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本的诗
2023-07-18淳本
淳本
宫调·雅乐
大山终日仰头,看白云苍狗,打坐参禅
获得出世体悟
人在山中,也可如树木,遮天蔽日,短暂入定
偶有细微呼叫,落入耳畔
那一定是野草莓的藤蔓,与大地碰撞出的声响
水又涨了,船又高了
有人扣响柴扉,是雨水活了过来
发出人一样的悲喘,它替我向人世说着多余的话
野草正在发生,想要替代所有物种占据时空的先机
我不知为它分担什么,只能吐出无数泡沫
也许明日,草籽就会布满眼前山坡
牛羊散漫,落日款款而至。
商调·当
植物流到西边,又转头向东去了
我怀揣雾霭,雷电,半空中的小径。一个趔趄
潮湿的手,就断成了两截木头
那个唱歌的男人,像极了地表的虎耳草
我知道他会在长得最好时突然死去
届时我会仰天长啸,把一生对他的不满
都哭将出来。
我们会在山坡上叙旧,说前世。一对苦命鸳鸯
浮在水上的绿毛,干净苍翠
仿佛那是我们舍不得投入俗世的光芒。
仿佛此刻,隔着的仅是栅栏。花开到了门当
上马石须弥座腾空而起,浮雕依稀可辨
阳光除掉灰尘,
也除掉了他身上鱼腥草的香气。
清角·慢慢
这个春天,我决定将所有词语变废为宝
于是喋喋不休,发出密集指令
声音中的棉麻纤维,变得越来越长久
好像历经过春夏秋冬,冷暖与汹涌。
雨声逐渐变大,如鼓,如钹,
那累世的惊呼,若战事又起
人间总有纷争,我仅是暂居
所以闭口不言。心中漏洞,不想波及天下
和无妄之人。山间如此清静
艳阳远在天边。黄昏莅临时
我在酒肉中产生的诸多哲思,是可以食用的
世事难料啊,如今我齿龈空洞
却对一切可食之物有了深切的挂牵
神鬼转眼将至,我提觞而起,发出淡淡悲声
对着那些远走的亲人,频频挥手
松涛阵阵,我的心跳啊
我的唇齿啊,还有年少时的沙沙之声
清羽·幽幽
天刚刚变蓝,山峦刚刚有了水墨的样子
前方少年,长袍宽袖,拼命衰老
他一辈子的行囊还舍不得放下(放下就好了)
一缕炊烟引发我的注意,它谦逊惆怅
如我手中之镜,发光,消逝,轻如鸿毛
高原之上:洞穴,鱼梁,桥上方孔,春日窠臼
每颗石头的脸,浅显地笑着
它们给了自己长久的耐心
长大,成熟,慢慢好看起来。
少年在拐弯处唱歌,无人应答,即变成鸟鸣
落在古木之中。生生不息的野草,于是蔓延起来
我将双手摊在山巅,吟诵起晨间祭词
为正在来临的一切,为已经退场的月光,不再将
我们席卷一空:
乌鸦坡,别牙寨,诸神与高原,我们一起起伏吧
那些涌现的,那些绽放的
那些涌现过的,那些绽放过的,那些内心深处的
灵光乍现
希望,已得到解脱。
少年如云,在天边行走
高原在中间,我在这边
松柏挨挨挤挤,那些随风摇晃的小枝条,
每一个姿势都是做给自己看的。
青草,水泡,蜜蜂双翼,春日的遗孤
文字香甜呵,天上地下,频频招手。
变徵·苦雨
易水之上,如同高原之上
水行万里,也如同人行万里。
夜里与古人面对着面,谈往事
风过竹林,砸在地上发出叮咚之声
竹中那个男人,借我的认知存在于世
他的渺小与伟大,均在我的一念之间
更远的世纪,有他的爱情与人生
字迹翩翩,游龙戏凤。均被控制在我的小我里面
我一会儿是他的爱人,一会儿,是我自己
山雨欲来,我们停止表演
竹下景致生动,紫蒲,马鞭草,粉葛花竞相开放
它们摇晃着不谙世事的脑袋,在幽暗中发出亮光
当他退回他的世界。我一边用溪水濯洗灰尘
一边流着眼泪
d小调·苇草
女人从苇草中探出头来,朝土地笑笑
她在游荡,在松柏之间,徐徐前进
忽有水响,有空穴来风
“我已无所畏惧”
一只黄牛继续向青草低头,
一群人在田里,覆水难收
她爱的男子,
已往深处走去,他所带来的将是无数条路,
以及稻田,钩镰,锄犁和宽阔的海洋。
他们谈起往日,村庄这块琥珀,阴阳二面
已无所抵挡。田野从山脚匍匐至山顶,
向世人展示着它的另一张脸。
她起初没有看见这些,视线一直停留在男子的府
绸衫上
如盖树荫,也改变不了他的蓝
天地如此广阔,他对世事有无可辩驳的明晰
他指着曾经在田里劳作的人说
“其实,他们只是一片苇草。”
c小调·城堡
這些年,鸟儿搬运的种子,巢穴
让我长出杂草,青苔,云霞与小世界。
悬崖上的雨季,无休无止
我开始接受身体里
无限循环的门,永不抵达的门
在这里,我时常独白,向着大海,明月
灰与崖壁,虚构出我生的这一部分。
偶尔,我会赋予到来的人类,一棵树。
一到深夜,我们便有了水的属性
一起在大地上左右摇晃,上下摇晃
孤月高悬。山上的鬼魅,鸱鸮暗暗出动
占据了我们的通道,桌椅。相框,和饭碗
他们斜着我们,将快要腐烂的犄角
抵住我们的胸口。果真不能松懈
果真要坚守一副完整的心肠。
我仿是对海与深海,有了更新的注解
好多船在疾驶
好多船无法后退。树木与海草灵犀一动
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E大调·我们的叙事诗
那年,你曾诱我于梧桐之下
场景昏暗,向无边中拓展
木棉花紧贴我的粉红肌肤,宿命,
自足地微张着嘴。
文化北路一边奔跑,一边患了风寒
我们也在急速后退(前进?)。
我有一点忧郁,大风择机袭击我的面颊
你在楼下系马,一朵桃花飘零
另一朵,正在路上。它们破碎,凌乱
不可名状的多,与悲伤,在风中蔓延,堆砌。
我不能接受,陷得愈深,就愈细小的事实
而此刻门庭洞开,径深丈许
我们交换信物,形而上的薄衾小枕,
一块写有我名字的竹简。
文化北路,一直敞开它灰白的身体,
每一个路人,都会越走越远。
我抬头看见你的白驹,在云端,时隐时现
它们是箭镞,是射向我的,你的喻体。
此中,月缺月圆,
不知如何叙述。
被省略的,被遺忘的,都有罪过。
后来,我们在远方建房子
你说,要了解树木的秘密,要忠于大地
和它所有的孩子。有时,你会声嘶力竭地讲话,
就像我们隔了无数重屏障,那些云雾,
被惊吓得满山乱窜。
你进来又出去,进来又出去
我知道,你是在抵抗自己。山中白昼很短
夜晚忽然来临,让事物的合理性显出切肤之痛
我在你苍老的皮肤上洒了一点水,和颜料
这并不会留住什么,也不会长出什么
有时我的行为诡异,流露出表现主义的夸张,与
脆弱。
你终日沉浸在木头之中,又好像是木头本身
(生活本来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谬论)
我们被慢慢融化,封冻,回到土中(此亦无法说
出口)
天上不时有蜻蜓飞过,也可能是风筝
也可能是长大了的鸟儿
我们偶尔相视一笑,克制而得体
中间,隔了一段无法规避的,
最热烈。悠久。致幻的生命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