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高质量发展中高水平研究人才的培养问题
2023-07-12蒋万胜
蒋万胜
摘 要:新时代,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高质量发展面临着一些严重问题,普遍认为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缺“学术精品”、缺“学术大师”。“学术精品”一般是由学术大师创造的。目前,在哲学社会科学学术研究活动中,在对知识学习与能力培养、语言文字使用与功能、日常思维与学术思维、学术作品内容与形式四个关系认识上存在着误区。为此,我们必须正确处理好上述四种关系,形成对于学术成果的正确认识、鼓励研究者潜心于学术、激励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出精品。在推动哲学社会科学高质量发展过程中,首先应该抓住的核心是基于通过语言文字表达训练来提高学术研究者的学术思维能力,进而造就大批高水平的研究人才,创作出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学术精品”。
关键词:学术高质量发展;学术研究活动;高水平人才培养;学术精品;学术大师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文艺创作迎来了新的春天,产生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优秀作品。同时,也不能否认,在文艺创作方面,也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存在着抄袭模仿、千篇一律的问题,存在着机械化生产、快餐式消费的问题。”[1]2016年5月17日,他又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面对新形势新要求,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还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例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战略还不十分明确,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水平总体不高,学术原创能力还不强;哲学社会科学训练培养教育体系不健全,学术评价体系不够科学,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还不完善;人才队伍总体素质亟待提高,学风方面问题还较突出等。总的看,我国哲学社会科学还处于有数量缺质量、有专家缺大师的状况,作用没有得到充分发挥出来。要改变这个状况,需要广大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加倍努力,不断在解决影响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发展的突出问题上取得明显进展。”[2]现在,我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成果的总体情况依然是研究成果数量不少,但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不多。这也是大家的共识,有了这个共识,那我们就应该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既然要产生或者要生产出高水平的代表这个时代的研究成果,那我们就要对于这样的产品(或作品)有一个判断标准,或者说有一个比照标准。否则,即使高水平的成果出现了,可能也会被我们忽视。我们过去往往把哲学社会科学的作品视为是精神性的产品,而忽视它也是一旦创作(或生产)出来,就成为一种外在的、客观的东西,成为别人可以评价和欣赏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说它具有了独立于作者之外的生命力。
“学术精品”与“学术大师”
什么是“学术精品”?学术精品就是学术研究成果方面的优等品,不仅它的选题要好,而且里面的观点(或者说论断)也要好,对于其他人或整个社会有用,而且它表达的形式也应该好,即概念的使用、论证的逻辑也好。纵观那些历史上的学术精品或者说经典名著,它们之所以会被一代代的人不断地反复阅读,就是因为它里面包含了对于阅读者来讲没有掌握的东西。更多的情况是,对于作品里面作者的观点读者已经知道了、熟悉了,但还要或还想阅读,就是因为对于读者来讲,那些经典名著里面还存在着他想知道但还不知道、想掌握但还没有掌握(或不能轻易掌握)的东西。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我们就要思考这些作品里面到底还包含着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再去阅读?
学术精品是内容和形式俱佳的作品,但一般读者多只是从内容即作品文字指向(对于事物关系的判断)方面关注它,而绝少关注作品的形式。只有那些准备写出自己作品的人才會关注,但有时那些想写出自己作品的人其实也没有认识到应该从学术精品的形式方面关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平时写作自己的作品时也没有做到对于自己作品的形式方面(论证逻辑、论证方式)达到一种自觉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也是写不出精品的,因为他的作品没有实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他在创作自己作品时也还只是重视其使用价值或功用方面。以实用为目的创作出来的学术作品,一般不会是学术精品,因为它没有达到形式与内容的最佳结合,这类作品即使对社会有价值,也是处于一种实用功能多余,而审美价值(或者说艺术价值)不足的状态。而那些学术精品却不是这样的,它们以最合适的形式表达了最好的内容,具有审美的价值,在内容和形式方面都是值得别人学习的对象。
学术精品都有哪些特征呢?一是学术精品研究的都是对于人类或社会发展来讲具有重大意义的问题,而不是只局限于解决某个微观的、其作用范围很小的作品。正因为其研究的选题具有长远价值,这些问题不是轻易能够彻底解决,所以才会有一代代的研究者去阅读,并从中发现对于自己有益的东西(获得启示)。二是学术精品里面提出了重要的学术观点,而这些观点对于人类或社会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构成了人类思想发展史的重要一环。三是学术精品里面有关于某个时期或某个领域的重要文献资料,而这些资料在其他地方是很难找到的。四是学术精品里面的论证方式具有重要价值。论证方式初看起来只是作者对于自己观点的一种说明方式,其实它本身也是一种逻辑,里面包含着作者观察和思考问题的思维方式。如果是哲学方面的著作,那这方面的特点和色彩就更浓厚,其中包含的方法论思想就会更多,也会更重要。
学术精品一般是由学术大师创造的,那么什么是“学术大师”?最近这些年,整个社会对于大师很关注。大师应该是在某方面技艺(这里的技艺就是技能)高超的人,对于某方面的事物或事物之间的关系非常熟悉。学术大师就要对学术研究活动中的程序、学术规范、学术规律非常熟悉。学术大师必然会有自己的作品,在这些作品里就包含着他对于自己精湛技艺的使用以及他对于某些方面事物的独特看法。没有作品的大师,是徒有虚名的。学术大师是长时期从事某方面工作并对之热爱的结果。学术精品是学术大师的杰作,并非学术大师的每件作品都是精品,但他们是最有可能持续创作出学术精品的人。
我们这个时代是呼唤学术大师的时代,但学术大师到底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一是勤奋工作。我们经常说“天才在于勤奋”。要在某些领域取得杰出成就,勤奋就成为必备的基础条件;否则,其他方面是谈不上的。虽然心理学在测量人的智商(IQ),并且发现人与人的智商是有差距的;但我们不能过分夸大智商在人们取得成功中的作用。一个人即使智商很高,如果不在某方面刻苦努力,也就不会取得巨大成功。人们对于天才概念的使用,有时会使自己心安理得于某方面的平庸而不去努力改变自己。二是敏锐的学术眼光。这种品质来自于他长期对某个或某几个相关领域的研究和思考。要形成敏锐的眼光(其实也是思维方式),就要努力学习和掌握某个领域的知识,并对其中涉及的事物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思考,形成清晰的认识。三是研究方法或工具的掌握。要在某个研究领域取得杰出成就,必须掌握某个学科或几个学科的研究方法,并对其使用条件以及能够取得的研究效果(包括优点和局限)有清醒的认识。有的学术大师甚至创造了自己独特的研究方法;有的在使用已有方法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应用技巧(有时会被他们作为秘诀保留而秘不外传)。四是深厚的专业知识。学术大师由于潜心于某个领域,必然会对于有关作为基础的事实性知识(资料或材料)和原理性知识(概念及其之间的关系——原理)非常熟悉,并能将之用来形成自己的作品。
学术精品都是学术大师写出来的吗?从逻辑上,应该是如此。一个人之所以被称为学术大师就是因为他写出了学术精品。如果一个学术大师没有具体的、客观的、外在的学术精品,是很难被人视为学术大师的。那么,对于我们这个社会来讲,到底怎么样才能培养出学术大师?学术大师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不是被培养出来的,是他凭借自身的顽强奋斗精神、对学术的热爱而努力成长起来的。外在的培养只是在其从事学术研究活动的初期会发挥重要作用,但这时的他只是一个与其他研究者区别不大的研究者,因为构成足以成为学术大师的条件此时还根本没有完全具备。他所具有的只是最基本的品质,那就是勤奋拼搏的精神和对于学术研究活动发自内心的热爱。此时,他还只是一个潜在的学术大师,对于他来讲,漫长的学术研究之路才刚刚开启。此后,他將在他的学术研究活动中通过勤奋的努力和思索以及写作活动,为这个社会创作出自己的学术作品,并在自己的学术研究技艺炉火纯青的时候创造出自己的精品。在这里我们应该从发展变化(或者说演化)的角度来看待他所创造出来的作品,即他所创造出来的作品并非都是精品。也许在其他人的眼里,他的作品都是上乘之作,但他自己的内心是很清楚自己的哪部作品属于精品,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因为从技艺(或者说技能)训练和养成的角度看,每个人的某个技能都有一个从生疏到熟练的过程,这是由人的生理结构所决定的。对于人来讲,要掌握一门技艺都有一个过程,对于不同的人来讲,由于训练的刻苦程度和天资方面的差别,完全掌握的时间长短不同,但不能没有这个过程。“穷究到底,艺术的创造不过是手能从心,不过是能任所欣赏的意象支配筋肉的活动,使筋肉所变的动作恰能把意象画在纸上或是刻在石上。”[3]
目前在学术研究活动中存在的几个认识误区
在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学术研究活动中还存在着一些思想认识方面的误区,这些方面的错误认识在阻碍着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学术研究活动的高质量发展。
第一,知识学习与能力培养。现在对于提高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质量的探讨多是从加强学科研究方法、要求潜心长期研究、加强学术训练等方面入手;但却忽视了一个基本问题,一个对于哲学社会科学来讲都适用和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对于语言文字使用方面的训练问题。这是因为在我们现在的大学教育中,一般都默认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已经通过之前的基础教育具备了很高的语言文字表达水平。在我们许多人的思想中,已经将接受教育等同于接受知识。“知识就是力量”这个据说由英国哲学家培根提出的观点被我们广为接受。在我们一般人的理解中,“知识就是力量”的意思就是:只要我们学习了知识,就会拥有改造世界的力量。事实真是如此吗?知识就是对于事物的论断(或者说判断)。在“知识就是力量”中的知识是指已经被经验或者实验证明为正确、为真理的知识。在科学的观念大为流行的今天,“知识就是力量”中的知识就是指科学的知识。目前,人们会认为学校教授的知识都是科学知识,即被经验或实验证明为真的知识,是将会在受教育者的未来生活中发挥巨大作用的知识。
在我们的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中,也多重视的是知识的学习和掌握。在这一观念的影响下先要求学生去读书并认为读的书越多越好,似乎读尽天下所有的书籍,掌握了其中包含的知识,就自然而然就能创作出学术精品,成为学术大师;而忽视了对于这些知识应用能力的培养,一个人即使读尽天下所有的书,也不会自动创作出学术作品。目前,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之所以缺乏高质量的研究成果,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缺乏对于作为哲学社会科学通用基础的语言文字这个工具的严格训练。我们就以学术论文的写作水平来看,现在的本科毕业生、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的学位论文水平大多数都不是特别高,根本谈不上达到“学术精品”的程度。我们可以抛开这些研究论文选题是否新颖、观点是否独到,仅从其对于语言文字的表达水平来看,还没有达到逻辑严谨、语言简洁的程度。总的来说,只是达到了可以将自己的观点清晰表达出来的程度(且多是在导师的帮助下实现的)。
第二,语言文字的使用与功能。在这方面,我们在认识上还存在着误区,这些错误的认识直接影响着对于学术论文水平的判定标准。我们会认为,没有语言也可以有思想,认为思维活动可以不依赖于语言。这方面米歇尔·福柯为我们提出值得重视的观点:“语言是所有反思的初级形式,是任何批评的初始论题。普通语法正是把这一与认识一样宽泛但总是内在于表象的模糊物当作自己的对象。”[4]“就语言能表象所有表象而言,语言以充分的理由成了普遍的要素。在普遍物中,至少必定存在语言的可能性,这种语言把整个世界都集中在它的字里行间,反过来,作为可表象物的整体的世界必须整个地成为一部百科全书。”[5]
第三,日常思维与学术思维。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会引起许多人的非议或反感。如果认为二者之间没有区别的话,那对于这个问题就没有再继续探讨的必要。如果认为有这样一种高级思维方式——学术思维存在,那它的基本特征是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讲,什么时候就可以说具备了这种思维能力?对此,我们在这里只须看一下杜威的有关论述就可以了,他的这段话有助于引起我们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如果说科学的语言在机能上是具有工具作用的,那么它也能够变成一个与它有关的那些人所享受的对象。大体来讲,人类的历史显示出:思维,由于它是抽象的、遥远的和专门的,是一件痛苦的工作;或者至少说,达到这种思维的过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由于社会环境而变成痛苦的了。因为这种活动及其对象的重要性,当它变成了一种内在的乐趣时它就成为一个无价的收获。”[6]迈克尔·托马塞洛用简单句法、严谨句法和想象句法分别表示了人类语言在语法表达上发展的三个演化阶段,分别表示请求、告知和分享动机。[7]缜密的思维需要对于物象分类的掌握和表达符号——抽象概念的使用,需要习惯于分析抽象概念之间的关系。从以具体概念使用为主的日常思维向以抽象概念为主的学术思维的迈进,就是向着雪莲、向着太阳的进发,过程悲壮而艰辛,结果寥寥而至贵。每一点向它们的靠近都在考验着人的意志,幻化着人的内心,蒸腾着人的经验,萃取着物象的理絮,建构着符号化世界的自在图式。
第四,学术作品内容与形式。形式与内容在认识上哪一个是更重要的?在人类的认识史上,一直存在着形式与质料哪个更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延伸到学术领域内,就变成了内容与形式哪个更重要的问题。从一般观点来看,肯定是质料(或内容)更为重要,因为按照我们一般的认识,没有质料,形式就没有依附对象,自然也是不会存在的。但问题恰恰是在现实世界中,质料与形式是不可分割的。我们对于事物存在的形式与质料(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多使用内容这个概念)的区分只是观念上的区分,而这种区分是我们人类发挥认识能动性的结果。我们在实际思考时,多会使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来对形式与内容进行解释。但比喻性的说法虽然可以帮助我们在思维上实现对于形式与质料或者本质与现象之间关系的理解,但它毕竟带有由现象比拟而来的粗糙性、不准确性。从概念界定来理解,形式应该是纯粹的,不含有任何与质料有关的杂质;质料也应该是纯粹的,不含有与形式有关的杂质。人类就这样从具体的感官可以感知的现象中提取出了在功能可用的、形式性的概念并以它们之间的关系来理解现实事物之间的关系。学术作品的形式与内容也是密不可分的,一个作品不是有着最适合的形式,就是有不太适合的形式;它所具有的形式不是作者精心选择、有意赋予的,就是作者不太在意、按照习惯赋予的。而学术精品恰恰所具有的是内容与形式的最佳结合,这种结合都是经过其作者精心匹配的。
对于上述几个误区如果我们不能从思想上进行重视,搞清楚其出现的原因并加以解决,我国的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学术研究活动高质量发展就还将受到重要的影响。“要有‘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执着坚守,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守得住底线,立志做大学问、做真学问。”[8]
久久为功,培养大批量高水平的研究者队伍
“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要从人抓起,久久为功。……要实施以育人育才为中心的哲学社会科学整体发展战略,构筑学生、学术、学科一体的综合发展体系。”[9]在我们目前的人才培养体系中,都是以培养社会所急需的人才为目标的。而对于那些需要進行长期培养的人才,我们的教育体制可以说是着力不够。因为现在的教育体制是受工业化影响的结果,它的目标就是培养社会经济发展所需要的劳动力。那么,整个社会有没有一种培养“学术大师”的机制或体制呢?从社会或者国家的发展角度来看,它所具有的观念的导向或者体制的激励在其中将发挥最重要的作用。因为对于已经完成了学术初始训练任务,刚刚走向学术研究道路的、具有禀赋条件的潜在的“学术大师”(研究者)来讲,社会的环境就成为了其是否能够在此后进行长期努力并最终以最好的质量写出传世的“学术精品”的重要条件。对于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人才来讲,对于语言文字这个基础性工具的掌握和使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经过长期训练和磨炼的过程。只有经过了自我的长期训练(主要是写作),才有可能达到很高的水平。如果一个研究者不能使用优美的文字来表达出自己发现的观点,那他写作的作品就不会成为大家学习和模仿的精品。从逻辑上讲,就变成了他想用一般性的语言或者说蹩脚的语言说出深刻的思想,这是根本行不通的。如果论文中出现语言文字不通顺的现象,就说明自己的思维方式存在着问题,这个时候就要进一步反思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要努力找出问题所在并加以更正,使自己的思维方式符合人类语言文字长期演化所形成的内在逻辑要求。叶圣陶指出:“写文章就是说话,也就是想心思。思想,语言,文字, 三样其实是一样。”[10]“修改文章不是什么雕虫小技, 其实就是修改思想,要它想得更正确, 更完美。想对了,写对了,才可以一字不易。”[11]对此,我们整个社会是认识不足的,或者是忽视的。因为现在的教育体制基本都是分阶段培养的,各个阶段都是在完成自己的培养目标,但总的倾向都是以要求学生掌握基本的知识或原理为主,是否合格的标志是以各种测试(或考试)结果为准。对于语文和数学在学术研究中根本的、基础性的作用,虽然从课程设置时长上来看,是非常重视的,其培养结果似乎不是特别好。为此,我们应该做到以下几点:
第一,形成对于学术成果的正确认识。对于学术论文来讲,目前的多数人还是将它理解为一种学术观点的发现、提炼过程,只是一个有价值的材料、质料的搜寻和获得过程,而没有将其理解为一个学术观点发现后的生长和展开的逻辑构建过程。忽视了它的形成是有价值观点向面、体的形式的获得和呈现过程。没有将学术论文理解为一种外在的物品,其也有自己的外观特征和内在结构。之所以说学术论文是一篇作品(一件产品),就是要突出它的外在性、客观性、物质性、艺术性、社会性、可识别性、可评价性和可交流性等特征,打破我们过去认为学术论文是一种精神产品、一种个性化产品、一种自我意识的表露、一种强烈个人意志的实现等认识的局限性、偏颇性以及这种认知中潜在的神秘主义倾向。人类社会的进步都是人类认识、精神、意志外化及其相互作用的结果,它实现的中介就是个人的身体器官这种物质性手段和语言文字符号这种功能性手段。人类想方设法对于自身内在和外在情况进行激发式的认识和改变,进而实现着对世界的改变。
第二,鼓励研究者潜心于学术。要出更多的学术精品,关键是培养和造就更多的学术大师和学术研究团队,一个好的研究团队的核心是学术大师。因此,要创作出更多学术精品的关键是培养学术大师。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活动中,学术大师的培养是很不容易的。从一个研究者开始进入研究领域,到能够产出或者创作出代表他最高水平的作品,期间要经过常常是十年的时间,也就是我们经常讲的“板凳要坐十年冷”。在这十年时间里,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是,学术研究活动中有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花费十年来训练?这种的东西就是对于语言表达能力和思维能力的训练。“作家和诗人通常在他们最杰出的作品推出前,写作了愈10年时间;从科学家首次发表科技成果,到他发表最重要的科技成果,通常也要历经10多年的磨炼……”[12]按照“1万小时”规律,一个人每天用2.7小时来从事写作活动,可能需要10年来完成对于语言文字写作技能的掌握。这种写作活动其实也是大脑借助于语言文字这种工具对某个问题或某种现象深入思考的过程,老舍在写《骆驼祥子》时,坚持每天写作2,000字。[13]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大师不是培养出来的,更多的时候是他们自我锻炼、自我提高和自我坚持的结果。要让一个人长期坚持写作,坚持的时间长达十年,只能依靠其本人的不懈努力。没有任何外在的强制能够使其在十年里,每天坚持写作2.7小时。与我们大多数人的印象不同,写作活动同时也是思维活动。这里说的写作活动是真正的动笔独立写作,不是指单纯的阅读活动。老舍在《勤有功》中指出:“勤是必要的,但勤也还不能保证不出废品。我们应该勤了更勤。若不能勤,即连废品也写不出,虽然省事,但亦难以积累经验,定要吃亏。”[14]大脑的思考活动特别是思考抽象概念及其关系,是很消耗脑力的一种活动。从能量消耗角度讲,大脑是现代人类身体中仅次于心脏的第二昂贵器官。同大脑相比,肌肉单位的能量消耗只有大脑的1/10。我们大脑虽然只占身体重量的2%,却要消耗身体摄入能量的20%。①
第三,激励研究者在过程中出精品。现在全国都在破“五唯”,重新建立新的学术评价体系。但人才的成长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研究者必然也是要有成果产出的。那种认为一个研究者在十年内都可以不出一篇作品,然后期望他在第十年里突然搞出一个学术精品的期望是不现实的,那是一种有害的想法。我们不可能看到研究者在十年内都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动作,而期望他在第十年有大作品。目前,人们的阅读活动更多的时候是以欣赏者的心态去阅读,目的是要见到一种意境,而不是以生产者的心态去阅读,目的是创作出作品。在此,我们可以仔细思考一下美学家朱光潜的看法:“凡是创造之中都有欣赏,但是创造却不仅是欣赏。创造和欣赏都要见到一种意境。欣赏见到意境就止步,创造却要再进一步,把这种意境外射到具体的作品。见到一种意境是一件事,把这种意境传达出来让旁人领略又是一件事。”[15]
在哲学社会科学高质量发展过程,我们首先应该抓住的核心是基于通过语言文字表达训练(这种训练更多的时候是自我的、自觉的活动,而不是逼迫的、强制的活动)来提高学术研究者的学术思維能力(即处理抽象概念及其之间关系的能力)。缜密的逻辑推理和分析能力是最难训练和获得的。缜密的思维是人自身能力分化、衍生的结晶,不是通过日常的经验和学习所能轻易造就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爱智和苦思的结果。它犹如高山上的雪莲,处于人迹罕至的高处,弥足珍贵;犹如照耀大地的太阳,人们都能感到它的光热、享受它的恩泽,却难以达到它本身。但并非不可及,只是需要艰苦的训练。让我们在此重温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的以下话语:“精品之所以‘精,就在于其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古往今来,文艺巨制无不是厚积薄发的结晶,文艺魅力无不是内在充实的显现。凡是传世之作、千古名篇,必然是笃定恒心、倾注心血的作品。”[16]“大凡伟大的作家艺术家,都有一个渐进、渐悟、渐成的过程。”[17]
注释:
①转引自伦纳德·蒙洛迪诺《思维简史:从丛林到宇宙》,龚瑞译,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第24页.
参考文献:
[1][16][17]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10-15(2).
[2][8][9]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9-05-19(2).
[3][15] 朱光潜.朱光潜谈美[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92,91.
[4][5] 米歇尔·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M].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111,113-114.
[6] 杜威.经验与自然[M].傅统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203.
[7]迈克尔·托马塞洛.人类沟通的起源[M].蔡雅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180-181.
[10][11] 叶圣陶.怎样写作[M].北京:中华书局,2007:110,111.
[12] 安德斯·艾利克森,罗伯特·普尔.刻意练习:如何从新手到大师[M].王正林,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145-146.
[13] 王沛,李坚,王昊男. 一支笔三座城 八方风雨不变情[N]. 人民日报,2017-01-14(5).
[14] 老舍.出口成章:论文学语言及其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20.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责任编辑:于 洋]