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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粮食减损的小农参与:回顾、反思与展望
——以河南省A县捡麦人为例

2023-07-13燕艳华云振宇席兴军

关键词:小农减损麦子

燕艳华,云振宇,席兴军*

(1.中国标准化研究院 农业食品标准化研究所,北京 100191; 2.清华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

引 言

2022年,我国粮食产量实现了“十九连丰”,粮食供给保障能力持续增强。但是,受资源禀赋、经济波动、气候变化、地区冲突、疫情冲击等因素影响,粮食安全保障任务依然艰巨。多途径增加粮食供给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2021年,习近平主席在国际粮食减损大会上提出“减少粮食损耗是保障粮食安全的重要路径”。推动粮食减损,增加“无形良田”,保证粮食颗粒归仓,千方百计减少粮食损耗已成为保障我国粮食安全的重要举措。然而,伴随我国工业化、市场化的发展进程,以及农业机械化收割技术的推广,农村劳动力得以释放,城乡关系结构调整,大批兼业农民出现,农户参与粮食收获环节减损的数量大范围消退,由此造成了机械化收割之后小农粮食减损参与度降低所导致的粮食整体性收获和颗粒归仓面临的不利局面:仅剩下部分农村留守妇女和老人还在偶尔从事着捡麦子这项传统劳作。

目前,粮食损耗主要涵盖产后收获、干燥、储藏、运输、加工、销售和消费等7 个环节[1],每年在收获、仓储、运输和加工环节的粮食损失高达700亿斤以上[2]。其中,收获环节的粮食浪费较为严重[3],损失率在 5% 左右[4-5]。小麦综合损失率为7.8%,总体高于玉米等其他作物[6],而收获环节损失比例高达3.14%,仅次于储藏环节的4.03%[7]。从小麦损失量来看,每年造成的损失超过了25亿斤,相当于可多养活500万贫困人口。小麦收获环节的损失与规模化程度、机械化水平、气候条件密切相关。首先,规模化越高,收获环节粮食损失率越低[8]。其次,相较于传统收割,收割机械的先进程度直接影响了小麦收获期的损失,质量好的收获机械能显著降低小麦收获的损失[9]。使用联合收割机的损失量要明显低于分段式收获方式。收割机手的作业水平直接影响收获时的损失量[10]。第三,收获季节大风、暴雨等异常天气和病虫害,一方面直接造成倒伏或籽粒脱落[11],另一方面间接缩短了机械作业手的作业时间,使得收割机运行速度加快、机械作业手操作粗放[12],导致因籽粒破损、漏收和脱粒不彻底而增加损失[13]。因此,在收获环节,主要从改善农业机械装备质量、提高农机手的作业水平和社会化农机服务水平[14]、不断推进适度规模经营[15]等方面来解决粮食收获损耗问题。在储藏环节,主要针对鼠害、霉变等问题[16],从农户储粮设施改善、科学储粮知识积累、产后烘干能力提升等方面着手[17],来改善粮食储藏设施与条件[18],指导农户科学储粮。

既有研究主要从技术视角探讨粮食收获环节的损耗问题,这些成果为国家粮食减损目标实现和路径选择提供了可供借鉴的思路。但这些研究主要停留在技术转型层面,未对小农参与粮食收获环节减损的内在行为进行社会层面的系统分析,忽视了小农户长期以来收获减损的历史经验和主体价值,尤其是农村留守群体参与到粮食整体性收获的现代价值,亦或是质疑当下“捡麦人”存在的必要性。农业技术现代化的进程无疑对农业生产效率的提升和农村生产力的解放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技术替代人力、资本替代劳动的过程是有限的。为此,本文基于河南省A县的案例分析,诠释小农粮食减损参与的变迁过程及现代遭遇,探讨当下收获环节小农粮食减损的主体缺失问题。从历史视角探究我国农业现代化转型过程中资本、技术、制度等要素对小农参与粮食减损行为的冲击,并审视保留小农参与粮食减损行为的必要性和现实价值,进而构建作为粮食技术减损重要补充的现代小农传统劳动减损的有效参与机制,以期提升我国粮食的整体性收获水平。

A县是全国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大县,耕地面积62.03万亩,人均1.4亩,一半为旱地,粮食作物以小麦、玉米为主,年产粮食6亿斤,素有“豫北粮仓”之称,属于“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县”“全国商品粮基地县”。笔者于2021年3月-2022年12月期间,对A县19个村庄中捡麦子活动的历史演变及现状进行了问卷调研,获取了一手资料和数据。通过深入分析,系统诠释了A县农民在不同时期捡麦子的行为特征及变迁过程。

一、小农粮食收获减损行为变迁及原因分析

(一)小农参与粮食减损行为的变迁过程

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不同时期,农户参与捡麦子的行为特征存在显著差异,但总体来看,这一现象正在逐渐消退并呈现加速消减的趋势(如图1所示)。在A县的调研发现,受到贫困状况、耕地属性、种植种类、土地流转、外出务工等因素影响,村庄中捡麦的人员数量存在显著差异(如图2所示)。但总体来看,95%的村庄从事捡麦子活动的人员都较少。其中,6个村庄捡麦子现象已经消失,6个村庄中捡麦子户数不超过10户,6个村庄中捡麦子户数不超过20户。

图1 不同时期农户捡拾麦子的数量变化

图2 不同村庄捡麦人的数量占比

农业合作社时期,为解决家庭温饱问题而由农村生产队或生产小组组织村民或学生参与捡麦子成为当时农户参与减损的主要方式,由于麦子收割后的田地经常由生产队进行专人监管,捡拾来的麦子还要统一上缴给生产队进行二次分配,使得参与捡麦子的群体积极性受到了抑制,而参与捡麦子的群体也主要为农村学生、“五保户”老人、贫困家庭、乞丐等。这一时期,捡麦子行为呈现集体化的特征,受到集体制度的约束和组织方式的限制,农民捡麦子的行为是有限的。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加之由于当时条件下收割方式主要依赖于传统镰刀和手扶三轮,田地里、道路上散落的麦子较多,因此家庭男女老少会整体参与捡麦子,以减少麦穗和麦粒的浪费,捡拾的区域也涵盖了田地、道路和打麦场等各个区域。除了家庭外,学校也会专门安排麦假组织学生捡拾麦子。统计推测,一户家庭农忙季可以捡拾350斤左右麦子,这些麦子既可以用作上缴公粮,又可以换取其他食物,成为当时条件下家庭食物保障的重要渠道。

随着机械化收割技术的推广,麦子收割效率得到大大提升,收割时间从两个月缩短至数天。由于起步阶段的机械化收割技术还较为粗放,加之机械手往往未经系统培训,使得收获环节的麦穗(粒)损失依然很严重。在缺少其他收入来源的情况下,农民都会参与到捡麦子过程中。同时,家庭中青壮年劳动力开始外出务工,留守妇女、儿童、老人成为捡麦子的主要力量,捡拾群体的范围开始缩减。调研发现,通过捡拾麦子,既可以换取面粉、粮票、水果等其他物品,也可以到粮食收购点交易,或者储存起来以备家用。

农民温饱问题得到解决后,伴随着农业机械化收割技术的提升,大型联合收割机出现,耕种收社会化服务组织产生,农村劳动力得到进一步解放,进城务工人员逐渐增多,仅剩下部分留守老人、儿童、妇女会偶尔去捡麦子,使得捡麦子的组织形式发生了彻底转变。节约意识淡化、闲暇时间减少、兼业化程度提高、家庭收入增加成为制约农户参与捡麦子的主要因素,这一时期捡麦子的时间和捡拾数量都发生了变化。正如A县一位农户讲述,“现在随便去给别人打个工,妇女一天工资都可以拿到100块钱左右,去年我去地里捡麦子,用了五六个早晨总共才捡了四五十斤,现在1斤麦子1.4元,这才有多少钱。”

各阶段捡麦人具体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变迁过程

(二)小农粮食收获减损行为消退的案例分析

调研发现,当下A县农户捡麦子行为消退的主要原因包括:外出务工、粮食收入偏低、机械损耗小、土地流转等。其中,44.44%的农户认为外出务工太忙所以没时间去地里捡拾麦子;38.89%的农户认为当前粮食收入偏低,同时粮食投入成本不断提升,导致其不愿意去捡拾麦子;33.33%的农户认为当前机械损耗少,所以下地捡麦子没有必要;22.22%的农户认为,土地流转之后,许多农户不再直接参与土地耕种,所以不会去地里捡拾麦子。具体如图3所示。

图3 农户不再捡拾麦子的原因

农户捡拾麦子行为的变迁与农户年龄结构、闲暇时间、农户对粮食节约的认知等个体特征密切相关(如资料1~4所述)。目前农村留守群体中,捡麦子人群中主要以老人和中年妇女为主,他们时间相对充足且通常没有持续性的兼业活动。相反,年轻妇女或者学生基本不会再从事该项活动,这与他们对粮食节约的认知和对该项辛苦劳动的承受能力是密切相关的。

资料1:“我们家有十几亩地,有两个孙子在上小学,他爸妈去城里打工,平时我们照看。我们捡麦子形成了习惯,多少都会去地里捡点。今年收割完地里麦穗儿有点多,正好俩孙子在家经常看电视,我就带着他们去地里捡,谁捡的多,就去村小卖铺买玩具,他们积极性还挺高,捡多少其实无所谓。”(来源于对一位捡麦老人的访谈)

资料2:“现在好多年轻人吃不起这个苦了,我和老伴儿除了带带孙子,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早上五点多就睡不着了。去年我和老伴儿捡了七八天,一般都是凉快的时候去,天热了就回家,那几天捡了有200多斤麦子,捡了之后晒干脱粒后就储存起来备用或卖掉,虽然也卖不了多少钱,但毕竟也是收入。”(来源于对一位捡麦老人的访谈)

资料3:“丈夫出去打工了,娃们也上学了,家里经济也还算宽裕,自己小时候就捡,现在地里掉的麦穗没那么多了但偶尔也会去捡,自己地里的麦子不捡,不仅浪费,而且掉在地里的麦子长出麦苗后会影响玉米苗的长势。”(来源于对一位捡麦妇女的访谈)

资料4:“为什么要去捡麦子?现在技术那么好,而且捡的麦子能挣多少,如果去城里打工,一天至少100元,捡麦子不切实际,而且在家里还要照看孩子,本来负担就很重。”(来源于对一位年轻妇女的访谈)

(三)推动小农粮食减损行为变迁的主要因素

从表1的总结来看,微观层面导致捡麦人变迁和减退的因素既包括农户收割技术、组织形式、参与主体的变化,也包括农户捡拾动因、捡拾时长、捡拾区域和捡拾后再分配等个体因素的变化。从历史的视角来看,主要有农村土地制度调整、农业机械化技术推广与改良、城乡二元结构关系变化三方面因素;从当下来看,主要体现在农户是否有充足的闲暇时间、农户年龄结构、农户对粮食节约的认知等。这些因素相互作用,改变了小农粮食减损的农作活动边界。捡麦人已经从早期的一场集体活动演变成了农村个别群体的自主行为。

1.农业土地制度变革。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开始探索农民个体所有制向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的转变,到1956年底,参加初级社的农户占总农户的96.3%。生产队制度将农村有限的人力、物力等资源进行统筹,“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的分配制度和工分制度进一步激发了农民生产积极性(如资料5所述)。加之当时农户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使得农民开始想尽各种办法来实现粮食增产,这不仅体现在收获前各环节中劳动力和技术的投入,同时也体现在收获后的各个环节:农民收完麦子后会去捡拾麦地中、道路上掉落的麦穗(粒)(如资料6所述)。我国小农粮食减损的活动和节约意识正是在这种制度推动下产生的。

资料5:“生产大队对生产队必须认真实行包产、包工、包成本和超产奖励的三包一奖制,超产的大部或者全部应该奖给生产队;在正常年景下,由于工作中的毛病,或者劳动不积极,没有完成包产任务的生产队,应该少得少分,生产队应该组织一切有劳动能力的人参加劳动。社办中学和农业中学应该改为业余学校,学生都要参加劳动,同其他社员一样评工记分。生产队还要组织一切能够从事辅助劳动的人,参加适合他们情况的劳动,按劳付酬。”(来源于1961年《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

资料6:“土地没有承包前,农忙的时候,我们小学生帮不上大忙,但小忙可以帮,生产队会把我们这些学生组织起来在麦收的时候分成小组去捡麦穗,由队长还有副队长带领。那时候,到了麦收的时候担心会下雨所以大家要抢收,加上麦穗本来就容易脱落,所以麦地里掉落的麦穗也不少,于是我们就在大人后面跟着,他们割麦子,我们沿着他们割的路线拾那些掉落的麦穗儿。收完麦子之后,还会趁放暑假期间去地里捡剩余的麦穗儿。那时候不舍得浪费一粒粮食,地里都能捡个差不多,不会有什么浪费。当时是谁捡的多,谁就能多分点粮食。”(来源于对A县B村60~80岁捡麦老人捡麦经历的访谈)

1978年,我国开始施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获得了自主经营土地的权利,生产积极性被大大激发。合作化时期存在农户捡拾麦子上缴生产队的规定,而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后,这一规定得到了改变:从承包地中获得的粮食除了一部分上缴公粮外,大部分留由家庭所得,捡拾的麦子也归家庭所有。麦子收割完之后,家庭男女老少去麦地里捡麦子成为提高家庭粮食产量的一种重要方式,除了捡拾自家的麦子,有些农户也会去周边农场或其他家田地捡拾(如资料7所述),实现了当时情境下麦子的颗粒归仓。

资料7:“那时候普通村子地里的麦子都捡拾的很干净,自己地捡完了还会去其他村里的麦子地捡,也会去附近的劳改农场去捡,因为劳改农场地多,是集体作业,所以遗漏的麦子就会多一点,不仅老人孩子捡,中年妇女也会捡。不到一下午,地里的麦子就捡拾干净了,因为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去捡,但一下午能捡到几斤麦子就不错了。除了捡麦子,也会捡豆子、捡玉米,当时都特别流行。”(来源于对B村60~80岁捡麦老人捡麦经历的访谈)

新时期,为实现土地规模化、集约化生产及适应大型机械化收割的需要,土地流转政策相继出台,全国土地经营权流转面积已达5.55亿亩。尽管大国小农的基本国情没有改变,但农户与土地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转变,有些农民通过土地托管、代管的方式交由第三方负责,已经不再直接参与土地上的各种农事活动,也逐渐丧失了土地耕作的能力。这种情景下,理性小农更倾向于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收入更高的行业中,而不是去田间捡拾麦穗。从经营成本来看,一些土地承包方也不会雇佣劳动力去捡拾流转土地上的麦子,进而造成当下捡麦人的碎片化和减损行为的分化。

2.农业机械化技术推广。小麦收割技术的改进同样影响了我国小农粮食减损行为。相较于传统收割机械,精细化程度高的收割机能显著降低小麦收获的损失[9],降低农户参与粮食减损的比例。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小麦收割经历了从“镰刀收割-手扶三轮收割机-四轮收割机-小型康麦因-大型联合收割机”的技术转型过程。早期的农业机械化收割技术精细化程度较低,如四轮收割机和小型康麦因刚在农村推广时,由于机器故障、机械手操作水平有限等问题导致粮食收获过程中损耗较大。以家庭为组织形式的农村劳动力在麦子收割过程中或收割后通过捡拾麦子,减少了机械化技术收割过程中造成的粮食损耗。

随着我国农业机械化技术提升,大型联合收割机出现,机械精细化程度得到显著提升,加之农田水利、电网、田间道路等基础配套设施的完善,大大提高了大型机械化耕作效率,进而降低了麦子收割过程中的粮食损耗。过去一亩地可以捡拾六七十斤麦子,如今一亩地仅可以捡拾一二十斤左右。但是,受到气候、地形、机械手等因素影响,先进机械技术并不会完全取代农户粮食减损参与。尽管当下农业机械收割技术有了较大改进,且小麦综合机械化率更是超过了97%[19],但农业机械化收割造成了粮食浪费问题依然严重,全国粮食收获环节损失依然达到了25亿斤,这也是为什么农村还存在捡麦人的重要原因。

3.理性经济人的逻辑指导。舒尔茨认为:“比起任何资本主义企业家,农民毫不逊色”。农村之所以出现捡麦人,与其追求降低粮食损耗并获得更多报酬密不可分。作为理性经济人,通过捡麦子不仅可以增加收入,而且可以减少遗留麦穗对其他作物生长的影响并保证田地整洁度。合作化时期,捡麦子可以争取更多工分;施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捡麦子可以提供更多的食物保障;进入市场化阶段,通过捡麦子可以增加收入、换取其他农产品,更好满足家庭物质生活需要。农户的行为总体遵循了理性经济人的基本逻辑。

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后,我国农业人口向非农产业转移,进城务工人员不断增多,大量兼业型农民形成。1992年以后中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打工潮,城乡二元经济结构逐步形成,淡化了与农业土地的关系,农村留守妇女、儿童、老人成为农业生产的主要力量。在城市中追求更高收入的价值取向使农民工逐渐市民化,因而部分农民逐渐脱离对农村土地的完全依赖,最初那些捡麦人已不再从事此项活动。农村中涌现的新兴产业,如文旅产业、数字农业、设施农业等,也逐渐改变了农民从业结构。农民收入提高的同时,也淡化了与粮食之间的关系,使得只有那些农村留守闲散人群还持续着这种粮食减损行为。

二、小农粮食收获减损行为的价值重估

小农参与粮食减损行为的变迁过程折射出我国粮食收获环节现代化要素与传统劳作方式间的矛盾与冲突。尽管目前农户参与粮食减损行为的人数在不断减少,但推动农户参与粮食减损的价值却意义深远,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经济价值

减少国家粮食收获环节的损耗,不仅有赖于技术提升,而且离不开小农参与。20世纪末,我国农村涌现了大批捡麦人,是粮食减损和保障的主力军,对解决当时温饱问题意义重大。据不完全统计,当时条件下农民捡拾麦子所额外增加的粮食增量可以占到总产量的5%左右,有些地区和家庭甚至超过了10%。

通过A县19个村庄的问卷调研发现,目前小麦机械化收割损耗的现象依然严重。其中,占比最高的损耗区间为每亩20~30斤,户数为3 130户,占比为43.04%;最少的区间为40~50斤,户数为230户,占比为3.16%;损耗在10~20斤的户数为1 811户,占比为24.90%(见图4)。

图4 19个村庄每亩小麦机械损耗量在不同区间的占比

目前,基于对B村的数据统计,B村从事捡麦子的户数占比在7%左右,将近93%家庭(约4 464亩麦地)的麦地是处于浪费的状态,直接导致66 960斤粮食浪费在田间地头(以每户通过捡拾麦子每亩可以额外增加15斤麦子计算)。以此推算,在同等条件下,通过带动全国小农参与,每年在收获环节至少可以为国家额外减少51.55亿斤小麦的浪费,相当于我国1 412.33万人一年的口粮。

(二)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文化价值

目前,我国农村依然存留着2.07亿的小农,且农户中规模经营户仅占到了1.9%[20],大国小农的基本国情没有变,小农依然是当下农业生产中的重要主体。小农参与国家粮食减损的长期实践是践行国家粮食安全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对土地和粮食的珍惜是国家粮食减损文化的根本所在。这种无形资产及其潜在的影响力和在当下所表现出的韧性是许多发达国家无法超越的。

但是,也不容忽视当下这种文化正在走向迷失,农户通过长期捡麦子所维系的传统劳作精神和参与减损的文化内涵在技术替代劳力的趋势下正逐渐消退。单一的现代化技术不足以整体性解决我国粮食减损的问题,农户参与度的降低及高度依赖现代化收割技术的过程,会大大降低小农粮食安全意识及粮食减损的主动性,造成底层粮食减损文化的精神断裂和代际传递中断。

当下农村存在的捡麦活动已经远远超越了早期生计维持策略的边界,实际上代表了底层的一种文化传统和农耕文明。正是这种节约意识及农民对土地感情的存在,才能从根本上实现我国粮食收获的完整性。随着农村新兴业态层出不穷及城乡融合的不断深入,我们应该注重保留这种传统实践活动的文化真谛,维系农民对粮食的纯真和关切,而不能因简单衡量其经济价值的有限性而忽视了他们这一劳动行为对国家粮食安全的公共价值。

(三)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社会价值

通过调研发现,92.35%的农户认为可以通过鼓励农村闲散人员(农村留守老人或闲散妇女)的参与来减少小麦收割过程中所产生的损耗。因此,充分发挥这些留守闲散群体在粮食减损方面的作用,不仅可以有效降低机械化收割的损耗,而且对于提高留守群体的社会地位也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当下农村依然有一些留守老人、妇女甚至儿童持续着捡麦子的劳作活动,尽管他们在粮食减损方面所展现的韧性对家庭经济方面的价值微乎其微,但对于具有千千万万农户的国家而言,农户呈现的这种微妙的集体行动具有重要的社会推广价值。

有人认为,现在的农村,机械化收割之后田地里的麦子已经所剩无几,进而否定了这种行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实际上,农业现代化的进程从来不是以排斥小农传统劳动的参与为前提的。农业现代化的过程推动了农户生产方式的转型,尤其是不科学的种植方法和技术,但农户部分传统劳作方式是需要被尊重、被肯定的。在国家粮食安全和农民温饱问题尚未完全解决的背景下,农村捡麦人所展现的文化韧性具有重要的推广价值。

综合来看,我们依然不能忽视小农在粮食减损中的主体地位。我们不否认现代化要素与传统小农粮食减损行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但也不能忽视其内在的统一性。国家粮食减损行动不仅有赖于小农个体对粮食和土地的微观行为,也依赖于国家土地制度、技术进步和市场体制的不断完善,它们之间协同发展共同构成了当下粮食减损的结构体系。

三、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协同机制及路径

(一)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协同机制

国家自上而下对粮食安全保障的需要与农户个体自身发展需要之间的错位造成了我国粮食减损的主要困境。正因为小农粮食减损行为与国家粮食减损目标之间的不可分割性,因此,有别于过去家庭生活可持续的主观需要,当下小农粮食减损需要充分借助政府力量进行有效干预,辅以社会帮扶和市场引导,构建各利益相关主体协同参与机制,以推动基层小农减损行为的复兴和可持续发展(如图5 所示)。其中,政府在小农粮食减损过程中发挥着引导性作用,可通过政策支持等手段激发农村留守群体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农村留守妇女、老人和儿童是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主要扶持对象,对于外出务工人员和农村留守青年妇女,需要通过留守老人等群体的行为参与提升其对粮食安全的再认识;在此过程中,基层工会与基层妇联起到辅助的功能,通过粮食减损文化的宣传和动员来提升带动当地整体的粮食减损意识;村委会则更多地起到桥梁性作用,通过践行国家粮食减损支持政策并动员组织农户参与粮食减损,进而推动农户参与粮食减损;当地小学和中学,通过在校学生的教育和下乡实践,来提升学生的粮食节约及粮食安全意识观。整体来看,小农参与粮食减损需要统筹协调政府与市场的双重作用,并通过邻里文化的影响、家庭粮食节约文化的传递,以及社会的持续关注、支持和帮扶,最终实现基层农户的粮食减损目标。

(二)小农参与粮食减损的政策路径

1.识别小农参与群体。家庭劳动力结构的差异化发展及需求层次的差异化构成,使得需要首先识别参与粮食减损的小农群体。尽管近些年中国农村外出务工劳动力总量达17 400万人,但城镇化的进程并没有实质性地改变较低劳动能力的人口转移,农村留守人口有33 579万人。对A县19个村庄7 272户的问卷调研发现,当地留守群体数量总占比为61.06%。其中,留守老人、留守中年人、留守青年人、留守儿童分别占留守群体的比例为24.94%、35.89%、17.10%和30.92%。具体各村留守情况如图6、图7所示。

图6 调研村庄留守群体数据统计

从人口结构来看,农村中经常性外出务工人员的需求层次较高,对粮食减损行为的认知也在逐渐淡化,因此很难真正有效参与到当下粮食减损过程中。而目前留守农村的妇女、儿童、老人等群体,因为其自身工作能力有限以及农村留守群体长期以来与土地和粮食有着持续的劳动关系使其保持着浓厚的粮食节约情怀,加之粮食减损行为对劳动力能力要求不高,进而成为粮食减损的主要参与者。但是,从年龄阶段来看,留守农村的年轻妇女相较于年长的妇女,由于早期参与粮食减损的过程较短,对粮食减损的意识较为薄弱,参与粮食减损的积极性也较低。为此,需要根据劳动力的状况、农村留守群体的构成、年龄结构、时间安排及家庭收入结构来进行合理的制度安排。

2.重振小农粮食减损意识。粮食节约文化在基层社会中的丧失是制约小农参与粮食减损可持续性的关键,为此需要重振当下农村留守群体的粮食节约意识。过去,捡麦子行为存在于整个农村社会中,上至老人下至儿童,都是国家粮食减损事业的一份子。而如今,由于从不同劳动中所获得的收入的差异较大,导致家庭不同年龄结构的人群对粮食减损出现了认知上的差异:“长期脱离土地外出务工人员已经丧失了早期粮食减损的意愿,他们更倾向于从事城市或农村收入较高的工作,并将捡麦子理解成为一种无意义的工作,尽管家里存在闲散的劳动力”。家庭内部成员间的意识分歧成为影响粮食减损可持续性的内在因素。解决家庭内部成员对粮食减损意识的分歧,在基层农村塑造“粮食节约”文化氛围及家庭内部成员间形成统一的减损认知,应当通过发挥基层党组织、村委会组织和协调作用,以及农村妇联、基层中小学的宣传、推广,有效地将农村留守妇女、儿童、老人等群体纳入到粮食减损的文化体系中,整体性实现家庭不同年龄阶段对粮食减损的科学认知。

3.推动和引导小农粮食减损行为。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协调是推动农村粮食减损行为形成的主导力量。一方面,农户的粮食减损行为属于一种私人行为和活动,并不会对邻里甚至乡村社会产生外部影响,而在这一过程中,需要依靠市场力量引导和调节,促使粮食收购商通过调整价格机制促进农户减损行为的调整:较高的收割价格可以提高农户的参与度,而较低的市场价格则会降低农户粮食减损行为。因此,有效构建收购商与农户之间的减损利益衔接机制对于稳定农户粮食减损行为具有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农户的粮食减损行为除了对家庭经济和生活具有改善作用外,更重要的是其对社会和国家而言属于一种公共产品,具有一定的公共价值和正外部性,因此在保障国家粮食安全方面,离不开政府对农户减损行为的激励和补贴。政府对农户正常收获粮食之外额外增产粮食的补贴,对推动农户粮食减损具有重要刺激作用,而这一过程可以借助村级“两委”的协调和组织来实现。

4.实现小农粮食减损参与的可持续性。小农参与粮食减损不是一次阶段性任务,而是持续推进的过程。为此,需要构建其持续发展的保障机制。不能仅强调餐桌上的粮食节约文化,而且应该注重在乡土社会中构建家庭内部及邻里之间粮食节约文化的共鸣,通过在家庭内部不同年龄阶层之间传承粮食节约文化的传统,以及邻里之间粮食节约文化的相互影响,缔造乡土粮食文化节约圈。除了乡土文化外,还应该在社会层面、市场层面和政府层面推动更多主体参与到推动小农粮食减损的过程中。社会层面需要给予更多的关注和关怀,让更多的城市群体、精英阶层了解农村小农粮食的来之不易;需要政府在制度设计层面将小农户参与粮食减损有效纳入到国家粮食减损的框架下,统筹考虑不同类型小农尤其是农村留守群体在粮食减损中的重要价值和意义。市场层面,由于当下农村土地的类型除了农户自耕地外,还有大部分流转土地,这些土地的生产经营主体往往无暇顾及收获后田地里遗漏的麦子,而农村闲散劳动力又很难介入到这些规模化土地上捡拾麦子,因此需要通过企业的有效参与为小农粮食减损提供充足的行动空间和市场空间,以保证农村各块土地上粮食的整体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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