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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钦诗文中的自适情怀探析

2023-07-18许晓云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许晓云

摘 要:林大钦诗文中,既有忧愁、郁闷、失意的抒发,也有自适情怀的表达。其自适情怀表现为旷达潇洒的诗酒之乐、逍遥自在的山水田园生活和现实人生的自得之乐。其自适的根源既有来自于对儒道佛思想的融会贯通和对陶渊明的认同,也有潮州民风淳朴,人们生性恬淡、知足常乐、事亲致孝的生活环境的影响。他诗文中“无往而不乐”的自适情怀的抒写是他在参透人生世相、悟出生活真谛以后的人生选择。

关键词:林大钦诗文;自适情怀;自得之乐;山水田园生活

中图分类号:I 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6883(2023)02-0025-06

DOI:10.19986/j.cnki.1007-6883.2023.02.004

前 言

“自适”一词最早见于《庄子·骈拇》:“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1]42他推崇的是“自适其适”,其体现出一种主体意识的张扬。人能自适,便获得自由,如鸢飞于天,鱼跃于海。以苏轼为代表的宋代文人,善于用“自适”化解人生苦难,寻求解脱。明代中后期,陈献章、唐寅、袁宏道等个体意识较强的学者文人在诗文中也经常用到“自适”,如陈献章就说:“因想足下能飘然自适,益觉某之匏系于病为可厌也。”[2]195

林大钦为官时间不到三年,因母老病,乞归终养,而后一直隐居在潮州的东莆山中,讲学著述优游,不再出仕。隐居的林大钦,时时将自己的襟怀情志付诸吟咏,留下了近三百首诗。前人论及林大钦,总津津乐道其一战成名之策论,对其诗歌,关注的并不多。偶有关注,也仅只言片语,或云“脱去脂粉”“固陶、谢、嵇、阮之遗风”(曾迈《诗序》);或云“幽闲淡雅,宛然陶阮风范”(王岱《诗序》);或云“冲淡闲适,有类陶韦”(饶宗颐《林东莆先生文集跋》)。今人因林大欽英年早逝,功业未就,谈其诗时,多评论其诗中的不平之气与愤慨之情,对其诗文中蕴含的自适情怀殆有提及。林大钦言其诗“逸兴时生,率尔成咏”[3]217,其包含的情感应该是多方面的、因时因景而异的。诚然,因勋业未就,壮志难酬,林大钦心中不免有着郁闷和忧愁,在其诗文中,有不得见用于世的忧伤和愤慨,如“人事嗟沦易,雄图空尔为”[3]312“勋庸乖昔愿,飞锡邈难期”[3]275“壮心徒激烈,岁暮将若何”[3]285;有独处的寂寞与孤独,如“把叶烹茶坐复行,孤照吟月又三更”[3]308“可怜清霜夜,飘零何处归”[3]275。但其诗中也有对自适情怀的抒写。在长期的隐居生活中,他借助诗酒之乐、山水田园之乐和对人生的思考,力求化解人生的忧愁和郁闷,在诗文中传达了一种自适的人生态度。笔者看来,自适就是顺适自我性情的一己之乐,“乐”是自适的核心,这种乐在林大钦诗文中大量可见。

一、自适情怀的具体体现

在林大钦的诗文中,自适情怀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乐。

(一)诗酒之乐

中国传统文人的生活,离不开诗与酒,诗与酒有着不解之缘。“熟读《离骚》痛饮酒”成为六朝名士的标配。陶渊明对诗酒之乐更是推崇备至,在《饮酒序》中,他说:“偶有名酒,无夕不得饮,顾饮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4]。在陶诗中,几乎“篇篇有酒”。归隐以后,陶渊明更是以诗酒为伴,《移居二首》之二:“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衍化至唐代,诗酒之乐更为流行,朝野士庶都把登高能诗、临水举杯视作人生一大乐事,诗酒风流因此代代相传。

对于文人们来说,诗与酒都是体验和表达生命的重要手段,他们在纵酒中获得生命的快乐,在似醉非醉中恢复自然天真的本性。林大钦是踏着陶渊明的足迹走向田园的,在其诗文中,他对陶渊明的人品和诗品是极为推崇的,如“陶潜不为五斗折腰而甘躬耕自给”[3]211,《遣兴十二首》其三“陶潜曾作归来人,卧稳柴桑太古春。却遣秀句存青史,未绝风流洒酒巾”。所以,林大钦的生活和诗文也一如陶渊明,处处飘着酒香,如《春日对酒》《花下对酒》《林下独酌》,天气好的时候“佳辰携良朋,樽酌开话言”[3]52;有客时“呼童具醁尊”[3]129。饮酒是他的日常行为,醉酒是他的精神状态。醉了可以“语无诠次”,醉了可以忘却曾有过的雄心壮志,“百年事业惟杯酒,四海烟尘何所之”[3]152“酌此一杯酒,永我千古情”[3]250,醉了可以“笑傲王侯”甚至忘却生死:“一尊齐生死,万事随行休”[3]294。酒让林大钦忘却忧愁,脱尽拘束,纯任情性,体验与天地永恒的自由。写诗不一定要有酒,但写诗与饮酒一样,都是真我性情的流露,“吟诗岂必耽佳句,饮酒应须会性真”[3]297,只有在酒神的眷顾之下,才能进入忘我的精神世界,任由思绪自由驰骋。林大钦善于在喝酒、吟诗、弹琴的世俗生活中感受美、体验美,在他的诗中,表现陶然忘机、诗酒之乐的佳句俯拾皆是:“日月高歌遍,乾坤酌酒频”[3]196“门从花胜竹,客到酒当春”“牢落蓼花酒,支离苦柏餐。图书余万卷,吟诵自朝昏”[3]260“人生得意能几何?斗酒相逢倾怀抱”[3]302,等等。在诗酒交融中,他“填籍自娱”“著书咏怀”“优游典籍,忘情是非”,追求生命的真率与自由。作为诗人,林大钦也有“狂”的一面,“对酒狂歌可自由”[3]293。仁义道德是封建礼教的支柱,林大钦公然宣称“咀嚼仁义之华,逍遥道德之趣,则与斯道远矣”[3]130,他写了《驳左史书》一文,主张“率乎所性,和乎自然,淡乎与众同能,泊乎无为而应”[3]131,驳斥了《左传》提出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观念,彻底否定这种为大多数士大夫所信奉的道德价值。他自己更愿意过着“托志泉石,安命乐天,纵心容冶,逍遥自然”[3]192的生活,他的《柴门遣兴四首》其四,就把这种逍遥自然的生活展现在读者面前:

颇怪生涯懒,应耽野兴长。暮春高云日,诗酒恣清狂。种竹幽堪玩,为农道益臧。何妨与点也,吾意自堂堂。

诗酒清狂,种竹玩耍,从这首诗流露的情感来看,他对纵酒放歌、云水逍遥的归隐生活充满着自我欣赏,表现的是随欲所适、无可无不可的生活态度。林大钦诗文中所体现的诗酒之乐,是一种似醉非醉的生命状态,似有借酒消愁之意味,却也舒放自如、飘逸旷达。

(二)山水田园之乐

在人生诸乐中,山水之乐品位尤高,这是很多文人的共识。能领略山水乐趣之人,多为隐逸之士,他们居于田野山林,又多闲情逸致,故能得山水之真趣。林大钦的自适,更多地表现在对田园生活和山水的热爱中,以本真的体验感受着山水田园之乐,“天下至乐,又岂有出于户庭之外耶?”[3]209在他看来,田园劳作虽然辛苦、清贫,但有劳动就有收获,倒也逍遥自在:“辛勤何足道,所喜愿无违”[3]213“野叟无心想,茫然歌白云”[3]254,他以黔娄、陶潜为榜样,“黔娄衣食不足而有余康,陶潜不为五斗折腰而甘躬耕自给”[3]211,与“渔樵为伴”,“与麋鹿和春,与木石共老”[3]211。田园生活中处处充满美,既有“野蝶穿花过,巢燕语随人”[3]258的动态美,也有“花齐千谷秀,春送万峰青”[3]256的静态美,既可以放浪山水田园,“垂纶消白日,倚杖看风景”[3]274,又可以流连典籍,兴来时“引玩书连屋”,倦了则“抛书共竹眠”,还可以纵情诗酒“点咏随歌鸟,陶尊赖浊沽”[3]268,逃避纷纷扰扰的世俗世界。栖息于田园,倘佯于山水,是获得心灵自适的最好途径。

跟陶渊明一样,林大钦也善于在普通的田园生活中寻找生活的乐趣。有时“摘此园中蔬”,有时“尝新剥枣瓜”,有时也兴致勃勃地参加劳动,“耕种移白日,怡然丘园春”[3]273“暑获岂不劳?称心固自好”[3]251。田园中不仅有垂钓、种菊、劳作之乐,也有亲情融融的天伦之乐,所以“人生不须做官,只能孝亲、弟长、亲贤、爱人”[3]163,这种“世俗之乐”是自适最为重要的内涵。他的《田家即事二首》其一,更是把这种田家生活描写得富于诗情画意:

方塘跃潜鱼,春鸠鸣桑枝。远烟纷漠漠,绿畴生华滋。农人荷锄归,稚子候荆扉。春醪与园蔬,绻然慰式微。世事难与期,寸心宁自知。明晨有幽兴,持竿看浴鹚。

水里自由跃动的鱼儿,枝头欢快鸣叫的鸟儿,黄昏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田野里碧绿的庄稼,给人以平静、安详、充实的美感。扛着锄头而归的农夫,站在柴门外等候父亲的儿子,黄昏的农村笼罩在一片浓浓的亲情之中,这是一种朴素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深情。虽然喝的是浊酒,吃的是田园里自己摘的普通蔬菜,但作者并不以此为苦,依然觉得很满足,因为他已经完全融入到农村生活里面,和这里的一切情投意合、难分难舍了。“明晨有幽兴,持竿看浴鹚”,明天早晨,又可以拿着竹竿,撑着小船到河里看鸬鹚捕鱼了。[5]这是一种多么自由悠闲的生活啊!林大钦所追求的,不是隐居避世,不是耕种劳作,而是精神的快乐和自适。从这个意义上说,林大钦所追求的,最为接近中国文人所向往的诗酒耕读之趣的本来意义。

由于都有从仕途走向山林的经历,林大钦特别崇拜陶渊明,他的诗文大量地化用或引用陶渊明的诗句。在生活中,他跟陶渊明一样,种菊:“秋菊有佳色,盘根手自栽”[3]293“种菊黄花酒,纵横野趣多”[3]307,赏菊:“摇落秋将晚,寒园菊尚花”“思深云没地,醉舞菊花天”[3]312,咏菊也总是跟陶渊明联系在一起,“开尊延夕景,搴菊泛流英。地与陶潜迥,思同谢眺清”[3]297。无论是爱菊还是以菊喻陶渊明之人格,林大钦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之块垒,他们的心是相通的,追求是相同的,在人生的道路上,他们都追求生活之“真”。陶渊明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林大钦是“尊酒琴书并,弦歌卜筑真”[3]285“谁能更拘束,啸豁是真涯”[3]274,这种“真”正是庄子所说的“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是一种对本真自然人性的追求。

(三)现实人生的自得之乐

明代中期,随着心学的发展和自我意识的加强,人们对自适生活的追求更为强烈。李梦阳在《钟钦礼山水障子图》中叹曰:“人生有形贵自适,我今胡为尘埃中。”自适才能自由,在明代中后期学者特别是心学代表作家的著述中,以“自”为根的词语频频出现,如“自学”“自修”“自信”“自贵”“自觉”“自疑”“自悟”“自得”“自由”“自然”等等,构成一串词系。这类话语的大量涌现,恰恰反映了自我意识的觉醒。[6]

林大钦少年时,阳明心学已盛行于潮州。其入仕后,更是受到阳明心学的陶冶。他的同年中,有不少的心学名家,如王畿、钱德洪、徐樾、林春等。隐居以后,他跟王畿、林春、罗洪先、邹守益等也有书信往来,相互切磋心得,因此,阳明学说对他的人生有很大的影响。顺情任性、自由自适,是当时很多文人的文化心态和行为方式。陈献章是广东人,也是明代心学大师,他的学说是潮州王门学派的先导。陈献章自称其学问为“自然”之学,“以自然为宗,以忘己为大,以无欲为主,即心观妙”[2]96,追求“自然”之乐,“自然之乐,乃真乐也,宇宙间复有何事?”[2]86又说:“富贵非乐,湖山为乐;湖山虽乐,若自得者之无愧怍哉!”[2]276另一心学大家王阳明,虽具有强烈用世精神,建有显赫功勋,但对自然山水也情有独钟,“未妨适意山水间,浮名于我亦何有”[7]。不为名所累,不为利所缚,尽情享受大自然赐给的一切美的东西,生活的自适没有对物质条件的计较,即使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也“不改其乐”。

林大钦家居农村,父亲是穷苦的读书人,18岁时,父亲去世,家境更加贫困,其靠代人抄书来养活母亲。他21岁中了状元,依例听选为翰林院修撰,但在任不到两年,就辞官归隐。初到家乡时,自家没有房子,只能借他人的房子居住。在《复王汝中》中,他说:“初抵家时,迁借无常”,后来为了母亲晚年有个安稳的住所,开始打算建房子:“后念老母垂暮之年,真欲勉强成此事,以为桑榆之欢。”但因为“力之不逮”,迟迟没有建成,母亲直到去世都没有住进自家的房子。但即使生活困窘,即便有几次出仕的机会,林大钦依然选择归隐山林。他的归隐,就是追求身心自由的极致体现。在《复黄野塘年兄》中,他说:“惟超然于形色之外,不垢不净,不生不灭,可以处达,可以处穷,得亦得,失亦得,斯则所谓真自得也。”[3]205自得之乐,才是人生真乐,“世人所谓富贵贫贱,毁誉得丧,又何与于我耶?”[3]153他的田园诗中,“自由”“自得”“自怡”“自如”“自乐”“自任”“自然”等词语频频出現,如:“抚心得自然,时为达者模”“行行聊自由,苟营非所歆”。我们虽然无法绝对地左右物质世界,却可以通过对精神世界的调节去获得自由的心灵空间,进入自适的人生境界。

二、自适情怀的根源

林大钦21岁中状元,23岁辞官归隐,34岁去世,从年龄上来讲,这段时间正是人生的青壮年时期,血气方刚,面对仕途的失意,就像历史上诸多的文人一样,林大钦也有满腹的不平与愤慨,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善用自适去化解人生的失意。林大钦诗文中的自适情怀,究其根源,既是对儒道佛诸家思想的探索接受,也跟独特的地域环境密切相关。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儒家安贫乐道思想的接受

在诗文中,林大钦多次提到“孔颜乐处”“曾点之乐”,其源头来自《论语》: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子曰:“饮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曾点)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颜乐处”是哲学的一个重要命题,宋明以来,很多哲学家,包括二程、朱熹、陈献章,都对它作过解释。在《论语》中,孔子并没有把“乐”和“道”明确联系在一起,只是就事论事,赞同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宋儒在讲“孔颜乐处”事时,则将“乐”跟“道”结合起来,并赋予其道德伦理内容。林大钦则是从本意出发,更多地把它作为自已隐逸生活的精神支柱、自适的源泉。他在《与包蒙泉侍御》中说:“尧舜舞雩,气象有何差别。究竟斯义,便得仲尼颜子乐处。”[3]166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从本质上讲没有多大的区别,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便懂得仲尼和颜子“乐”的真谛。在《复黄野塘年兄》中他又说:“尧舜垂衣裳,孔颜蔬食瓢饮,显晦殊伦而揆一也,所乐非穷通焉”[3]197,在林大钦看来,尧舜的无为而治和孔颜的居陋巷、饭蔬食,为类虽不同,一为兼济天下,一为独善其身,但准则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都从中找到了生活的乐趣,而生活的乐趣不是用穷通可以衡量的,故此他说“君子不以无常易其固有,故乐天而无忧,遁世而不悔”[3]205,君子不会因为出处之事而改变其本性之真,因此自己乐天知命而无忧无虑,隐居田园而不后悔。儒家思想既有积极入世的一面,也有安贫固穷的一面,在林大钦的诗文中,他更多地选择后者,并以此来抒写自己快乐的情怀,如“故凭童冠将桑梓,浴水风雩语性真”[3]292“点咏随歌鸟,陶尊赖浊沽”[3]268“何妨与点也,吾意自堂堂”[3]257。

(二)对道家任自然轻去就思想的接受

林大钦对庄子也颇有研究,他善于把道家思想化为己用,使之成为其田园生活自得其乐的根源。他的诗文中有多处用到《庄子》中的词语和典故,“偃鼠饮河,所须几何”“鱼鸟从相得,濠梁谁见招”[3]197“屣履堪人并,餐霞自自由”[3]276“时来花下卧,蝴蝶梦中飞”[3]312,这些典故都出自《庄子》。林大钦吸收了庄子“逍遥”“齐物”和“顺其自然”的观点。《庄子》说:“卑栖一枝足,高举入云层。大鹏非斥 ,悲高各有适,小大不相能”[1]355。大鹏和斥 尽管大小有别,大的扶摇直上,小的安于一枝,所到之处虽有区别,但就其适意而言,却是一致的。林大钦引用庄子的观点来阐明自已对富贵的淡然态度和对自适生活的追求,他说:“常言宦家趑趄畏途,顾躬形势,心倦神劳,而有高车驷马之乐。潜夫藜食卉衣,采山钓水,饥劬农圃,而余泉林风月之兴。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适其志云尔”[3]211。对于生死大事,林大钦跟庄子一样,也持乐观态度,他说:“我生何依依,修短齐所之。一歌回白日,天地旷襟期”[3]218,对于生命我们又何必过于依恋呢,或长或短,最终都会走到尽头。若把生死置之度外,它们之间就没有区别,不必为长寿而高兴,也不必为逝去而悲伤,这和庄子的齐死生的观点是一致的。庄子认为,彭祖殇子,泰山秋毫,虽寿有长短,大小有别,但就有限这一点来说则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处世的最佳态度就是顺其自然,各适其适,“故君子得时则驾,不得时则蓬累而行”。如“不得其时”,则应该保持虚静,完善自我的身心修养,不作非分之想,而且既然寿命到头来都是一样的结局,就尽情地高歌吧,夜晚过去就是白天,广阔的天地会让你的胸襟更加开阔。

(三)对佛家追求自我解脱思想的接受

佛家思想是林大钦“乐”的另一源头,他在《书太安人不事佛语》中,大量引用《坛经》和《维摩经》来阐明自己对佛的认识,如“佛由心作,非向觅生。自佛自度,觅佛自迷”,“平心易行,百缘无思,恒自安乐。所谓不希天堂,自性西方者矣。佛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又云‘见性曰功,平等曰德”。[3]122即主张去掉一切智慧欲望,一任万物之自然。“无为”思想也是林大钦田园生活自得其乐的重要因素。此外,他还通过禅宗的“静坐”来提升自己对人生的认识,“静里离生灭,出处理亦齐”[3]246,在静坐中体认无生无灭的境界,领悟到用世与隐居都是同样的道理。“习定今忘我,希空不系尘”[3]243,通过静坐排除杂念,养心修性,忘却自我,忘却俗务,追求空虚境界。“静坐”在理学家那里,常被看成是体道的关键,他们在静中思索如何成为圣贤,静坐中的他们,思想仍在活动。而在林大钦这里,静坐是停止一切行动、语言、思维的,所谓“风光共流换,何处问安禅”[3]224。他的《田园词四首》其三借用佛家语,表达了他对人生的认识:

休向菩提学问禅,林泉风月自娟娟。但吃笋根清五蕴,不知何处是真玄。

大乘佛教认为人的身心由五蕴,即色、受、想、行、识构成,五蕴成坏无常,虚幻不实,人的本质也便是“空”。而世俗把人执着为实我,于是就有了种种的苦厄,只有去除对“我”的执着,才能远离苦难,找到快乐。在林大钦的隐居生活中,佛家思想是其去闷遣怀的最佳伴侣,只有忘情世事,才能使身心得以超脱,才能求得精神的自由。林大钦深谙儒佛道之妙,这使他既不汲汲于富贵,也不戚戚于贫贱,穷达升沉皆不系于怀。当他遭受挫折时,就会从自我精神上化解苦难,寻求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