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与乡村共同富裕:逻辑关联、实践过程与路径选择
——基于“战旗道路”的经验观察

2023-07-13张新文

关键词:战旗共同富裕集体经济

张 龙,张新文

(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南京 210095)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要着力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在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实践进程中,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虽然党和国家通过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等为实现共同富裕提供了现实基础和强有力保障,但在当下的时空场域内共同富裕依然面临较强的结构性困境,主要面临着城乡之间差距、农村不同群体之间差距以及不同地区农村之间差距三大挑战[1],尤其是城乡二元的经济结构与要素市场流动壁垒限制了农村的发展机会、压缩了其发展空间,制约了乡村的内生发展动力,阻碍了推进乡村共同富裕的进程。因此,缩小城乡差距对实现共同富裕起着重要的决定作用。而优化乡村发展结构,撬动乡村发展动能,在城乡高质量融合发展中推动共同富裕是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关键点。2018年9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八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把好乡村振兴战略的政治方向,坚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性质,发展新型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道路”,表明了发展新型集体经济对乡村共同富裕的重要作用。

关于推动乡村共同富裕的路径,学界大致形成了组织结构、制度安排、产业发展三个维度的研究理路。首先,组织结构视角关注推动乡村共同富裕的组织基础与组织体系。此视角强调发挥基层党组织[2]、集体经济组织[3]、社区性与综合性的合作社[4]在带领群众致富中的关键作用,认为村级组织的治理能力在农村经济发展与农民收入增长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5]。其次,制度安排视角关注制度设置、制度调适和制度创新对乡村共同富裕的保障性、纠偏性与匹配性功能[6]。有学者指出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基本经营制度和村民自治制度保障了农民的基本权利,形塑了乡村共同富裕的制度底色[7]。在这种制度基础之上的集体产权制度改革、“三变”改革(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东)赋予了农民更丰富的财产性权利,有利于增加农村低收入群体的资产性收入,促进乡村多维度的资源聚合,从而提高资源利用效率[8]。再次,产业发展视角认为产业振兴是乡村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9]。指出要优化现代乡村产业发展结构,促进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增强乡村产业聚合力,在产业发展与农民之间建构稳定、紧密的利益联结机制[10]。

上述关于乡村共同富裕的路径研究取得了较多的成果,为本研究奠定了丰富的基础,但仍然存在以下可以继续推进的空间。首先,组织视角虽然意识到乡村的组织体系对共同富裕的重要作用,但缺乏对基层党组织的领导与统筹功能的重要性分析。其次,制度安排视角强调制度建设对乡村共同富裕的决定性作用,而缺乏制度实施的主体及其能动性分析。最后,产业发展视角注重市场在乡村共同富裕中的关键作用,但无法化解乡村在市场竞争中的弱势地位。由此可见,乡村共同富裕依赖于组织、制度与产业发展之间协同共振,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聚合了组织、制度和产业发展等多维要素,建构了行动主体、制度与乡村发展之间的互动式关联,从而叠加了促进乡村共同富裕的主体、资源与动力优势,有利于促进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与乡村共同富裕的良性循环与协调发展。因此,本文通过建构组织统筹、制度驱动、市场经营三维分析框架,并以四川战旗村个案为例,分析其如何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以促进乡村共同富裕。

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与乡村共同富裕的逻辑关联

(一)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与乡村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一种与传统农村集体经济相对的概念。传统农村集体经济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生产要素和劳动资料归集体所有,集体统一组织生产、劳动、分配的一种经济社会组织形式,这种强垄断和控制性的组织管理模式降低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与农业生产效益,因而缺乏可持续存在的内在动能。改革开放之后,统分结合基础上的家庭承包经营激发了农民生产经营的主体性与能动性,创新了集体经济发展形式,但这种形式却面临着“分得充分、统得不够”的弊端,集体经济的统筹服务功能难以凸显。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具体地讲,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指的是以基层党组织领导为核心,以民主、平等、自愿、互利为治理原则,以土地集体所有制和产权明晰为前提,以多要素股份合作为主要形式,以促进农民共同富裕为最终目标的组织形态与发展方式[11]。与传统农村集体经济相比,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一是党建引领的组织结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强调基层党组织在集体经济发展中的领导核心作用,但这种领导核心是在尊重其他主体功能边界的基础之上发挥作用,强调组织治理的民主化。二是产权结构明晰化。新型农村集体经济通过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建构了集体与成员共享的权能结构与权利体系,并通过股份合作制改革明晰了集体成员在集体资产中所占的份额,赋予集体成员对集体收益的剩余索取权,有利于保障农民的财产性权利。三是以市场为导向的经营发展模式。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坚持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作用,强调利用市场机制和市场能量激活乡村“潜在”资源,实现资源要素的优化配置,要求按照市场需求结构调整、优化乡村产业结构,拓展市场空间,通过采取多元化、多层次的经营管理方式吸纳资本、技术与人才从而提升新型集体经济组织的市场竞争能力与经济发展能力。

共同富裕并非同时、同步、同等富裕,而是普遍富裕基础上的差序富裕,是在实现权利平等、机会均等基础上,人人参与、共建共享发展的过程中达到相对富裕的社会[12]。从内容上看,共同富裕涵盖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富裕两大层面。具体地讲,乡村共同富裕包含了农民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生活得到改善并达到相对富裕的状态[13]。促进城乡公共富裕的核心是在做大“蛋糕”的同时合理分配“蛋糕”,实现发展与共享的统一、效率与公平的和谐[14],因此,共同富裕蕴含了发展性、共享性、可持续性的关键特征[6]。从发展性来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产业发展是乡村富裕的前提和物质基础,通过产业发展可以培育在地化的经济基础和乡村内生性的发展主体,能够吸纳农民就业、增加农民收入。从共享性来看,共享性是共同富裕的核心特征,主要体现在资源、财富和利益的分配正义维度,彰显了对公平正义的价值追求。可持续性是包含了发展的可持续性和共享的可持续性,发展的可持续性为乡村公共产品、公共服务与社会福利提供了内在的财政基础,共享的可持续性有利于营造凝聚、团结、和谐的公共文化空间,提高农民精神生活富裕水平。需要注意的是,可持续性并非意味着共同富裕是一种固定不变的模式,而是由低层次到高层次不断充实新内容的持续善治过程。

(二)新型集体经济与乡村共同富裕的逻辑关联

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是实现共同富裕的经济基础,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又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重要形式,因此,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壮大是推进乡村共同富裕的有力支撑。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在组织农民、增加农民收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改善农村基础设施和农村公共服务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释放出了其促进共同富裕的重要功能[15]。换言之,在促进共同富裕的过程中,无论是乡村产业的发展、资源的正义分配,还是在此基础上的公共产品供给和文化空间建构,都离不开具有统筹力、凝聚力、竞争力和发展力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从驱动逻辑来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促进乡村共同富裕主要体现在组织统筹、制度驱动和市场经营三个维度,如图1所示。

图1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与农民共同富裕逻辑关联的示意图

从组织统筹来看,基层党组织领导的“一核多元”的组织体系是发展新型集体经济以促进共同富裕的组织基础。基层党组织在乡村组织体系中居于领导核心地位,这种领导核心地位折射出了基层党组织的统筹能力,即党建引领与利益协调能力。一方面,党建引领是驱动集体经济发展与共同富裕的动力轴心。另一方面,利益协调展现出了基层党组织在村庄多元利益主体结构中占据支配地位,这使其能够通过权威势能调节与平衡不同主体之间的利益关系[16],维护农民的权利与利益,促进实质意义上的分配正义。

在制度驱动维度,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过程中所蕴含的现代产权制度、股份合作制等制度体系建构了乡村共同富裕的制度基础与制度保障,并通过制度赋权的方式促进了村庄场域内的权利、资源在程序和形式上的分配正义。其一,土地集体所有制基础上的产权制度改革与农地确权赋予了不同的产权主体边界明晰、权责明确的财产权利,稳定了不同利益主体的收益预期。其二,股份合作制通过股权设置与股权管理降低了产权的流动成本,推动了产权的合法有序流动[17],有利于促进集体资产的优化配置和保值增值,释放了集体资产的经济效能。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组织结构和制度设置折射出了共同富裕中共享性的特征,有利于实现资源与利益的分配正义,但这种组织和制度结构并不必然促进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只是乡村发展与共同富裕的必要非充分条件。共同富裕的发展性特征要求新型农村集体经济要与市场相接,融入市场,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建立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集体经济运行机制,促进村庄集体资产的规模化、集约化、融合化发展,利用市场经营机制整合村域资源,提高资源配置效率,优化产业发展结构,从而增强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活力。具体地讲,市场经营一方面强调运用企业化的生产经营理念与组织管理方式提升集体增收创富能力;另一方面强调通过产业融合的方式把土地、劳动力、资本、管理、技术等要素串联、聚合起来以促进要素跨界流动、产业跨界融合和资源高效配置,最终将产业现代化的增值收益更多地留在农村、留给农民。

三、“战旗道路”: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驱动乡村共同富裕的实践过程

战旗村位于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区唐昌镇,地处郫都区、彭州市和都江堰市三区交界处,面积5.36平方千米,耕地面积5 441.5亩。全村共1 445户,人口4 493人。2020 年,战旗村集体资产达 8 120 万元,集体经济收入 653 万元,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3.52万元(1)本文的案例资料与数据来源:董筱丹著《一个村庄的奋斗》(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杨团、刘建进、仝志辉著《探路乡村振兴的基层实践》(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2018年2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到战旗村视察乡村振兴工作和集体经济的发展工作,对战旗村的集体经济发展成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称其“战旗飘飘,名副其实”。这种荣誉和赞许与战旗村自觉把握村庄发展权,不断提升内生动力和发展能力密不可分。改革开放以来,在城乡融合的发展背景下,战旗村以发展壮大集体经济、实现村民增收致富为首要原则,在经济发展、村庄建设、环境改善、村庄治理、公共服务与村民福利等方面做出了突出的成绩,展现出了一个新型集体经济驱动乡村共同富裕的崭新局面。具体而言,战旗村主要通过组织统筹、制度驱动、市场经营三个层面发展新型集体经济以促进共同富裕。

(一)组织统筹:党建引领与利益协调

从党建引领维度来看,基层党组织是乡村发展与共同富裕的领导核心,具有其他组织不可比拟的政治、组织与动员优势[18],因此要把党的领导嵌入乡村发展与共同富裕的全过程、各领域、各环节,把党的政治势能与领导势能转化为乡村发展的动能,促进党建与发展深度融合、同频共振。在战旗村的实践中,基层党组织在集体经济发展中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从历史维度看,战旗村每一次转型与变革均离不开强有力的基层党组织推动,比如在20世纪90年代,在乡镇企业私有化、股份化改革的裹挟之下,战旗村的集体企业也被卷入其中,但企业改制后并没有按照股份合作制运行,加之管理混乱,从而造成了大量的集体资产流失。2003年,战旗村村集体出资回购个人持有的集体企业股份,重新掌握了集体企业资产经营管理权,通过把股份制改为租赁制使得集体资产保值增值,同时为新型集体经济的壮大奠定了资产基础。当下战旗村党委仍然抓住“党建引领”这个关键,以组织嵌入和党员嵌入的方式引领集体经济发展壮大,提出七个“满覆盖”战旗党建工作法,建立党员“三问三亮六带头”工作机制,确保党员“有知识、懂业务”,实现了“建强战斗堡垒,引领改革兴村、引领生态宜居、引领产业富民、引领乡风文明、引领服务便民”的“一强五引领”。围绕“党建+产业”作文章,秉承“组织建在产业上、党员聚在产业中,农民富在产业里”的基层党建理念,将党组织与党员嵌入其他的产业经济组织之中。比如战旗村在村级集体经济项目上建立产业党组织(2)战旗村党委在中延、榕珍等企业设置4个党支部,随后又设立四川战旗乡村振兴培训学院党支部、蓝莓基地党支部、满江红党支部等,实现了党组织建设的全覆盖。,将165名党员全部下沉到16个村民小组,渗透到产业中去,领项目、做示范。做到产业发展到哪里,党组织就建到哪里,党员就延伸到哪里,通过构建完善的组织架构与组织网络提升基层党组织的领导能力、凝聚能力与创富能力。总之,战旗村基层党组织聚合了主体性、创造性、能动性等特质,形塑了一种有权、有能、有为、有位的组织主体[19],通过掌握全村统一规划与决策权力,对全村的资源资产做长期的排列组合与优化配置,增强了新型集体经济的发展韧性,建构了集体经济与共同富裕的长效发展机制。

从利益协调维度看,基层党组织的领导核心与权力支配地位赋予了其利益协调与利益分配能力,在利益分配的过程中,使命型政党的价值驱动要求基层党组织确立为广大农民群众服务的宗旨,以促进全体村民的共同富裕为价值旨归。一方面,在村民和其他的利益主体之间,基层党组织主要以维护村民的权利和利益为主,防止其他利益主体对村民利益的挤压和侵占。战旗村在引进资本和企业的过程中,明确以村集体为本位,以村民为主体,将集体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增值收益留存在村集体内部,并通过股份分红的方式分配给村民。比如战旗村在土地流转的过程中利用“保底租金+50%利润分红”实现农户第二次返利,这种利益分配机制保证了农民群众最大限度地享有土地资源的增值收益,形成了企业、村集体、村民之间的利益均衡。另一方面,在村集体内部,基层党组织在分配正义的原则下遵循照顾弱势者群体的利益,让参与机会和发展成果最大限度地惠及村内的弱势群体。比如给村中老弱病残群体提供工作岗位,给不同年龄段的老人发放数额不等的“村福利金”,并且给入托儿童提供补助。这些为村民提供保障的福利待遇强化了村民对基层党组织的政治信任感,稳定了村民对村集体的收益预期,培育了村民对社区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提升了村民的满足感与幸福感。

(二)制度驱动:土地赋权与股份合作

土地赋权的核心是通过农村产权制度改革重构农村土地集体所有权、使用权、转让权的权能结构与权利体系,为集体和农民提供完整、权属清晰、有稳定预期的土地制度结构[20]。一方面,土地集体所有权赋予了村社集体的土地支配权力,有利于发挥村社集体的土地治理功能,推动土地的规模化与集约化经营。另一方面,农民的土地承包权、宅基地使用权、集体收益分配权是一种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资格权,体现了土地公平分配的法则,赋予了农民对集体资产的占有、使用、收益、流转、抵押、担保等权能。土地赋权的目标是对村社集体与村社成员双重赋权,将两者捆绑在一起形成相互关联、相互交织的产权共同体,避免不同主体土地权能之间相互挤压、侵占与消解,释放产权的边界效能与激励效能。但在实践的过程中,农户土地权能的固化容易挤压与虚置村社集体的土地所有权,削弱村集体的土地整合能力。战旗村在发展新型集体经济的过程中始终把土地视为核心的基础资源,意识到农民土地权属的固化所导致的生产经营过程中的“反公地悲剧”与效率损失,因此在尊重农民土地权能的基础上通过调整土地权属、确定成员资格、公平分配资产将分散的土地再次集中起来,推进“土地集中治理,农民集中居住”的新模式,实现了农用地、宅基地、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三块地”的全村整合,为整村经营创造了资源集聚的优势,提高了土地资源的配置效率,激活了闲置资产的增收潜能。首先,在农用地方面,农业税取消之前,战旗村以为村民代缴农业税为条件,集中100多亩土地,修路改田种蔬菜。在农业税取消之后,战旗村又通过支付土地流转费集中了村内600亩土地,打破了细碎化的土地经营格局,促进了农地的有效利用。其次,在宅基地方面,通过参与土地“增减挂钩”的政策试点,通过“拆院并院”将村内宅基地集中,形成土地指标交换给城里的企业,实现土地出让收益 1.3亿元,换回来的资金投入农民集中居住区建设,充分利用城乡土地级差收益和占补平衡政策为集体经济发展筹集资金[21],并且把结余的宅基地作为村庄发展的建设用地,拓展了集体经济发展的资源基础与空间基础。最后,在集体经营建设用地方面,2015年郫都区被列为全国土地制度改革试点县,探索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战旗村抓住机会,将原属村集体所办复合肥厂、预制厂和村委会老办公楼共13余亩闲置集体土地以每亩52.5万元的价格出让,收益超700万元,深度挖掘了土地的资本价值。总之,土地集体所有基础上的土地整合是实现村庄资源权益和发展新型集体经济的关键,而农民拥有的集体经济组织的成员资格权从制度上保障了农民公平地分享土地资产资源。

股份合作制的制度安排主要通过股权设置和股权管理以明晰集体成员的股权份额、规范集体资产管理、激发集体经济活力[22],彰显了集体资产的分配正义。一方面,股权设置是对集体资产采取股份的形式在现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之间进行合理分配,一般可以设集体股和个人股两大类股份,前者主要用于集体经济组织的扩大再生产、集体管理费用以及村公益事业开支,后者主要是折股量化固定到人,以确定集体成员的财产性收益权。股权设置是集体成员分享集体资产收益分配、参与集体资产管理的前置条件,从制度上保障了各方权益的公平实现。战旗村在进行土地整合治理之后,进行了股份量化改革,向集体成员颁发股权证,明晰了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股份权能与持股份额,并在此基础上采取引导农民土地承包经营权入股、村集体注入资金的方式,明晰了集体与个体在集体资产中的股份权能,通过股权联结形成了集体与成员之间紧密型利益联结机制。另一方面,在股权管理上,通过成立土地股份合作社管理集体资产,增强了集体经济组织资源汲取能力以及对土地产权的交易能力。在资源获取维度,战旗村通过股份合作社的政策优势向县级农发部门争取到300多万元的项目资金,用于修建沟、桥、路等基础设施建设,改善了农业生产基本条件,为农业产业化经营奠定了设施基础。在产权交易维度,土地股份合作社作为一种高效率的交易组织,能够显著降低产权的流动成本,增强土地产权的流动性与可交易性,战旗村通过土地股份合作社促进了地权的流转和交易,在土地集中的基础上按照统一规划,以联营、入股、租赁等形式向市场供应土地。比如,截至2019年年底,合作社集中土地1 937亩,并通过合作社集体经营、向龙头企业租赁等方式发展现代农业,促进了集体资产保值增值,优化了村民的收入结构,提高了村民的福利待遇。股份合作制通过股权结构的清晰化,股权管理、收益分配等创设了一种集体与个体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共生式关系,这种相互融合的关系既有利于维护村民的权益,又有利于集体聚合资源优势,能促进村庄协同发展,展现出了显著的共同富裕导向。

(三)市场经营:管理赋能与产业融合

市场经营即利用管理赋能和产业融合的方式拓展市场需求,实现资源要素的有机组合与优化配置,进行资源性资产开发,将村庄资源集聚优势转化为产业发展优势,促进集体经济可持续发展与良性循环。管理赋能是在吸引资本下乡的基础上,借助企业的经营管理方式和营销理念,利用运营赋能和品牌赋能的方式盘活农村沉淀的资源,释放集体经济增长潜能。一方面,运营赋能是指利用有策划能力、市场能力、管理能力的专业化运营团队赋予村庄集体市场化的发展动能。战旗村在2015年以土地流转的方式吸引了迈高公司入驻,双方共同出资注册成立了四川花样战旗旅游景区管理有限公司,作为全村景区运营的平台主体,按照“旅游兴村”的思路推进战旗村AAA级景区建设(3)2019年3月,战旗村景区被批准为国家4A级景区。。迈高公司作为一个从事旅游项目的开发、策划、咨询服务的专业化运营公司,在资金、管理、技术和市场信息获取等方面具有不可代替的作用,能够利用专业化的技术与管理经验对村庄资源进行系统的、整体的、立体化的规划部署与综合开发,提高集体资产经营管理水平。比如迈高公司在进入战旗村之后投资7 000万余元打造“第五季香境”商业综合体,先后引入了天府农耕文化博物馆、天府酒店、体育运动中心等项目,形成了“五馆两院五酒店一中心”的文旅发展格局。另一方面,品牌赋能是通过深度挖掘独特资源禀赋、培育产品特色、提高产品质量、利用品牌文化等行为建设品牌,实现村庄特色产业品牌辐射能力的提升[23],最终达到吸引消费者群体的注意力,获取品牌价值收益的目的。比如战旗村在塑造品牌特色的过程中,深度挖掘豆瓣、酱油、布鞋、蜀绣等传统手工工艺的文化内涵,通过建立乡村十八坊整合这些民俗资源,不仅增加了旅游元素,拓展了民俗商品的生产与销售空间,而且丰富了特色鲜明的乡村旅游休闲产品,打造了符合战旗特色的川西品牌文化,实现了品牌的价值转化与价值增值。

农村产业融合是指以农业为基本依托,三次产业有机结合,以农业产业链延伸、产业范围扩展、产业功能转型为特征,以提升农村市场竞争力、促进农业功能拓展、优化农民就业结构和拓宽农民增收渠道为目标的动态的、系统的、联动式的发展过程。从产业融合的类型来看,包含纵向融合与横向融合两种类型,前者主要指的沿着产业链的纵向一体化行为,后者是围绕农业产业的多功能性开发的融合行为[24]。在延伸产业链条层面,主要是以龙头企业为依托,以市场需求为主导,实行企业化经营,以农产品的生产、加工、销售为基础,构建“生产+加工+科技+营销”的现代农业产业体系,带动农业产业链、价值链升级,促进农业全产业链的系统化、立体化高质量发展,让农民可以更多地分享农业全产业链增值收益。战旗村在2007年引入成都榕珍菌业有限公司,作为郫县的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该公司专业从事食用菌产业化开发,集生产、加工、贸易于一体,探索出了“公司+协会+专业户+农户”的产业发展模式,通过推广先进的生产技术帮扶专业户生产经营,并为当地的种植户免费培训种植技术。作为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该公司在生产、包装和销售环节可以吸纳大量的劳动力,为战旗村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提高了当地农民的工资性收入水平。在农业功能拓展方面,农业具有生产、生活、生态、文化等多维度的功能,以往农村建设与发展偏向于农业的生产与生活功能,忽略了农业的生态、文化、教育等深层次的功能。农业功能拓展是通过发展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来挖掘与拓展农业的多元功能与多重价值,建构多功能深度融合的新产业、新业态体系,激活乡村发展动能。战旗村在挖掘农业多元化功能层面,主要依托其特有的地域、生态、文化、空间资源,发展参与式、康养式、娱乐式的休闲农业,推出果蔬采摘、农耕体验、花卉观赏、科普教育等休闲旅游农业项目,比如通过打造薰衣草庄园,建设蓝莓园、草莓园、乡村十八坊等旅游项目,打造了战旗村生态化景观的名片,提升了景区整体的层次感和视觉美感,吸引了不同类别的旅游目标群体,开拓了市场空间与市场需求。战旗村通过发展乡村旅游业走出了一条农旅融合的乡村产业发展之路,获得了农业功能拓展的增值收益。2021年,战旗村共接待游客约106万人次,实现旅游收入4 669万元,村民人均年收入达3.55万元。总之,农村产业融合促进了农业的产业升级与高质量发展,并通过产业集聚、产业交叉、产业联动激活了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新动能,在产业发展、集体增收与农民致富之间建立了可持续运行的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

四、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促进乡村共同富裕的路径选择

(一)完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体系

集体经济组织是实现乡村产业兴旺的有机载体,是驱动集体经济发展与乡村共同富裕的核心主体,对深挖农村资源红利、拓宽农户收入渠道、推进城乡融合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从组织架构来看,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并非单一的组织,而是多重组织构成的组织体系,完善这种组织体系主要体现在三个维度。首先,要建设以基层党组织为核心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2018年11月中共中央颁布的《中国共产党支部工作条例(试行)》明确规定:“村党支部全面领导隶属本村的各类组织和各项工作,围绕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开展工作,组织带领农民群众发展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道路”。基层党组织的领导核心地位既有利于承接上级自上而下的项目资源,也能够组织动员农民群众参与发展集体经济。在实践中,贵州塘约、山东烟台等地都通过基层党组织的领导核心作用促进了新型集体经济发展与农民增收致富。因此,要通过完善基层党组织设置、推行党组织书记通过法定程序担任集体经济组织负责人、培育高素质基层党组织带头人等措施强化基层党组织在集体经济组织中的领导核心地位。需要强调的是,基层党组织的领导核心地位并非意味着权力集中,而是通过理性嵌入的方式在尊重集体经济组织地位功能的基础上发挥统筹作用。其次,要坚持民主化的集体经济组织治理模式,建立决策机构﹑执行机构、监督机构既相互制约又相互协调的集体经济治理结构和运行机制。其中,在集体经济组织的治理结构中,村委会或村民代表大会代理集体资产的所有权,行使决策权,这有利于保障集体成员充分参与集体经济决策与经营;以股份合作社为核心的集体经济组织行使执行权、村务监督委员会行使监督权,这种相互协调与制约的权力结构有利于保障集体成员对集体资产的所有权,提升集体经济组织的运作效能,促进集体资产保值增值。在民主治理层面,战旗村将集体经济治理模式概括为“村党委领导、村民大会或者村民代表大会决策,村集体经济组织具体执行,村务监督委员会全程监督”的四驾马车并驾齐驱。最后,强化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人才队伍建设,把人力资源开发与吸纳放在重要位置。一方面要挖掘乡土人才,培育在地化的经济能人和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另一方面要吸纳外在人才与专业人才,通过各种激励措施鼓励、支持、引导那些懂农业、懂技术、爱农村的外在人才投身到乡村振兴中去,培养造就一批有知识、有技术、懂经营、会管理的农村实用人才队伍,以优秀人才引领产业发展,增强人才与产业的耦合度,形成“产业集聚人才,人才支撑产业”的良性互动循环格局。

(二)深化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

深化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旨在促进集体经济发展与农民增收致富,形塑一种既能体现集体优越性又能调动个人积极性的产权安排与股权激励体系。为此,首先,要明确村社集体的产权主体地位。村社集体作为村庄集体资产的所有者,承担着管理集体资产,通过集体资产的产权交易与产权流动促进集体资产增值的责任和义务,因此要通过赋予村社集体完整的产权权能以增强村社集体的产权实施能力与资源整合能力,达到集聚集体资源、资产、资金,释放农村集体产权权能,提高集体资产配置效率等多层次的目的。战旗村发展的核心是通过重构村集体的所有权而掌握村庄资源的发展规划权力,在土地集中的基础之上重塑村集体组织和集体经济,促进了集体经济的发展。其次,要明确村社集体对村庄资产的所有权并不排斥甚或挤压个体对集体资产的各项权利,而是通过股份确权的方式保障个体的产权权能。因此,要进一步深化集体资产确权到户和股份合作制改革,维护农民合法权益,增加农民财产性收入。确权到户第一步是清产核资与资产量化,即通过组建清产核资小组做好集体资产的清产核资与资产评估工作,并在此基础上确定折股量化的范围与方式。第二步是集体成员的资格确定,要按照“尊重历史、照顾现实、程序规范、群众认可”的原则对享受集体资产股权量化的对象进行确认。第三步是组建股份经济合作社进行资产经营、股权管理与收益分配,促进集体资产保值增值。最后,要健全农村产权流转交易市场,构建完善的农村产权流转交易平台,为流转双方提供产权交易、权益评估、流转价格指导等服务。在交易内容维度,按照不同的资源种类规范农村产权流转交易品种,制定交易品种清单;在交易规则层面,要完善交易制度、规范交易流程、完善交易监管机制,促进农村产权流转交易市场持续健康发展。

(三)构建农村集体经济发展新机制

构建农村集体经济发展新机制主要包括村企合作、村村抱团、村社融合三个维度[25]。首先,村企合作的核心是将村社集体的资产、资源、生态和文化等要素与企业的资本、技术、信息和市场等优势要素相联结。通过双方的有机合作共同开展规模经营、农产品加工、产销合作、综合开发等活动,盘活村庄低效闲置资源,延长产业链条,促进一二三产业多业态融合发展,形成功能互补、共建共享、互利共赢的发展格局。需要强调的是,在引进企业与资本的过程中,要坚持村社组织的主体地位,增强其市场博弈能力,避免村庄资源被资本盘剥与吞噬。战旗村在与企业合作的过程中,主要是坚持村社组织占据主导地位,通过掌握集体资产的所有权与支配权增强集体利用资本、驾驭资本的能力[26],避免了集体资产被资本所裹挟。其次,村村抱团是指通过强村带弱村的组团方式将强村的先发经验、集体能力优势与弱村闲置的资源资产相结合,打破行政区域壁垒、强化资源要素整合,以先富带后富的方式带动区域内协同发展与共同富裕。战旗村在持续发展的过程中,原有的本村内的以土地为基础的资源资产无法满足新型集体经济发展的需要,于是在2020年战旗村与相邻的金星村合并,合并之后战旗村面积增加了3.3平方公里,同时也增加了人口、耕地、建设用地,这种强弱互补的合并不仅拓宽了原有村庄新型集体经济的发展空间,而且找到了村与村之间相互协作的结合点,促进了两者之间的资源共享、产业共兴与联动发展。再次,村社融合是通过新型集体经济组织领办或创办生产类、资源类、服务类等各种类型的合作社,为农业生产、规模经营、社区发展提供全方位、多层次的服务,最终增强新型集体经济组织的市场竞争能力,促进小农户与市场之间的有效衔接,助推集体增收与农民致富。

五、讨 论

乡村共同富裕是新时代扎实推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为实现乡村共同富裕奠定了重要的组织、制度与市场基础。战旗村的实践经验为其他一般的普通农业型村庄提供了一条值得借鉴的运作路径。与其他普通村庄相似,战旗村地处非经济发展中心地带,资源资产禀赋较差[27],但战旗村在科学把握村庄发展权的基础上走出了一条可持续发展与共同富裕的道路。具体地讲,战旗村与其他普通村庄的比较优势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基层党组织始终在战旗村的转型与发展中处于领导核心地位,党组织在村庄中的权威性和凝聚力较强;而其他普通型村庄的基层党组织由于无法把握乡村的发展权和发展机遇而悬浮于村庄之上、脱嵌于村民之中,缺乏对村庄的整合力和资源的配置力。其次,在战旗村,村集体通过制度性的利益分配方式使得村集体和村民形成了相互促进、互利共赢的有机结合体,而在其他普通型村庄,村集体无法与村民形成紧密的利益联结纽带,村民的离散化与原子化使得整个村庄难以达成共识性的集体行动。再次,战旗村所具有的村社主体性与能动性使得村庄在面对资本与市场时,既能够利用市场经营机制为新型集体经济的发展服务,又能够保护村庄的公共利益,避免集体资产流失,促进村庄的可持续发展与良性运转;而在其他一些普通村庄,村集体的软弱涣散使其无法对接市场,缺乏与市场博弈的能力,由此导致资本下乡吞噬、挤压村庄和村民的利益与生存空间,村庄集体经济的发展难以为继。由此可见,战旗村从普通的农业型村庄转变成为多产业、多业态综合发展与共同富裕彰显的村庄,离不开基层党组织领导的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与助推,离不开村庄主体性与能动性的激活与塑造。

上述讨论给当下的大多数普通村庄所带来的经验启示是:一是要坚持基层党组织在新型集体发展中的领导核心地位,把维护广大农民群众的利益作为集体经济发展的价值旨归,同时利用党的政治统筹优势将分散化的农民组织起来以凝聚发展共识,把碎片化的资源要素整合起来以集聚发展能量;二是要通过集体产权制度改革赋予村社集体对村庄资源资产的所有权权能,让村社集体有权力、有能力推动土地集约化、规模化经营,通过股份合作制明晰村社成员的股份权能、管理集体资产、提升资产配置效率;三是要发挥市场在农业农村资源配置中的决定作用,以市场需求为导向,采取市场经营的方式将城市中的资本、管理、技术等要素与村庄的土地、劳动力要素有机结合,促进城乡要素之间的双向流动、平等交换和均衡配置,推动城乡协调发展。综上所述,党建引领、制度驱动与市场经营合塑了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促进乡村共同富裕的运作机理与发展路径,而这种发展路径的核心在于再造村庄的主体性,激活乡村的内生性发展动能,提升乡村的自我“造血”能力与韧性发展能力,建构一种以村社集体为本位、以农民利益为导向,多元主体协同参与的共创、共生、共享、共富之路。

猜你喜欢

战旗共同富裕集体经济
将红色基因植入孩子心中
孩子们,接过先烈手中的战旗
论中国式共同富裕的基本特征
Palabras claves de China
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
金湖:美丽生金,让共同富裕看得见摸得着
百面战旗扬军威
村集体经济是如何“无中生有”的?——杨陵区农村集体经济的成长之道
壮大集体经济的武夷山市实践
新时代如何增加村集体经济组织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