山的窑庙[1]中新发现一通佛教造像碑(暂定名为双柳树造像碑),现藏合水县陇东古石刻艺术博物馆。合水县位于子午岭以西,庆阳东北部,紧邻陕西。此地古属雍州,至北周时期,合水之地分属西北地郡和赵兴郡[2],又与陕西渭北一带地缘关系密切。本文通过与关陇地区有纪年的北朝造像和石窟造像的比对,以及碑刻铭文内容的分析,初步推断双柳树造像碑应为北周初期的作品。
一、造像碑概况
该碑呈长方体,高118、宽53、厚21厘米;正面开一尖拱形龛,高84、宽45、进深12厘米(图一)。龛内高浮雕一佛二菩萨3尊像。中间为释迦牟尼,佛像高51厘米,结跏趺坐,露右足,足心向上,双手残,从姿态看应施无畏印和与愿印。头部残损严重,面相长圆,细颈,肩部浑圆略带下削感。佛像内着僧祗支,胸前系带打结,外穿双领下垂褒衣博带式袈裟,佛衣自右臂敷搭于左肘,在腹部形成“U”形衣褶,佛衣整体呈现出间距较宽的条状衣纹,刻痕较深,显得质感厚重,袈裟无下摆垂座,紧裹腿部。方形佛座宽26厘米,座正面浮雕连续波折状忍冬纹。左、右侧胁侍菩萨分别高39和38厘米,头部均损毁严重,残存部分头冠、宝缯、耳珰及璎珞。两胁侍菩萨造型相同,身姿端正直立,双手合十,不能辨识掌中是否持物,身体较修长,头部长圆,细颈,上身似有披帛遮覆双肩后沿体侧下垂,披帛紧贴身体不外飘。下身着贴体长裙,裙上雕棱状凸起,呈等距竖直线条,裙摆垂直无外扬,粗大的“X”形璎珞于腹前靠下的位置交叉穿环,随即绕向身后。坐佛和菩萨体表均残留青绿色颜料。碑下部开一横长方形浅龛,正中浅浮雕造型略有残损,但仍可见一地神托举花盘,花盘上雕盛放的莲瓣,此种形象在同时期同类作品中比较少见。两边各雕一蹲狮,蹲狮高23厘米,面朝莲花蹲坐,一只鬃毛呈卷曲状贴体,一只鬃毛为同心圆曲线层层排列,两只狮子昂首相对,张口立尾,颈部伸长且与头部等宽。左侧边栏刻“羽真□□”四字。
图一 双柳树造像碑碑阳及线描图
造像碑其余三面均刻有题记,基本为供养人姓名,未发现纪年,排列与辨识如下。碑左题记(图二):
图二 双柳树造像碑碑左及拓片
邑子□□阿保,邑子丘目陵略(?),□子□□道□,/
邑子□□陵□,邑子羽真相□,邑子□光贵,/
邑子□□□□,邑子成伯和□,邑子丘目陵都,/
邑子□□□□,邑子是云婆罗百,邑子莫折长合,/
邑子□□臣□,邑子羽真安和,邑子丘目陵讳(?),/
邑子丘目世珍,邑子是云崇华,/
□□□□□□,邑子是云□□。/
碑右题记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题记为(图三):
图四 庆阳北石窟寺第60 窟正壁
图五 庆阳北石窟寺第230 龛
□□□□□□,邑子羽真伏恩,/
邑子是云长合,邑子丘目陵德,/
邑子普六恕胡,邑子丘目陵奴,/
邑子羽真逝(?)超,邑子普益奴,/
邑子羽真洛(?)超,邑子是云秦康,/
邑子羽真阿显(?),邑子赵先羌。/
碑右下半部分题记最右边两列为发愿文,左边四列为供养人姓名:
无先(忍),复愿有生,同获斯庆,仰藻(澡)灵波,服/
道坼(岸)龙华三会,愿登上集。/
邑子甘元和,邑子宇文道愿,/
邑子□阿丑,邑子是云羌奴,/
邑子弥姐僧护,邑子宇文僧达,/
右件三人各施□□,邑子丘目陵僧贵。/
碑阴残留15行阴刻文字痕迹,风化严重,字迹漫漶不清,仅能识别出以下文字:
……田……州……/ ……丘 目 陵□……/……人令自……/……大……/……田……□□造石像……
……/……常……/……/……慕……龙……/……累劫……/……
二、双柳树造像碑风格及年代分析
关于该碑主尊和胁侍菩萨的造像特点,有两处须注意:佛装上部褒衣博带,下部紧裹双腿;菩萨裙装为直筒状,裙褶呈等距竖条,佛衣整体也凿刻间距较宽的条状衣纹。这些表现手法较少见,不仅是判断造像碑年代的主要依据,也反映出一定的地域特色和时代风貌。
1.陇东地区北朝造像与陕西铜川市耀州区造像
北魏孝文帝汉化改制后,被认为是受到南朝造像风气影响的“褒衣博带”式风格于5世纪末开始盛行于南北方,双柳树碑主尊具备除悬裳座之外的典型褒衣博带风格。关中地区造像碑双领下垂式佛衣衣裾搭于左臂的造型多见于北魏延昌年间至西魏末,以及北周至隋代,这两个时期的佛衣下摆均繁复悬座,几乎未见有紧裹腿部的样式,但随着时代的推移,下摆覆座有越来越短的趋势。陇东地区毗邻陕西,造像深受其影响,艺术风格变化基本与关中造像同步,西魏至北周时期的佛像袈裟下摆以繁缛覆座为主流,但也出现了少量佛衣下摆处理简练或紧裹双腿的样式,主要集中在北周时期。如庆阳北石窟寺可确定年代为北周的第60窟,正壁雕一佛二菩萨,佛内着僧祗支,束带下垂,外披双领下垂式袈裟,右手施无畏印,残造像碑碑阳(图六),龛内均高浮雕一佛二菩萨,主尊头部长圆,细颈,结跏趺坐,褒衣博带,胁侍菩萨身姿端直如柱。毛遐造像碑主尊悬裳部分可见阴线刻于龛外下部,其他两通主尊下摆漫漶不清,推测可能类同。阴线刻悬裳于龛外下部的方式鲜见于西安等处,似是耀州本地的一种特殊样式,如此表现手法使得佛像腿部和袈裟下摆在视觉效果上缺乏统一整体的流畅感,很容易忽视阴刻线下摆的存在。这样看来,耀州西魏造像碑佛龛内的造像状况与双柳树碑颇为一致,尤其是夫蒙洪贵造像碑龛内主尊和胁侍的身姿体态、头身比例、风格特征以及佛衣样式、刻纹等,与双柳树碑主尊相似度更高,不同的是双柳树碑出现了北周时期的新元素。
图六 陕西药王山博物馆藏西魏造像碑
2.“北地样式”
在夫蒙洪贵造像龛内主尊佛衣上,可以看到如双柳树碑坐佛一般间距较宽的条状衣纹,这在后者的菩萨衣裙上表现更为突出。平行细密衣纹样式是北朝关陇地区具有典型地域特色的佛教艺术风格,佛和菩萨衣服上凸起的平行线衣纹较其他东部地区如麦积山、炳灵寺造像来得细密,如合水县保全寺石窟第5损左手置腰际,结跏趺坐于低坛上,浅浮雕疏落的下摆衣纹于坛座前(图四),此处主尊佛及二胁侍菩萨的体形、体态、头身比例与双柳树碑十分一致。第60窟北壁和南壁的坐佛[3]以及北周第230龛内的主尊坐佛(图五),也都呈现简练短小的两瓣式衣裾。总体来说,北周时期关陇一带与东部的北齐一样,普遍出现佛衣衣裾变短的现象[4],只是程度不同。双柳树碑主尊的紧裹双腿式衣裾,是这一趋势中为数不多的例子。
与合水县毗邻的陕西铜川市耀州区药王山博物馆所藏几通西魏造像碑,如大统元年(535年)毛遐造像碑碑阳、大统四年(538年)刘始造像碑碑阳、大统十五年(549年)夫蒙洪贵龛一佛二菩萨[5]、合水县曹家寺川观音崖石窟第4龛二胁侍菩萨[6]、华亭市南川造像碑(图七)等,以及陕西地区的北魏景明二年(501年)四面石造像[7]、西魏大统十六年(550年)邓景儁造像碑(图八)等。这一处理技法被松原三郎称为“鄜县样式”[8],罗宏才纠正其为“北地样式”[9]。
图七 华亭市南川造像碑
图八 大统十六年邓景儁造像碑
这类衣纹还在北朝关陇地区(尤其是耀州药王山)的道教或佛道混合造像碑中频繁出现,如药王山博物馆藏延昌三年(514年)张乱国道教造像碑[10]、正光四年(523年)师录生佛道造像碑(图九)、北周保定二年(562年)李昙信佛道造像碑[11]等。这类造像是典型的“北地样式”,其左右胁侍的笔直站姿和衣裙上竖直细密的衣纹都和双柳树碑胁侍菩萨高度一致。随着时间的推移,平行线衣纹间距似有逐渐加宽的趋势,至北周天和二年(567年)“陇西李要贵”[12]等供养天尊坐像的胁侍衣裙,使我们看到了此类衣纹的演变趋势和影响范围,而双柳树碑菩萨衣裙样式的来源似更加明晰(图一〇)。
图九 正光四年师录生佛道造像碑碑阳及碑阴拓
图一〇 李要贵等供养天尊坐像胁侍
子午岭地区的佛教造像碑主要集中在甘肃合水县和陕西铜川耀州区一带,东汉后期,羌人起义接连发生,陇东一带被东西羌人所占据,东汉政府不得不多次将北地郡和安定郡的居民迁徙到陕西。东汉顺帝永和六年(141年)北地郡失守后,内徙冯翊,魏晋时期长期未变[13],《晋书·地理志》记载,雍州之北地郡“统县二,户二千六百”[14],所统二县为泥阳和富平,泥阳为郡治所在,在今耀州东南。双柳树碑与耀州造像风格相近有其历史原因。
综上分析,双柳树碑造像整体呈现西魏末北周初的风格,但该碑主尊袈裟下摆紧裹双腿,这应是佛衣衣裾逐渐缩短至北周时的样式,且菩萨头大身短、站姿端直,佩戴粗棱状的“X”形璎珞,以及碑下部浅浮雕视觉感强烈的莲瓣图案和护法双狮,也是北周初才开始出现并流行的新元素,再考虑到此碑造像尚未呈现躯体粗壮、面部浑圆的特征,基本可以判定该造像碑为北周初期的作品,约雕凿于557~567年。
三、双柳树造像碑发愿文及供养人考证
双柳树碑发愿文有残缺,从现存情况来看,总体反映了发愿人的弥勒信仰,该信仰内容包含礼拜供养弥勒或释迦,而从主尊特征来看,其尊格应为释迦牟尼。弥勒在佛教中被宣扬为继释迦之后降临人间的成佛者,“复愿有生,同获斯庆……龙华三会,愿登上集”是希望借助外力于弥勒下生成佛时参与龙华会,闻法悟宗,获得正觉,而其祈愿对象很有可能是生者。
该碑铭文中的众邑子由多民族信众构成,诸姓氏不仅反映出北朝时期民族融合的时代特征,还通过赐、复胡姓这一史实[15]为造像碑年代提供了又一佐证。现结合相关历史背景,将所存确能辨识的姓氏分析如下。
1.丘目陵8人 包括碑阴1人,题名中有丘目世珍1人,疑是“陵”字脱漏。
“丘穆陵氏,后改为穆氏”[16],“目”“穆”同音,丘目陵当即丘穆陵。穆氏为勋臣八姓之首,是仅次于宗室元氏的鲜卑贵族,其族人很多官居要职,遍布北魏所辖境内,包括关陇地区,其中穆崇重孙穆蒲坂曾任泾州刺史,穆崇宗人穆丑善之后穆鑖在世宗(483~515年)时任豳、幽、凉三州刺史[17]。“丘目陵氏”应为穆氏复姓,从地缘因素考虑,其或与穆蒲坂或穆鑖家族后裔有关。
2.羽真7人 包括碑阳下部左侧边栏1人。
关于北魏“羽真”一词之义,已有学者进行了研究并指出,羽真姓氏本源出自东北高丽[18]。《周书·高琳传》曰“其先高句丽人也。六世祖钦,为质于慕容廆,遂仕于燕。五世祖宗,率众归魏,拜第一领民酋长,赐姓羽真氏”[19]。高琳在永熙三年(534年)随北魏孝武帝西迁关中,投奔宇文泰,双柳树碑铭文中的羽真氏是否与高琳一族有关?还需更多实证。另史籍有载,天兴元年(398年),北魏“徙山东六州民吏及徒何、高丽杂夷三十六万、百工伎巧十万余口,以充京师”[20]。有学者认为,很可能就是这一支高句丽人在北魏到西魏时期自山西大同辗转迁移至今陕西的富县、洛川、黄陵、永寿一带,与当时这里的鲜卑、匈奴、羌、氐、汉等民族杂居[21],若然,双柳树碑铭文中为数众多的羽真氏邑子,也可能与这一支高句丽人有关。
3.是云6人
“是云氏,后改为是氏。”[22]姚薇元考证西魏有是云宝,其人本东魏扬州刺史,大统三年(537年)十月降西魏,后累至凉州刺史[23]。又有大唐西市博物馆藏《是云偘墓志》,是云偘为是云宝之子,生卒年为532~567年,原籍山东寿丘,后迁河西弱水[24]。没有材料证明此是云家族有直系或旁系迁至陇东一带,碑中的“是云氏”或为当地官员被赐姓或胡族复旧姓,其中“是云羌□”则疑与羌族有关。
4.宇文2人
西魏北周时期关陇地区造像碑题记中多见宇文氏,此源于东胡的鲜卑族,早在魏晋时就大量向西北的关中、陕北、河陇一带迁徙,其中有些完全可能迁入泾河以北地区。紧邻关中及陇右的合水县,或西魏北周时本就有宇文氏居住其间,或其他族属之人被赐姓,而据“宇文道愿”“宇文僧达”的字面意思来看,该二人应具有宗教身份,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较大。
5.普六茹2人 题名中1人为“普六恕”,“恕”为“茹”之讹误,另1人为“普益奴”,也应为“普六茹”之音误。
《魏书·官氏志》作“普陋茹”,“陋”与“六”音同。在西魏北周赐姓的相关材料中,有2人被赐普六茹氏,其中《周书·杨忠传》载:“魏恭帝初,赐(忠)姓普六如氏”[25],杨忠即隋文帝杨坚之父。杨忠曾于保定四年(564年)至天和三年(568年)拜总管泾、豳、灵、云、盐、显六州诸军事、泾州刺史[26],且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魏恭帝元年的复姓诏令显示,军队复姓制为北周统治阶层所重视,以此当作军事血缘关系的纽带,被赐姓将领所统率的士卒,又以主将的赐姓作为他们的姓氏,双柳树碑铭中的普六茹氏,或与战功卓著的杨忠之兵将有关,被赐姓后一直随杨忠行至所管六州;亦或原代北鲜卑族复姓。
6.弥姐1人
亦作“弥且”,西羌族。北魏末年,贺拔岳死后,其部将准备迎接宇文泰,夏州首望弥姐元进铲平了宇文泰进入关中的障碍,从而得到重用,北朝关中地区造像题名中屡见弥姐姓氏。魏晋南北朝时期,北地郡和安定郡是羌人的重要活动区域,弥姐氏中的相当一部分人生活在庆阳、平凉一带[27],宁县曾出土“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铭文中有弥姐姓氏者10人[28]。
7.莫折1人
莫折氏是羌族的一支,后来被统称为属于关西羌族或“西羌”,主要活动于陇右秦州、渭州一带(今天水地区),甘肃武山水帘洞石窟即留有莫折氏供养人题记[29]。据《魏书》相关记载,正光五年(524年)六月,秦州城人莫折太提据城反,不久太提寻死,子念生代立,置立官僚,遣高阳王莫折天生率众出陇东[30],莫折天生在关陇一带留下颇多战迹。莫折一族最为活跃的时期当为北魏末年,双柳树碑的莫折氏题名表明北周时期仍有莫折一族活动于文献所称的“东羌”聚居地[31],且与中原汉族同样信仰佛教,这为构建完整的羌族史提供了新材料。
8.成1人
《北朝胡姓考》云“姑臧(今甘肃武威)成氏,出自匈奴介和王成娩之后,以名为氏,屠各族也”[32],另《华阳国志·大同志》记有“卢水胡成豚坚”[33],则成氏也有为卢水胡姓氏的情况。泾河以北地区汉魏以来属北地郡、安定郡,而魏晋安定郡多有卢水胡人。因此,泾河以北有卢水胡成氏,似亦有可能[34]。
9.甘、赵各1人
族属不详,或为汉族人,但无法排除其有少数民族改姓汉姓或少数民族姓氏本身即与汉族相同者,如赵姓即在当时为汉族与少数民族共有之姓,而“赵先羌”之名或与羌族有关。
豳州地区早在先秦时期就是义渠戎活动的范围,战国末,秦灭义渠,设陇西、北地与上郡三郡;东汉后有大量西羌迁入关中,进入安定、北地、上郡与三辅地区,这一带遂成为羌人聚居之地;西魏北周时期,豳宁地区仍然是鲜卑、羌、氐等族聚居的重要地区。甘肃正宁县罗川镇聂店村就曾出土北周保定元年(561年)立佛像,其合邑造像题铭中所见姓氏众多,其中包括成氏5人、宇文氏3人、弥姐氏1人、也丘目(丘目陵)氏1人[35]。
综上分析,双柳树碑题名中的姓氏基本反映两种情况:西魏北周时期的赐、复胡姓;豳州地区北朝时期多民族融合聚居。西魏大统十五年(549年),“初诏诸代人太和中改姓者,并令复旧”[36];魏恭帝元年(554年),“(文帝)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后,次功者为九十九姓后,所统军人,亦改从其姓”,宇文泰正式通过行政命令的方式,大规模推行复旧姓、赐胡姓的运动。至北周静帝大象二年(580年)重新下诏令“诸改姓者,悉宜复旧”[37],宇文泰赐、复胡姓宣告终结。笔者之前对于造像风格的分析得出的年代结论大致无误。
四、结语
双柳树碑的造像方式独特,很难从单一途径找到其风格来源,将其与北朝甘肃陇东、陕西铜川耀州等地区造像进行比对,可以看出该碑是在北周陇东一带造像变化的整体趋势上,汲取了本土“北地样式”风格,并受到耀州等地一些道教造像的影响,形成这般拙稚罕见的造像样式,这与其多民族融合聚居的地域特色和相对闭塞的地理环境不无关系。该碑主要由鲜卑、西羌(很可能还有高句丽、卢水胡和一部分汉族)等民族组成的当地社邑成员共同出资镌刻,从现有辨识情况看,参与造像者只有邑子,没有邑主、邑师和维那等称谓,所以其完成过程也许并无寺院的高僧或精通佛理的人进行主事、指导和劝化,只有可能具有宗教身份的邑子参与。这与陇东和关中其他地区一些造像碑题记反映的结社情况—佛社结构复杂、首领人数众多、社内分工精细—有所不同,可见双柳树碑的雕凿具有一定的随意性,应为民间石工制作,盖因造碑者文化程度较低或宗教经历浅薄,所以我们看到其发愿文书法朴拙且位序混乱。
北周时期豳宁地区民族组成十分复杂,这些少数民族不断融合、聚居,形成少数部族,通过结社共同参与佛教事业。暨远志等指出,关中、陕北、秦陇地区的佛教石窟和佛教造像,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佛教文化区域,更多地体现出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时代特征,它们应由当时本地区的部族所创造[38]。从这个角度讲,双柳树碑可谓“部族造像”。部族艺术带有鲜明的民族性,既具备民族艺术特有的粗犷、嫩拙,也具备民族融合进程中艺术取向的矛盾性、多样性和兼容性。
[1]窑庙是甘肃陇东及陕北地区特有的一种佛教和道教建筑,即依山开窑洞式庙宇,窑洞和寺庙合二为一,明清时期流行。该窑庙时代较晚,应是明清时期所建。造像碑发现于庙内,应是从他处移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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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北朝时在统治者的作用下发生了两次关于姓氏的重大变革,即胡姓的汉化(北魏孝文帝汉化改制)与汉姓的胡化(宇文泰集团复姓从旧并赐姓),双柳树碑铭文姓氏属于后者。根据各种情况综合判断,赐胡姓与复旧姓应该是同时进行的,参考李文才.试论西魏北周时期的赐、复胡姓[J].民族研究,200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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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该碑文字内容可分为两大部分,一为北魏正始元年(504年),二为隋开皇六年(586 年)的一个造像题记及佛社成员题名。参见高然,苑黎.“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考释[J].考古与文物,2010(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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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资治通鉴》卷52“永和六年正月”条注:“羌居安定、北地、上郡、西河者,谓之东羌;居陇西、汉阳,延及金城塞外者,谓之西羌。”见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16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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