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内源式发展的作用机制研究
2023-07-13魏晓彤龚大永
魏晓彤,龚大永
(1.广西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00;2.广西民族大学 相思湖学院数字乡村研究院, 广西 南宁 530005)
一、引言
从2004年开始,国家连续19年发布以“三农”为主题的中央一号文件,彰显党中央对“三农”问题的重视,也直接推动“三农”发展进入新的历史阶段。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北承德考察时指出:“产业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中之重,要坚持精准发力,立足特色资源,关注市场需求,发展优势产业。”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坚持城乡融合发展,畅通城乡要素流动,扎实推动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这些重要论述为新时代乡村产业振兴指明了发展方向。近年来,全国各地立足特色资源,以市场需求为指导,根据“宜农则农,宜林则林,宜牧则牧”的原则培育了大批乡村特色产业,做到了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突出特色。
但是随着乡村产业深入发展,多重产业发展问题逐渐浮出水面。例如:农村产业创新力度不足,发展模式同质化问题严重;产业多聚集在附加值低的产业链前端[1],缺乏对产业功能的深度挖掘;以“公司+农户”或“公司+合作社+农户”等模式的乡村产业缺乏有效监管,利益联结机制不完善,农村农户利益易受外部资本裹挟[2];下乡资本假借乡村产业振兴之名套取政策补贴[3];农户角色固化,沦为产业的原材料提供者,无法分享产业增值收益[4];农业要素投入回报率低,农民收入受限,大量农民转而投身非农生产活动,乡村人力资源流失严重[5]等。乡村产业振兴之路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多重经营与治理问题。深入挖掘乡村产业发展困境的底层逻辑,发现乡村产业多重发展问题的两个根本原因是:一是依靠政策扶持和龙头企业“输血式”帮扶的乡村产业难以实现产业的可持续发展;二是脱离农民群体动员和增值收益共享的乡村产业难以实现农户的可持续增收。如何解决上述问题,使乡村产业回归惠及农民、服务农村、兴旺农业的本质,是目前乡村产业振兴研究的关键课题。
新一轮科技革命席卷而来,数字技术为产业发展带来了新动能、新业态、新模式,也为乡村产业振兴提供了发展机遇。数字经济的信息引领、结果导向、流程保障、泛在普惠等特征能够在产业发展需要、产业主体协作、产业价值表达等多方面助推乡村产业振兴[5-6],因此要充分发挥数字技术的扩散效应和溢出效应[7],构建乡村产业新发展格局。
如何应用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振兴,已有学者开展了多重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从宏观层面出发研究乡村产业振兴的路径,强调本土资源、政策扶持、人才等对于产业发展的重要作用,同时指出数字技术能够支撑、加快产业发展,并研究了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振兴的价值逻辑[8-10];二是从微观层面出发,以具体的乡村产业案例为依据和背景,强调人情网络、面子机制、婚姻关系等社会学特征对于乡村产业的整合支撑作用[11-13],并表示数字技术能够放大这一作用进而促进产业振兴。这些研究有助于指导产业发展、乡村振兴、农民增收。但是,现有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一是对于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的研究停留在理论层面,具体的赋能机制尚不清晰,对产业的指导意义不大;二是已有研究大多是针对乡村内外资源条件的梳理整合,是二元、孤立的理论,而如何有机整合内外部资源以共同服务于产业振兴这一目标的研究尚处于空白阶段;三是已有研究缺乏对于乡村产业可持续发展、普惠发展路径的挖掘,因而难以从根源上规避“输血式”发展。结合乡村产业的现实发展困境和数字技术的赋能普惠效应,本文提出乡村产业以数字技术为跳板的内源式发展机制。重点在于探讨在信息化、数据化时代下,如何有机整合内外部资源、实现乡村产业的内源式发展,以及数字技术如何内化为乡村产业的发展动力,充分发挥数字技术的整合作用、贯通作用、延展作用,在此基础上提出数字技术赋能乡村展业振兴的路径机制,为乡村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普惠发展、高质量发展提供指导。
二、乡村产业的内源式发展
彭晓旭等[14]在实地调研分析马村鞋垫产业的过程中发现,在大量乡村产业走向覆灭时,马村的鞋垫产业却凭借本土廉价的劳动力优势、稳定的用工关系、灵活的用工制度以及村庄内部的产业分工集聚四重优势实现了产业的“嵌入式发展”,即相比于下乡资本扶持的外生型产业,这一类产业根植于乡村、发展于乡村、壮大于乡村,产业成果由广大乡村成员共享,因而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强劲的发展势头。像马村鞋垫产业这一类不依靠外部资源扶持而能自主运作、持续发展、逐步壮大的产业才是我们乡村产业振兴需要培养的产业,也被称为能够实现“内源式发展”[15]的产业。
“内源式发展”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77—1982年的中期规划中正式提出,其核心理念是主张一个地区或国家的发展应在内部寻找发展的源泉和根本动力,强调发展最终都必须是从各自社会内部中生发出来,而不是简单地从外部移植过来的[16]。杨丽[16]认为内源式发展的核心在于对当地居民技术技能的开发和本土资源的深度利用,决定能否实现内源式发展的根源是能否成功发展本地在技能和资格方面的能力。张环宙等[17]认为内源式发展具有3个特征:突出产业在地化培育和自主经营;注重基层自治组织的建立和激发当地人的主体意识;对地方资源、环境的保护性开发。马荟等[18]认为内源式发展强调产业的发展过程由本地控制、发展选择由本地决定、发展收益保留在本地。
还有学者探讨了乡村内源式发展的动力来源问题,结合乡村产业的实际发展状况,主要分为以下两种:一是以下乡资本(龙头企业)和政府为发展的主导力量[19],这种动力模式下主要是以当地特色资源禀赋为依托而发展的乡村产业,例如观光农业、认养农业等。学者们认为资本的注入为乡村产业迅速奠定了资金、技术、市场、信息等方面的基础,政策支持又强化了产业在资金、市场、基础设施等方面的优势,因此乡村产业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迅速发展。这种发展模式是通过外部资源的注入激发发展动力,与乡村和农民的结合松散,因而存在诸多弊端,例如当地居民与产业只是松散的雇佣关系,并且政府没有充分发挥监管作用,绝大部分利益被龙头企业带离了当地,农民获利有限,并且一旦资本撤离,乡村产业将遭遇毁灭性打击。二是以乡村特色技术、劳动力优势、社会关系等为发展的主导力量[20]。这种模式下主要是以当地居民的能力或技术为产业发展动力,大多为劳动密集型手工业或制造业,这些产业的起点一般为农民的技术基础或创新,后续辅以政府的政策扶持和资本注入。例如:山东寿光蔬菜大棚产业是在大棚技术创新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山东曹县棺材产业是在木材加工技术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在这种发展模式下,产业内主体基于乡村社会的熟人关系网、人情机制等因素更容易形成产业网络,在“先富带动后富”以及廉价劳动力、稳定的用工关系等优势的加持下实现了乡村产业的“本土化运作”。产业发展过程深度融入乡村社会,人情观、面子观等乡村社会网络与乡村治理、产业管理相结合塑造了稳定的乡村经济结构、社会结构、治理结构和家庭结构。但是,在这种模式下,农民自身的认知缺陷被放大,开放的市场使得农民直面市场风险。农民由于普遍缺乏对于市场规律的深刻理解,所以个人的决策失误极易被产业网络放大,形成牛鞭效应。
综上所述,乡村产业的内源式发展应该遵循以下原则:一是乡村产业应该实现自主运作与自主发展;二是乡村产业发展应该实现本地在能力和资格方面的提升;三是乡村产业与乡村资源创造的价值应该重新分配在该地区。
三、乡村产业内源式发展的关键情境基础
相比于外源式发展,内源式发展强调产业出发于当地、根植于当地、发展收益惠及广大农村群众。乡村产业振兴的内涵更加丰富,包含重振乡村产业活力、重塑乡村文化魅力、重组乡村治理结构、重构乡城平等互补格局及重建乡村政策保障机制5个层面的内容[21-23]。已有研究认为个别地方政府出于政绩追求盲目上马乡村产业项目[24]、乡村本土生态资源文化资源的经济功能未被充分挖掘[25]、农业投入产出比低,以及大量青壮年脱离乡村、脱离农业生产活动[26]是导致乡村产业“立而不兴、兴而不活”的根源。因此,乡村产业振兴要建立在产业规划合理、充分开发特色资源的市场价值、充分调动群体积极性的基础上,秉持坚定推进产业多元化、综合化的原则,协调农民、村集体、企业、政府多主体的利益,协同推进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产业发展需要具备以下3个情境要素。
(一)资源禀赋
资源禀赋是乡村产业振兴的出发点和立脚点,各乡村产业在自然资源和劳动力资源两个方面占据比较优势,比如:覃塘以“富硒稻”这一特色产品开展认养农业,马村凭借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资源发展出了鞋垫产业等。以当地特色资源为基础发展乡村产业首先能够强化当地人对于产业的归属感,不仅降低了当地人的参与门槛,也激发了参与热情和主人公意识。来自村集体内部的产业主导更能深度嵌入乡村社会,充分代表村集体利益,在发展初期能够充分利用乡村独特的熟人关系网、人情机制、面子观等本土治理机制[18]实现产业的快速布局;其次,以当地特色资源为基础发展乡村产业真正实现了“嵌入式发展”,这一类产业根植于乡村,在保证农民不脱离土地的情况下为农民拓展收入来源,实现了农民的可持续增收[27];最后,以当地特色资源为基础发展乡村产业具有成本低廉、乡土情怀等优势,帮助产业能够平稳、顺畅地度过初创期。习近平总书记在各地考察乡村特色产业发展情况时也强调“乡村要振兴,因地制宜选择富民产业是关键”,由此可见其重要意义。
(二)群体动员
充分动员广大村民参与产业振兴事业是乡村产业振兴普惠性内核的必然要求,也是“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最直接的表现形式。首先,群体动员有利于乡村产业充分利用本地社会网络、实现高效的资源整合。群体动员是“从授人以鱼、授之以渔到改变渔业生态”的公益性变革,让广大居民成为潜在的合作伙伴,以逐步扩大产业规模,构造聚集效应。其次,群体动员是发展成果惠及广大农民群体最直接的手段。群体动员参与产业,让广大农民在农业生产之余参与到产业活动中来,在农业收入的基础上增加工资收入。尽管城乡收入差距自2007年以来已经呈现持续缩小趋势,但是2022年城镇居民人均收入依然是农村居民的2.4倍,农业产出低、工资收入来源窄等问题依然是困扰农民增收的瓶颈。以乡村产业发展为依托,以群体动员为手段,可以有效提升农村居民可支配收入。最后,产业聚集更容易实现技术溢出,群体参与带来的适度竞争也有利于保持主体对于未来发展的危机感,从而加大对技术、对核心竞争力的开发。乡村产业对于核心竞争力的开发也有利于产业超脱于“公益助农”这一“援助型桎梏”,进而凭借产品本身参与市场竞争,实现产业的可持续发展。
(三)政策扶持
Ray[28]在研究乡村的内源式发展时提出:在乡村发展中,如果不借助外部力量,仅仅依靠乡村自身内源性力量实现“纯粹”的内生发展,这在全球化背景下只能是一种理想。政府不仅在乡村振兴的政策选择上具有绝对的主导权和话语权,而且在资源下乡和分配中也具有绝对优势[29]。这一情况说明政府在乡村产业振兴和乡村发展中占据主导地位,给予乡村政策扶持是乡村产业振兴的必由之路。据统计,2022年中央财政下达推进乡村振兴的补助资金计1 650亿元,其中55%以上都用来发展产业,极大地推动了乡村产业的发展。但是,政府产业扶持的着力点应该在于农民的创新而不是农村的下乡资本和龙头企业[16],政府应该扮演好政策供给者这一角色,为农民创新、技能培育、经验积累提供帮助,例如出台为乡村的产业主体提供廉价土地和基础设施、减免税费、贴息贷款、技术支持等服务政策。目前,依然存在许多以龙头企业为帮扶着力点的现象,在这种模式下,乡村产业的持续发展严重依赖于企业的社会责任感,这就需要布局完善的监管机制和利益捆绑机制来强化企业对于乡村产业的战略性发展规划和持续投入。在这种情况下,农民与乡村产业大多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大部分利益被龙头企业占有而带离本地,无法实现“乡村产业与乡村资源创造的价值应该重新分配在该地区”这一目标。
四、乡村产业内源式发展的现实困境
实现乡村产业的内源式发展是实现乡村产业振兴的根本道路,但是要内源式发展还面临多重困境。
(一)农民普遍文化水平偏低,思想观念陈旧而且缺乏长期的发展规划
首先,农村人口整体受教育程度偏低。《中国乡村振兴综合调查报告2021》结果显示:我国农村15~64岁的劳动年龄人口中,初中教育程度的占主体;15岁及以上人口中的文盲率高于全国水平近2个百分点;18~22岁高等教育适龄人口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低于全国水平近9个百分点;高中及以上受教育水平的仅占10%左右(其中大专及以上占1.21%)。农民基于自身认知水平限制,对市场规律缺乏客观、深刻的理解,农业农村生产具有盲目性。“资本下乡”为农业农村打开了市场和销售渠道,为乡村特色产业提供了发展机会。部分“下乡资本”与政府在以长期发展为目标打造地方特色品牌的同时,当地农民或者部分村委极易在“市场风口”的诱惑下放弃原有产业而投身完全陌生的新领域。其次,以农业农村为主导力量的乡村产业振兴普遍缺乏发展后劲,农民短视问题极易导致产品质量下滑。农民在供销合作社、统购统销模式下缺乏培育良种、严格把控产品质量的动力。例如:“爱心助农”产品质量问题层出不穷,极大地影响了乡村产业的长远发展。
(二)产业发展项目的辐射带动能力不足,无法拓宽农民增收渠道,难以持续调动农民参与积极性
目前,大多数乡村产业振兴项目都是以订单式为主的利益联结形式,下乡企业根据自己对市场需求的预测向乡村产业下达订单。这种情况下,乡村产业几乎沦为了原材料提供者,产业被固化在产业链前端[30],大部分价值增值被下乡企业独享。在订单式的合作框架下,各个利益主体的合作程度低、合作制度不规范,难以以乡村产业的长远发展为目标开展深入合作,由此更难带动农户深入乡村振兴事业的积极性,产业振兴的内源性发展更无从谈起。
(三)上有政府监管不到位,下有村委功能虚化,基于人情、关系网的乡村特色治理机制没有充分发挥作用
从招商引资、资本下乡直至产业布局全过程大都由企业主导,政府与企业之间存在天然的地位失衡,这一点在农户缺乏技术、创新、能力时体现尤为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政府不仅无法监管、制约企业的利益倾轧行为,而且出于对当地经济表现的顾虑还会被龙头企业绑架,放任下乡企业持续吸血乡村产业。此外,乡村的基层自治组织,例如村委会,普遍处于个体化、碎片化的状态,组织化程度严重不足,并且由于能力制约,无法以村集体为利益出发点与企业、与政府协调,甚至会出现村委会与企业沆瀣一气侵占农户利益的行为,由此极易导致村集体内部经济分化、阶层分化,严重影响村居内部的秩序稳定和社会结构完整。
五、乡村产业内源式发展的关键机制
在上述重重困境下,乡村产业应该如何走上内源式发展道路呢?田野等[31]认为乡村产业必须在资源配置、市场对接、产业融合发展3个方面深化产业改革,从而实现乡村产业的振兴。刘合光[32]在深入分析乡村产业内在矛盾和现实挑战的基础上,提出乡村产业需要通过发挥科技引领作用、打造人才队伍、促进产业链条延伸走上振兴之路。Han[33]从人、地、钱3个因素出发,对实施乡村振兴战略面临的困难进行了系统分析,认为需要通过完善人才培育、引入多维投资来推动乡村产业振兴。杜书云等[34]认为乡村产业实现内源式发展的关键是解决农民的生计困难问题,农民群体才是乡村的核心。总结已有研究和我国产业发展现状,本文认为对接市场需求、精英主导、利益分配是推动乡村产业实现内源式发展的关键机制。
(一)市场需求
旺盛的市场需求是内源式发展的根本动力,市场需求多元化、碎片化为乡村产业发展开辟了新的发展空间、利润空间[35],并且随着整体收入水平的提升,市场对于特色、优质农产品的需求更为旺盛。首先,乡村应该按照“充分利用优势资源、突出本地特色、符合市场需求、形成生产规模”的原则选择主导产业[24];其次,要根据市场需求调整产业结构、产品结构,突出本地特色,树立有辨识度的品牌形象;最后,延伸产业链,发展附加值高的加工产品,培育市场新需求,最终实现“需求为引、赋能产业”这一终极目标。
但是,市场需求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内源式发展的动力,原因包括以下两点:一是现阶段乡村产业的产品对市场需求的迎合不足[35],市场影响力不足,进而导致产品只能在小范围内流通,丰产富民无从谈起;二是目前乡村产业质量良莠不齐,以纯生态、营养高、质量好为噱头打开市场后以次充好的现象屡屡发生,这种透支消费者信任和产业扶贫“道德捆绑式”的乡村产业发展难以为继。农民囿于自身认知能力限制无法为本土产业规划长远的发展路径,因此迫切需要懂市场、懂技术的高层次人才来协助乡村产业发展,即精英主导,通过精英主导的中介作用构造内源式发展动力。
(二)精英主导
精英主导有两个含义:一是由能够代表村民群体利益的、独立于村集体的高素质组织或个体主导;二是由集体内部具有能力或技术的精英个体主导。一方面,高素质人才引领乡村产业发展能够有效规避群体短视,以长期发展为目标规划产业格局、产业发展路径,严格把关产品质量;并且高素质人才往往有完备的市场知识,不仅能够引导产业迎合市场需求,并且有能力通过各种手段培育市场需求[36](比如利用数字平台);此外,精英主导机制也是处于市场风险和乡村产业之间缓冲带,可有效规避乡村产业直面市场变化的风险,大幅提升乡村产业的抗风险能力。另一方面,精英领导模式下的“先富带动后富”与乡村的熟人关系网、人情机制相互融合,能够在提升整体村民收入的基础上保持村落社会的完整和稳定。“先富”为村民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并且以自己的发展轨迹为村民树立了榜样,无形中塑造着村民的行为和价值观。一方面,“先富”生活在村、生产在村使得其利益在村、价值在村,其个人价值也来源于村庄社会的认可和肯定[14];另一方面,“先富”必须与广大村民维持稳定的用工关系,由此巩固村庄的经济结构、社会结构、政治结构。所以,精英主导不仅能够帮助乡村产业实现内源式发展,更能使产业发展回归培育本地能力和资格的本质。市场需求通过精英主导这一中介机制发挥对产业的拉动作用。
(三)利益分配
完善分配机制代表了乡村产业各个主体互利互惠、长远发展的利益取向,其根本目的是提高农户在产业中的地位,使得农户在生产经营、利益分配等方面拥有与龙头企业平等的权益[37],这样才能真正实现互利共生的内源式发展目标。目前来看,现阶段比较优越的分配机制主要有以下3个特点:一是农户在供给原材料之余进入后续的加工、运输、流通环节,不仅保证了农户在“按生产要素分配”之外增加“按劳分配”收入,还使得企业享受到了乡村廉价劳动力优势。二是龙头企业获利之后反哺乡村产业,例如改良品种、提升技术集约程度、扩大生产规模等。对于农户来说这是培育自身能力和技术的过程,对于企业来说这是扩大再生产的过程,整体是企业和乡村集体的互利共赢。三是龙头企业将加工环节的部分利润返还农户,这是极具象征意义的举措。对于农户来说,这是社会地位和身份的变化,从单纯的原材料提供者转变为共建者、经营者、共享者;对于企业来说,此举为企业树立了良好的企业形象,并且能有效提升农户对于乡村产业前景的信心以及对于龙头企业的忠诚。由此可见,好的分配机制能够帮助构建内源式发展动力,放大市场需求对于产业发展的拉动作用(图1)。
图1 内源式发展解构图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认为乡村产业要实现惠及农民、服务农村、兴旺农业的目标,需依赖于市场需求、精英主导和完善的分配机制的协同作用。基于特色资源禀赋挖掘培育市场需求有助于延伸产业链,由初级低端产业转向附加值高的产业链环节,扩大利润规模,实现普惠性发展;精英主导有助于规避群体短视弊端,合理规划产业布局,统筹管理产品开发、生产、运输的全过程,实现高质量发展;完善的利益分配机制有助于协调农民、企业、政府之间的关系,以契约约束主体行为,实现长期发展、可持续发展。
六、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内源式发展的作用机制
数字技术的发展为乡村产业振兴带来了新机遇、新动能,加强支撑乡村产业的平台建设、释放数字技术对于乡村产业发展的放大、倍增作用成为当前研究的重点[38]。党中央对于数字乡村也作出了重要的战略部署,明确要“着力发挥信息技术创新的扩散效应、信息和知识的溢出效应、数字技术释放的普惠效应,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利用数字技术帮助乡村产业振兴就是利用数字技术贯通产业上下游,扩宽产业边界,充分发挥数字技术对于技术、资源、知识的溢出效应[39],从而加速实现产业振兴。因此,研究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振兴的内源式发展的作用机制(图2)重要而且必要。
图2 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内源式发展作用机制
(一)数字平台赋能市场需求挖掘和培育,扩大乡村产业的利润规模
数字平台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价值创造和市场交易的模式,数字平台的助农带货是企业社会责任和商业价值的完美结合[40]。基于此,数字平台、头部主播对助农直播带货活动抱有极大的热情。平台以其强大的网络效应吸引了大量用户,据统计,截至2022年6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96 220万人,较2021年12月增加了1 905万人[41]。2023年2月,抖音发布《乡村数据报告》:过去一年,抖音乡村相关视频增加3 438万条,获赞超过35亿次,全国网友累计打卡122万个村庄。巨量的用户资源叠加平台精准分发机制为乡村产业打开了市场的大门,实现了市场需求挖掘和市场需求培育,东方甄选助农直播等助力乡村产业发展的举措也取得了良好的成绩。一方面,数字平台基于庞大的用户群体数据能够深入挖掘市场需求,并指导产业在产品质量、产业细分、产品研发等方面的决策,避免决策失误;另一方面,产业基于现有资源合理延伸产业链、开发新产品,数字平台保障了新产品有足够的受众,从而培育市场需求。
(二)数字资源赋能资源集聚和产业路径扩展,实现三大产业融合发展
在信息时代,“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已经过去。一方面,数字资源赋能人才、资金等资源集聚,提升资源配置效率。数字资源手段的普及推动了乡村特色资源禀赋和特色文化的传播,使得乡村的发展潜力能够被市场识别,从而引导资源流向乡村。并且,数字资源与传统生产要素的结合模糊了产业边界,使得乡村产业能够突破低附加值的产业链前端,实现产业链的延伸,产业链延伸又会创造新的价值点,进而吸引多元化的资源入驻,形成乡村产业发展的良性循环。另一方面,数字资源的集聚由量变引起质变,赋能产业路径扩展。首先,数字资源赋能产业链纵向延伸。以市场需求为导向,在传统农业的基础上发展出农产品的初加工、精加工、出售、运输与存储等新功能。其次,数字资源赋能产业横向扩展。在乡村产业发展的同时,数字资源下乡也激活了乡村闲置资产的商业价值,特色民俗、传统民居等都成为可以变现的商业宝藏,这些乡村特色资源经由数字化改造后直接成为具有市场价值的特色品牌。例如:覃塘在特色“富硒稻”的基础上开发了“认养农业”,贵州云舍村在独特的山水风光的基础上开发了“旅游农业”。数字技术帮助实现农业功能的扩展和多主体的共赢,为广大农民扩展了增收渠道,对于实现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三)数字治理赋能精英主导效能提升,帮助乡村产业实现高质量发展
数字治理扩展了精英领导产业的内容和形式。一方面,数字治理体系与生产体系、经营体系、管理体系的融合有助于快速获取、处理、分析信息,为领导者提供决策建议;也有助于建立标准化的生产体系,实现产品的可追踪、可溯源、可召回、可追责[42],助推产业高质量发展。另一方面,数字治理更能充分发挥精英主导效能,帮助精英创新和更多元地主导乡村产业发展。对外,数字治理有利于推动国家政策与本土产业融合,充分发挥精英在经营理念、管理方法、市场变化、人才任用、社会资源等方面拥有的比较优势[43,44];对内,数字治理体系为村民提供了畅通的需求表达、利益诉求表达的渠道[45],最大程度地保障村民的主体地位和合法权益,助推乡村产业发展反哺农村、反哺农民。
(四)数字知识赋能乡村人才培养,积累乡村产业持续发展的内生力量
一方面,数字知识带有明显的知识溢出效应,并且乡村振兴等乡村发展利好政策的出台也吸引了大量青年人才回归乡村,为乡村带来了海量的技术、知识和经验;另一方面,已有研究表明数字知识下沉,与农民尤其是党员群体素养相互作用能够形成良性循环[46],农民素养越高,越容易利用数字网络、数字知识,提升自身能力、积极参与村集体事务,以较强的主人翁意识推动乡村产业协同治理;也更倾向于采用数字平台,以数字化手段寻求帮助、解决问题;并且数字知识下乡也有助于强化农民的风险意识、安全意识。更重要的是,数字知识下沉乡村为智慧农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人才能够成为农村经济与市场风险之间的缓冲带,帮助农业成功地转型升级,走向现代化。
(五)数字技术赋能权责利分配机制完善,奠定乡村产业长远稳定发展的基础
当前,“公司+合作社+农户”是乡村产业的主流经营模式,农户、合作社囿于自身能力限制很难充分发挥决策、监督、管理职能,而企业对于利益的追求极易导致利益倾轧和对资源的掠夺式开发、毁灭式开发。以数字技术、数字平台为依托发展乡村产业能够充分发挥政府、合作社、农户、企业互相之间的监督和协调作用,并延伸出完善的协作机制、分工机制、监督机制和利益分配机制,多重互动机制组合形成完善的协同治理结构,奠定了乡村产业振兴的基础。
(六)数字信息赋能政策扶持精度提升,帮助制定更具针对性、更有效的产业扶持政策
数字信息具有种类多、数量大、时效强等特点,能够帮助政府全面而客观地掌握产业发展、主体权益、市场变化等多方面的信息,从而使政府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产业短板,有针对性地制定扶持政策。此外,数字信息的透明性、不易篡改性赋予了政府一定的监督便利,可以震慑系统中的不法行为。
七、理论启示与政策含义
数字技术和数字经济为乡村产业振兴带来了发展机遇。首先,数字经济时代下个体特征被激活和放大,形成了多元化、碎片化的市场需求格局,根据长尾理论,碎片化的市场需求中蕴藏着巨大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其次,数字技术、数字平台赋能资源集聚,引导资金、人才、技术等回流农村,实现产业共建;最后,数字技术赋能多主体协作,数字技术的可溯源、去中心化、信息透明等特点实现了企业、政府、农户之间的互相监督,奠定了产业长远发展的基石。
本文立足于乡村产业的可持续发展论述了实现内源式发展的重要性,并提出乡村产业的内源式发展应该遵循以下原则:一是乡村产业应该实现自主运作与自主发展;二是乡村产业发展应该实现本地在能力和资格方面能力的提升;三是乡村产业与乡村资源创造的价值应该重新分配在该地区。梳理了要实现内源式发展必须具备的3个基本条件:特色资源禀赋、群体动员和政策扶持。梳理了内源式发展的关键机制:市场需求是直接发展动力,但是要通过精英主导的中介作用、分配机制的调节作用才能充分发挥其动力作用。最后,基于产业内源式发展的现实需要和实际发展困境,提出通过数字技术赋能市场需求挖掘和培育、资源集聚、产业路径扩展、人才培养、权责利分配机制来协助布局内源式发展框架,从而为实现乡村产业振兴提供参考。本研究拓展了对乡村产业的研究内容和研究视角,对于乡村产业振兴具有指导意义,是“强政府、弱社会”治理现状下乡村产业强化自身商业价值、顺应市场发展规律的基本范式。同时,也为相关政策制定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一)完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以推动要素流动和技术落地
完善的数字基础设施是发挥数字技术赋能乡村产业的基石,借助技术、人才、资本、数据等各类产业资源的泛在连接、弹性互补和高效配置,数字基建能够打通全要素、全产业链、全价值链,促进产业深度融合、上下游联动,赋能传统产业数字化转型。一是要健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实现村域网络全覆盖;二是要统筹数字技术在乡村产业中的建设和应用,革新落后技术、补足空白技术,“强长板补短板”;三是要推动传统基础设施的数字化转型[47],整合农村水利、气象、电力、信息通信、交通、物流与农业生产等领域的公共基础设施资源,利用数字化技术实现农村基础设施的智能化应用和数字化改造。在完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过程中,要秉持“应用牵引”原则,坚持基础设施的“建”“用”并重,提升数字基建服务乡村产业的能力。
(二)推动农村数字人才建设以激发产业振兴活力
人才是实现乡村产业内源式发展的主体力量,要通过扩充乡村人才队伍、提升农民数字素养来激发产业发展活力。一是要培育农民的数字素养,包括对手机、线上政务、电商物流、直播带货等数字场景的应用,提升广大村民使用数字技术的能力;二是要综合运用政策手段、商业手段吸引高水平人才返乡,建立完善的“引才、用才、留才”制度,推动外来人才与本地人才的柔性互动和交流,完善人才梯队建设;三是畅通人才交流渠道,借助“数字”力量畅通外部人才与“基层”的沟通渠道。鼓励高层次人才通过文字、视频、电视电话会议等信息化手段提供专业技术、科研成果、信息咨询等服务,最大程度实现智力财富、技能经验的共享。
(三)充分利用数字平台和数字资源以拓展产业发展边界
《2022全国县域数字农业农村电子商务发展报告》指出:“2021年全国县域网络零售额达43 828.3亿元,按可比口径同比增长15.4%。”其中,全国县域农产品网络零售额达3 895.5亿元。淘宝、拼多多、抖音等平台为乡村产业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乡村产业迫切需要在已有优势上深入挖掘新的需求场景,拓展产业发展边界。一是要推动电商公共服务体系提质增效,完善村域的物流配送体系,加快建设农村的现代化物流体系;二是要充分推动新知识新资源在乡村产业的转化和落地,尤其是农业科研院所的科研成果在乡村的落地,以数字手段巩固乡村产业与知识前沿的联系;三是要立足于乡村环境保护、生态保护,加强科学预测气候变化以及生物节律变化的能力,利用技术手段提前预防气候灾害与病虫害情况[48],从而应对农业生产和农村环境出现的变化,最大限度地保护农村生态。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如何把控数字技术与乡村产业融合的路径、协调多主体权责利关系、把握政府介入程度、调整产业布局规模等都是需要深入研究的重要课题。片面强调内源式发展、重视“修内功”而忽略市场变化规律、市场竞争强度等外部作用力的产业振兴只能是空中楼阁。因此,产业如何强化自身优势、规避市场风险是乡村产业需要思考的重要问题。政府应该充分发挥在政策、资金等方面的优势,加大对于乡村产业公共服务、社会保障等方面的投入力度,引导下乡企业加强对于当地农民在技能、能力等方面的培养,协调外来企业与当地人民的关系,缓解外来治理模式与当地关系网络之间的张力,实现乡村振兴与产业振兴的协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