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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徽州版画《环翠堂园景图》抉微

2023-07-13程国栋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关键词:汪氏

程国栋 | 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

韩伟 | 东莞市纺织服装学校

明刻《环翠堂园景图》是一幅罕见的长卷版画。在这幅图卷中,徽州籍商人兼戏曲家汪廷讷(1573—1619)的私家园林连同周边地区的山光水色得到了完整描绘。据图中所绘可知,“环翠堂”只是园中一座重要厅堂,而园名实为“坐隐”。明代中前期存在这样一个现象:园林文学即使是描述整座园林,也较少取名“园记”,而是以园内的主要建筑为主体对象命名为“堂记”“轩记”“亭记”等[1]。是故汪氏之所以定图名为“环翠堂”或许也是为了和自己经营的刻书业名号相统一。图中标有名称的景物多达120 多处,园内标记景点也达到了83 个。画面视角在中国山水画传统的“三远”之法、俯瞰、聚焦特写之间不停变换,使览者得以尽享“游观”之乐。虽然描绘园林景致或文人雅集的横卷式绘画在明代颇为盛行,但是镌成版画形式的实例还是非常罕见的。像《环翠堂园景图》这样规模的制作,更是前所未有。所以,无论是对版画史的意义还是作为物质文化史料参考的价值,此本都极不平凡。

现存明清文献中尚未发现多少与此作相关的记载,仅知其原刻本曾为傅惜华先生收藏,后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81 年据此影印出版,而傅氏藏原刻本今已不知去向。人美影印本图画高24 厘米,长1486 厘米,以经折装分作46 面连式。首页分两部分,右半部为题首,印六字篆书“环翠堂园景图”,左署“上元李登①为昌朝汪大夫书”,钤有“如真”白文八角印和“八十三翁”白文方印各一枚,印左方署“黄应组镌”楷书小字;页面右上方又有“李士龙”白文圆形印一枚。自页面左半部分起直至卷尾俱为版画主体部分,画面最后署“吴门钱贡为无如汪先生写”,并钤“钱贡私印”朱文方印一枚。此本卷首卷尾共钤有傅惜华私人印鉴三,分别是:“惜华考藏版画图籍”“碧蕖馆藏”“满洲富察氏宝泉惜华”。另,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现藏有一部《环翠堂园景图》[2],具体信息暂不明确,可待日后考察。

一、画面内容

画面起始处描绘的是白岳、松萝二山②,其间层峦叠嶂,石径蜿蜒。松萝山锦绣成堆,似乎就是近处冈陵延伸的终点。白岳则更远离尘寰,主峰为众多山峦所拱绕,峭拔浑朴,烟云锁其腰,平添其神秘缥缈之色。

顺着山麓小径朝西行进人迹渐多,昭示着画面由自然之境转入到了人间之境。对山峦的描写也似乎变得具体而微:“古城”岩③,上有亭台、楼阁,还有玲珑木塔。路人从形象上看,多为游人。或驻,或步,或骑驴,或担囊,或乘轿,或问路,虽都未刻画表情,然已是生动非常。若干景物的排布,也似乎带有一些象征的意味。如一处小丘,名为“仁寿山”,前陂有数株苍松岩岩而立,又有野鹿出没其间,自在悠闲,颇和诗经《鹿鸣》之雅意(图1)。山前依次为荷池、牌坊,此牌坊是由四株树木草葺而成,显得极富巧思。关于这种形制的牌坊,学者顾凯曾指出:“在15—16 世纪的江南,较为流行一种‘以树为屋’的园林造景现象:将正在生长的植物进行特殊处理,将其视为建筑物而成为一景。其中最突出的是‘柏亭’(又称‘桧柏亭’)—利用正在生长的四棵桧柏树,将上部进行绑扎联结而形成场所空间,其不仅被视为建筑景点,而且被赋予深刻的文化意义。”[3]过了仁寿山,便来到一处建筑物较为集中的地方。这里有嘉福庵、嘤鸣馆、玄通院和某某祠。僧、儒、道共处其间,气氛祥和。而一丘之隔,则坐落着茅檐村舍。稚子候门,鸡犬相闻,农妇担水,老妪杵杖相语。村口溪水潺湲,桃花翠柳缀于溪岸。桥过溪流,便见一片宽阔的水田。农人劳作于田畴,妻子送饭于垄上,充溢着民间淳朴之美(图2)。沿着水田有两条铺着石板的道路,傍山的路上有人扛着肩舆,但他们服务的对象—一位文士却自行走在了前面,似乎享受着步行之乐。傍水的路上三位骑马戴蹼头的文人,中间的看上去身份最高,应是一位科举擢第者。后面的仆人步行扛着行李,行李多半为书籍。这两路人前进的方向一致朝西,顺着穿过一片水域,就能看见一处高大的门庭,榜题“高士里”。从此处进入,就到达了画面的主题景点—汪廷讷豪华的私人宅邸“坐隐园”。

图1《环翠堂园景图》局部一

图2《环翠堂园景图》局部二

至此画面的格调又为之一变,从清新野逸变成了富丽堂皇。其实坐隐园的正门上所题着的字样为“大夫第”,“坐隐园”只题在侧近门上方。园正门两边立着石狮子,气派十足。由“坐隐园”侧门入,穿过“烟道”,首先会看见一间大堂,上题“名重天下”。隔墙是一块独立的休闲区,丰富的园景尽次映入眼帘,令人目不暇接。但画面至此,似乎尚只是坐隐园园景的外缘。再往前,就是一片比之前所看到的要广袤许多的水域。

这片水域名叫“昌公湖”,用了多达五面的篇幅来描绘。湖面上烟波浩渺,中有“湖心亭”④,亭中正在进行酒宴。宾朋满座,举杯畅饮。四周还有伎乐助兴,仆从递餐,热闹的气氛和清旷的美景相得益彰。席前戴方巾者,似就是园主人汪廷讷。同时在水上进行欢宴的,还有“浮家”等画船游筏。文人骚客于此间诗酒临风,尽显忘怀得失之乐(图3)。

图3 《环翠堂园景图》局部三

游过昌公湖到达彼岸,才算进入到坐隐园的核心区域。这里画家用全景俯瞰的视角,把园子里的建筑格局、景观布置、主客活动等等描绘得细致入微。与外围的总体景致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文人雅集和宾主游戏虽也不少,但环境明显更清幽、更私密。当观者遍览诸景,感受各段空间被营造出的独特氛围时,相信能对汪廷讷游心玄理、通涉三教的精神旨趣的理解更深一步⑤。而且,还有几处地点尤值得关注,分别是“君子林”北面的“印书局”、“凭萝阁”北面的“环翠堂”、“环翠堂”西侧的“无如书舍”(图4)。这三处当与汪廷讷刊印图书的活动息息相关,亦能帮助确认环翠堂书籍版画诞生的地方不在别处,而就在汪氏营建在家乡休宁的豪华宅邸里面。

图4 《环翠堂园景图》局部四

画面后段从景点“观空洞”起,视距开始收缩,人物的比例逐渐变大,面部的表情也渐趋清晰。这表明画家正在把刻画的重心从园景转移到园中人的身上来。这种变化在绘制到“无无居”时达到了极致:“无无居”是一座水榭,构筑于“奋翮池”上,与池中的湖石景观“三岛”⑥相对。在这座水榭前厅的正中央,有宾主数人,似正在参玄论道。其中园主人汪廷讷坐在右侧主位,头顶纶巾,手执麈尾,气定神闲。和他同坐主位的是一位老僧,面带微笑,姿态谦恭。绝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其就是了悟禅师(图5)。当我们游览完围墙内最后一处景点—“东壁”之后⑦,同时就能遥望园外的山景了。与卷首相呼应,卷末也以山峦结束,依次是“金鸡峰”⑧、“广莫山”、“飞佈山”⑨和“黄山”。近林萧瑟,远山幽幽,掩卷令人回味无穷。

图5 《环翠堂园景图》局部五

二、坐隐园的真实性以及园林实际位置

看完此卷,我们不禁要问:如此丰富的画面景物,到底是据实描绘而成,还是虚构的成分居多呢?换言之,汪家这座华林是否真实存在过?关于此,郑振铎先生曾说汪廷讷“在南京有很幽倩的园林,常集诸名士,宴饮于园中”[4]。其所指似即钱贡所绘《环翠堂园景图》所在之坐隐园,但将地点说成南京,这就给后世留下了悬疑。李平凡根据汪廷讷在《坐隐先生集》中的《随录》一文,断定坐隐园就位于安徽休宁县萝宁门城外的汪村[5]。周芜则认为一座花园“横跨休歙两个县,从白岳山到松萝山、黄山,恐怕只能是汪廷讷的一种浪漫主义的想象,请钱贡以意为之”[6]。他的论断的另一重要依据是偌大一座花园,在金陵徽州两地的地方志书等文献中却不见记载,故而很难让人相信其真实存在过。周芜的这一观点为汪炳璋所继承[7]。此外,支持汪家园林和书坊建在南京的还有李之檀等学者[8]。

上世纪对坐隐园的虚实和位置问题研究最深者当推张国标先生。他先是指出,清嘉庆年间休宁人徐卓撰《休宁碎事》就曾云汪氏坐隐园在邑东汪村。徐卓参与过嘉庆《休宁县志》的编修,所以他的说法应当有较高的可信度;其次,张国标本人曾去休宁松萝山汪村一带考察过,发现那里还残存着坐隐园和昌公湖的遗址;第三,张国标凭借着对徽州地区地质特征和文化习俗的熟悉,从图画中列出松萝山的路亭式样、农夫的耕田工具、樵夫的挑柴方法、园林内外的石板路、院建筑中的马头墙和美人靠、庭院里的盆景造型等众多细节,力证《环翠堂园景图》是钱贡在实地观察徽州山区风景民俗的基础上描绘出来的,且汪家园林就坐落在休宁松萝山一带[9]。

笔者认为张国标的论据充分详实,故而观点较前辈周芜更能令人信服。后者对《环翠堂园景图》和坐隐园范围的理解属实有误:园景图的画面内容包括白岳黄山等山,并不等同于园区本身就囊括了它们。画面里明白地显示着,进了“大夫第”才算进入到坐隐园,而园区的范围最终也未逾出金鸡峰一界。至于卷尾的黄山,已完全是虚渺符号化的形象,何来花园横跨两县之说呢?钱贡在卷首和卷尾布置这些山景,极有可能是汪廷讷本人的意思,藉此以帮观者辨明园林的地理方位,当然也不排除辅助提升图作欣赏价值的考虑。毕竟休宁的白岳齐云山和歙县的黄山,是徽州对外名声最著的两处风景。

而且,现存文献有不少可以佐证,汪廷讷确曾在家乡修筑过园林。首先,万历三十年(1602)中,汪氏前往浙江嘉善赵田拜访隐居于此的了凡居士袁黄,“壬寅二月,公过武林西湖……复出园景丐记,居士按图立就,描写其情,如天开图画,读之令人在十洲之岛,又人间一丹丘也。詹太史东图赏鉴,品以大开眼界,欣然挥毫,草录一过,龙蛇飞舞,山岳震惊。姑苏钱贡氏绘坐隐园图,人在景中,身超景外,兰亭复见于今日,呼为三绝”[10]。袁黄为汪氏撰写的长文就是《坐隐先生环翠堂记》,该记细致描述了坐隐园内景点104 处,超过了版画中标注的数目。这就说明,在展示钱贡创作的图画时,汪廷讷定然向袁黄描述了更多园内的细节。

其次,另有一篇纪文,系南京户部官员李之皞所写⑩,名为《坐隐园落成碑》。该文对汪廷讷筑园前后经过描述甚详:

谋欲首事土木,卜庚子岁,而己亥仲冬淫雨不休,穷阴晦朔,人不知有旭色。开岁孟春十有三日,卜筑之期也,雨忽止,渐有光霁。至望日,日午举栋,贺客云集,乃丽日当空。……移时事峻,复大雨经旬[11]607。

又,朱之蕃有《题坐隐园景诗》110 首⑪,每一首对应园景一处。诗前引文云:“大夫汪昌朝寄所为坐隐园订谱及袁了凡公所为记示余,见其生平大端,属题其像,疾读二刻,恍如卧游名园中。因每题成一小诗,三日共得百一十章。”[12]676朱之蕃为汪廷讷园林赋诗后,顾起元亦受汪氏之请⑫,和朱之蕃诗韵写成了112 首诗,命名为《坐隐园百一十二咏》。多出的两首诗,是对应“悬珠泉”和“印书局”两个景点[12]677。此外顾起元为汪廷讷所作传记亦云:

乡族有困厄者,往往缓急其人而不居德。……于是缙绅题其所居曰“高士里”以褒之。里北枕松萝,西眺白岳,川原映带,吹吐烟霞。先生于其最胜处构堂,额曰“环翠”。他珍台华馆、奇花名石称是。复凿池百余亩环之,好事者指为“昌公湖”。[13]

又,汪廷讷好友陈所闻编《南宫词纪》卷一卷二分别有散曲⑬,名为《南吕梁州贺新郎・汪去泰开园松萝山下题赠》和《南吕梁州贺新郎・题赠新安无无居士昌公湖》。曲文明白地反映出汪家园林建在徽州,也清楚地唱出了汪家园林里的众多景点名称,譬如:

松萝拱秀,昌湖漱玉,紫霞千重环堵。天开图画,地形独占新都。你最怕是市朝喧杂,陆海浮沉,因此上选胜把菟裘筑。门前车马谢,一尘无,雅称陶潜赋卜居。高士里,沧州趣,纶巾羽扇闲来去,这林水是会心处。

占风光烟道云区,伴樽俎莺朋鸥侣。见万花丛畔,兰径回纡。更喜是炎销空洞,蟾眺高台,秘阁寒难妒。危梁依赤壁,倩著短笻扶,羽化东坡兴不孤。[14]

最后如汪氏《随录》一文所云:

余家松萝之麓,璜琅夹源,绕门如带,沿堤桃柳参差,雨过千峰,俨列画图,遂名其堂曰环翠,园曰坐隐。……林峦蓊蘙,泉壑飞流,小园倚金鸡峰而面松萝。[15]770

如果坐隐园修建在南京,汪廷讷为何不在园景图中的园外区域标注南京境内的景名?若此图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眷恋家乡之情而渲染加工的产物,那就更奇怪了:汪廷讷有必要凭空臆造上百个景点,还带着这幅狂想曲般的图稿去求人题记?南京等地的名流们会着了魔一般,为一所不存在的园林奉上如许笔调细腻的诗文?另外值得一提的是,2017 年青年学者王冉从地形学和建筑学的角度出发,以袁黄的《坐隐先生环翠堂记》等原始文献资料为参照,对汪氏坐隐园做了进一步的定位,肯定其就在休宁县境内的汪村,并完整而准确地绘制出了《环翠堂园景图》所涉景区的平面俯视图和三维模型,为汪氏坐隐园建在徽州提供了又一力证[16]。

三、作品相关诸问题

既然坐隐园位于安徽休宁证据确凿,那么,它是何时建成,而以其为描绘对象的版画图又是何时创作的?据李之皞《坐隐园落成碑》一文可知此园破土动工于万历二十八年庚子(1600)正月十三日。至于何时建成,则有两种说法:一是袁黄《坐隐先生环翠堂记》所云“万历壬寅始落成”,即万历三十年(1602);二是李之皞文章末尾所署的“万历丙午年午日”,即万历三十四年(1606)。汪廷讷是于1602 年2 月带着钱贡画的园景图拜访袁黄的,袁黄见到全图,自然容易认为坐隐园已经建成。但按照当时的工程进度推测,构筑如此规模的园林,还包括开挖昌公湖等工程,是不太可能在两年之内全告竣工的。大概率是1602 年2 月之前园林的基本样貌已经呈现,而汪氏在满意之余又萌发了更多的设计构想:明代中后期以降,私人造园在苏州蔚然成风。明黄省曾《吴风录》云:“至今吴中富豪竞以湖石筑峙,奇峰阴洞,至诸贵占据名岛以凿,而嵌空绝妙,珍花异木,错映阑囿,虽闾阎下户,亦饰小小盆岛为玩。”而且那时吴中有大量文人士大夫都积极参与造园并写有众多园记,包括文征明、王世贞、王献臣、文震亨、袁宏道、王稺登等,更进一步地推动了造园之风[17]。于是汪廷讷从苏州这座造园盛地请来兼具园林设计才能的画家钱贡参谋,绘制了一卷写生与造园创思并举的图画。此后依图继续施工完善,直至1606 年才彻底建成。为了让观览感受最接近于亲游园林,同时也为了便携,钱贡的墨笔画作极有可能是手卷形式。其原迹今已不见,故而《环翠堂园景图》版画在多大程度上了维持了钱贡图画的原貌我们也就无从得知。但是就其现存图像的痕迹显示,版画原刻本不是手卷形式:它的少数页面在边缘处露出了界框。的确,要想用整版刻印一幅接近15 米长的画卷实在太困难了。而且,既然将园景图刻成版画的目的只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坐隐园,那么册页形式其实更适合版画纸张的保存和携带。至于何时刻成,因卷首钤有李登“八十三翁”印,现根据《明人分省人物考・二》可知,李登卒于万历三十七年己酉(1609)[18],而据清代陈作霖《金陵通传》记载,李登是86 岁逝世的[19]。那他83 岁那年,就应当是1607 年。因此,园景图上板刊刻的时间很可能是1607 年或者稍晚。

其次,汪廷讷造园和刻图的初衷是什么?

我们不妨先看汪氏自己是怎么说的:

读义理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煮茶,泛舟观山,寓意棋奕,虽有他乐,吾不易矣。……予有无无居,在环翠之最深处。客所不到,差可避俗。谈棋一局,庶几可以忘岁。[15]771

由此可见,怡情养性,愉悦身心是其造园的首要目的。汪氏又曾云:

余家松萝之麓,……时命中厨烹鲜,奉觞二尊人。当此山静水长,天伦乐事。古人云:三公不换一日养,信然矣。[15]770

二尊人,应指当时健在的两位母亲(嫡母程氏和庶母范氏)。所以汪氏建园,也应有孝亲方面的考虑。又,林景伦《坐隐先生纪年传》云:

是秋(1600),江南大荒。谣曰“戊子蝗虫庚子乱”,人心惶惶,掉臂思逞,鳃鳃然廑盗贼忧。公谓止乱之道无过兴土木,一济饥民,一造别墅,是役也,阴德阳功并胜。[10]

虽然《纪年传》一文难免有谀颂之嫌,但结合顾起元《坐隐先生传》关于汪廷讷为人慷慨侠义,广受乡民爱戴的描述,其兴土木以养饥民很可能也是客观事实。因为如果只是为了满足己身之享乐,他没有必要选择在荒年开造。这种行为引发民怨的可能性也不小。而汪廷讷筑园,“远方闻风,荷备就食,不数月告竣”,这恰好说明了汪氏在当地确实很得人心。

另外,汪廷讷交友颇广,除安徽外,也游历过京师、苏、杭、江西、湖南、湖北等不少地方⑭。在他的心目中,家乡的风景绝不在外地那些名胜之下。譬如他曾在《卧游杂纪》中说:

高士里后龙山,龙背露赤石如几者,横亘三里。登之,胜千人石十倍,与庐六遂仙石并居。[15]788

“千人石”指的是苏州著名景点虎丘山剑池旁的一方巨石。汪廷讷此语,正透露出他对家乡自然风光的自豪之情。故而他造园包括之后的刻图行为,或许应当藏有更深的用意,那就是把家园打造成休宁乃至徽州的文化标签,和以苏州为代表的名园景观分庭抗礼。开挖昌公湖并打造一群湖景,也不无可能是受杭州西湖的启发所致。

其三,园景图的作者钱贡是何许人也?综合明朱谋垔《画史会要》卷四、清姜绍书《无声诗史》卷三和徐沁《明画录》卷二、三的介绍,可知他是吴县(今苏州)人,字禹方,号沧州,但生卒年不详。善山水、人物画,主要活跃于本地。山水出入于文征明,人物画则继承南宋刘、李一派及明唐寅画法,尤其是仿唐寅大幅人物画,几能乱真。从现存钱贡作品真迹来看,其画风工致秀润,受文征明尤其是“细文”山水的影响很大。而《环翠堂园景图》版画描绘的虽是徽州地区的风景,却也明显地体现出了吴门画派的特点:山势逶迤,树木葱茏,用笔纤细,皴点绵密,整体气韵绵延而不跌宕,格调清新柔媚。他和钱氏的墨笔绘画手法基本上保持了一致性,而且钱贡在纸绢作品上常常显露出的自家面貌特色—较为活泼淳朴的民间气息在这里也得到了发扬。

明代中后期苏州的私人造园风气之盛,迥出各地之上,也促成了园林绘画的兴旺。苏州园林绘画的传统,概言之始于杜琼(1396—1474),兴于沈周(1427—1509),成于文征明(1470—1554)和仇英(约1498—约1552),而钱榖(1508—1579)、文伯仁(1502—1575)等人勉力继承[20]。他们每人都留下了富有参考价值的代表作,且作品的风格和模式又对周边的无锡、松江等地产生影响,带动了整个江南地区园林绘画创作热。如钱贡的《城南雅逸图》(图6)和《福源寺图》,二者采用了和《环翠堂园景图》一样的横卷构图。在这两幅画卷里,钱贡把自己驾驭俯瞰全景式构图的能力展现得极为充分。看得出苏州地区流行的园林题材绘画他也已经驾轻就熟。也许正是因为擅长在画中经营位置,他才会被汪廷讷所看中并委托制作园景图。那么,汪氏是如何结识这位吴地的职业画家的呢?在《环翠堂园景图》中的“半偈庵”和“青莲窟”前立有一块石碑,碑上铭刻的是王稺登的赞语。这一细节触发了笔者的猜测:钱贡也许就是由王稺登推荐给汪廷讷的?因为王稺登与汪廷讷交情匪浅,有很多资料可以为证。如顾起元《坐隐先生传》云:“(汪廷讷)尝与王百榖氏论书,王为之心服。”朱彝尊(1629—1709)亦云:“无如耽情诗赋,兼爱填词,结环翠亭,酒宴琴歌,与汤义仍、王百榖诸人游,兴酣联句。”[21]汪廷讷文集中也收录有赠答王稺登的诗歌,云:

图6 城南雅逸图 纸本设色 28.5cm×128cm 1588(万历十六年)钱贡 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谢君貂襜褕,黑白质何殊。珍重殷勤意,难酬明月珠。[22]

又如王氏本人曾为廷讷作《坐隐超悟》一文,云:

无无居士若何以坐隐名也,盖无者空也。观空于无,空而又空,无复无无,此所以成坐隐也。全一龛实坐隐之真体,半偈庵乃坐隐之了悟,昌公湖则坐隐之金鉴,无如书舍则坐隐之会神,百鹤楼又坐隐之羽化。[11]616

由此可见,王稺登对汪廷讷非常了解,对坐隐园亦非常熟悉。再加上王稺登曾是文征明的亲炙弟子,理当认识师法文氏绘画的钱贡。故而他在汪与钱之间充当沟通的桥梁并非没有可能。反过来这也能够解释为何钱贡在创作园景图时,单单要把王稺登的题赞添加到画面里面。

四、制图动机

在今天看来,《环翠堂园景图》版画作为一部精心营构的文化图像,主要呈现出了三个特点:

第一,它描绘的风景基本上都是有迹可循的。除了白岳、黄山等远山因为主题原因未便展开外,园林内外细节丰富,具有高度的写实性。而且关于各处景点地理方位的交待,和汪廷讷收在《坐隐先生集》中的《随录》《卧游杂纪》等文的描述完全相符。

第二,它通过在景名中大量地堆砌经史和文学的原典来彰显风雅,如美学家金学智所言:“没有题名序列的园林,在精神的领域里只具有散文的结构,而有了规整性优秀题名序列的园林则具有了诗的结构。”[23]这不独表现出了园林的自然美,更像是在宣告要以一座“人间琅嬛”来招徕四方的文化精英。

第三,欲“静”而实“动”,热烈而欢愉。尽管多处景点都在标榜“虚”“空”“无”的思想,整个园景实际上却充斥着“有”的意识,有声有色,物质丰富,浮夸得一如画面中那屡次出现的象征着社会地位的旗杆⑮。

这三点背后体现的,全然是园主人汪廷讷的个人意志。汪廷讷如果不是为了提高休宁风光和自身的知名度,是没有必要花大本钱将坐隐园图锓版刊印的。既然付之剞劂,那么画面本身就必须达到激发文人雅士游兴的效果。不仅如此,还要赢得当时书画审美与创作最具统摄力的地区—苏州的注目。明王士性曾记云:“姑苏人聪慧好古,亦善仿古法为之,书画之临摹,鼎彝之冶淬,能令真赝不辨。又善操海内上下进退之权。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24]他没有续用同郡人汪耕,转而聘请吴门一派的画家钱贡来绘制图稿,就很能说明问题。再者,频繁往来于江南一带的汪氏,不会不知道当时文化圈中人热衷于编写旅游指南性质的书籍。如杭州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俞思冲的《西湖志类钞》等等,图文并茂,正受到文化界的青睐⑯。他还深知名人代言能为景点带来未可估量的文化效应,如李东阳为吴氏东庄写《东庄记》,文征明给王氏拙政园题诗歌写园记等等,故而先于刊印之前就邀请了众多名士撰文为坐隐园造势。只是也许受版式所限,此部版画无法和袁黄等人的诗文合并为一帙,才未能和《坐隐图》一样见录于《坐隐先生全集》当中,只能独立行世。

本意是要把一切做到极致而完满,但正因为“发力过猛”,致使园景图构织的“雅”意和文人士大夫真正推崇的恬静画境相去甚远。晚明以吴门画派为代表的庭园绘画风格其实是崇尚素朴蕴藉、空寂简淡的,景物中往往少人甚至无人。而《环翠堂园景图》则显得繁华喧闹了许多。其雕缋满眼的造园法式也不为晚明后期江南文人派造园理念所推崇, 如在《环翠堂园景图》中频繁出现的花屏,通常用蔷薇、荼蘼、木香等编织成屏并随路延伸,花开时节便成为花径。这本是晚明造园颇为流行的一种做法,但到了崇祯年间著名造园家计成(1579—?)写《园冶》时便对其作了严厉的批评,认为花屏是过于造作的反面教材。计成的原话为:“芍药宜栏,蔷薇未架。不妨凭石,最厌编屏。”又如汪廷讷在园中累石为山,又名如“五老峰”“九仙峰”“剑门”“斜谷”等,而计成恰恰又对这样的做法持反对态度:“排如炉烛花瓶,列似刀山剑树,峰虚五老,池凿四方,下洞上台,东亭西榭。罅堪窥管中之豹,路类张孩戏之猫;小藉金鱼之缸,大若酆都之境。时宜得致,古式何裁?”[25]。其实,从计划要将图画制成世所罕有的篇幅那一刻起,就坐实了汪廷讷不可能淡泊无求。

汪廷讷这位富有的徽商刻书家,终其一生都在追逐极致的风雅,为了跻身主流的精英文化圈子而靡费巨资。建园凿湖并配制版画只是他打造名流身份的众多手段之一。从环翠堂所刻书籍中连篇累牍的名人赠文来看,上流文人士夫们也很给他面子。然而对于历史的真实回应,我们也绝不能熟视无睹:正史书写有意识的将汪氏“冷落”一旁,如康熙三十二年《休宁县志》中有关他的介绍只有可怜的八个字:“汪村人,加例盐提举。”[26]乾隆《汀州府志》对其也是一带而过:“休宁人,天启时任长汀县丞。”后世学人对他种种自我标榜的行径也多持贬低态度, 如徐朔方说:“他(汪)呈送重礼以攀附南京的名流,请求他们为自己写作传记及题诗,到手之后又按照自己的意愿适当加以润色,以提高身价。甚至不惜伪造未能求到的名人题词和唱酬诗文用以欺世盗名。”[27]毛茸茸也认为:“汪廷讷与士大夫之间存在着一些联系,但他们真实的友谊并不如汪氏自己吹嘘的那样深厚,这凭汪氏‘环翠社’社友无大名头成员一点就能看出端倪。”[28]其实说到底,这一切现象不过源自于汪氏内心深处的一缕执念:文化名分的缺憾,无论如何要用文化的方式圆回来。

得益于董捷先生整理出的汪廷讷行实系年,我们得知汪廷讷曾于万历二十二年(1594)、二十五年(1597)、二十八年(1600)、三十一年(1603)、三十五年(1607)五赴乡试,但全部落榜[29]。这一事实不仅帮助我们弄清来自汪廷讷“朋友圈”的海量称颂和正史的冷淡态度的对比之根因,也愈发体察到明清时期徽商家庭对传统的读书仕进之路的极度渴慕:那种“予身犹服贾人服,不获徼一命以光显先德,予终天不能无遗憾”的心态[30],究竟能对人生能产生何种程度的影响?

明代一场乡试入举的无出百名以上,会试一场济济三榜,大致也就取两三百人左右,但对全国五十万生员无异于杯水车薪。成千上万的举子士人在这条路上疲惫地耗掉了大半生,最终仍难圆夙愿。如大名鼎鼎的文征明都曾十次乡试不中,其曾孙文震孟十一次会试才登第。大量落榜士子功名无望,只能转行以谋生[31]。但正因为竞争如此激烈,读书人对于文化身份晋级的渴望才愈发变得狂热。在强烈的进取心和屡试不售的尴尬现实之间的鸿沟面前,汪廷讷一定认识到了如果今生还想在身份上有所突破,光靠捐赀当个从七品的盐课副提举[32],是肯定不够的。而除了走文化出版事业,已别无他路。他又深知知识界关于书籍的品味:内容必须远离消费层级的趣味,一旦刻书和稗官野史小说之流扯上了关系,就难再有翻身之日了。所以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两类事情:一是充分利用自己在财力上的优势,四处奔走,赠书求文,收买人气⑰;二是优雅而从容地拭去自己的商人底色,用著述、创作、造园、结社和博弈、谈玄、修仙等雅好来塑造一个多才多艺的、神秘高洁的自我形象。

女调养院可以容纳10位妇女或是儿童,以及3个婴儿。尽管并不总是满员,但也从没有闲置的时候。女调养院服务的奋斗目标是力争使院里的生活条件尽量达到一个普通工匠之家的水平,并且在现有条件下尽可能做到清洁卫生,干净整洁。

多年的刻书经验让汪廷讷将版画这一宣传方式运用得纯熟自如。吴地画家、金陵官绅,再加上徽郡名工,也是环翠堂运作版画所动用过的最高配置。也许正是因为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实力,歙县人黄应组才能连续为汪廷讷所延聘,成为环翠堂的“御用”刻工。精致繁缛的绘刻手法和世外桃源般的情境,在这幅作品里实现了奇妙的融合。不容否认,这是刊刻主、画家、刻手三者通力合作的结果。我们也不应怀疑,作为书籍出版人和版画策划人的汪廷讷孜孜追求着人生的诗意化。但是他“青云其迹”和“烟霞其心”的表象,完全掩盖不住内心“有所为”的渴望。他推出的版画景美,图美,有独树一帜的文化品味。最重要的,是烙着鲜明的个人印记。晚明徽州一地,再没有谁比他更能诠释“言不由衷”一词了:翻看他的内心独白,多是“吾性冥冥,不解世情;吾心平平,不乐多营;吾才庸庸,迫之而兴;吾中空空,扣之而鸣。何以度岁,闲与静并;何以涉世,懒与习成。非敢避人,拙于逢迎;非敢绝俗,守此安贞”[33]一类的腔调。然而在科考中屡败屡战,与金陵等地的士夫群体往还密切,不计成本地刻书赠书,不遗余力地收集名人题赠,不放过任何一个标榜自我的机会。这种种行为,又岂是一个归隐者应有的姿态?说到底,他还是不甘于被人目之为商人,反而乐意用毕生的财富去换取知识界的肯定与接纳。

结语

在光怪陆离的晚明时代,汪廷讷的生平和为人其实谈不上有多么独特,因为放眼整个明代,像他这样的科举失意者比比皆是。但是家世、性格、时代、活动区域等诸多因素的共同交织,最终塑成了这位奇特的文艺多面手。而作为汪廷讷谋求文化地位的重要物证《环翠堂园景图》,以其丰富的视觉内容,和书法、绘画、镌版等多重审美价值,成了一个研究晚明地域文化和艺术的绝佳案例。汪氏“弃贾服儒”的文化情结,其实和平民画家钱贡以及歙县黄氏刻工的人生观并无本质上的不同:他们都希望被更多的人所认可。所以,即使黄应组的镌刻错彩镂金,与真正的文人画所标榜的“士气”、“蕴藉”实不相通;即使钱贡的画作被文人朱谋垔认为是“笔路不甚高雅”[34],却仍能被汪廷讷青眼以待。他们三方在版画刊刻意图和审美理念上不谋而合的结果,就生成了《环翠堂园景图》这种“拼凑”的风雅,以及略嫌矫饰的园林山水版画风格。

注释:

① 李登(?—1609),明上元(今南京)人,字士龙,号如真生,嘉靖四十年(1561)拔贡,任新野县丞,后辞官归故里三十年,86岁卒。工书法,著有《六书指南》《摭古遗文》《书文音义便考私编》等。

② 白岳即齐云山,位于安徽省休宁县城西约15公里处,与黄山南北相望,因最高峰廊崖“一石插天,与云并齐”而得名。齐云山古称白岳,《寰宇记》卷104“休宁县”记白岳山“在县西四十里。山峰独耸,有峻崖小道凭梯而上。其三面并绝壁二百余丈,不通攀援。峰顶阔四十亩,有古阶迹、瓦器、池水、石室,亦尝有道者居之。其东石壁五彩,状若楼台在云中,势欲飞动。又如神仙五六人凭栏观望,久视之乃知非耳”。松萝山位于休宁县城北约9公里,宋淳熙《新安志》卷四“休宁县”记松萝山“在县东北十三里。高百十六仞,周十五里。山半石壁百仞,松萝交映”。其最高峰海拔882米,山势险峻,峰峦耸秀,连绵数里,风景秀丽。嘉庆二十年编撰的《休宁县志》将松萝山列为休宁64座名山之首。

③ 此景即寿山,位于今休宁县城东2公里,曾是唐越国王府所在地。“寿山初旭”也是“海阳八景”之一。

④ “湖心亭”原为杭州西湖景点。据明万历年间聂心汤修《钱塘县志》所记:“(西)湖心寺外三塔,其中塔、南塔并废,乃即北塔基建亭,名湖心亭。”

⑤ 梅鼎祚《书坐隐先生传后》云:“传言先生(汪廷讷)尝从祝、李讲性命之学,从篸峰受记禅莂,又从吕祖齎全一之号于蕊珠之寤言。是三大圣人之教旨,先生皆游衍其端,调剂其用,以环应于无方,即坐隐直寄焉尔。”见梅鼎祚《鹿裘石室集》文集卷第十八,《续修四库全书》第137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50页。袁黄《坐隐先生环翠堂记》云:“有洗砚之坡以供笔礼,有全一之龛以养性真,有东壁之图书以资清玩,而儒家之大观备是矣;有达生之台,有白鹤之楼,有鸿宝之关,而道门之大观统是矣;有大慈之室,有半偈之庵,而释之大观备是矣。”见《坐隐先生全集》匏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88册,齐鲁书社,1997年,第679页。

⑥ “三岛”原指蓬莱、方丈、瀛洲三座海上仙山。据《史记・封禅书》记载,“此三神山者在渤海中”。汪氏园中“三岛”是石造景观“以小观大”的典型,上面分别种植松、竹、梅,以凸显幽情雅趣。

⑦ 按《晋书・天文志上》云:“东壁二星,主文章,天下图书之祕府也。”汪氏园中“东壁”,观之亦为藏书之所。

⑧ 金鸡峰位于休宁县城东10公里处,在今黄山市屯溪区境内。明李乔岱纂修《万历休宁县志》云其山顶有西峰圣祠,观《环翠堂园景图》中“金鸡峰”上亦绘有建筑一座,或即为西峰圣祠。

⑨ 飞佈山位于歙县境内,休宁县城东北约23公里处。海拔669米,为黄山-仙严岩余脉。

⑩ 李之皞(1549—1610),湖北潜江人,字克醇,号莘尧。生而早慧,万历十七年(1589)会试夺魁,曾授宣州(今安徽宣州市)教授,后擢升南京国子监博士、南京户部郎中等。

⑪ 朱之蕃(1546—1624),字元升,号兰嵎、定觉主人,山东茌平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状元及第,入翰林院,官至礼部右侍郎。工书画。

⑫ 顾起元(1565—1628),应天府江宁(今南京)人,字太初,号遁园居士。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官至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乞退后筑遁园,闭门潜心著述。著有《金陵古金石考》《客座赘语》《说略》等。

⑬ 陈所闻,字荩卿,生卒年不详,金陵人。明诸生。功名不遂,放浪山水,流连诗酒,卜筑莫愁湖等处。与李登、汪廷讷、朱之蕃等相善。尝选元明人散曲,为《北宫词纪》六卷,《南宫词纪》六卷,《曲录》传于世。

⑭ 汪氏撰《人镜阳秋》初成后,曾“乞灵玄岳,取道豫章以拞楚,则又质之豫章三楚诸宗候,曰可。越明年,负笈虎林,既又泛舟檇李,过长水、武塘、云间,转吴门,其间诸宗候贤隽,靡不受容。接而参证之,佥曰可。又明年,试留都。留都为海内人士所萃,则又参证而许可。”见汪廷讷《人镜阳秋自叙》,《人镜阳秋》,台北图书馆藏天启五年增补本(索书号02519),第68a-70a页。

⑮ 明代但凡科举中试者,其所在地官府便会在其家门前竖一旗杆,挂上锦旗以示荣耀。后来靠捐资入官的人也纷纷效之,在自家门前立旗以满足虚荣心。见陈江《明代中后期的江南社会与社会生活》,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141页。

⑯ 田汝成(1503—1557),字叔禾,钱塘(今杭州)人,明嘉靖五年(1526)进士,曾任南京刑部主事、礼部主事等职。生前所撰《西湖游览志》二十四卷,历来为当地官僚士绅所重视。此书著成后经历过多次增删翻刻,在明代就有四次:先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杭州知府严宽初刻,是为嘉靖本;然后万历十二年(1584)巡按范鸣谦重修,是为范刻本;万历二十五年(1597)知府季东鲁又重修,是为季刻本;万历四十七年(1619)商惟濬又重新编订此书,增改了很多内容,是为商氏增删本;俞思冲,生卒年不详,字似宗,钱塘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历官华亭县令、刑部主事等。生前撰《西湖志类钞》,其首卷为“图之类”,收“湖山一览图”等18幅。据今人洪焕椿《浙江方志考》著录,《西湖志类钞》有明万历七年(1579)刊本和万历四十三年(1615)重刊本。

⑰ 对此,毛茸茸博士曾通过顾起元、梅鼎祚等人的赠文,对汪廷讷以钱结交文人的活动进行过全面的揭底,详见其著作《人间未可辞—〈环翠堂园景图〉新考》,第90-92页;晚明的知名文人为人作文要求丰厚润笔是普遍现象。这是晚明经济发展,文人赖书画诗文维生的结果。见陈万益《晚明小品与明季文人生活》,台北:大安出版社,1992年,第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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