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坎印象(散文)
2023-07-18李秋沅
李秋沅
“他叫康峥。”朋友电话推荐一位中文系的学生,来厦门文学院采编部实习两个月。
我记下了这个名字。
文联的张老师同时也向我们推荐:“康峥,是个安静的、静得下心的男孩。”他还说,康峥的父亲曾是军人,而康峥从小就文气,不似父亲,也不像同龄的孩子那般闹腾。于是,安静的康峥,也就一路安静地读书下去,学了他喜欢的中文。
于是,我心中,这个叫“康峥”的孩子,又多了个标签——“安静”。
采编部来实习生,是个有点儿让大家兴奋的事儿。谁也不知道这个叫“康峥”的人,会是什么样儿的。能干活吗?
康峥来了。瘦高的个儿,白净脸庞,是个很文气的小伙子。他非常有礼貌地向大家问好。
“请坐。”我将他请进办公室。
康峥坐下,正襟危坐。
然后,我就很像那么回事儿地和他寒暄。康峥果然安静,礼貌地听着,不多话。问他为何选择来采编部实习,他的回答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无外乎就是喜爱文学,而所学为中文,故想来此实践。
一切按部就班。康峥作为实习生的出场,与所有实习生的出场大体一致,无甚特别,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实习生从校对学起,接着学习审稿。我们的编辑信箱里,每天都有近百篇的自由来稿,康峥所要做的,就是从这些浩瀚的、质量良莠不齐的自由来稿之中,挑选符合《厦门文学》杂志要求的稿子送审。
在这个环节中,康峥做得十分出色。他所挑选出来的小说,质量上乘。其中有一位作者的来稿非常特别,小说为魔幻现实题材,故事性不强,但其非线性叙事所营造的氛围,却令人惊艳。遇到这样的作品,没有经验的新编辑,或者说,对自己的文学审美还不那么自信的新编辑,大概率是不会往上送的。但康峥很笃定地一连选中了该作者的三篇小说。
这安静的大男孩令我刮目相看了。才实习不足一个月,他已适应了编辑角色,并展现出对文体和文字敏锐的鉴赏力和发现力。
我泡了好茶,邀请采编部的其他老师同来。大家不再正襟危坐了,不再有长幼之分,而是作为文学的同道中人,一同探讨文学。康峥自然而然放松地聊起了他所喜欢的作家,聊起了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和卡夫卡。在谈及这些为他生命注入过光的作家时,他的眼眸亮起来了,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我看到他挚爱文学的赤子之心,感受到他对文字的敏锐感应。
“你自己写过什么没?”直觉告诉我,这孩子不可能不写点什么的。
他赧然笑了,点点头。于是,我就有机会看到他发表在《作品》杂志上的小说了。
“小说棒极了,如此写下去,必有远大前程。”我很认真地说。
康峥笑着摆摆手,有礼貌地、谦逊地,一如既往。作为在校的大学生,作品能被《作品》杂志选中,心浮气躁者,早就喧嚣传扬,唯恐天下不知道,而康峥所做的,是将光芒藏起,默默前行。
“你是00 后?”
“不,我1999 年的,我是90 后。”康峥更正,诚实地说。他甚至不愿用00 后的标签,来为自己镀上一层更炫目的光。
后生可畏。我叹道。
“康峥,你很有才华。可我非常担心你今后会为生活所累,为工作所牵绊,在芜杂之事上耗费精力与才华……无论如何,请一定不要放弃文学。你极有天赋,千万别放弃……”
“嗯,我不会的。”他的安静,有一股令人信服与心安的力量。他的笃定,让我安心。康峥是幸运的,如此年少,就能找到自己努力的方向,找到自己所爱的事业。而他的才华,也的确承载得起他的执着与热情。
两个月的实习结束了。在康峥结束实习那天,厦门文学院为康峥举办了一个辞别仪式。这是文学院从未有过的事。实习生康峥,用他的谦逊与才华,赢得了厦门文学院全体老师的认可。
康峥实习之后,他隐没为我微信朋友圈中一个安静的头像。偶尔问候下,知道他一直在写作,不停地写。拥有文学天赋,是天赐的福气。那些被缪斯女神轻吻过的孩子,是被拣选的幸运儿,但同时,也是负重者。他们心中所燃的天赋之火,不可遏制,犹如虫蛾之扑火趋光,唯有朝着天赋所驱使的方向前行,并燃烧自己,方得安宁。我相信,驱使康峥走向文学的,也正是这股难以抗拒;无法遏制的力量。
初秋时分,康峥忽然留言,询问能否为他写篇印象记。我应下了。
他是有大志向的人。心有所望,并朝着目标执着前行的人,是值得人尊重并愿伸手成全的。但当我提笔撰文时,却又惶恐。对于康峥,我所知甚少。我所直觉感受的,唯有他对于文学的一颗赤诚之心。
他是张老师眼中,从小到大都“坐得住,喜欢看书的孩子”。
是编辑老师眼中,踏实好学的实习生。
是我眼中,一位有天赋的写作者。
那么,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儿的?对他者的揣测,注定可笑。但我还是试图,找寻点线索。
“康峥,谈谈你的童年好吗?……”人生有诸多岔路,而人的每一次选择,都导向了不同的境遇。我想溯源他在生命之初所至之处。
他告诉我,父母是外乡人,而自己从小就在厦门长大。他认为自己算是个厦门人,却不会说也不太听得懂厦门话。他的心属于厦门,但他的口舌,却不属于厮。
“所以,我对故乡的概念是很模糊的。我只能说,我是中国人。”康峥如是说。
我注意到他小说的语言风格,似乎很难识辨得出源自地域元素的影响。他的小说语言,甚至不很中国,不很东方,而模糊地指向那些跨越国界的杰作。
一个寻无具体地域作为文学原乡的人,也就挣脱了具体地缘的限制,高高飞起,翱翔于文学的星空,以那些激荡他心灵的璀璨星光为精神原乡了。那一本本在他心中烙下印痕的巨著,那一个个他所爱的文学导师——马尔克斯、博尔赫斯、胡安·鲁尔福、布鲁诺·舒尔茨、卡夫卡……在他的心中播种,构筑他的文学原乡。
童年孤独的孩子更容易转向内心世界。康峥承认,自己的童年是孤独的,喜欢自己做做白日梦,自己与自己说说话。童年的孤独,让他的心更为敏感,并寻得了阅读的乐趣。他真正的阅读始于高中。在高一高二的假期,他开始对日本文学中的“物哀”之美感兴趣,先后阅读了川端康成的《雪国》、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以及渡边淳一的部分作品。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应该是他阅读量最大的时期了。他读了马尔克斯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百年孤独》,博尔赫斯的《博闻强记的富内斯》《阿莱夫》《小径分岔的花园》《南方》,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布鲁诺·舒尔茨的《肉桂色铺子》……什么样的文学他都愿意去触碰,能读就读,读不下去的就干脆丢到一边。也正是那段时间,他知道了自己热衷的是对现实加以“变形”的小说。而后到了大学,他开始尝试创作,第一篇作品发表在《作品》2021 年第11 期,篇名为《背叛》。
除了阅读,他还喜欢音乐,但肯定不是乐迷。他喜欢随心所欲地听,散步时听,坐车时听。在得知他也听摇滚乐时,我很好奇。文气安静的他,从气质上看,似乎与古典音乐更为契合。
“为什么喜欢摇滚?”我好奇地问。
“因为它真实,它真诚。“
嗯,真正的艺术,一定是纯真而真诚的。艺术如此,文学亦如此。
哦,对了,他的笔名是“康坎”。“康坎”,厦门方言意为“愚者“,也用于戏谑人“傻乐、乐呵”之意。看到这个名字时,我笑了。不会说厦门话的康峥,用一个来自厦门的方言密码,为自己勾勒了一个“愚且乐呵”的意象。当读者阅读他的作品时,是在读一个“康坎”(愚且乐呵)所书写的文字。读者不知情,而作为密码的设置者,“康坎”正在局外笑呢。嚯,这样的场景!
他和读者开了个大玩笑呢。
愿康峥能永葆赤子之心,像个无邪无畏的孩子般,执着坚守内心所爱,勇往直前,无限趋近于他所向往的文学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